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Bertram Agos 伯特莱姆·艾格斯　Eagles—诗社　】
加利福尼亚的午后，烬金色的阳光热烈地洒下，切勿担心，它绝不会放过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罅隙。有那么一会儿，风几欲静止，圣吉纳维夫里那一簇簇番红花也不若往日那样跃动了。鸟雀老老实实站在枝条上，像是睡着了。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们几乎全聚集在了之后的舞会场地，偶尔有三两戴着眼镜、胡乱套着格子衬衫的小鹰捧着厚重的书本经过，疾步去往图书馆的方向，不留下一丝喧嚣。
　　　　一切都仿佛安静极了——可伯特莱姆朝这里走来。
　　　　他捧着聂鲁达的诗集，蹲在番红花丛前，随意翻开一页，卷着书，大声念道：“洁白的蜜蜂，你喝醉了蜜，在我的心上嗡嗡叫。”
寂静被打破。一片云暂时割断了日光，渐起的风晃开了花丛，鸟雀扑棱起翅膀往远飞走了，只有经过的人仍是行色匆匆，顺道将厌恶的眼神准确地扔向那个沉迷诗篇的背影。
　　　　伯特莱姆好似浑然不觉，他只是一副愈加沉迷其中的神情，甚至闭上了眼，薄薄的诗集被捏出了折痕，贴上胸口前的布料，按照他一贯的性子也许会自言自语地来上这样一段：“亲爱的，听听我的心跳吧！健康而坚定，它为你而跳动——才不是这样。”好在他这张嘴此刻正忙着吐露诗人的情怀，当然，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热烈的阳光重新现身，他又睁开了那双宝石蓝色的眼睛，眉头皱起一点，闪着光的眼里故意盛上了灿金的太阳，炙热的情色烘烤着跟前那朵开得正好的紫红色的花——像是在看心爱的姑娘。
　　　　他继续往下念：“啊，露出你那颤抖的雕像般的身体吧！”音调几乎要拼成一支乐曲。
　　　　没有人可以阻止伯特莱姆。好在，这首诗已经快到尾声。
　　　　“洁白的蜜蜂，你不在，却嗡嗡响在我的心头。”
　　　　他猛地站起，背过身去不再面朝花丛，手却仍是伸在半空没有撤回，仿若凭空在抚摸情人的脸颊。哦，瞧啊，出现在前方的那人是谁——他有着挺拔的身姿，迷人的面庞，还有个响当当的身份——伯特莱姆笑弯了眼。
　　　　伯特莱姆迈开脚步朝那人走去，念着半世纪前的缠绵情诗，手向他伸去，眼里只容下他。
　　　　“时间会使你重生，消瘦而沉默的姑娘。”
　　　　踩着即兴而来的诗歌韵律，伯特莱姆停在了距离那人三步之外的地方。最后一句了——他将声音蓦然拔高，一字一句地背道。
　　　　“啊，沉默的姑娘！”
　　　　片刻后，伯特莱姆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故意做着一副方才发现眼前之人的神情：“哦，这不是我们伟大的布莱克主席吗？我向您行礼。”说着，他蹩脚地来了一遭姑娘们的屈膝礼。

　　　　　　　　　　【　Bertram Agos 伯特莱姆·艾格斯　Eagles—诗社　】
当伯特莱姆重新挺起背脊时，异常罕见地，他面无表情。他直勾勾地盯着亚列克斯的眼睛，片刻后，他说：“我们有一样的眼睛。”如蓝宝石般熠熠的眼睛。
　　　　他像是猛然间发现了什么，惊异地瞪大了眼，一手捂上嘴，嗓音比往常还要拔尖了好几度：“噢，主席先生！您看向我时，不会像是那喀索斯望着自己的倒影吧？”边说着，伯特莱姆还一副十分焦急的模样，咬着牙，跺着脚，只恨边上没人冲他来上一拳以警醒他这一切实在太过浮夸。他又拿手中的诗集去遮住了眼睛，吸着鼻子哽咽着说：“亲爱的，不要，不要放任自己沉迷于我，我是绝不忍心见你这样受苦的。”数秒后，伯特莱姆从书后探出头来，脸上挂着的笑容灿烂极了——同他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楚，这是他的惯用伎俩——“那又怎么样呢？”假如给他听到了类似的议论，伯特莱姆会歪歪头，这样说道，“我就是百玩不厌呀。”
　　　　“好吧好吧，亲爱的亚列克斯，我知道你看不上我的这些小把戏。”他装模作样叹了口气，半垂着脑袋嘟囔起来。顷刻间，这个上一瞬还张牙舞爪的家伙在此时就化身成了泄气的人偶。太阳挂在他身后的天空，于是伯特莱姆的神情又一次隐藏起来了，藏在影子里。但无论如何，至少这句话总算是与亚列克斯先前的话语勉强接上了轨。
　　　　“啊对了，你不喜欢诗社的活动？”他顿了一秒钟，“真巧，我也讨厌极了。”伯特莱姆叉着腰，皱起鼻子，好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
　　　　“啊，我早就跟那帮死脑筋们说过，这样的活动哪里是一群庸人能理解的？他们甚至不会思考，更别谈想象与情怀。放在诗社里给我们自己人玩玩还说得过去，让全校人都参与——？”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嗤笑。
　　　　伯特莱姆状似愤恨又相当惋惜地摇了摇头，然后他凑近一步，顶着精致的娃娃脸仰头看着亚列克斯，眼睛眨了眨，清澈得要滴出水来：“您说，对不对？”

　　　　　　　【　Bertram Agos 伯特莱姆·艾格斯　Eagles—诗社　】
　　　　“罂粟？”伯特莱姆轻轻笑了起来，声音有些尖利，像是生锈的铁器划过墙壁，或者是红灯区里上不得台面的小姐。他小了好一会儿，偏过头去时你甚至能看到他的眼角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哦，天啊，亲爱的亚历克斯。”他微笑着，目光和蔼得几乎像是一位母亲在看他调皮的小儿子——假如他不是仰着脑袋看对方的话就更好了，“你可真会说情话。”
　　　　捏得皱皱巴巴的诗集被他夹在腋下，然后他用双手别扭着比了个图案，重新抬起头时，脸上的笑容灿烂极了，比加州海滩的太阳还要耀眼。“我听说姑娘们会这样做——这是颗心，亲爱的，里头装满了我的情意。”他露着小虎牙，一派天真地这样说。
伯特莱姆似乎是真心觉得这样十分有趣。有人曾评价他为诡计之神洛基的化身，他歪着脑袋仔细想了想，觉得教唆霍德尔去杀了兄弟巴德尔这样的事情自己还真能下得去手，于是愉快地将这纳为了赞誉，大有乐此不疲乃至变本加厉的势头。
“好了好了，伟大的布莱克主席。”伯特莱姆摆出一副被打断了好事的厌烦神情，甚至还摆了摆手转过身去，颇有没耐心的顾客的架势，“我还能怎样回复您？我已收到投诉，正在妥善处理中——类似于这样吗？”
　　　　“我猜事务繁忙的主席大人一定不熟悉我这样的小人物。我加入诗社，安居一隅，从没有发言权，能保住自己的小天地不去惹事就是最大的愿望了。”伯特莱姆转回身子，凑到了亚历克斯面前，几乎就要贴上了。他低着头，伸手轻轻触上亚历克斯手里的书，声音微弱到几乎湮灭在空气中。
　　　　“我就是知更鸟，濒死的知更鸟。”
风吹乱了伯特莱姆那一头金棕色的短发。
“但说真的，”伯特莱姆的声音有些怪异，“假如您真的想要一份来自于我的新策划的话——”
　　　　他抬起头，尖尖的小虎牙又出现了，像极了一只狡诈的黄毛狐狸。
　　　　“主席先生穿着裙子来支热舞如何？我敢保证，全体诗社成员都乐意用诗句歌颂您的美貌。”

　　　　　　　【　Bertram Agos 伯特莱姆·艾格斯　Eagles—诗社　】
“布莱克先生，您真无趣。”
　　　　伯特莱姆倏地后退，拉开了一段相当明显的距离，此时他的神情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冷淡了。他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然后仔仔细细地试图将那本聂鲁达的诗集压平，然而只是徒劳。他翻开造型古朴的封面，扉页上贴着圣吉纳维夫的标签，大概是年代久远了，标签纸已泛黄，他甚至觉得自己能从上面闻到上个世纪的墨水味——很难闻。
伯特莱姆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停顿了会儿，他望向一旁精心打理过的花坛：“您连番红花丛都不如。没有耐心，没有同情心，没有想象力与情怀。”说到最后，肩膀都送了起来，几乎要有咬牙切齿的味道了，但他又在下一刻忽然放松下来，表情有些沮丧。
　　　　“没有关系的，您早就提醒过我了不是吗——您说绝不会配合我。是我过于自信了，以为能够打动主席大人冰冷的那颗心，是我想多了——”伯特莱姆抑扬顿挫的夸张语调猛地停住，他狠狠揉乱了头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哦，不得不说，有些恶心。”
“好了好了，”他冲亚历克斯摆摆手，“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主席的指令，现在就下达通知勒令更改活动方案。”遣词用句倒很像个压榨员工的暴政上司。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上WhatsAPP的绿色图标，点开了置顶的群聊，飞速发出去了要改活动方案的话语，发送成功后还特意递到亚历克斯的眼前晃了晃。
　　　　收回手机，朝着亚历克斯，他重新露出了灿烂笑容，璀璨得像是弗丽嘉脖颈上的宝石项链。
　　　　“期待与您的再会，亲爱的亚历克斯。”他又行了个姑娘的屈膝礼。
当他走到图书馆的门口，再次掏出了手机，解锁，跳出来的是方才没来得及退出的聊天界面。假若有人再往上翻翻，会惊讶地发现，群聊里的八名用户语气都像极了同一个人——
　　　　淘气的，伯特莱姆·艾格斯先生。

　　　　　　　【　Bertram Agos 伯特莱姆·艾格斯　Eagles—诗社　草地　】
伯特莱姆叼着棒棒糖坐在柔软的草地上，身边躺着路西奥。说实话，伯特莱姆并没有仔细听对方在说些什么，他的注意力基本都集中在了嘴里的糖果。柑橘味的糖在嘴里咕噜打转，口腔内壁有些发麻——太甜了，他眯起眼睛。
“恕我直言，英明神武的路西奥大人，”伯特莱姆用舌尖把糖果推到一边，腮帮子鼓鼓的，声音含糊不清，“您现在有点儿像是一根在进行光合作用的野草，比如狗尾草什么的。”看着路西奥将外套准确扔到了他的宝贝电脑上，伯特莱姆敷衍地拍了拍手。他低下头去瞧路西奥，忽然扯出了个恶作剧性质的笑容。“当然——”尾音拖得长长的，伯特莱姆伸出手去，用食指狠狠地按了按那本时代久远的书籍，“您比野草要聒噪得多。”
这并不代表他一点也不知道路西奥此前在说些什么，就是猜也能猜出来。于是他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抱起腿，下巴抵在膝盖上，嘟嘟囔囔地说：“噢，你总是喜欢给我出难题。”
　　　　从文艺复兴时期的油画到现代的行为艺术，从西方世界的歌谣诗篇到神秘东方的绸缎丝织。即算是自这浩瀚海中挑出任意一滴水珠，伯特莱姆相信他俩也能发挥胡编乱造的能力给它编出一套说法来。但这不够有趣——而“有趣”是伯特莱姆唯一奉行的行事准则。
有几只雄赳赳的小狮子结伴路过，伯特莱姆把棒棒糖拿在手上，想起不久之前自己在这里遇见的狮群头领。
　　　　“也许我们可以讨论讨论如何让亚历克斯·布莱克穿上裙子热舞一支。”
　　　　他舔了舔在阳光下发亮的糖果，看洒水器洒出的一弯彩虹，顶着脸上清凉的水珠，笑弯了眼。

　　　　　　　【　Bertram Agos 伯特莱姆·艾格斯　Eagles—诗社　草地　】
“真遗憾。”也许是糖果太甜噎住了伯特莱姆的喉咙，他的声音有些轻飘飘的。
　　　　尽管他与路西奥两人在玩乐上相当合拍，但比起路西奥凡事都计划周全相比，伯特莱姆则是个纯粹依靠即刻热情行动的家伙。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既然路西奥希望能有一份好看的成绩单，他并不介意配合。他把棒棒糖重新放进嘴里，吧唧着嘴的样子看起来倒没有一开始那么费劲了。
“那么我就正经点想想吧——”他拖长了语调，顺道挨着路西奥躺下。
　　　　天知道伯特莱姆到底是否清楚“正经”一词的含义。
　　　　“所以，God Luciel 想要什么样的课题？”又一次忘记加州的阳光究竟有多么晃眼，他懊恼地“嘟”了一声，双手遮住了眼睛，继续含糊着说道：“先说好，不管机器人最后会不会统治世界，艾格斯先生的心永远属于亮晶晶的歌剧舞台，但当然地，这类课题我打赌我们的天才先生一定非常擅长。”
　　　　“再不济，研究研究几大势力的诞生与发展也不是不可行，或者，你也可以让我给哪样年代久远的物品编个来历，然后我们可以一起卖给某个亿万富翁。”他耸了耸肩，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却差点被糖果呛住了气管。
他愤恨地把糖棍拿在手上，浅橙色的糖果明显已经缩小了好几圈，原本圆溜溜的形状也变得不规则了。伯特莱姆几乎像是要把这根棒棒糖盯起火来。
　　　　“嘿，你说说看，”他忽然侧过身去扯了扯路西奥的衣服，眼睛甚至比头顶的太阳还要灿烂，“如果我跟布莱克主席打赌，赌注是穿女装跳舞——怎么样？”
　　　　又一个不经大脑的典型的伯特莱姆式idea。

　　　　　　　【　Bertram Agos 伯特莱姆·艾格斯　Eagles—诗社　草地　】
“噢，路西奥！”伯特莱姆“咯咯”地笑起来，牙齿摩擦过糖果发出恼人的声响，若非他正忙着拿手去遮挡阳光，准会朝对方抛个媚眼——要知道，那场面可不怎么美观。“你总是明白艾格斯小朋友想要什么。”
　　　　他把脑袋歪了歪，蹭进路西奥投下来的阴影里，现在可好了，伯特莱姆那双属于机灵鬼的蓝眼睛总算能派上用场。
“不得不说，”当他开口说话，被咬在嘴里的糖棍也会随幅度乱动，他索性用舌头抵住糖果，控制着白色糖棍指向路西奥的脸，“即使背着光，特纳先生的英俊仍旧值得一捧玫瑰与一首浪漫的十四行诗。”
“那么，我假设，特纳先生现在可以去拿起他的宝贝电脑好给我们的论文打出一个标题？”
　　　　“然后，我们需要一个开头——它最好足够引人入胜，这一部分或许应该由我来口述。接下来是正文，科学与理性是天才先生的领域，而我可以负责撒上玫瑰花瓣，或许再加上夜莺的歌声。”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伯特莱姆眨了眨眼，微笑着看路西奥。
　　　　“所以——”他抬起手，捏出一个优雅的手势，像是傲慢的贵妇人等着一个手背上的亲吻礼。
　　　　伯特莱姆一口咬碎了糖果，笑得像是恋爱中的姑娘——哦，这可有些恶心人，不是吗？
　　　　“路西奥先生，您还在等什么？扶我起来，坏孩子小分队该开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