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一张小纸条
夜已经深到了不能再深的地步,躺在床上的十六七岁的小羊还是没睡着,任凭睡意怎样朦胧。外面的树叶在奇怪的黑压压的风里拉着嘶哑的琴,帐前的火把从左晃到右,又蒙头蒙脑地晃将回来,让大地上的影子轮廓不清。他睁着眼睛,盯着这些东西,努力说服自己只是因为这些而睡不着,其实没什么值得在意的——那只是保护自己的巡逻队而已。
他翻了个身,意识模糊到听不到自己脖子上铃铛的响声。他习惯性地伸出手去,往另一张经常和他的床拼在一起的小床探过去。那里睡着一个毛茸茸的小毛球(他小时候这么说过),口水总是不能自理地流到下面的口水巾上;淡黄色的枕头一不小心就不是垫在头下边,而是客串成抱枕躲进怀里;一整月不洗澡的身体有点孩子气的臭味,却更是散发着清纯可爱的奇异气息。他睡不着的时候,就可以搔搔这个小毛球的胳肢窝,听这小家伙梦里的一声笑——这样,不出一分钟,他准能睡着。这办法一直很管用,远远地胜过了什么都不想。
他淡淡地笑着把手放下去抚摸这个法宝,却只是碰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凉凉的、硬硬的,质地明显不对劲了。
哇!死羊!他唰地抻开了双眼,魂飞魄散地坐起身子,意识在千分之一秒内清醒过来,盯着边上空荡荡的床板,愣了几秒,断了呼吸。他一下子全想起来了。他知道自己为什么睡不着了:那个地位很高但依旧本性难移的小可爱,已经走了……
想到这儿,他死压住悲伤,低低地惨叫了一声。假许没有羊听到地,他把肚子里堵死的气狠狠地放了出来,像气球开了口。
可是显然边上的一只羊被吵醒了,一个女孩子从梦中初醒的迷迷糊糊的声音飘了过来,像云雾一样不可捉摸:“诶,你还不睡啊。”
“哦不……哦嗯……”完全清醒了的小羊语无伦次,前后矛盾地说,“我想,我要去帮帮巡逻队。”
“这可不是八大将之首该干的活。”那个女孩子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现在有了巡逻队长,你可不用为懒羊羊操这份心了。”
这个伤心的名字直接让他不想再说话,被子掀到边上的小床上来温暖那冷冷的床板,自己只是头也不回地走出帐门。
巡逻队正在帐外转悠,忽然看见八大将之首从营帐里走出来,只是奇怪但仍恭敬地站着,将火把递上前来。他正在气头上,只是想一只羊静静,哪里还要什么火把,烧得心里更是灼痛。于是他瞬间像头狮子一样暴跳如雷,吓得巡逻队屁**流地滚着爬着逃走。他将火把什么的全都夺走,逐一狠狠地甩在地上,满意地看着惹他生气的火倒在地上挣扎几下,渐渐地一亮,又全然地暗淡下去。
这里的火终于完全灭失,他却又觉得亮了,也凉了。天上的月可丝毫不听他的话,只是把满满的冷光淡淡地灌下来,把他的眼睛映得更加空虚无力。羊毛上的东西重了起来,竟是可恶的露水,惹得他难受极了。“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这话真是一点儿不差的。
哼——!懒羊羊到底是怎么回事,居然跟着一个新来的死囚犯跑了。虽然那个女孩子是长得比较可爱,但是可爱并不能帮助羊族取得最终的胜利,反而可能成为亡族之源。懒羊羊他作为羊族的关键人物,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掉链子?话虽这么讲,但是每每看到那个淡黄色的身影被鲜红色的发带牵走,我心里便隐隐作痛。或许,是因为我丢了一个重要的朋友——甚至生命的一部分?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疯狂的。四面八方的羊全是疯子、傻子、瞎子。明知罪恶、明知错误,却用一个个弥天大谎戴好面具、打着掩护。连刚刚说话的美羊羊都摆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是怎样地离不开我的小懒,她怎么可能不理解我是怎样迫切地希望守住我的小懒!小懒是我的一部分,怎么可以被一个死囚犯完全占领,一杯羹都不分给我?!更可怕的是,为了这个死囚犯,小懒他甚至不惜砍了我一刀……
有眼的苍天啊,这不公平!!!
他发起抖来了;铃铛也发起抖来了;死死的风也开始晃动。小懒已经在纸醉金迷里睡着了。他必须醒来!在羊族毁灭之前,在我们的友谊泡成白开水之前,他必须醒来!不管献出哪一个甚至哪些生命,小懒不能睡死过去。他必须醒来!
想到这儿,八大将之首捂着胸口,踩着平平的地面,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营帐里,无力地倒在床上,脑袋里顿时生出一个计划来。他闭上眼睛,又盘算一遍,终于满意,霎时睡死过去。
第二天早晨,本该是外出休息的时候,八大将之首留在了营地中央,偷偷撕下一小张纸,极认真地写下一行字,收进了羊毛里。紧接着,他偷偷摸进了懒羊羊的帐篷,鼻子酸酸地盯着床上的两个枕头,揪起淡黄色的那一个,把小纸条放在了那下面。继而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来,佯装无事的和他的小可爱坐在一起,心疼地看着他的肩上,靠着一个可爱但可恶的小妹妹。他不想让小懒觉得自己想伤害朋友,因此没忍心去碰这团小毛球。
小懒,快点看到我给你留的小纸条吧。他心里只是默默祈祷着,忽然觉得这样只是为了自己而伤害小懒也太自私,长长又叹——小懒,你还是别看到好了。
唉唉唉,听天由命,这时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