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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超短篇】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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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必你也是这样吧?
只可惜貂蝉并没有注意到护士的举动,她眼前被魔鬼系上黑色的丝绸罩子。而诸葛亮站在一旁沉默地看着貂蝉。
“貂蝉小姐。”他站在距离貂蝉两三米的走廊的某一处,窗外冬季难得温暖的阳光渐渐从云雾中浮出,打在诸葛亮的脖颈上。“先别进去,把你的妆卸了吧。”
你总要面对的,不是吗?
下一秒他便缓缓出现在貂蝉眼前,悄无声息得仿若救世主降世。
3.
再之后貂蝉拿出卸妆棉和卸妆水将脸上抹着的粉底和口红全部擦掉了。睁开眼睛映入的是她苍白而有些枯瘦的脸,眼眶下印着擦也擦不掉的黑印,嘴唇干裂而毫无血色。她又闭上眼,摸索着卫生间的墙壁逃离了有镜子的地狱。
走近病房时每个病人都在午睡,护士将蓝色的窗帘拉开了,今日冬季罕见的阳光出乎意料地在天际中拉开缝隙透出。总会有人感叹它的顽强不屈,只因最近厚重的云层完全铺住整片天空,原本便白茫茫的世界笼上了淡淡的铅色。
她将脚下的高跟鞋取下,有些僵硬地躺下,医院的床垫和枕头都是发硬的,她觉得一股无声的烦躁藏在枕头和被褥里。如若不是,那么没有任何理由能够解释她为何一躺下便感到无比焦急而想吐。
冬日的午后比任何一个季节的午后都要漫长。春季的午后人们大可以穿着最新的衣服饶有兴致地赏花;夏日的午后孩童们也大可以在阳光底下奔跑,在路边小贩手中接过冰棒;秋日的午后人们大可以在落满枫叶的道路上咬下一口甘甜的果实。只有冬日的严寒无法使人燃起“想要在这样的季节度过”的欲望。刺痛会潜入人们流淌着热血的血管中,随后输送到全身,而那阵冰凉则会无比缓慢地抑制生物的活力,就像是要缓慢地扼杀它们活着的意义一般。
也许是因为暖气过于温暖,空气过于干燥的原因,她怎么也睡不着,而耳边回荡着些许人的呼噜声。
“姐姐,姐姐。”一道有些嘶哑却能够依稀辨认出是儿童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你是新来的吗?”
在午餐时刻沉睡着的少年现今看上去已经睡足了,尽管脸和身躯都有些瘦削,却不可思议地散发着一种比起一般少年微弱许多的,更加温柔的年少盛气。
“嗯……对。”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啊。明明你长得这么好看。”少年翻身,用双手撑着自己的头部。
“你别笑我了。”那保准是个会说话的小孩。她想。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58楼2018-07-23 1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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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本以为不去理会少年他便会知趣地闭上嘴巴好好休息,哪知他一直在压低嗓子朝貂蝉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无足轻重的东西。不理他是一样,和他聊天也还是一样,如此这般貂蝉自然也就融进了少年自言自语的世界里。
    “所以说啊,我们班的小红……”在他谈论关于班级同学的名字时,他的声音随着一声被击打的响声戛然而止,原先有了些睡意的貂蝉惊醒,在一片朦胧的视野中看见了——
    “我说你,能不能好好休息会,你不想休息就不能让人家好好休息吗?”诸葛亮的声音混杂着些无可奈何与烦躁,而少年揉着额头,用着上挑的音调向诸葛亮道歉。
    “不过你也是,竟然能和他聊起来啊。”诸葛亮走近貂蝉床边,高大的阴影档在貂蝉面前,她没来由地感到了些压迫神经的恐惧感。
    “……午睡时间还是好好睡觉吧。”最终他勉强地从牙缝中别扭地吐出这个句子,“你也希望快点好起来的是吗?”他提起有些长的白大褂,蹲下与貂蝉平视。对上视线的那一刻貂蝉觉得似乎有些什么东西发生了改变,也许是冬日的雪经由阳光的照射融化了许多,也有可能是那夜的对视终于发酵。不过那对视并没有持续多久,他立刻就起身走了,他将要迅速赶往下一个需要他的病房。而貂蝉呆愣地躺在原地,还是不能理解诸葛亮为什么会做出像是另外一个与他截然不同的生命体一般的举动。
    难道说医生对待在外的病人和对待躺在病房里的病人是不一样的吗?
    “呜……姐姐午安啦。”少年背过身,持续着上挑的音调朝貂蝉扔出了声软乎乎的祝福。
    4.
    或许从那个午后开始诸葛亮和貂蝉就再也没有什么“第几次看见”的次数了。貂蝉每天醒来都要看见诸葛亮那张冷冰冰的脸,诸葛亮每天都要看见貂蝉不爽他的眼神。所幸双方都算是识趣的人,貂蝉默不作声地配合着治疗,诸葛亮默不作声地提出治疗方案。貂蝉唯一庆幸的是诸葛亮不会特地看自己的脸,自然也不会借此嘲笑自己变得有些憔悴的脸。在这一点上她确实过得比在别处轻松,要知道在别处她总要在出门前化好一个能完全遮掩住自己糟糕的病容的妆,那通常过于浓厚,以至于有些不适合她。
    手机她也不想再去碰了,反正在大量社交软件上出现的也不过是些无关轻重的问候,千篇一律,毫无新意。还不如些明星的八卦能使得她开心。所以她打算久违地做个文化人,在闲暇的时间里她总是捧着一本泰戈尔的《飞鸟集》,翻来覆去地也不知在寻找些什么。诸葛亮每次路过总会在她搭在书页上的手上投去视线,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59楼2018-07-23 19: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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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时候她会期待诸葛亮来巡房,尽管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诸葛亮的巡房不过意味着他们的灯是开是关,还有一些药品和冷淡的病情询问,到貂蝉这里的时候貂蝉和少年还要再失去几颗糖。那时候他们会照常抱怨诸葛亮的黑心,诸葛解释说这不是黑心,是病人对医生的回报。那时他会把口罩摘下,棱角分明的五官暴露在他们的视野内。也许是因为某些真的不可言说的原因他们讨论诸葛亮的时候从来没提起过他的脸。然而这样的时间并不多,一天也就一两次,顺走糖果之后他便又会戴上口罩夹着板子赶往另一间病房。病房又恢复了寂静,安静得只有貂蝉和少年的窃窃私语声。
      “姐姐你有男朋友吗?”少年冷不丁地问出了这个问题,那时貂蝉的养生杂志翻到了一个“如何防治癌症”的专栏。她思考了一下,说没有。
      少年感叹说真是不公平啊,你长得这么好看竟然没有男朋友。貂蝉反咬他有没有女朋友,少年笑着说我怎么敢。而在他们都没注意到的门外诸葛亮靠着墙聆听他们的对话,偶然出现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
      “也是……你父母应该……”她顿了顿,“怎么你父母一次都没来看过你?”
      “工作忙嘛,还能因为什么呢。”少年平淡地回答她。她本以为少年会像往常一样说一大堆无聊的事情,向她抱怨写自己的父母。但事实是少年的咽喉就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堵住了,仿佛之前的日子将他所有的话都说完了,他再也没办法说话了。他只是静静地背过身躺着,但貂蝉知道他没有睡着。他们都是失眠的人,每天晚上他们都会是最晚入眠的人,但少年比她轻松些,总是先她一步睡着。他睡着的时候呼吸比现在慢上几倍。
      “午安。”
      5.
      今天早上貂蝉的桌子上出现了一盆盆栽。叶子和根茎都小小的,叶片也不像外面的树叶一般饱满,而是像张纸巾一样轻薄。貂蝉和少年苦恼地盯着这盆看上去无比脆弱的植物,心里想着说不定它活不过这个冬天。更要命的是他们都没有看见是谁送的,貂蝉想或许是哪个看她不爽的人特地在花店选了一盆快要死掉的盆栽诅咒她。
      貂蝉总觉得不能把它丢了。或许是因为她觉得丢掉了这个生命自己也会早到报应。她把盆栽放在桌子上,把水杯里的水倒进泥土里。
      无论貂蝉怎么看,它都是颗快要死掉的植物。叶子早已泛黄了,根茎无精打采地弯下腰,一切都昭示着它将要死亡,现今的一切不过都是苟延残喘。
      她决定不看了,越看越渗人。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61楼2018-07-23 1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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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的脚步声依旧在那个熟悉的时间回荡在走廊,少年在无聊地掰着自己的手指,貂蝉在闭着眼试图让自己睡着。她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她本该属于那些永远没有夜晚的嘈杂的街区,本该属于那些最光鲜亮丽的人群。而现今她躺在病床上,干裂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不再敢照镜子了,她不敢去面对丑陋的自己。她最开始害怕的东西还是实现了,她已经被无数个死去的病人圈养住同化了。
        在沉眠的夜晚她惊醒,四周缭绕着平稳的呼吸声。吸气,呼气。重复着,重复着,越来越虚弱,直到听不见。时钟在不断行走着,不管是哪只针都会带走人的生命,而她只能发着冷汗呆坐在原处。她甚至听见了有什么东西在生长,在悄悄地破土而生。那是什么?是恐惧,恐惧的根扎在了时钟深处,每到夜晚它汲取养分,“沙沙”地膨胀,最终生长为一棵参天巨树。
        诸葛亮的每日巡房时间很短,他看上去总是很忙,时间一到他便要头也不回地离开。貂蝉在那时总会不自觉地伸出手,尽管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她觉得她需要他,很简单的需要,她需要诸葛亮来帮助自己延续生命,就像世界需要生物来填充。在睡梦中她总会被胃部传来的阵阵痛意扎醒,生理性的泪水滴落在洁白的床单上。许多病人和她一样活生生地被痛醒,被病魔撕咬。那个少年总是一声不吭地忍受着一切疼痛,但是貂蝉知道他每一个沉重的翻身意味着什么。
        貂蝉只觉得头晕。恶心的胀痛从胃部涌到脑部,晕眩瞬间侵蚀了她的世界,那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死亡,她认为的。在她即将疼晕过去的时候诸葛亮拨开那些凌乱的发丝,将手掌搭在她的额头上,诸葛亮的手出乎意料的凉,或者说是貂蝉的额头太过烫了。
        在少年担心的注视下貂蝉的疼痛似乎终于是过去了。诸葛亮知趣地将手收回,原本冰凉的手染上了些热度。貂蝉睡了过去,诸葛亮回头看向少年。
        “你也知道你的状况。”他道,“还是早点做好准备吧。”
        少年沉默地点头。
        诸葛亮早已不忍心去看少年形似骷髅的躯壳。少年揭开自己单薄的睡衣,用手指勾勒出肋骨的形状,他能清楚地摸到自己的骨头,也能很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皮肤是有多么——多么薄。再然后他抚上自己的脸,尖削的,凹陷的。他闭上眼,这就是自己啊,丑陋的,瘦小的,脆弱的自己。在某一天病毒会彻底破坏掉他这样破烂不堪的身体,最后自己会死去。死了之后自己的灵魂会不会飘上天空?会的吧,自己还可以在天空上飞翔,在一片光晕中透明。自己会变成最美丽的自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诸葛亮捧起貂蝉桌上那盆病恹恹的植物,用手指拨弄着他脆弱的叶子。他抱着那盆盆栽迈开步子,临走前他对少年说:
        “告诉她,你们现在不适合养植物,我就收走了。”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62楼2018-07-23 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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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貂蝉醒来的时候身旁没有少年。
          这是深夜。窗外下着一场大雨,那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冬季的雨本就罕见,北方冬季的雨大多在落下的过程中便结成了雪,能够幸存下来的都是些坚强到不能再坚强的雨。像这样浩浩荡荡的冬雨她生平第一次见,狂风尖啸着刮过,铺天盖地地席卷了整个事件,雨点打在少年床旁的玻璃窗,貂蝉能感觉到似乎有些什么即使拼尽全力也要冲破那道屏障奔涌而入。她艰难地爬下床,现在就连行走也是一种苦难。她攀上少年的床,用力将窗子开了条缝隙。冰冷的水滴混杂着风钻入貂蝉体内,她倒在床上,不顾一切地用被子将自己裹起来,被子里似乎还有少年的体温,她红着眼在被窝里颤抖,刺骨的冰凉仍在她体内游走。
          冷。
          少年去了哪里。她探出头,巡视着一片漆黑的病房,窗外隐隐的路灯光投进,她能看见哪个病人的表情痛苦无比。而走廊右侧的尽头闪烁着微弱的蓝光。
          她注意到自己桌面上的那盆植物不知被谁拿走了,那盆病态而将死的植物。她转过身,在自己晕过去之前少年还在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那时少年将他骨节分明的手搭在玻璃上,因脸庞瘦削而显得过大的眼睛注视着窗外。
          “今天很冷呢。”少年将手缩回,“话说回来,今天是小寒。最冷的一天啊……”
          少年似乎心情不错,但他在碰到自己的双腿时却迟疑了。
          “姐姐,其实我……”他转过头,眼睛里似乎装满了许多想要说的话,多到他瘦弱的身躯再也没法装下,他急需将他必须要说的话说出,就像那天貂蝉第一次见到他那样。貂蝉微笑着将头抬起来。
          然而就在那刻不可抑制的疼痛袭来,她不可抑制地昏倒了,再次醒来便是在深夜了。在吞噬万物,一切归于虚无的深夜。
          脖颈间的凉意散去不少,她想少年也许只是去了厕所,或许少年因为人太多了到现在才能洗澡。她下了床,没有注意到少年的被子跌落在地。走廊右侧的灯光柔和得像是水母在深海中游动的荧光。她把窗子关实了,雨水和风被她挡在门外。从古至今的生物总具有趋光性,那道光像是在黑暗中打转的人望见了远处微弱的光,吸引着貂蝉扶着一张张病床往前走。
          走廊也是一片漆黑。两三辆推车靠在病房的墙边,似乎能从两处听见风声。她朝着右侧走去,在拐角处转身,随后一直前行,到光的源头。在源头对面她能隐约看见前方透明的玻璃里有两个人影。瘦小的人在床上躺着,高大的人在身旁给他擦掉脸上的汗。她的心脏猛地一抽,那是和癌症的病痛截然不同的难过,更像是身体内的某样器官被拉扯而出,从此那样器官存在着的地方空荡荡的,再也没有什么能够替代。
          怀揣着巨大的落寞她扶着栏杆艰难地往前走,每走一步她就能听见自己心脏的搏动,那是生命流逝的声音。眼前的景象越发清晰,她感觉自己此刻正坐在电影院看一场电影,轻飘飘的感觉涌上。她没有在活着,她只不过是在观看别人的人生罢了。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63楼2018-07-23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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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亮把白大褂和口罩都放在一旁的椅子上,他将衬衫的袖口卷起,手里捏着一块湿毛巾。少年哭着掐自己,发黄的牙齿紧紧咬着下嘴唇,牙齿沾着血,而嘴唇上不断涌出血。貂蝉看不见诸葛亮的表情,只觉得这时的诸葛比什么都要脆弱而纤细。
            一旁的心电图小幅度地波动着,随着雨势的变大,越发微弱的波动与其形成截然不同的对比。她闭上眼睛,自己的心脏还在安稳地,好好地跳动着——起码是现在。静下来她似乎能听见少年的心跳,小小的,微弱的。但她觉得那是世界上最能令人感到震撼的声音。
            少年的哭喊在后半夜便止住了。
            诸葛亮站起身,最后一次握住了少年的手。过了不久这幅身躯便会冷却下来,然后他会被埋入土中。诸葛亮想或许还会有别的什么跟好的办法埋葬他,因为埋在土里他的灵魂可能就会被阴暗潮湿的泥土困住,再也到达不了距离地面很远的地方。他用手轻轻拂过少年未合上的眼睛,少年闭上了眼。
            让他在这里睡吧,直到黎明到来。
            诸葛亮推开了门,这是貂蝉今天第一次看见他,也是第一次看见他这幅模样。往日梳理整齐的衣装此刻显得有些凌乱,眼角泛起了红晕。他站在貂蝉面前,而貂蝉呆愣地注视着他。
            在这个雨夜里他们第三次对视,迅猛而冰冷的雨水洗刷了他们眼中的所有东西。那仅仅是一个对视,一个不含任何感情的对视。在那个值得被世间万物与黑夜铭记的时刻这个毫无意义的对视转瞬被赋予了意义,尽管他们谁嗯有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他已经睡下了,你也回去睡觉吧。”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64楼2018-07-23 1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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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所以说……貂蝉小姐,你不配合治疗的话我们也很苦恼的啊。”一个年轻的护士将药盘放在貂蝉的桌子上,她刚成为护士,在一个月前。她不知道如何应对不肯配合治疗的患者,特别是不出声的患者。老实说她根本就不懂得应付人,也不懂得猜忌人的心思。她为难地看着身旁的诸葛亮,竭力想向他说明她对这个患者无可奈。
              “你先去找其他医生巡房吧,我有话和貂蝉小姐说。周医生现在应该在办公室里,不在的话拜托一下秦医生。”
              诸葛亮在少年的座位旁边拉了一张椅子,小小的,似乎支撑不住一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但事实上它比它看上去要坚强的多。他坐了下来,从貂蝉的桌子上顺了一颗薄荷味的软糖。
              “你知道为什么第二次见到我的时候我会和第一次见到你不一样吗?”诸葛亮难得对她微笑,手里还攥着颗糖,貂蝉抬起头说不知道,随后又把脑袋埋进枕头里。“其实你是我的第一个病人,第一个预约的。但是你却是最后一个来的病人,整整过了两个月。他是第二个,预约完之后他父母就直接把他送进来的,一点没耽误,只不过送进来的时候已经是中期了。”
              “你第一次和我吃饭的时候,我们差点吵起来。你想要我多一点人情,我觉得只需要做到自己的责任就可以了。回去之后我确实也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当然更多的是想起你。”
              “他住进来的时候整天想着要跑出去,我们没答应,他竟然在某一天护士不在的时候跳了窗。我想大概是因为我太无趣所以他才想要逃离,结果他告诉我他只是想看看外面的天而已。每次化疗他都很配合,他想活,想到外面去。”
              “后来我想起你们两个,我觉得你们还真是互补啊,他努力地想活下去,你的癌症发现的时候是初期,明明在那时候治疗的话,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再然后那几个病人陆续搬来,你是最后的那一个。你知道我本来讨厌你对生命的不在乎,但是你第二次见到我的时候那副表情让我彻底理解了你为什么讨厌治疗。”
              “想选择怎样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讨厌丑陋,也讨厌被丑陋同化。所以你会化浓妆,会用大衣包裹住自己的身体。我让你卸妆是想让你直面病痛,从那刻开始你和他就是我最想治好的病人了。”
              “你能不能活下去,活下去。”
              诸葛亮握住了貂蝉的手,那双手仍似那日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手一样冰凉,但貂蝉觉得在那阵冰冷之下藏着的是燃烧着的某样东西。貂蝉恍然地起身,久久凝视着诸葛亮的脸。那一刻所有雨雾散尽,冬日的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少年的床铺上,还有诸葛亮的肩膀上。她觉得自己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少年。
              她又似乎想起了些什么。
              “啊,等等,我的盆栽是不是在你那里……”
              “嗯,是啊。”
              “你为什么要拿啊。”
              诸葛亮将另一只手放在她头上,在她有些干枯的头发中揉了揉,“你和他的状况都不适合养这种植物,养多了会有心理暗示。”
              “那它现在还活着吗?”
              诸葛亮顿了顿。那盆看上去一折就断的植物现在安安稳稳地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每天去看它都是吊着一口气的样子,要死不活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它依然没有死,它还活着,真实地活着。
              “还活着。”
              “那把它搬回来吧。”她笑着说。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65楼2018-07-23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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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她再次在深夜醒来了。一如既往的疼痛蔓延至全身,而此时所有人都睡下了,她决定不去打扰现今还能安稳的人的睡眠。病房里少了好几个人,然后又有新的人搬过来,新的人躺在这里。少年的床位现在睡的是一位五十岁的大叔,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听见他巨大的咳嗽声。她不想再多想自己现今活着的方式,或许自己现在早已变成自己讨厌的丑陋的人,但她还是想活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走廊外回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她能听出那是谁的脚步声,沉重,均匀的脚步声。再过五秒脚步声的主人便会踏入这里。
                再睁开眼是诸葛亮的脸已经出现在她眼前了。只不过诸葛亮并没有对此产生惊奇,他对貂蝉突然的睁眼早已习以为常。他决定把手上那束鲜红的玫瑰放在桌上就离开。
                “你有没有给盆栽浇水?”诸葛亮问。
                “浇了,不浇的话它会死,不是吗?”
                “那就好。”像是放下了什么东西似的,诸葛亮原本提着的心得到了解脱。他望向窗外,渺小的雪花缓慢地落下,若不是经由路灯的光他恐怕看不见这场无声的雪,明天医院的门前会铺上一层薄薄的细雪,当然那并不影响病患的行走。诸葛亮想明天有必要提醒一下哮喘病人不要出去走动。
                “下雪了吗?”
                “下雪了。”他答,“但是下得不大。”
                “这样啊……”她放心地躺好,诸葛亮走过她身边,随后自觉地帮貂蝉褥好被子。“明天是大寒。”她呢喃着,像是在说梦话,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明天应该会很冷吧。”
                “是啊,你应该不会出去吧。”诸葛亮最后一次揉了揉她的头,她没有抵抗,只是很快地陷入了沉默。诸葛亮临走之前在貂蝉床边放下几颗薄荷糖,窗外的路灯暗了暗,只可惜诸葛亮并没有看见。
                “晚安。”
                10.
                “诸葛亮你冷静一点,你这样怎么动手术?”秦越人将诸葛亮按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手术室内站着其他的医生,而手术台上躺着的不是那间病房里的任何一个人,是貂蝉。
                “可那是我的病人……。”手术室萤蓝的灯透过那面玻璃,直直地洒在诸葛亮身上。这里没有暖气,只有开得很低的空调。空调鼓噪的运转声回荡在两人之间。秦越人松开了他按紧诸葛亮的手。
                “所以我才让你冷静一点啊。平常的你总不会傻到这种地步吧。让现在的你给貂蝉去做手术那就等于是杀了她。他的手术成功率不低。”秦越人转过头,凝视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哪怕是作为医生的自己也觉得这个温度实在是太过低了,低到让人心脏发麻。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66楼2018-07-23 1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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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葛亮倒是没有抬头去看这场正在进行的手术。他压低脑袋,溃散的视线落在光滑的地板上。这里不存在时钟。在空气中回荡的却是秒针旋转的机械声。一声一声碎成雪花落在地上,不对,那不是秒针,那是心跳。那是生命跃动的声音。心脏在搏动。每一次它的搏动都意味着这个身体的主人还是活着的。
                  “你能活下去的。”他曾经对貂蝉说过这句话。彼时冬日的被洗去铅色,被阳光镀上了蜜糖的光泽。楼下有人推着轮椅散步,黑色的轮胎碾过薄雪,不久之后它就会化成水,被土地吸收,滋润新生的生命。貂蝉说她也这么觉得。很快她就能够碰到她的化妆品,能够回到那个没有夜晚的地方。
                  “加油吧。”他笑着说。
                  “你要出差,怎么也赶不及这场手术的。已经开始很久了。”秦越人平淡地将头靠在墙上,手术室的灯光永远柔和到晃眼。
                  再然后秦越人走了。诸葛亮闭上眼,他突然觉得自己所处的世界被拉成了一个漫长的,永远没有尽头的走廊。怎么走他也无法走出去,这里不存在时间,一切皆是虚无。就像水流自河中涌入海水,却始终找寻不到它的归处。
                  “诸葛亮。”
                  “手术成功了。”刚出来的医生显得很疲劳。那是做完手术的医生都会呈现而出的状态,即使深处极低温也仍然满头大汗,眼睛眯成一条缝,险些睁不开。他还来不及摘口罩。
                  “我知道,术后危险期挺不过是吧。”
                  “你既然知道,那我就不需要再说明了。”他走过去拍拍诸葛亮的肩膀,“好好准备吧。”
                  诸葛亮出乎意料地冷静。护士将尚存心跳的貂蝉推出,她费力地睁开眼。在那一瞬间她和诸葛亮第四次对视了,那是最特殊的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仅仅在一个小时后她的心电图便像那日的少年一样归于平静。巡房出来的秦越人本以为诸葛亮会像所有失去了爱人的普通人一样歇斯底里。但诸葛亮只是静静地坐在貂蝉的座位边,窗外又在沉浮着冬日铅色的阴霾,飘落而下的不再是往日的细雪,而是一种沉重的雪。秦越人说不上来那是什么,但那肯定是世界上最沉重的东西。
                  貂蝉说她和少年觉得那个盆栽活不过这个冬天,果然是真的。在那天那盆植物被隔壁的大叔碰倒了,大叔将它扫进了垃圾桶。不久之后它将会向所有**一样被送进垃圾场。
                  很多人来了貂蝉的丧礼,为她哭泣的人多不胜数。黑色中的哭喊声永远是这个世界上最虚幻的东西。诸葛亮连丧礼都没举行完就走了出去。刚下完一场大雪,路上被一层厚厚的雪覆盖住,但那并不会给他的行走带来多大影响。在一大片过于夸张的哭声中他显得太过沉默,沉默得压抑。
                  貂蝉生命归于沉默的时候诸葛亮没有哭,在她的丧礼上也没有哭。他甚至觉得那些哭声太过嘈杂烦人。在这之后他迅速地恢复了工作,秦越人觉得他冷静得可怕,诸葛亮依然会冷着脸往貂蝉的床位上放几颗薄荷糖,依然会在什么玫瑰花都无法结出的冬季往貂蝉的桌子上放上几束假玫瑰。当然,貂蝉的床位很快就被另一名癌症患者订了,诸葛亮也没再干这些事。
                  直到秦越人的妹妹在办公室不小心将自己的化妆包弄掉在了地下,化妆品散落一地,诸葛亮才像是终于恍然大悟般地觉悟到貂蝉已经走了的事实。他将秦越人妹妹的化妆品捡起,交给眼前懵懂的少女。
                  再回头的时候某些温热的液体已经顺着他的脸往下掉了。他突然想起貂蝉的化妆品还在自己这里,但是再也没有人会用它了。他觉得貂蝉即使不化妆也挺好看的。
                  冬天还没过去。
                  FIN.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67楼2018-07-23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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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结缘.
                    即使是妖怪也喜欢睡觉。
                    倒不如说妖怪比人类喜欢睡眠,甚至比人类需求的睡眠要多得多。再怎么惹人讨厌的季节,再怎么惹人喜欢的时分,眼睛一阖也便随着带走流云的风一样逝去了。于我而言仲夏夜的漫天星辰是绝佳的温床。夏季大三角绕在那轮圆月旁侧,淡然而辉煌的银辉悄悄笼在蓝黑的幕布之上。流萤成群结队簇拥着在我身下飞舞,莹绿色与纯净的银交织着照亮层层叠叠的茂密树林,星光洒在我的脸上,一直被风所吹拂着的树叶在远处妖怪的盛宴琴声曳然而止的时刻乖巧地停了下来。一切喧闹即将逝去,而我将要陷入沉眠。像人类演出的话剧一样,最后的最后凄美的爱情随着不知是谁的长眠不醒而结束,一滴眼泪落入那沉眠中,伴随着子虚乌有的东西踏上长远的路途。
                    不知道是第几个仲夏夜的深处,我张开了双眼。那是我第一次在我睡着了的夜里看见醒来后的星河,森林的另一边笛妖依然在吹奏着绵长的曲子,在月光下那些声响被饱和,被酿出了一杯美酒。我本不应在这个时刻醒来,我本不应。
                    而促使我茫茫然睁开眼睛的罪魁祸首此刻正倚靠着我所仰躺的古木,用已经沙哑的嗓子喊出哭声。那哭声我听得多,本是童稚的纯净十分不协调地染上了本不属于他们的沙哑,每逢有孩童迷茫地走进这里的时候他们总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吵闹得我厌烦。
                    只不过今天闹腾着的哭声太过普通,一声一声的抽噎与呜咽击打着夜色,算不上什么有特色的哭声,也算不上能让人记住的音色。但或许是因为子夜时分叨扰我的声音相比其他时候更为特殊,我起身朝下望。
                    我只能看见那个孩子像月光一样的头发被一点微风吹拂,它看上去蓬松而柔软。他卷曲着身子,在微光下我恍惚看见了他膝盖上通红的痕迹和渗出的血,他的卫衣沾了些泥土和灰尘,看起来脏兮兮的。哭声仍在延续,平凡而烦躁的哭声以一种不惹人喜爱的方式旋转在他身边。
                    早已有其他想要凑热闹的妖怪捧着清酒围住这个孩子了,随着他哭声的递进他们嬉笑着饮下一壶酒,他们闹腾着在这孩子面前歌唱舞蹈。只可惜他看不见眼前这幅滑稽的景象。
                    既是如此,那么我也便不需去参与了,反正来说,他也都看不见我。无用功我在其他人类身上做的太多,迷路的人看不见我的手指牵引的方向,苦恼的人看不见我给他递出的花。我躺下了,许是动作太大,粗壮的树枝伴着我的动作摇摆,那孩子的声音止住了,妖怪们也十分配合地凝视着他。
                    “谁,谁在那里!”真是可怜啊,嗓子都哑了,要是他的父母听见会很难过吧。
                    他似乎是起身想要找寻我的身影,我嗤笑着垂下一只苍白的手,妖怪的手臂向来毫无血色,在月光的照拂下更是如他们的死尸一般可怖。我以为他看不见我,我以为这样做也没有关系。
                    “哇啊——”一声惊叫划破沉寂的夜空,鸟雀大叫着滑行,渴望看笑话的妖怪乐呵呵地以他为中心围起了一个圈,妖声鼎沸,陆陆续续地引得身处他处的妖怪也匆匆赶来。
                    “你看得见我?”我把头探下去,蓄了将近百年的长发垂下,他扬起小小的脑袋,可怜的眼睛里还写满了对于无缘无故躺在一颗漆黑而高大的古木上的——还不知是人是妖的生命的恐惧。他瘦弱的身躯跌坐在地,夏季茂密的草被他撞得发声,我听见他们吃痛的喊骂,可惜他却听不见。
                    “你的眼睛,是金色的。”他颤颤巍巍地盯着我金色的双眼看,显然从未见过如此特殊而璀璨的双眼。我轻笑着回望着他已经有些成人色彩的上挑的眼角,在一片昏暗中我勉强辨认出了他的色彩,几只萤火虫舞动着掠过他蔚蓝色的双眼,那是天空的颜色,是我于妖怪漫长得无边无际的睡眠中清醒过来后看见的颜色。
                    “他看得见你诶,你就负起责任把他带出森林吧,免得他再吵我们。”几只妖怪于一阵喧闹中朝我喊叫,我愤愤地回盯着他们漠然而轻浮的脸庞,他小心翼翼地跟随着我的视线往妖怪聚集的地方望,必定是一片荒芜。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他问。在他最后一个拖拖拉拉的音节还未完全落下的时候我便干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句“没有”,他唯一的优点大概是识相了吧。在我化作人形往人类的住处走一遭的时候我总会在他们存在着的各处看见永无止境的追问与大吵大闹,久而久之我不再对人类生活着的地方不抱有什么兴趣,整日只识躺在这颗古木上仰望着天空。偶尔会有刚修成人形的小妖兴致勃勃地跑来问我人类所处的世界,我答他无趣,他偏不信,要自己到那个无趣的地方走上一遭。
                    不过把他送回去这一事,想必我也是推脱不了了。我张开双臂任由着自己从高处跌落,人类的本能促使着那个孩子后退一步,我却偏要用力地笼住那个孩子瘦小的身躯,他有些恐惧地闭上眼,在我落地的一瞬他沉沉地睁开眼,似乎是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可怕。
                    ‘“我带你走,以后你便不要再来了。”我揉揉那个比我矮上一截的孩子的头发,和想象中一样柔软而蓬松,他的气味染了些泥土的腥臭,不过不难嗅出有一股人类所制的肥皂的香气。我不愿牵他的手,人类的手于妖怪而言过于炽热温暖,燥热到会灼伤我们冰凉的皮肤。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0楼2018-08-02 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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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怪自然是不会轻易与人结缘的。我自然是不会问起他为何在如此时分出现在这片森林的深处,也不愿追问他眼角的泪珠。他低低地啜泣着,又拙劣地抑制住自己的呜咽,脚下的枯叶被踩得沙沙作响,几只鸟雀在空中盘旋着啼叫。
                      人类不是很脆弱的吗?听说仅仅是淋了雨人类便会病倒,睡不了觉便会昏倒。我身后的孩子昏昏沉沉地随着我穿梭在树木交织着错乱的小道上。也不知是否因为过于昏暗,他往前几步兀自握住我的手,滚烫的温度灼烧着我的皮肤,他轻声向我道:“你的手好凉。”
                      我说是啊,很凉,很冷。
                      “那你一定很冷吧?”他问。我沉默地摇头。
                      前方便是人类的住处。星星点点的灯火缀着一栋一栋房屋,喧闹和嬉笑声隐隐约约透过风声传来,完全没了夜晚的样子。他紧紧地盯着不远处的小道,我松开他的手,原先冰凉的皮肤沾上人类的炽热。不过很快这一点温度便会被冷风溶解消逝。
                      “你快去吧。”我推推他能够清楚地摸到每一根骨头的后背,他有些踉跄地站住脚步。不远处现出了人类的喊叫声和一群朦朦胧胧的灯火闪烁,我知道是他的家人终于耐不住去寻他了,便要转身离去。
                      “别再来了,尽给我添麻烦。”他转身凝视着我的背影,我朝他招手,借着模糊不清的夜色消隐在一片黑暗中。在最后一刻我听见人类的欢呼声和嗔怪声,属于人类的温度缓慢地消失了,就像落入河中的露水也会完全被浩浩荡荡的水流同化一般,我的肌肤依旧是那般冰凉。
                      总算可以睡个安稳觉了。我想。
                      再回到那棵古木上的时候远处的天际已泛出一丝鱼肚白,混杂着大块的灰橙色。那些闹腾着起哄的妖怪早已回到自己的住处去歇息了,在一片将明未明的笼罩下我蓦然感受到这处的寂静,那是什么时刻也无法比拟的寂静。知了不再鸣叫,连风声也消失了。鸟雀歌唱的清晨还未到来,要面对将要醒来的时刻也还为时尚早。
                      我没由来地想起了那平凡而不值得被人铭记的哭声,普通,平凡,吵闹。再过上不久天空便会被洗净,被刷上那孩子的眼睛一样清澈的颜色。我开始想念夜晚的躁动了,无论如何,现今都太过静谧了,即使是最为平凡的人类的哭声也成为了宝贵的东西。
                      笛妖的笛声绵长悠远地从远处的山谷传来,睡意袭来。我终究看不见天空被重新刷新成澄澈的时刻,在碧空降临之前我就睡着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早已是晴空万里。树下围绕着一群妖怪在谈论些无趣的话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正午的阳光倾倒在我身上,一点点光斑透过一大片深绿,微风摇曳着树叶,也摇曳着光斑。在这片蓝天之下所有生命都跃动起来,一切变得光明坦荡,什么都无需再怕。
                      或许在这个时候迷路,他就不会哭了吧。我兴趣缺缺地摇着腿凝望着远方小小的村落,听其他妖怪说我睡过了一个星期,谁都没有再迷路,谁都没有再进来过。我勾起唇角对他们说这是当然的,没有人会傻到再走一次自己迷失过的路。
                      在那之后我几乎要忘了那个孩子的存在,只是会在静静地看着浮云的时候想起那孩子蔚蓝的双眼,在月下品尝着笛妖酿出的美酒时会想起那孩子蓬松柔软的发丝。理所当然的,他没有再来,我也没有再挂念他。
                      时间还是继续流逝着,不过于妖怪而言时间的流逝并不意味着什么,妖怪的生命长无止境,若是没有除妖师,妖怪大概能活到这世界终结的时刻。会看重时间的只有人类,他们的生命太过短暂,若是像我们这般平平无奇地度过每一天,便算是“虚度了光阴”。
                      然而在不知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的某一个夏日的午后,人类稳健而有节奏的步伐踏着落叶蹁跹而至。那脚步声没由来地使我感到熟悉。我在恍惚间记得似乎在某个仲夏夜听见过这个脚步声,只不过现今的要更重些,地上的落叶要更少些。
                      “喂——你在吗?”
                      “你在找谁?”我跳下地面,正巧落到他的面前。虽说我还不知他是否能看见妖怪,但我隐约觉得他是能看见的,仅能看见我。他似乎被我的突然跌落而感到惊奇,连连往后退几步,眼中是无穷无尽的疑惑与不解。他的嘴里嘀咕着些拖泥带水的话语,一点也不干净。
                      我嗤笑着逼近他几步,他停在原处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我的脸,我问他我的脸好不好看,看了这么久看出点什么东西了。他这次倒是直爽,简简单单地回了我一句“好看”。我笑着转过身,也不作答。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
                      我怎么一点都没有变呢,不管是脸,还是匀称的身躯。他没有将后半句说出来,但我大约也能猜出他想要说出什么。人类的时间太过短暂,仅仅过了几年他们的身躯便会发生巨大的变化,他们急速成长,又急速逝去。或许这个孩子很聪明,在来这里的路上便已经猜出了我不是他的同类,而是更加恒久而绵长的另一个与他们而言缥缈的存在。他竟也能接受这个事实,要知道多数能够看见妖怪的人类大多会尖叫着逃走,仅仅是因为我们的长相与他们不同。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1楼2018-08-02 2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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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倚靠着我的古木坐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柔和了他逐渐模棱分明的五官和高挺的身躯。上次见面时他还比我矮上一大截,再次见面时,竟也能和我差不多了。飞速成长着的人类还真是可怕啊。闻到人类气息的妖怪们悄然地聚拢在不远处的树丛里,压低声音讨论着他。他问我这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我思考了一下,回答他说:“在你看来也许是,但并不只有我一个。”
                        他的头枕着双臂,拉长了尾音说:“那为什么我看不见他们?”
                        “可能是因为你只能看见我吧。”
                        他没再说话。我坐在他的对面观察着他近些年的变化,原来人类仅仅是度过了几个春夏秋冬便能变化成这样,原先还有些圆润的面部线条现今被磨得有些盛气凌人且尖锐,瘦弱的身板也逐渐高挺起来。他的声音还带着些少年人的沙哑,这我是知道的,在这个时期,人类的少年的声音会变得低沉。
                        或许他从未变化过的东西就是他微微眯上的眼睛了吧。那依然是像我上方的蔚空一般纯净的东西,像玻璃球,在一点点阳光的斑纹下他被照得流光溢彩,闪烁着粼粼的波光。
                        我不太清楚怎么和人类交往。每次化了人形跑到人类的居所里我都只是远远地看着他们喧闹而嘈杂的世界,那是我永远也无法理解的世界,是我作为一个妖怪永远也融不进去的世界。
                        “那你盯了我这么久,我好看吗?”
                        “好看,那当然是好看。”
                        他有些满意地向我这处投来了视线,远处的诸多从未和人类有交集的妖怪躁动着窃窃私语。我羡慕他无法听见这些恼人而吵闹的声音,若是这样我还能落个清静,夜晚的时候想要睡觉,也不会被高高挂起的歌舞声吵得无法入眠了。
                        如果我像他一样是个人类,日子是不是就不会这么无聊了?
                        “不过你还真好啊,不用和人相处。”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便起身拍掉了自己身上的泥土,朝我道了别。
                        “下次再见面吧。”
                        下次,那下次是什么时候呢。我怅然若失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转眼之间他的身躯便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木中,再也寻不到了。几个好事的小妖怪饶有兴趣地迈着细碎的步子跟上去,蹦蹦跳跳地围在他身边想要他看见自己。那又有什么用呢,他能看见的妖怪仅我而已。
                        作为妖怪的岁月,浑浑噩噩又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是又过了几个春秋,笛妖的演奏不再在子夜时分响起了,而是在众妖兴奋活跃的白昼。它吹奏而出的乐曲越发欢快了,我却撇着嘴嫌它不够动听。而笛妖闻言笑笑,没再说什么。
                        大概是一个冬天吧。在这个时候妖怪们总是格外喜欢睡觉。一睡便是一个冬天。冬日的天空不再像夏日那般蔚蓝而澄澈,他们通常都被漆上了浅灰和厚重的云雾,凛风夹杂着白色的细雪翩翩而至。古木的叶子本就不那么富有生命力,经由薄雪一铺便更显枯黄。我拍拍身上沾到的雪,竟没有一丝睡意。我感受不到季节温度的变化,春夏秋冬皆是如此,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寒冷,我一点也感觉不到。
                        人类的气息又出现在这片森林里了。这时他们的步伐总会格外沉重而缓慢,那可能是因为他们脚下穿着的是颇负重量的靴子。他们时常会在这里寻找写野兔的踪迹以度过这个寒冷的冬季。
                        不过今日人类的气息倒是与往日的不同,连步伐也更轻了些。
                        “哟,又见面了。”
                        “你说的下次,对于你们来说很漫长吧。”我勾起唇角,有些不满地嗔怪他一句。或许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哪里对他有不满。明明他什么时候来见我,是不是想来见我,对于我来说都无足轻重。
                        他的变化似乎没有以往我见他的那么大了。他的五官已然完全成熟,早已高我一大截。在这个阶段他已经能够被人类称作“成年人”了吧。我微笑着走过去拍拍他身上的雪,一小摊雪落在他的肩头,随后融化。
                        他用指腹轻轻拂过我肩上落下的雪埃,不意间碰触到我单薄的衣料。他恍然地问我:“你不会冷吗?”
                        我说不会,妖怪不会冷。只有人类和其他你们能看见的东西才会觉得冷。
                        “可是你看上去很冷。”我不以为意地拍开他的手。在湖面尚未冻结的时候,那里曾照映过我的脸。那是比任何人类都要苍白的脸和身躯。我和他说妖怪都这样,要是你能看见其他妖怪的话你就不会觉得我很冷了。
                        他略略沉思了一会,和我说:“有道理。”,然后他把自己身上披着的大衣脱下来盖到了我身上。我笑着骂他:“你是***,我明明不会冷你却要给我披衣服?”他一本正经地说没人叫过他傻子,他只是觉得看着我很冷。
                        其实妖怪是能感觉到人类的温度的。但是对于我们来说,人类的温度太过危险,太过灼热。包裹住我的鼠灰色大衣还残留着他的温暖,还有独属于人类的气息。明明再过不久这点温度便会从我身上悄然地流逝不见踪影,连这点事情都考虑不好,他果然是个傻子。
                        再后来我便想赶他走了。落下的雪早已给褐黑色的地面铺上了一层纯白色的毯子,像狐狸的毛皮。人类很脆弱,仅仅是淋了雨便会生病,那么他把自己身上穿着的大衣给了我,是不是也不能抵御住这些风寒?
                        他的后背不再是我初见他那般瘦弱了。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2楼2018-08-02 20: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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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着他挺拔而高大的背影,我突然有些落寞。像是每一阵没有由来的风轻飘飘地掠过树叶发出沙沙声,像是每一片雪落进河川,消融不见踪影。我突然又不想要他走了,下次再来的时候他会不会变成我看见的那些佝偻的老人,亦或是他再也不来了?
                          可我还是硬生生将他推走了。他皱着眉头回头望着我,我赶忙摇手,躲进有一片白雪铺盖的树叶丛中。最终他离开了这里,但我知道他从未真正离去,人类的气息依旧徘徊在这里,一直等到天黑,那阵气息才缓慢地消失不见。随着这件大衣的温度一起消失不见。
                          我困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看见他倚靠在古树下面,他轻笑着说前几天他来的时候,我在睡觉,大衣滑到了雪地上。我睡了两个星期,他被置之不理了两个星期,他想着总有能等到我醒的一天,于是他就来了。
                          我问他为什么要等我醒,明明我醒了也会把他推回去。他深思熟虑了好一会,连笛妖的笛声都在伴随着夕阳的缓缓降下而响起了。最后他望着远处,说:“大概只是因为想见到你吧。”
                          我不理解为什么只是想要见到我就冒着雪走进这片森林。果然我还是不能理解人类。
                          那一年的冬天出乎意料地长。明明于我而言,每一年的冬天是转瞬便能逝去的东西。我总是坐在古木最高的树枝上眺望着人类的居所和森林入口的小道,或许下一秒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会出现在那里。但是我究竟在期待什么呢,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期待,为什么会等待。
                          变成人的话,是不是就能明白了。
                          今天的风依旧嚣张地吹拂过大片树叶,带走了一大滩白茫茫的雪。
                          再后来妖怪们在第一棵树的萌芽破土而出后苏醒,随着初春暖阳的映照白色的世界渐渐消失,欢闹着的歌舞声与嬉笑声重新回到了这里。不同的是他们不再为他的到来而惊奇,也不再白费力气在他面前欢腾。
                          我并不讨厌雨。甚至可以说,我享受着雨滴掉落地面的声音。淅淅沥沥下起雨后生命的流逝全部在雨中变得透明而真实。今日的雨下得颇为大了些,阴沉的天空接连不断地掉着豆粒大的雨珠,而雨水顺着我的脸往下掉,我想他今天应该不会来了。
                          如我所想,他果真没有来。
                          即使今天的雨停了,笼罩在所有事物上面的天空也依旧没有转晴。依旧是那副阴沉沉的,萎靡不振的模样。大片大片厚重的云层压在我的头上,仿佛下一秒整块天空就要坍塌。
                          他来了,不知是否因为今日的天空过于阴暗,给整片天空之下的生命都蒙上了一层铅灰色的薄纱,他那双蔚蓝的双眼也像是今日的苍穹一般蒙上了浅灰。
                          我站在他的面前,他呆愣地四处张望。
                          “你在哪?”他朝着什么都没有的古木喊,我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仓皇的人,我抬起我苍白的双手,想要触碰他。而双手穿过他的一刹那我微微睁大了双眼。我再也没法感受到人类的温度了,燥热的,炽烈的,会灼伤我的。
                          “你在哪?”他再一次大喊,我歪着头以相同大小的音量朝着他嘶吼,他却什么也发现不了。
                          我明明就在你面前啊。
                          我并不讨厌的雨今天也淅淅沥沥地下起来了。远处闪电掉在地上,破碎后吼出了最后的哀嚎。他看上去并没有带伞,也并没有想躲雨的意思。雨水浸湿了他身上的衣服,水珠一滴一滴地跌落在地。我说这怎么行呢,人类不是淋了雨就会生病的吗。但他依旧是一幅听不见的,哀伤的样子,呆愣地站在原处,也不知在等什么。明明我就在他面前,他还要等什么呢。
                          天晴之后他便回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日日踏着干枯的落叶去寻找些什么,但他到底要寻找什么呢。明明告诉我,我便可以帮他找。天气晴朗的日子始终是不占少数的,每逢那些浮云散去拨出阳光的日子他的眼睛便又会像以往那般澄澈,似乎还要更加清亮闪耀些。
                          我摸不透的是人类,也摸不透笛妖。笛妖近来又重新在那些我想要睡着的时刻吹奏起他的笛子了,那是不知多少个春秋前一如以往的绵长悠远的曲子,它们缓慢地流淌在一片夜色中。明明以往我都是听着这阵笛声入睡的,近来却又为何无法沉眠了?
                          于是我每夜躺在古木上凝视着天空上的星星流转,万籁俱寂,在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时那阵恍若隔世的寂静又降临于世,沉寂得恍若这世间只剩了我。
                          再后来,他便再也不来了。不管我是如何怅然地坐在最高处紧盯人类的居所和那条小道,我也都再也看不见熟悉的身影了,也许是他的东西找到了吧,或者是怎么也找不到,悻悻地放弃了吧。
                          对于妖怪而言,人类的存在,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他踏进这里与否,都与我无关。后来我慢慢地遗忘了他的存在,也不知度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他的大衣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其他的小妖怪窃喜着捡走。而在笛妖夜里的曲子回荡在茫茫黑暗中时,我也能沉沉地阖上自己的双眼。再次醒来时,其他妖怪会告诉我,我睡了一个星期或是两个星期,又或者,把一个季节都睡过去了。
                          在不知第几次的苏醒后我呆坐在原地,微弱的阳光挣扎着透过云层倾泻而下,在恍惚间我听见了太过熟悉的脚步声回荡在不远处。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3楼2018-08-02 20: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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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恍惚间我最后一次和那双澄澈如碧空的眼睛对上。那一刻有些什么不属于我的温度的液体自我的眼角流出,我至今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原来人类的时间真的与妖怪不同,仅仅是我的瞬间便可以变化万千。
                            当他最后再用那声嘶哑的语句呼唤我时,我又沉沉睡了过去。
                            “你在哪?”
                            “我不就在你面前吗?”
                            斗转星移,岁月流逝。再次睁开眼时其他妖怪嬉笑着告诉我我整整睡了人间的几十年,一次都没没有醒来过。我怅然地点头,心想我再也不睡了,我又不似人类,缺失了睡眠便无法成活。
                            于是我便日夜寻思着给自己找些什么事情做,在妖怪门欢闹着歌舞时我坐在旁侧凝视着他们,随后我的唇角会勾起一个弧度。笛妖说我本不是这样闹腾的妖怪,为什么现今被他们同化了呢。
                            大概是因为,再也没有人能陪我说话了吧。我笑着答他。
                            又是一个仲夏夜。那个夜晚与多年以前的某个夜晚惊人地相似,扑朔的流萤与笼罩夜色的银辉,还有——
                            那一声啼哭。
                            那一刻世界被夜晚的深渊吞噬,一切颠倒错乱,包括她的意识与思考。当世界重归于原点的时候她已经紧紧地怀抱住了那一个小小的,哭泣着的身影,尽管她的手臂与身躯穿过了他,他也始终没有停止啼哭。
                            就这样让我抱一会,一会就好。
                            不可结缘,徒增寂寞。
                            FIN.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4楼2018-08-02 20: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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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生日,努力一下写一篇小甜饼出来♪


                              IP属地:广东来自Android客户端76楼2018-08-09 0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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