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刹海
1
【我原是不甚爱出门的一个人。】
【章佳府也好，白禅府也罢，春夏秋冬总有个冷热，或逢阴雨风雪，一眼瞧过去不宜往外跑的时候居多。年轻筋骨却不活络，成日里在家看书写字，也绣一绣锦鲤喜鹊。慢悠悠挨到如今了，却倏忽改性子，觉得四九城诸多景色颇好，竟没看过。】
【月白缀着茜红樱的外衫倒是今岁初春新裁的，应景是应景，我独自别扭。】
：都说我自个儿来无妨了，平路上还能摔一跤不成。
2 代白禅道恕
【是日，流云款款，风也尚清，一朝旭日驱走了连绵阴雨。蜷于府中多日，人也惫懒，身也散漫。于关山处，不过同听风下棋，观雨饮茶，躺椅看书，或午后小憩，或晚间闲庭信步，虽自在却又拘束，居于一方天地，终不得施展。】
【知福晋今儿往什刹海处来，必是跟随的。一来活络筋骨，二来赏紫禁山河，三来……自是不言而喻。】
【我听见她那语气，几分嫌弃藏着几分欢喜，自不说出口，道】我能陪你还不好了？
3
：也不为了什么才要出来，总憋着没趣儿。
【话是大实话，但真到了大街上，瞧着沿衢景色才想起，如今正是四月末了。】
【掐算起来，未时交芒种节。尚古风俗，这日家家户户都须设摆格式礼物，祭饯花神，所谓芒种一过，便乃夏日，众花皆卸，花神退位，以全饯行之仪。】
【原是闺中更兴这件风俗，许久不折腾，竟忘的干净。】
【一路观赏的新鲜，也看花红柳绿，也看稚女清姝，怀想一番当年事，渐近是一大片水泽。】
：不问你来过没来过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4 代白禅道恕
：瞧你这话说的，难得能出来玩一次，就不能对我态度好点
【行走在街边，与人并肩穿过闹市。春末的气候就是宜人，凉风扑打在脸上，倒是没了年前那股子刺骨的劲。与她也算是携手走过了半生，如今也是花白之年，半个身子入土的人，又有何情趣可谈】
【磕磕绊绊，也算是见了太多生离死别，如今觉得，身旁之人能伴长久，才是最重要的】
5
【身边儿不时擦过些女孩子们，簇新衣裳，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锦纱罗叠成干旄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往每一棵树头每一枝花上系妥这些物事。后海诸处绣带飘摇，更兼这些人物桃羞杏让，燕妒莺惭，自然赏心悦目。】
【艳羡么？自然不是一点儿没有的。】
【但人间公允，她们的此刻，我的从前，还有一些人的将来，都是要交汇再错开的。年轻这件东西若非必然失去，也就不珍贵了。】
：从前额娘不准我吃糖，说小孩子吃多了不成的。我就想快点长大。
6代白禅道恕
【街上不时能瞧见出来玩耍的女童，怕她被撞着，特地靠的紧了些，伸出手将人轻轻揽在怀中。上一回如此亲昵，早已忘记是何时。看着她的眼神先是落在了孩子们身上，而后轻言，这话也不知是说给我听的，还是说给她自己】
【抬手整理了她耳边掉落的碎发，淡淡开口】：那如今，你可是想变年轻？
7
【因至春末，两个人在后海岸边儿闲踱，虽有水风迎面，也并不觉冷。思忖着若再过一些时候，暑热起来，想赏景却又不成了。】
：如今么……
【顿一顿，倒不是什么惆怅之故。这些事儿我不常想。】
：如今也并不想变年轻。知事有知事的好处，譬如怎样生，怎样死，怎样是真快活。自然了，怎样拿捏住您我琢磨了这么些年，一朝变回去岂不白费力气？
【白禅府也有好池塘，我想着，少不得养几尾新鱼儿充数。】
8代白禅道恕
【被她的话逗乐，从年少相伴至今，这么多年的磨合，二人之间已形成了一种默契。彼此太过了解对方，故而她的所想在我眼中也并非难事。白禅如今也算是人丁兴旺，家中小辈各个有出息，常年在外打拼，只剩下我们几个老骨头没事坐在一起喝个茶，若真能回去，我倒想好好再过一次那快活日子】
：年轻难道不好？起码折腾的动，不至于现在后悔
9
【西郊平整，少有山石，偶逢着一二也是矮缓形态，兼覆苔藓斑驳，藤萝掩映，并不突兀。我恍然与他从无生疏之时，少年意气走到如今，乃是迸勇湍急的河流冲撞过重重山隘，渐流淌成粼波静海。从前莽撞急切也有，水火难容也有，但后来怎样呢？】
【我知晓的，终归要走到我曾设想的地方去。】
【轻抿着唇远眺天际一行小雀鸟，想来羽毛尚是短簇的。一壁打趣。】
：哦，我算是听明白了，您很想变回去嘛，青春年少时大约有不少佳话。
10代白禅道恕
【才说了两句，便听到她一股子醋味从旁边传来。急忙将人又往怀中揽了揽。这女人啊，果真是不论多大，心底都还有个孩子，稍不留神，便给得罪了。当年不懂事，只记得每回与她吵架，最喜欢将人弄哭，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就觉得心中颇有成就感。后来有了儿女，渐渐的身边只剩下彼此依靠，才知何人最重】
：我青春年少，也只有你这么一个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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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海的水因比寻常池子更深些，颜色也湛蓝的沉郁，一眼是看不到底的。从前我观山水，瞧见这样的景色，总觉得那底下藏匿了些奇诡故事。或者缓游的鲸，或者藻绿发丝的精怪，或者布云唤雨的龙女，或者……】
【然后长大了，再看见海，虾兵蟹将的梦也懒得做——它们若能烹熟了摆在我面前，那是可以的。】
【你要说人越活越无趣了么？也并非如此。人生的趣味，总在别处。】
：劝你不要自寻死路，我可是个正经人。
12代白禅道恕
【这个季节的后海人还是不多的，岸边零零散散能看到几个孩童开心的嬉闹着，与她沿着海边缓缓而走，放眼瞧去，海面平静的倒是充满了说不出的压抑】
【从前我是不喜这种阴郁的地方的，总觉得再好的心情都会被毁了去。而如今过了半生，许多事看的明白，倒觉得这海别有番滋味。它似有种魔力，叫你就这么平和的回忆起繁琐的小事】
：刮风了，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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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一点昏黄的日影儿落在叶片上，将翠绿浇的清透宜人。这与寒冬的太阳很是不同。它贴的人亲近，又不火烧火燎的炽热，握住分寸涌入心怀，使由晨至暮的整个白昼都熨帖舒适起来。我记起在家那会儿，额娘那只猫儿极爱晒太阳，将整个毛茸茸的肚皮都露出来。】
【不晓得是不是上了年纪，就爱回想从前的事——虽然我自认是永葆青春。】
：唉，罢了，前海后海西海这样大，反正是走不完的。回吧。
14代白禅道恕
【依着她性子，带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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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边儿站着的时候，我只觉腹内空旷，想着归了家该是晚饭时候，正赶上趟。然而车行入城内，古朴节气熏染开来，满街奇巧物件，耳中听着那吆喝，又不着急了。】
【在前门大街捏了一串糖葫芦走，糖浆脆厚，却没太硬，同山楂一起，酸甜适口。】
【遛弯儿也好，晒太阳也好，糖趁着能吃是要多吃的。】
【怎样活着这件事若能想的通透，也算参悟俗世中最艰深的禅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