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尽春回，年月流转又是一年孟春将至，立春之日是容昭的生辰，自有记忆来，从未见平述伯伯替容昭的生辰大操大办过。今岁原该是喜事不断的，元月里我诞下了双生子，容昭也该在鹊儿姑姑的撮合下与常王府的世子有段好姻缘。只可惜，事与愿违——据说一向温婉的鹊儿姑姑竟抑不住大发雷霆，连着平述伯伯也挨了一顿痛骂。】
【带着前几日替容昭在戴春林买的香粉香膏并几件时新衣裳，回府贺一贺她的生辰。与玉阶端着给她的礼，一路行至白露，站在院中放眼望去——只见门窗禁闭，唯有个洒扫丫头在檐下打扫，春日里的莺歌燕舞，欣欣向荣，似与这里毫不相干。命玉阶去敲了敲门，心下却是止不住的酸涩。】

打上回从寺中回来，身上就不大好了。一连高烧几日，容昕格格倒真让送了些补品来，奈何病中，连药亦吃不下，何况这些大补之物。前儿煮了一碗燕窝，却是半口都未吃下。如今熬药都要风儿亲为，旁人早不知躲到何处去了。前儿风儿几回喂药无果，看她时，便见她偷抹了泪。到自己了却无泪可流。这些年流的泪，还没流够么？到此时，便只求个来去干净。
屋内暗的厉害，略睁了眼，便见风儿红着眼端着药立在床头，别过头去不瞧她，转脸时，却闻得门为人敲响了。未免七七担心，这几日自己皆称病未见她，今日又是谁会来？略抬了抬臂示意风儿去瞧瞧，她往外去了片刻，复又回来，道是勤王府的世子嫡福晋来了。心里一愣，是了，她诞了双生子，上回自己还替她做了套小衣裳。遂挣扎着起来，披了件小衣倚在床头，又叫风儿燃了些香盖了药气，方让她出去开门。

【站在廊檐下等了好一会儿，方才见容昭的近身丫鬟前来开门。入门，屋内昏暗的很，窗纱老旧，似是好些年都不曾换过的模样。掀连入内堂，空气中弥漫着异常甜腻的熏香，竟有些微微的呛人——伸手将支起一扇窗子，好让外头和煦的暖阳投一些进来。】
【转身瞧见倚在床头抿唇莞尔的容昭，心下涌起的酸涩险些令人红了眼眶——她在府中的日子原就艰难，好容易姑姑有心替她谋划未来，将将是要熬出头的光景，却不想未能遂了姑姑的心愿，以后的日子怕是越发寸步难行起来。】
- 年前瞧着你还圆润了一些，如今怎么又瘦成这般模样。
- 可是身子又不大好了？

她徐徐入内，身后的侍女端着些东西。窗被支起，阳光投入，倒叫自己觉得刺眼的很。这样昏暗的屋子，早不配有这样和煦的阳光了。闻她一问，正欲开口，喉头却干得厉害，不禁嗽了起来，肩亦抖如筛糠。风儿一面端了杯茶来，一面又来替自己捶背，方徐徐缓下来。这才看着眼前的人略略摇了摇头，
：……我这身子，是不能好了。
：如今也不能起来迎姐姐……
起初是因着有些盼头，方才有些精神头了，如今，却如同行至末路了，犹记起答应她的事，轻拍了风儿的手，示意她去将那衣裳拿来，自道
：上回替姐姐的小孩儿做了件衣裳，未来得及给姐姐送去……不想姐姐是诞了双生子，如今要再做，我却不能了……

【见她未语先咳，赶忙顺势抚上她的背脊，轻拍着替她顺顺气儿——这病连我一个不通医术之人都瞧着竟比年前更不好了。双眉微蹙，眼角眉梢处尽是心疼与怜悯，容昭生来命薄，眼瞧着正是将要熬出头的时候，不想苍天偏生又与她开了这样大一个玩笑——别说是她这么素来忧思过甚的人了，若放在普通人家的女孩儿身上，没有不心灰意冷的道理。】
- 不许说这些丧气话……孩子们的衣物原是不急的，等你好了，再替他们做便是了。
-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特意给你备了些礼物。
【转身将容昭替元儿绣的小衣服交到玉阶手中，又接过那些香粉香膏与衣物来，一一摆放在她眼前。挥手遣了玉阶将她屋里的窗户统统支开来透透气，总是住在这阴沉沉的地方不见阳光，再好的人也是要憋坏的。】
- 这是戴春林的白茉莉香粉，我替你备了好几盒，用来扑身体是最好不过的了，这白茉莉细腻通透，扑在身上能养的人粉嫩白皙呢。
- 这儿还有一盒鹅蛋粉，早些年还当做贡品呈上去，如今戴春林倒也有得卖了。

顺了呼吸，饮了回茶，便将茶盏递回给风儿，又重新靠回枕头上。她一一将带来的脂粉香膏摆好，都是精巧物件，单瞧这器皿便知比自己素日用的要好得多。自小，便是阿玛亦未送自己什么生辰礼，不过有时一家子吃饭，略提一提自己大了罢了。难为她隔了这些亲疏，却还记得这日子。略侧头靠在床栏，眼帘低垂，面上并无甚喜，只轻轻道
：生辰？
：如今便只有姐姐记得了，连我自己都忘了。
言至此，心里一酸，葱指便攥紧了被角忍回了眼底的清泪，又摇摇头道
：这样的好东西，姐姐该留着……我如今也是无福消受，白糟蹋了这些…

【我最不喜她说些妄自菲薄的丧气话，喟叹了一声，伸手握住容昭冰冷的手——早年她过生辰的时候平述伯伯尚且提一提，唤府里几位格格少爷一处用膳听戏，如今容昭惹了鹊儿姑姑不顺心，鹊儿姑姑又把气撒在平述伯伯身上。许是近日伯伯阴沉的厉害，连平日一向没个正经的定谚，都乖乖的按着规矩做事。】
- 格格说得什么话儿，我可不爱听！
- 我辛苦替你挑选了生辰贺礼，又巴巴儿的送来，可不是来听你作践自己的。
【劝慰的话也不敢说的太重，总怕她多心了去——沉默片刻，复换了个眉眼含笑的神色，转身拿起件妆花缎面的氅衣，抖落开来，启唇笑道。】
- 年前我瞧你穿的那件氅衣绒毛边儿都灰了，颜色也黯了——我前日整理柜子，刚巧翻出这件妆花缎的氅衣来，原是我初入王府是做的，放着一日都没穿过，正好拿来予你。
- 别瞧是前两年的衣裳，这缎子可是贡品里来的，可不比现在时兴的样式差。

她话说的自己眼热。自己又何尝愿意这样，不都是为时势所迫？从前自己总以为，再忍耐些，总有一日出了阁，便不用再看这些人的眼色。哪怕是嫁与匹夫草草一生，哪怕是沦为家族的一枚棋子嫁与一位无情人……可真到了那日，看着阿玛那样的神色，方恍然，这世间总有些事是忍耐也无法度过的。
只是自己这一切落尽了她眼中，只怕都是矫情的，都是作践自己。虽知晓她无旁的意思，只是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必担心，为何偏要来与自己这个孤人交好，容臻、容昕、容熙哪一位不是嫡出的格格，她们一道出入、谈笑，一道去买些香粉，画时兴妆样，这才是她们的日子。每每瞧见她，再反观自己，只有落魄二字。若说此时自己最为不想见的人，便是她了。
：姐姐……
低声轻唤了她一声，抬了一手将被略上拉了拉，将另一臂盖了进去。借着被褥隐着，指甲紧攥，掐进掌心的肉里，强笑了出来
：姐姐的心，我自然都明白……方才是我不好。
：姐姐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风儿，好生收着。

【她身旁的侍女听了吩咐，赶忙要将那些香粉香膏，口脂与衣服收起来放好——伸手拦了那叫风儿的侍女，遣她与玉阶一处下去歇息。有些话总不能当着下人的面儿说，容昭在府中的日子原就难过，白露里的丫头们对她又不上心，唯有这个叫风儿的丫头一直衷心耿耿的跟着她，赴宴之事只能我与她私下说说，一来是为了保全她主子的脸面，二来是怕人多嘴碎，四处嚼舌根子。】
- 好东西就要拿出来穿，藏着等明年再长出个新的来？
- 你一个正当妙龄的格格，总穿的这样寡淡做什么。
【拽起她素色氅衣的袖口，提至她眼前晃了晃，满脸的恨铁不成钢，她去常王府赴宴所经之事我亦略有耳闻，只是姑姑怒气难消，我也不好再问起惹她不高兴。压低了声调，义愤填膺道。】
- 不过是场家宴罢了——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那一个男子。
- 你也别往心里去，姑姑与平述伯伯不过一时气愤。说到底你才是姑姑的族人，难不成姑姑还能为了个外人记恨怨怼你不成？

袖口被拽起，心中一惊，略有些怯，只敛声听她一通说了，默了片刻，方道
：姐姐说的有理。
：只是我也没个好场合，白拿它出来，又穿去哪里呢？
原欲再说什么，却想到底是她送来的，亦不好驳了她的面子，遂道
：合是姐姐送的，我穿着便想着姐姐，心里也不这么怕了。
她后言虽有些理，自己亦并非只看着那一位，何况不过一面，自己亦未钟情于他，原也没什么，只是阿玛与姑姑之怒实在叫自己惊心。若那日赴宴的是容昕，姑姑阿玛可还会发这样大的火么？
：那事……是我不争气，怨不得旁人……姑姑能顾我这一回，我已很高兴了。

【见她眉心微舒，心底亦觉快活轻松一些，拉着她的手站起来，将那妆花缎面儿的海棠色氅衣依照她的身形比试比试——果不其然，容昭若穿些明艳绚丽的颜色，自有了几分娇俏的姿态。虽说素色衬人，但终究少了几分俏丽婀娜。】
- 你看，我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吧。
- 你穿海棠色的衣裳可比月白的好看多了，多俏丽呀——
【言语间，余光瞥见摆在被褥上的石榴口脂，遂欢天喜地的拿在手中，转而神秘兮兮的呈在容昭眼前。】
- 瞧这个——我素来最喜的石榴口脂。
- 我愿想着给你买一盒海棠的，再一想海棠无香，抹在唇上哪及石榴的好闻呢。

于这样的衣裳还有些不适，被她拉着略愣了愣，低头瞧了瞧那颜色与袖口领口精致压边，这样的衣服，自己若真穿出去了，且不说主子辈的人，便是为下人们看见了，又该怎么想呢？心里虽如此，面上却仍旧笑笑应下
：姐姐的眼光一向很好。
一面依着她的动作，略低头嗅了嗅那口脂甜蜜芬芳，果然与平素那些涩重的不同，方也弯了眸
：嗯，真香。
言罢又垂了眸瞧着那盒内的膏，眼睑盖了眼底的黯然。这样的好东西，她都是挑挑拣拣伸手便来，府内上下无人不宠着她……一时想，一时就想到了今日自己这模样，若她去同旁人说了，若是又传到棠梨煎雪，那便是十二分的不好了，遂又牵了她的手道
：我还求姐姐一事，我今日的模样，姐姐切莫告诉旁人，恐七七知道了，又该着急担心……她身子一向不好，我只想着别叫她也生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