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咱们苑里的对联儿，要几副？若是再送出些，够么？
（压了腕儿着力道拐个一拐，写下最后一个安字，旋即放落手里捏着的大白毫，扭头朝嬷嬷看上一眼儿。大抵是今儿个埋头写字写迷糊了，早上分明盘算清楚，这会子却又犯了糊涂。挠着脑袋一阵思索，骤听见哎哟一声，寻声探，好嘛！敢情自个儿忘了压上镇纸，北风一吹哗啦啦的，那红纸儿老早就飞得个满地。）

（寒冬腊月迎新春，发鬓堕云般乌丽，迎风而行，散发都吹散开，只有几绺搭在脸侧，衬的肤白似雪、眼黑如墨。）
（迎面吹来一幅春联，正横在腰间，好似腰带一般，勾勒出纤腰不盈一握。风势忽小，眼见它要落地，将将捏住了，才笑嘻嘻地冲对面那位娇儿道——）你送我的见面礼呀？靠这北风寻来的？

哎哟，哎哟……
（撅着屁股埋着头，追了对联一路小跑，没几步的功夫，便有绣鞋儿入了眼帘，一抬头原是个漂亮姐姐。喊声漂亮姐姐，大抵是不妥的。这宫里头的美人儿，多是皇阿玛的妃嫔，同额涅姐姐妹妹这么喊着——断是不能占了额涅的便宜，平白乱了辈分。这下好嘛，吞吞吐吐老半天儿，都没哼唧出点什么来，只得尴尬一笑，道。）
您、您好呀——

你好呀——（张手冲她一扬那正红的长卷，眼似秋水。笑花溅进眼角眉梢，晕开一片让人爱恋至极的娇媚，一时容光蒸若云霞。）漂亮的小姑娘。
人家都是借东风，怎么你这样能干，北风都借来了？（笑盈盈望她，再掀过春联仔仔细细瞧了一遍，指着那字问她。）是你自己写的吗？这字写的可真好。

美娘娘美娘娘，里边请里边坐。
（斟酌了好一阵子，终于想到了一个恰当的，不浮夸且贴切的称呼，可把我高兴坏了忍不住多喊几遍，又伸手拉她一把，客客气气往里头引。）
美娘娘谬赞，我这几个字呀你就自己院子里头贴着玩，若碰上高人品鉴那还不得笑掉大牙不可。
（眼看着纷飞的春联已被宫娥逐个找回，心里踏实了不少，可生怕自个儿忙活了一早上的心血就这么沦为泡影，胆子小，吓不起了。）

你这小嘴儿可真甜，比那浇了蜜水的叉烧肉还要甜。（红唇一弯，漾出个梨涡。跟在她身后往院子里走，身姿亭亭。）我瞧着你这字已经写得极有风骨了，还谦虚什么呢。
（幼时练一笔小楷，临米芾字帖，习得几分妍美。若要写这等大字，反倒不美，如今遇上这么个小娇娘，便忍不住央她。）好姑娘，你替我也写一副春联吧。

好呀，好呀，美娘娘开了口，哪儿还有不应下的道理——只是，写点儿什么好？
（我这人，动动笔可以，叫我动脑子，那可真是懒得了，更别提写在对联上头，一贴准的个把月，若是拟的联不好，还不晓得被笑话到几时呢，这样的差事，吃力不讨好，还是乖乖挪给她身上，方才叫我轻松些许。）
您一边说，我一边写，放心，我写字儿可快可快了。

好姑娘，谢谢你啦。（瞳仁染了朝阳金影，眯出一道笑弯。）写什么呢，写一段五言吧。
（几步行的腰肢款款，弱骨纤纤捏松花墨块为她研那紫金砚。）就写，（稍加思索，挑了对与她说。）旭日芝兰茂，春风琴瑟和。（才听她自夸写的快，却也不着急催，反道。）你慢些写好了，都说慢工出细活，谁也不着急。我可得贴好久呢，说不得多少人得来瞻仰你这一笔字呢。

好，好。
（既然是应下的差事，自然不能办砸了，丢了自个儿脸面。方才啊风吹啊风，委实狼狈了些。这一回吃了教训，早早将长红纸上压了镇纸，免得无端一阵风来，就毁了一份心血物什儿。舔墨起笔，抬腕又压，转撇又折那，不多时，终是成了形。直了身子，双手往背后一拢，俨然是得意坏了，伸手一展对联，道。）
您瞧瞧怎么样？直言便可，无需忌讳。

（研了会儿墨，不知不觉便停了手，在一旁细细看着她写。不多时，便见她成了，一幅小儿得意的模样。原是瞧着她一笔一划得来的，这会儿也不再打量，只颔首笑道。）我瞧来好的很。
（偏了脑袋笑望她，叫青丝散下几绺来，衬的面白唇红。）只央你再为我提个横幅便好了，这会儿别叫我想，你写什么我都贴起来。

那不如写——
（写什么好呢，这确实是个难题。芝兰茂盛，琴瑟和鸣，委实富贵又喜庆，可若要将它精炼到四个字儿上，倒显得有些为难了。似乎能凑上些干系的，一抓也一大把，可百里挑一选上最契合的那一个，偏偏又不容易。）
香远益清。
（香远益清虽赞芙蕖，芝兰气质却也异曲同工，琴声为伴愈之悠远，总也算恰如其分了。）

好！（才见她蹙着秀眉苦思冥想，别是一般风情，就听她说得了。叫她一说，在心里念上几回，倒觉得分外契合，便也不吝溢美之言。）可说你这样的小姑娘，生的漂亮字写的好，文采也不一般。
（才到春节，说虚长一岁，却与在家做姑娘时截然不同了，能说些姑娘家不好意思说的话。）可不晓得什么样的才俊才能配得上你。

美娘娘怕是唬我呢，这样的横批，连我自个儿都觉心中没底。真是生怕拟得不好，要被您笑话呢。
（一耸肩儿，羞涩地笑。亏得她入宫晚些不曾晓得早几年，我给敏娘娘画画的狼狈事儿。哎，眼看着当年名不见经传的敏娘娘，眼下都成了紫禁城中炽手可热的惠贵妃，可……我的额涅怕是失宠了，想到这，有些害怕。）

（比她虚长几岁，虽说差了一辈，却着实端不出长辈的架势来。）谁真是太白转世呢，我瞧着这就不错。（绯红的樱唇露出个笑弯，鲜妍的格外炫目。）叫它吹吹风，收干墨迹。
（眉作春山，雪白的腮容上漾一点梨涡。）正好待它干这会儿，叫我好好想想，平白得你这么一副大作，我得给你回个什么礼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