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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华异闻录》番外篇之三十年前那一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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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辈子的事情下辈子再说吧”老沈摆摆手“先帮我办点眼前的事儿”
方弃坐直了身子“承蒙您这么多年来的关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您尽管吩咐。”
他答应的痛快,老沈反而却犹豫起来,沉吟了片刻后才缓缓道来。
“大家都说我在心外的儿科算是手艺好的,不过我做了这么多年的手术,手艺可不是从一开始就这么好”
“那是自然,好外科大夫都是用手术喂出来的嘛。”
“是啊,言传不如身授,身授不如躬行。遇到出血点怎么办?心脏无法复搏怎么办?没亲身经历过的时候,是看多少书都无法真正理解的。当天份和悟性都差不多的时候,做过多少台手术,就是好大夫和差大夫最大的区别,做得多了,手自然就稳了。”
“您可是咱们安内医院的传奇,不到三十岁就能主刀,绝后不敢说,空前那是肯定的,咱病区刚来的冯大夫,听说也快三十了,递器械还递不利索呢。”方弃适时的恭维了老沈两句,想起昨天在楼道里冯大夫鼻孔朝天看自己的模样,忍不住捎带损他两句。
“冯大夫是协和的硕博连读,毕业的时候都已27了,论实操跟那些参加工作早的大夫不能比,不过真要成长起来,速度也很快的”老沈笑着替新人辩解。
“而且心外科这一块,高手实在太多,传奇这两个字说出来可真有点不知天高地厚了。论起大血管,咱院孙立忠已经是出神入化;说起搭桥,安贞的顾承雄、人民的万峰那才是快刀无双;可要比拼综合实力和对心外科创新开拓的话,我觉得远赴德国的翁渝国才是最好的。”
“那我不管,您说的这些位我一个都不认,我就知道手艺好的心外科大夫里,您是人品最好的;人品好的心外科大夫里,您是手艺最高的”方弃嬉皮笑脸的,毫无原则的恭维着老沈。
“手艺再好、也有失手的时候;人品这东西,谁又能比谁高上多少!”老沈没来由的长叹。
方弃心想这是到了正题了,愈发做洗耳恭听状。
病房中设备滴滴答答的声音似乎了急促了一些,老沈喉结动了几动,脸色泛起了一层潮红,身躯在病号服之中微微抖动,像是一只困于笼中的瘦鸟。
“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心外科大夫还少,每个导师带的学生也少,所以容易出头,可即使是当年,好手艺也是在病患身上一刀一刀练出来的。”
“我是薛淦兴老师的学生,薛老你应该知道的,他是咱们医院的元老,前前后后在干了四十多年,如果算上返聘的话,只怕五十年都有了。……其实现在想起来,他之所以愿意返聘,多一半还是想再照顾一下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外科是讲传承的,他老人家是外科的副主任,虽然一辈子都没能把这个副字去掉,但是在某些时候护一下我还是足够的。当时是真没觉得有什么,还多少有点嫌他挡了自己的路,可等他老人真的彻底退了,我才发现头顶上没个人顶着,这日子叫真真没法儿过。”
“所以我执刀以来,日子过得最舒坦的时候,就是给薛老师当助手的那些年,他老人家待我真好啊!不管什么时候有个小闪失,总能给我补救过去,满身的本事对我一点都没有藏私,人前人后总是只说我好。”
“哪是因为您真的好”方弃恭维道。
“能有多好?”老沈笑着摇头“不过是半瓶子晃荡而已,表面看似还能维持着一个谦逊的青年俊杰做派、实际上心里早就被老师的称许夸的飘飘然,自以为病区里除了老师之外再没有别人比我高明,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比老师都多了三分朝气。此心一生,祸事自来,于是碰到了一个矫正型大动脉转位的患者……”
“啥转位?”方弃一头雾水。
“总之就是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就是了”老沈微微一笑,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患儿来的时候岁数已经太大了,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而且还伴有合并Ebstein样三尖瓣和严重三尖瓣反流,肺心病的症状也很明显,非常非常的棘手。家长苦苦哀求住院手术,膝盖撂地面上的求啊,我哪里捱得住这个,于是就被我收了进来。可薛老师看过病历后就把我叫了过去,非常严肃的跟我说这个病人没办法做,不做的话这孩子还能带病活上几年,非要做的话只会人财两空。而我那时倔劲儿上来了,觉得老先生太保守了,他不懂英文看不了外文期刊,不知道国外同行的动态,可类似的案例我在《柳叶刀》上却见过一例,外国大夫能做成的,我为什么不能试一下?假如我真的成功了呢?或许我就的档案里就会出现“国内首创”四个字、或许我就能成为安内最年轻的外科副主任,现在想起来,那会儿就跟魔怔了一样。”
“所以您就真的试了一下?”
老沈点点头“刚好薛老师要去天津开几天的会,我假意答应他让病人出院,私下里却趁他不在的那几天把手术给安排好了,那会儿我在科里已经有些威信,大家虽然都觉得手术风险比较大,但都没有想到我是在背着薛老师行事。”
“这么说,手术失败了?”
“失败的一塌糊涂啊!唉……”老沈举起了手,一边摇头一边拍着大腿“手术做到一半才发现原来的设想有误,设计好的手术方案完全不对路,整个人一下子就懵了。手里拿着刀,看着台上已经被打开的那具瘦小躯体,脑子里一片空白。当时在心里不断的喊镇定镇定,一定会有办法,然而却有另外一个更大的声音对自己说——那篇柳叶刀上的论文有问题,论文里的方案行不通,这根本就不是眼下人类医疗技术所能治好的病。这个小女孩完蛋了,我也完蛋了,我的事业和前途都完蛋了,有那么一刹那,我觉得手术室里的味道是刺鼻的,灯是刺眼的,手术刀是烫手的,我觉得身边的每一个同事都正不怀好意的看着我,等着我崩溃的那一刻,我甚至想到是不是应该夺门而逃,然后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炸油条也好、修自行车也好,这要是不用担着人命的工作,干点什么都行。”
“就在我快要失控的时候,得到消息的薛老师终于从天津赶了回来,他气喘吁吁的夺门而入,一把从我手里把手术刀抢了过去,然后狠狠的把我推倒在地,那天他老人家看我的眼神呐,唉,看一次就够能把我的骄傲和自信完全摧垮,从那以后好长时间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可是大错已经铸成,虽然薛老师极力挽救,最后几乎累瘫在手术台上,但是这个患者一周后还是走了,后来我才想明白,老师他之所以赶回来主刀,其实并不曾奢望手术能够成功,一是回来尽人力听天命,二是希望能替我把责任扛下来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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