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风水宝地自占。

诸葛亮不记得过去多少个年岁了，也不记得他在花树下待了几千载。
.
人世繁华，也就这般匆匆过去，他只为过路的新嫁娘吟咏几句应应景，尔后又阖目睡过去。
.
世间美景唯有桃花琼酿，此外其他俗物都入不得他的眼。
.
只听闻掌管生死簿的仙君言道，他这番下来，是有劫要历，渡劫后自可飞升。
.
此外却再算不到其他，只是年月逝去，他倒未曾有过分毫感觉，只觉人世间凡尘俗物百无聊赖罢了。
.
千百年来，他这棵桃树上倒系满了祈愿符，亦常有男女来此求姻缘。
.
每如此，诸葛亮莫名会笑出声，他也不是月老，哪里来的仙力能给所有人牵出好姻缘。
.
也不过能替新人们吟唱曲子扮扮老好人罢了，且还得看他心情如何。
.
只是传的人多了，也神乎其神，来的人便也越来越多，反倒是月老庙常年无人光顾。
.
害得那牵红绳的还不时恨恨地拎着他一捆红线前来抱怨让诸葛亮不要再同他抢饭碗。
.
今年似乎也一如既往地，三四月阳光和暖，桃花开得早，男女前来祈愿时挂在枝条上的红符格外醒目，伴花瓣零落，景象盛极一时。
.
诸葛亮坐在树上翻看书卷以消磨时光，乏了便敛目随意看看树下祈愿之人，视线不经意瞥过一个小丫头。
.
那小丫头没有同其他人那般祈愿，而是待人少时找个小角落，动作轻巧地越过缠在桃树一侧以保护桃树的红色缎带，坐在裸露出土地的桃树根上。
.
他眼前一亮，倒是有些好奇地瞧过去。
.
想是哪家的皮孩子，又来这树下打闹了，仔细一瞧却也不是。
.
那小丫头倒未同其他来捣乱的孩童那般想着要攀爬，而是坐在树下不起眼的角落，兀自掀开了衣袖，手臂上赫然是一道道的伤。
.
诸葛亮有些意外，他自是没有受过皮肉之苦的。
.
只是千百年走来，却曾见过这世间战乱，受这等伤还能如此淡然的，的确少见。
.
诸葛亮仔细看来却发觉那姑娘眉目间露出的是绝非同龄孩子能表现出的坚毅与淡然，他颇有些好奇地朝人看去。
.
只是她却眼也不眨地自袖口取出白色布带，利落地绑好，那样的力道重得不像对付自己的伤口，口中似乎还在小声喃喃:
“定不能有下次……定不能有下次……你要保护好自己……”

.
那几道伤口显然已经裂开，带上原本结痂的几道。
.
待春日阳光再暖些，这般潦草处理怕是会愈发严重，最后结果……定是极为惨烈的。
.
诸葛亮跃下了树，抬起手化出白色羽扇，唤起风催下花雨，张开结界让俗人无法看见自己。
.
“小丫头，这般敷衍应付自己，倒可惜了这副白玉般的皮相。”
他站在那小丫头面前，收了扇子轻笑，白色衣袂翩飞，眉心细长花钿微微泛红。
.
“与你何干。”
见四周无故起风，那丫头倒没有半分惧怕，只是抬眸见到来人后微微警戒皱眉。
.
她下意识探向腰间匕首，似乎随时准备开战。
.
诸葛亮这会儿倒是将面前这丫头完全看清楚了，的确是美人胚子，只是此时脸颊上却沾了些汗珠模样有些狼狈。
.
衣衫看得出来是上等衣料，极为巧合地将伤口的血与红衣融在一起难以分辨，栗色长发束成一束，眸子里带着他从不曾从寻常人眼中见到过的戾气。
.
“将手伸出来，我不会害你。”
没有对人表现的敌意有什么反应，诸葛亮只是单膝跪着朝坐着的丫头伸出右手，然后朝人微微眯起眸子。
.
那一笑，当真可谓风华绝代，世间恐怕再也寻不得这般男子。
.
那小丫头愣了愣，犹豫地看向他，片刻后伸出手，将满是伤痕的小手搭在他的掌心里。
.
动作怯怯，似乎想要在下一秒抽离。
.
诸葛亮给人以安抚的笑容，尔后阖目低声念着咒文，再睁眼便已经是那丫头满目惊愕的模样了。
.
她手上的伤痕此时已经完全痊愈，甚至半点疤痕都未曾留下，白皙的手臂与方才形成剧烈反差。
.
“如何，可信的过了？”
诸葛亮眉目含笑看向面前显然不大相信这回事的小丫头，看她皱巴着一张小脸扒拉自己胳膊的模样，让他莫名觉着有些可爱。
.
“你……是妖怪吗？”
那丫头低头查看了一番，的确是没再有伤口了，于是抬眸看向半蹲着十分好笑地看向自己诸葛亮，似乎仔细思量片刻，然后缓慢询问道。
.
仿佛在一瞬间石化，诸葛亮愣了愣后下意识敛目瞧了瞧自己一袭衣衫，他虽在天上并非最为俊美之辈，却也自诩五官端正。
.
这小丫头片子倒真是语出惊人，他微微挑眉反问人:
“你哪里看来觉着我像妖怪的？”
.
“生得这般好看的，多是妖怪，”
非常笃定地，面前小丫头执着地抬头看人，清明的目中倒映出诸葛亮的脸，似乎很不满诸葛亮的反问，随后又加了句，
“子龙哥哥告诉阿蝉的。”
.
诸葛亮一面腹诽是哪家的混小子这么教坏女孩子，一面又同她苦口婆心道:
“妖怪会救人？莫不是早就把你吞入腹中了。”
.
“那……你是神仙？”
小丫头目光一转，抬眸看向人，眼中似乎带着些微亮光，她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却抑制不住话语中的恳切，
“可是特地来带阿蝉离开这炼狱的？”
.
诸葛亮却愣住了，千百年来，倒未曾有人用这般目光看过他，他也并未见过比面前这丫头更动人的眼眸。
.
只是听人提及“炼狱”，才让诸葛亮回过神，想起方才这丫头手臂上的伤，他敛目思量是何等凶狠之辈，竟对一个孩子下此重手。
.
“小丫头，你命数未尽，何来带走一说？”
诸葛亮倒没再介意些什么，坐在了小 人儿身侧，低声回复人。
.
至于带走一说，那与他无关，他也无能为力，是冥界老儿该管的事。
.
而他这等历劫之人若是擅改凡人命数，定会受到反噬。
.
“果真……终究逃不过的……”
小丫头似乎是更早一步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她轻轻叹了口气，小手握成拳头，目光落在拂满了花瓣的地面上。
那双眼中露出瞬间的失落，却又在一瞬间收起来，掩藏在眼底。
.
诸葛亮微微敛目，他不知面前是哪家丫头，也不知人身世如何。
.
只是瞧见那双眸子坚定地看向自己时，似乎有刹那的触动在心底蜻蜓点水般掠过，或许只那一眼便也无法不顾了。
.
“你唤什么。”
诸葛亮自盛着贡品的盘子里挑拣了两块糕点递给人。
.
“貂蝉，子龙哥哥给起的。不过父亲道小女姓赵，名婵。”
小丫头看着他十分自然地处置人们献上的贡品，犹豫会儿后伸手接过了糕点，又似乎是害怕弄脏了人一尘不染的袖口般匆匆收回了手。
.
卑微如尘埃的动作被轻巧捕捉到了，诸葛亮微微侧目看向人，伸手抚了抚人发顶:
“小丫头，你记牢了，想让自己不会永远是尘土，便竭力让自己变得有价值，人世间冷暖，谁也道不明说不清，只有到你能护自己周全之时，才不必卑躬屈膝。”
.
身侧的丫头抬眸凝视他，眸子里透露出一丝笃定，然后轻轻点头，发现诸葛亮朝她笑着。
.
风吹过他的银发，碎发飞扬间那双眼眸如同藏匿起花海般惹人沉醉。
.
她愣愣地看向诸葛亮，以至于何时花雨的结界已经散开都不自知。

.
花瓣零落在地，她站在风中，看向大风化小卷起自己发尾。
.
她接着听见了府邸中的仆从人在不远处唤自己名讳，貂蝉仓皇起身应声。
.
再回过头看向原本诸葛亮坐着的地方时，却发现无一人。
.
“仙君，阿蝉会再来找你的！”
她抬起手括成喇叭状朝着桃树喊了一句后转身戴上白纱掩面离开。
.
诸葛亮在人转身离开后现身站在树下，看着小丫头理了理衣装后又恢复了大家闺秀的温婉模样。
.
似乎胳膊上未曾有过伤，眼中也不曾慌乱，他看见小丫头同婢子说笑，眼中不见半分方才带着的情绪，唯有平静。
.
诸葛亮回到树上侧倚支颔，只是再无心瞧什么书卷了。
.
原是赵婵，赵氏定国侯家的小姐。
.
虽还是一团稚气，却已在一年前女帝的诞辰宴席之上以一舞曲动长安。
.
相传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能给人瞧出以后定是风华绝代，见者更是感叹惊为天人。
.
且当女帝问话之时，表现得知书达理，举止言谈间竟不输女帝气势，却又自带柔情，叫女帝好生赏识。
.
她感慨这小丫头既有巾帼之势，也兼具女子娉婷温婉。
.
路上有曾见到过赵婵之人，无一不在感慨其性格温婉举止落落大方。
.
只是自一年前曲动长安后，便再未露面，似乎久居深闺。
.
诸葛亮敛目思忖，那丫头在他面前的模样倒与一般女童无二，只是在离去时的收敛却让他感到意外。
.
相较而言，那时的貂蝉虽眼角带着笑意，眼中却是一片清冷，她有意隐藏自己。
.
收回思绪，诸葛亮唤来土地，让他替自己去查清楚些貂蝉的背景。
.
由于守着桃树，一旦离开半步便要耗损元神。
他只能接着又拎了几只常受桃树雨露恩赐的小妖，着他们去帮忙护那小丫头周全。
.
但他也全然不知自己作何心态，篡改命途定是会被天上星君瞧见的。
不过那时要怪下来，不过也就是将罪责尽揽到他身上罢了。
.
他依旧敛目小憩，脑海中尽是那丫头清脆的告别声，再来寻，他可不一定会搭理。
.
只是他却不曾看到，自己小指上的红线此刻若隐若现，正牵向那小丫头离去的方向。

.
貂蝉看向镜中明眸皓齿的人儿，知道那便是自己。
.
自己是赵婵，是定国侯府的养女，是一年前一曲名扬大唐的小丫头。
只是在众人面前笑容温婉的她，此刻却面无表情地瞧着自己的模样。
.
谁又信得世间表象，那些平凡人瞧见的，也不过都是上等人想给他们瞧见的罢了。
.
所以貂蝉从不信佛，亦不信命。
.
她原本无父无母，跟随街头戏子流浪四方，主人将她捡回来，只是相中她的皮相，意图将她培养成为最有用的武器。
.
礼法书画琴棋舞乐，皆是由大唐数一数二的师傅来教授。练习时则是父亲亲自把关。
一旦出错，他手中的鞭子自是不会空拿着，一鞭下来，足以让她再不敢犯错。
.
而背后又不知从何处请来了江湖中手执紫青宝剑只身闯荡的女侠客，来传授她功夫。
.
相较父亲而言，紫霞师父是另一个极端，虽有时也严厉，却不会轻易对貂蝉下狠手。
.
偶尔会同她谈心，倒更让她觉着亲切。有时练完抛花球后紫霞会将自己给准备的糕点递给她，并嘱咐不要告诉定国侯。
.
紫霞于她，是如同姐姐一般的存在。
.
当貂蝉问及紫霞独善其身在江湖中不很危险，为何不寻一处落脚时，紫霞阖目笑容苦涩。
.
紫霞告诉貂蝉，她在等一个人，知那是她命数中的唯一良人，她信那人定会找到她，然后带她回去。
.
貂蝉点点头，觉着十分浪漫，同时也将其藏在心底，那是她同师父间的秘密。
.
再有一年便是及笄之年，貂蝉不知道自己的去处，但无论如何，父亲的宏图大业自是照着他所愿一步步进行下去。
.
貂蝉不明白那个恐怖的老者究竟在计划些什么，她能做的，只是遵照父亲的话，习琴练舞，将刀刃的锋利注入每一个舞步。
.
她自己都不知为何自己活得如此卑微。
在外看来，她是衣食无忧的名门骄女，实则如何，唯有她心底明白。
.
而去年子龙哥哥方及弱冠之年，父亲在他生辰上露出的笑容，才是真正慈父对孩子的笑容，同她一丝不差地完成剑法时他满意的笑容不一样。
.
貂蝉连失落也不敢有，宴会上她不得不一一替前来的贵宾斟酒，尽管戴着面纱，却被迫连眼角也得带笑。
.
只有子龙哥哥将她牵到身后，对要一睹貂蝉舞姿的官宦子弟微微颔首正色说道:
“小妹近日身体抱恙，便不多作陪了。”
.
十几年来，似乎只有那一蓝色身影算得上她短暂记忆中的唯一光亮。
.
近来父亲有要事忙，也解了她的足禁，允她去府苑外稍作散心，也为了此次春初迎狄大人巡视与夏至迎女帝前来武陵的那几支舞做准备。
.
父亲自然不会落人话柄，说他将女儿关在闺阁之中，他是个精明的商人，明白取舍。

.
而今日在结缘桃树下所见，貂蝉竟觉恍惚，她看向自己已经恢复如初的胳膊。
.
那如谪仙般的男子，可当真存在过？
.
只是那如画眉眼却叫她难以否定。
而最为让她动容的，却是那人安慰她的话语。
.
只是他不明白的是，貂蝉是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她生而仰仗别人而活，要她能护得自己周全，是何等艰难。
.
她不信命，却穷极一生都将受命所制。
.
只是尽管卑微到尘埃里，却依旧要寻得自己价值，貂蝉眨了眨眼，看向镜中端坐的美人。
.
若那人当真是神仙，那貂蝉似乎能将满腔苦水吐给人了，且那仙君看来性情尚温和，不是个难处的主儿。
.
似乎想起了桃树的传言，貂蝉一愣，该不会那仙君便是替男女牵姻的小仙吧？
.
“小姐，公子要回来了。”
婢子轻敲了敲她的房门，躬身行礼道。
.
“几日？”
貂蝉起身，抬手示意人平身，目中带着几缕淡淡的，并不轻易表露的欢喜。
.
“大抵不过七日。”
婢子朝自家姑娘轻轻笑了笑，似乎也默默替人高兴。
.
“你退下罢。”貂蝉点头，难掩心中欢喜。
.
子龙哥哥要回来了，不论如何，与她而言都算得上一桩极大的幸事了。
.
“对了，小姐的新衣裳铺子遣人送来了，您可试试，恰巧公子回来后便是桃节了，侯爷定是要带上公子和您前去赏桃的。”
婢子准备离去，却又倏尔转身，同貂蝉指了指桌上盛着的新衣裳，颔首后缓慢转身离开。
.
赏桃……怕又是父亲的伎俩。
.
不过是想加固百姓对他亲切慈祥的印象罢了。
.
只是赏桃，桃林之中最可赏的，便是仙君那棵桃树了，心下不由有些期盼，不知是否再能看见他。
.
貂蝉走出庭院，今日功课算是完成了，父亲为迎接子龙哥哥回来开始张罗无暇顾及她。
紫霞也因有事耽搁，故而她只需独自练会儿剑便足矣。
.
倏尔瞧见自庭院花园里的白兔，似乎因为被她瞧见而匆匆一头埋进了花丛里。
.
貂蝉有些意外，父亲向来讨厌这些个绒绒的小生灵，许是有人大意让它溜了进来。

.
貂蝉上前，看向只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小屁股的兔子，注视了半会儿，然后轻轻笑出声。
.
“只把脑袋藏进去，可是没用的呀……”
貂蝉伸出手抱起这只软乎乎的家伙，将它放在怀里揉了揉。
.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般，白兔抬起小脑袋朝她抖了抖兔耳朵后在她掌心蹭了蹭。
.
“你自哪儿溜进来的……被父亲看见了，定会将你大卸八块的。”
貂蝉举目四顾，看并没有其他人后将白兔带回了房间，又从小厨房偷偷取了两片菜叶萝卜带回来给它洗洗擦干净递到面前。
.
白兔哼唧一声，凑近了嗅嗅菜叶，才小口小口开始吧唧吃。
.
“晚些时候见。”
貂蝉想起自己该练剑了，若被父亲看见自己偷懒，怕是又要挨人鞭打，她匆匆抚了抚白兔的脑袋后小心翼翼关了门离开。
.
见人离开后，白兔停止继续吃菜叶的动作，自窗口跃出，化作一片桃花瓣，随风飘回到了桃树下。
.
落花悠悠，挂结缘绳的人多半已离去，唯有树下一人在风中独立，衣袂随风扬起，他只起扇束风。
.
诸葛亮抬起手接下这一片泛着微光的花瓣，阖目感知，尔后扬起嘴角一笑:
“继续替本君照看着那丫头，回头赐你上好佳酿。”
.
那片桃花瓣似乎得人许诺正高兴，抖了抖便朝来的方向回去，由于风平，模样看起来有些诡异。
.
“说道不理会俗事凡尘，还不是给一女子牵了心魂。”
白发束起身披金甲之人坐在树上，带着长弓抱臂看向诸葛亮，嘴角笑意略带些戏谑。
.
“不过是个丫头，”
听见熟悉声音，诸葛亮敛下笑意微微抬眸看向人，
“倒是你，穿金戴银的，别坐坏了我的桃树。”
.
“天上那么多丫头你也没瞧上一个。”
后羿没理会人的人身攻击，只抱着长弓继续打趣这人，白发随风扬起，他似乎找到了从未见过的新奇玩意儿。
.
“你此番下来，便是来此笑话我的？”
诸葛亮知道这人似乎是抓准了这点不放了，他只能将题头转开，后羿定不会是下凡历劫，许是上面遣了什么任务给他。
.
“附近那处布雨的几个小仙离职，上面命我去处置。”
后羿朝人举了举金旨，有些无奈。
.
“你倒也有落得今日这般模样，”
诸葛亮倒笑了笑，斟酒饮下，
“想当初可也是驰骋一方的战神不是？”
.
似乎是回忆起什么，后羿愣了愣，然后开怀笑道:
“自有落魄时啊，人老了。”
.
诸葛亮却能听出，那笑声中，却有些落寞。
.
“只是你这次历劫，也过了些时候，竟还在人间徘徊。”
后羿跃下树，坐在人身侧，没客气地拿了只酒盏自顾自斟酒。
.
也是同样感到疑惑，诸葛亮摇了摇头表不知情，他却觉着这人间待得似乎也不错，念此他轻笑到:
“许是那劫数还未定。”
.
“当心些，人间历劫远不比天罚，受苦难煎熬的不是身，而是心。”
见人不当回事，后羿饮了口酒，提醒人。
.
“明白了。”
诸葛亮对先辈一些往事多少还是知道些的，只是未曾尝试过，难免轻视。
.
就算亲眼目睹过星君写命，他却也依旧不信这东西。

顶顶

upup

dd

.
翌日练完曲子，貂蝉本打算再去桃树碰碰运气，看能否再碰见那位仙君，只是好巧不巧府中来了贵客。
.
作为定国侯府的半块新招牌，貂蝉只得蒙面迎合着父亲前去招待。
.
而这所谓招待，也不过偶行斟茶，其余时候只需候在父亲身后便是，不可说话，不可胡乱走动。
.
她将白兔置于后院的秘密地方，那是当初她初入府被奴婢们欺负关在小厨房。
.
从窗口逃出去时发觉的，空旷的小块地方，没有人涉足，也有充裕的花草掩盖，恰好让人难以发觉。
.
貂蝉倒庆幸自己知道这个地方，如若不然她也无法救这看起来十分喜人的小家伙了。
.
她在府邸中自是小姐身份，只是在子龙哥哥替她警示下人前，除了身边侍候的婢子菁云，几乎无人将她放在眼里。
.
后来不过借着子龙哥哥的面子，下人不敢如何了，却也从不正眼看她，只因她血液中带有卑贱魔种血统。
.
直到现在，她已一舞成名，成为连女帝都十分赏识之人，那些个下人自是不敢怠慢她，似是比从前更为恭敬些。
.
背地里说些什么，她却是知道的。
故而无法将自己藏住这生灵的事说与他人，这府邸里，也唯有子龙哥哥真心待她。
.
貂蝉回到屋内差了菁云替她束发更衣，以便前去陪父亲迎贵客，却也不知是何等贵客，竟能叫父亲亲自前去相迎。
.
“稍后不可怠慢。”
在偏门会面的定国侯看了一眼貂蝉，吩咐了一句话后转身朝大厅走去。
.
貂蝉敛目欠身，理了理面纱，步履轻盈地随父亲入了大厅。
.
父亲的神情并非像迎旧友，那眉目皱起满目不悦的模样，反倒像是迎敌，这让她愈发好奇。
.
进了大厅，貂蝉半敛目，不经意间瞥向一侧高大身影，又十分自然地收回视线朝人微微欠身。
.
“哈哈，原是吕将军，寒舍茶水清淡招待不周还见谅。”
.
“子龙让我将家书交予侯爷。”
没有过多寒暄，吕布将筒内盛着的卷起的书信给了定国侯，目光掠过微微敛目的貂蝉时，却愣了愣。
.
似乎是注意到吕布的视线，定国侯笑了笑，给貂蝉递了个手势示意她去斟茶。
.
然后接过家书，捋了捋胡须，满目慈爱道:
“那孩子在家野惯了，头一次带兵征战，也不知适应否沙场艰险，难为吕将军关照了。”
.
貂蝉收到命令，小步走到吕布身后，将焙好的茶水斟上，然后微微倾身端给吕布。
.
父亲这番话倒是真心实意实打实的。
.
貂蝉知道原本父亲坚决不许子龙哥哥领兵出征，最后却也不知怎么，就被劝动了，只叮嘱人谨慎，不可胡闹。
.
只是今日贵宾，不想竟是吕家人。
.
自前朝赵吕两家便结了世仇，也不过近几年关系才因为赵云和吕布间的情谊而缓和了些，只还是少不了明争暗斗。
.
而吕布，貂蝉倒是认得的。
.
少年便有好身手，被女帝相中领兵，自此一路凯旋，未曾败仗，也因此成了被破例封下的年轻将军。
.
今日一见，身上魄力气势的确不可小觑，且不同于空有气力脑中无物的糙汉那般只使蛮力，谈吐大气，着实有大将风范。
.
只是他少的却是心计，貂蝉一眼便瞧出了他这短板。
.
她只能感慨，要同父亲比，面前这年轻气盛却心思单纯之人还差太远。
.
“是奉先分内之事，且子龙此次立了战功，想必女帝定会嘉奖，还望定国侯切勿过度忧心。”
吕布坐回椅子上，听人答复倒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客套话让他有些不大习惯。
.
看见貂蝉替他斟茶，鼻翼触及人身上的清浅花香，一颦一笑似乎都出自画作。
.
吕布有些看愣了，尔后忙接过了茶水道:
“这便是侯爷千金吧，琐事交由下人做便是了，何须麻烦。”
.
貂蝉欠了欠身后回到定国侯身后，依旧微微颔首。
.
一袭粉衫衬得身线愈发婀娜，似乎可想那面纱下的容颜是何等绝艳倾城。
.
“贵客自要仔细招待了，将军亦不必多礼。”
定国侯朝人拱手一礼，依旧笑得从容，脸上皱纹纹路愈发复杂。
.
貂蝉知道父亲从不逾矩，毕竟在外是侯府千金，能让她招待的必然都是贵客。
.
定国侯只是恰到好处地让她适时去端茶倒水，以树下她的平易近人不骄不躁的形象。
同时也能叫人瞧出定国侯的教女有方，倒轻而易举一箭双雕了。

.
“既如此，便有劳侯爷这般招待了，奉先先行一步，告辞。”
吕布也是朝人作揖，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
“慢，婵儿送送将军，这府邸他不熟悉。”
定国侯抬起手，朝貂蝉摆了摆。
.
貂蝉虽有些意外，父亲从不让她送外客，却还是欠身领命。
莲步走到吕布身侧，再是一礼，示意人出去的方向，温婉笑道:
“将军请。”
.
吕布愣了愣后点头，随她出去了。
.
“将军可知，子龙哥哥在军营可能吃饱穿暖？”
貂蝉一面领人走过回廊，一面寻思些话题解了尴尬气氛 她轻声问道。
.
“军营食简，边塞风沙也大，自是艰苦些。子龙也及弱冠了，已能够独当一面，你无需忧心。”
吕布点头，将一直聚集在人背影上的视线收回，投向远处雕刻精致的假山花草。
.
“是。”
貂蝉点头，依旧是领路，却再未寻思其他话题了，只因为她瞧见花园里那颗桃树，似乎又想起了昨日之景，不由出神。
.
“不知姑娘芳龄。”
似乎是又移不开视线了，吕布看向面前人，不由问出口。
.
被问及年龄，貂蝉倒是愣了愣，她轻笑:
“今年及笄。”
.
问女子年龄可不该是他这等人该做的事，且今年及笄，女帝要前来替她贺生。
.
她也早就备好了舞，父亲也暗下命人四处传，众说纷纭，竟还有不知她今年及笄之人。
.
“将军，大门到了。”
貂蝉停在门槛前半侧身朝人一礼后命人牵来了吕布的马，示意人自此出去便是出府了。
.
“多谢。”
吕布也朝她作揖，然后上马离开，行路前似乎又多看了她一眼。
.
貂蝉立于门前，目送人策马而去。
.
她转身看向旁侧的仆从，然后往大厅去，只有父亲吩咐完，她才知道是否可以回去了。
.
“侯爷道他还有要事处理，让小姐自行安排，勿忘了抓紧练舞，他会不定期查验。”
菁云同她迎面走来，低头行礼后说道。
.
“我明白了。”
貂蝉点了点头，示意菁云退下。
.
从父亲让她送吕布出府开始，她便有了预感。
.
父亲的计划似乎已经开始了，而她作为棋子，正被指引走向第一步。

貂蝉被勒令在府中习舞，她倒也未曾动过别的念头了，只是总不由看自院外花园落入自己院内可以桃花，便想起什么。
.
却又不得不独自习舞练抛花球，她只知道紫霞告诉过她，待真正有一日她能化柔为刚，以舞姿带动周围所有柔软物什成为利器，才算得上真正十全十美的刺客。
.
她想到这里，敛目踩出一个舞步，以足尖带起一地落花。
.
再是一转身，又将花瓣化作了箭矢，朝墙上飞快划去，速度已是快得如同撕裂了这春风一般。
.
落在墙上，凹陷程度比起昨日似乎又大了些，她敛目，觉得不够，于是再转身起舞。
.
双臂交叉，指尖微曲，她挥手又带起一地落花向墙头袭去，凹陷愈发夸张明显，可见力道之大。
.
目睹这一切的兔子微微抖了抖一身毛茸茸，颠儿颠儿化了花瓣儿赶忙拱去桃林打小报告。
.
诸葛亮感受到桃花瓣语气忿忿，不由好笑。
他将花瓣拈起，使其漂浮于杯中琼酿之上，斜倚着同是花瓣儿化的坐榻，也顾不得愈发多的桃瓣儿落在他白衫上:“看来那丫头只是侯府的一枚棋。”
.
且是枚花了心思雕琢的棋。
.
他虽不曾目睹人世间官场明争暗斗，却也有所耳闻，不然也不会有那些个文绉绉的失意家伙来他这赏花解闷。
.
似乎是想到那丫头目中平静，诸葛亮明白自己那日确是将话说得唐突了。
.
给这般处境的人徒添一份希冀，待以后阴谋逐渐显露时，无疑会成为一把刀，在她伤口处捅下。
.
只是至少不会让那张仿佛精雕细琢过的脸蛋再露出那般落寞的神情罢了。
.
诸葛亮又将兔子遣回了定国侯府，然后独自饮酒，竟觉得有些干涩无味。
.
“仙君竟也有这般苦恼神情……？”
.
诸葛亮抬眸看向来人，不由挑眉又移开视线:
“这世间，倒也只有你能这般自然出入我的结界。”
.
坐在大鱼上的人微微敛目，似乎在人话语间也在瞌睡，在人话毕却又缓缓睁眼，发顶卷翘起的呆毛在风中晃了晃。
.
他抬眸看了诸葛亮一眼，对于人的说辞不大满意，只是困倦使他声线中竟也带着睡意，听来恍若是未睡醒的孩童。
.
“只是你入了子休的梦，亦或子休入了你的梦罢了。”
他终于盘腿坐直了身子，低声喃喃了什么，大鱼倏然消失成光点，再一看，庄周已经坐在那张矮桌对面了。
.
“此番不知何人有那个能耐，能将你自稷下请出来。”
没有直接回复人最先时候的疑问，诸葛亮看向坐在自己对面之人，依旧是倚着树根化的扶手。
.
“学生身患重病……不可不救。”
庄周倒也满意这夹杂春意的落花与暖阳，闲适且可就地入眠，闻言顿了顿，尔后回复，
“方才疑惑，何不作答……？”
.
诸葛亮知道，庄周心性脱离尘世。女帝虽请他以高官厚禄，他却不屑一顾，只觉无用，不过给自己徒添铜臭。
.
那是梦非梦的心思诸葛亮也无法揣摩透，只二人却在待人处事一面投缘，故而有了交情。
.
后来便知，子休心善，特别是待自己门下弟子。
.
只是此刻，诸葛亮见人又拾回方才那问题，他便明了这人执拗，并非同后羿那直男那么好糊弄的。
.
于是有些头疼了，他自然不会将貂蝉的事说与人，却也不知如何同这总在某处洞察力惊人的家伙掩饰。
.
他知道庄周不喝酒，便也没有替他准备酒盏了，只能按兵不动执意僵硬转移话题，
“在下这里倒无甚好茶叶可招待你这嘴挑的贤者，只是你倒也是挑了个最好品茶的时候来。”
.
斜躺着仰面饮下一杯酒，又遣了几只小妖替对面人斟茶。
.
“这桃落之景，再差的茶配上，也能品出醇香。”诸葛亮斜躺着任落花飘零，也不过伴春风落时美，最后也是要任他使唤的。
.
“今天……你话太多了。”
庄周缄默了片刻，外人看来不过又是瞌睡了将要入眠，却又见将阖目的他嘴角微微上扬，抬眸看人，眸中隐匿瀚海星空。
.
“倒头次看你慌张……”
庄周似是寻着了趣事儿般，支颔倚着桌案不让自己睡着。
.
诸葛亮被人噎到，竟不知该如何回复，只能扶额坦白:“确如你所言，但你学生还在稷下等你救援。”
.
似乎被一语点醒，庄周睁开眼，鼻尖上的瞌睡泡也跟着炸开，他微微点头，正经了些:“你可知怪医扁鹊如今身在何处……”
.
“似乎去了长安一带，你去瞧瞧便是。”
诸葛亮此刻只想打发走这尊大神。

.
“明白了……告辞。”
庄周点了点头，站起身，抬起右手作抚摸状，鲲顿时在他掌心下显形，鱼尾摆动，带着星星点点蓝光。
.
“你当心些。”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庄周抬眸看向诸葛亮，眼中神色顿时复杂了许多，又似乎是透过了诸葛亮，在看他的命劫。
.
似乎每个前来的人都同他说了这番话，诸葛亮有些无奈，却还是应了声。
.
看着人与大鱼离开结界，诸葛亮微微抬眸起身回到树上，化了羽扇起风，结界逐渐消失。
.
他看向来往依旧的行人，依旧晴好的天气。
.
那丫头，还是没来呢。
.
“似乎……同仙君使唤花瓣不大一样。”
貂蝉看到墙上已经满是花瓣与凹陷时，手持腰带剑有些茫然，尔后轻叹。
.
果真是仙君，她无法以凡人之力所效仿的。
.
她挽了道剑花，系紧袖口，袅娜迈了几个舞步要重新来时，却发觉已经没有落花可再供她试验了。
.
心底不甘，却无济于事，她只能收了剑回屋唤菁云备水替她沐浴。
.
自窗口朝外看去时，又一片落花入了院子。
.
只是她未曾注意，接着那片落花化作白兔，一声不响，悄悄溜进了花园的隐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