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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戏录〕礼崩乐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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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计长来此,闲眠过一生。
我看着祝文英,一直到看得眼酸,才任眼色垂下去,一直垂到砖石上纱帷的一角,像是自然而然的堕落。
我总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姜钰大抵也如我一般,摸不清她的路数,才至于常有意料之外的惊与喜,牵挂住他的心肠,总不会厌腻了她去。
至于内里呢,泰半他会常常想着,下一回宫宴,祝文英会为他用怎样的心,又会备下如何奇巧精致的礼。他不会想,我会有何作为。
“何苦为?”我转了转搭在枕上的颈,眯着眼,看向似乎有几分颐指气使的祝文英,反而觉得陌生,仿佛她不是那个与我月夜捉鬼的祝氏,也不是那个太液池上,说,百病走得的祝敏。
祝文英。
那我呢?
我好像到了这样病重的时刻才意识到,她是祝文英,而不只是祝敏,我也不只是康殷。但于我,殷稚子——其实是太久远的人了。
我的心性究竟再不如稚子。
我甚至冷眼看着,芙蕖被拎到我榻前,回头望了望我,接过了那盏所谓的鸩酒,接过了——我赌祝文英冒不起的险。
“你。”我慢条斯理。
“胆子好大。”
我似乎要把一句好大的胆子——脱口而出,然而还是止住了,含在了嘴里,搅乱了顺序,再重新吐出来。
芙蕖抿了抿唇,告诉我,是甜的。
“半点酒香也没有的酒,也敢取来糊弄我了。”我瞧着满殿的人都是一番安下心来,又心有余悸的神色,唯独我,面色波澜不惊,语带调笑滋味,好似早有所料。可也唯独我,知道我紧绷的肩,在松快的衾下骤然放了松,像是一场豪赌,我半步险赢。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8-04-11 14: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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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光毕竟共春归。
    我有时想,人的造化,是相呼应的。就像是造化年里,赌上全数家财去倒腾期货,所收盈的盆满钵满,总是让人心满意足——当年,我将那只青珊瑚视作珍宝,却不得已而脱手,今日漫说这等物什,即便是玉墀之殿,也供我住得。
    只是,都非青珊瑚,非我父母之遗。
    张惠的眼里,看待我,就像是看待一件差强人意的货品,我觉察出,我大抵是能入她眼的,只是莫可名状地,她这种细微的赏识里,还蕴含着一种顾虑。贴切点儿说,像是我的顾客来瞧上一匹花样极好的布,却触手觉出,料子极粗,很磨肌肤。
    我隐隐约约地,明白一点儿那种顾虑。
    环殿的小媵半欠着身,将一套头面奉上,并着几句话的解说,我知道,那是很精贵的首饰——进献一位婕妤的东西,总不是我平日所见所用能比的。
    说来惭愧,我是商家女,却不懂鉴珍,即便是将翡翠与琉璃放在我面前,我也未必能分辨与估价。所幸,我从不在选择上费神,这精明又贪婪的性子,实在主张着多多益善,于是挑起东西来,能包圆就包圆,非要选,就掂量个沉的。
    “多谢婕妤赏赐。”我将见钱眼开的神情收敛,适度地缩成得了便宜的乖巧与悦意。我略抬抬眼,拿住她那句不喜华饰来照比,果真,是不算华美繁复的穿戴,只是在她身上,却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典故,然而诗书给她带来的底蕴,还是被皮囊的风情盖过,“——他日嫔妾得了能衬您的风雅之物来献您,还望您不嫌其朴实无华。”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8-06-11 2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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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透水波明,寒峭花枝瘦。
      大凉的皇宫,满盈了我没见过的春色,蓊郁花木,茎叶葳蕤,勾缠的藤蔓缱绻相依,东风一阵来,春色里,情更浓于酒。
      我眼里,却没有红绿,只有烁目的白茫茫一片,是玉堂殿自有的华光。因此,要赏春,玉堂殿是最不可久留的一处,还不如往御园里去,纵然廊腰缦回,兜转不清,其味亦多于坐卧殿内,徒有一盏茶相对干看。
      “穿那件藕粉的,咱们去御园。”我用手掌握着扇子,扭转一圈,便轻易抛下,转而取来簇新春衫,一并不曾戴过的数种钗环,一如宫中的事物,往往花样很多。
      携红豆共出玉堂,穿入繁红一径,砌香之台,并没于明媚春光中,似乎这大好的春色,除却我,六宫众人都将之慷慨辜负。
      我觉得,很合情理——尚氏眼盲,六宫中人谁敢赞春光。
      打灌木里转出来,我听见窸窣的风声翻动厚绿的叶片,然而其中,间杂的声音很不和谐,像是木板拍击石砖。我生疑,遂俯仰察探,环顾亭台楼阁,不见有人正添砖瓦,而近处,却是个装服奇异的女子,踱步扶疏之间。
      “这个姐姐,是谁?”我见着她的衣裳很讲究,即便是翻遍钟氏布坊,再没有相同的纹路与料子,我料想,她大约是个极显贵的人,于是我回头问了红豆一句,似乎声儿却过高,入了她的耳。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18-06-11 2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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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插花还起舞,管领风光处。
        喜鹊嘲哳有声,只是没有蜩声与应,单独看黑白登枝,以为吉兆。
        青砖藉跫音,似乎独我一个,在春日里游历御园,至于三回九转,遇不着半个人影儿。按说,是我脾性太怪,遇着人又妨话不投机,孤孤寂寂又心里怨闷,春光也失色。
        我从灌木里出来,手又不老实,顺走了枝子上两只黄澄澄的杏儿,娥娥看见,就要说我,我耐不住,就将一只杏儿塞在她嘴里,另一只,由我小口咬了一下。
        这么酸呢。
        我咋舌,信手把它丢到了泥里。娥娥泰半是不想同我计较,忍着酸涩把嘴里的果子咽了。
        来一股和畅熏风,有吹面不寒之觉,然而一迎面儿,似乎是与风一起向我而来的,有个衣着素净的小丫头,看着面貌姣好,一双手细细白白,不像是服侍人的宫女儿。我来京都,入皇宫,也才数日光景,即便是做了封位的主子,也并不明白如何分辨宫女,譬如说女史与小媵,落在我眼里,倘若是同样的年岁,便没有分别。
        我停下步子,微微含笑地让她起身,才发问:“你是谁呀?我是熙宝林。”我看着她,疑心她是住在薰风的那个邓选侍,似乎看年纪与穿着,也很合适,但我没有发问。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19楼2018-06-11 2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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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孟春一贯的景儿,是垂杨动紫陌,林静响乳燕,水平跃锦鲤,落在我眼里,全然不明白什么明年花更好,我只瞧见,今年花与去年同。
          我眼里,春就是春,花儿也不过是等闲红紫,名花与野樱并没有分别。只有在其中的人,是一年一个样儿,会一朝落魄,也能鸡犬升天,哪管是乌秃秃的雉鸡还是孔雀,只要飞上枝头,自有人来,口口吹成凤凰。
          从前士农工商的分阶像一架桎梏,我拨着算盘,她们是风光的官家小姐,摇着扇子,来选我家的布匹,或是纸笔,挑挑剔剔,总不如意,要费我的口舌,才肯舍下她们的金银。
          我嘴里滚着一声嗤,出口,却成了一声和缓又温柔的笑:“晏娘子也真好看。”自命不凡的士族女眷,如今躬身,在我面前温声细语地行礼,不敢僭越,固然我知道,这只是一时,我不能显出得意来。
          “我听说官宦家里,也是亭台楼阁,布局精妙,不逊于苏杭的园林,晏娘子家里,也是这样?”我环顾了四下,我还当是我家里不讲究,只知道一味露财,才使我入宫来,看什么都新鲜,又都觉得寡淡——原来,纵然是官宦家司空见惯的,天家气派,也不能轻易比拟。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21楼2018-06-11 22: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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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袜况兼金菡萏,雪肌仍是玉琅玕。
            慵红懒翠,卧上无际春光,萋萋草木,别似芳迟。红粉里,且瞧着眼前的女儿家脸欺腻玉,殊胜白瓷,像只精雕细琢的人偶,娇小身形,仿佛也能叫人一把揽到怀里去。
            大家的艳福,真是不浅。
            只是她有些闷,似乎神情也有些懵懂的木然,看起来像是不谙世事的一个孩子,生着稚童样貌,即便是这样漠然的神色,也能叫人觉得楚楚可怜,有处可爱。
            我敛着罗裙矮身蹲下,右手探去花丛,捏着一根纤细而柔韧的草茎,摸起来大约是狗尾草的绿杆,一扯,也并不能扯断。
            细细的一条淡绿缠着我的指尖,那只猫歪着头看我,仿佛与我的好奇相对,它也纳罕我是什么。然而那个姑娘——好像叫甘棠,轻轻地上前去,这动作一时将猫眼的光彩引去。
            我像是另一只猫,悄悄注视着甘棠。
            她看上去,并不像是往后会显赫起来的样子——毕竟在我眼中,俨然还是稚子相貌,哪能想到为人妇的光景呢。我想起来纪韫,也想起来她眉间红艳艳的一颗朱砂痣,宠妃的样貌,似乎就是最直观的圣意,难以描摹,也不能轻易理解。
            我轻微地摇摇头,像是想把这份苦思冥想从头脑里摒除去。指尖牵扯了一点力,泰半由于是葱甲的碰触,那支狗尾草径直断了,躺倒在我掌心。
            “喵。”我将狗尾草捏在了指尖,旋转着细绒一样的半寸青绿,微微鼓着腮,原本水盈盈的杏眼一时有些见圆,与它四目相对,以此来引它。
            小活物儿很给面子,犹犹豫豫地,也往我这处挪了半步,试探性地呼应了一声——是幽微柔软的轻小猫叫。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22楼2018-06-11 22: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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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鸾无计入红楼。
              我隔着一层烟柳,仰面望着天青云牙软,金乌悬楼头,让我喉间生出一点渴,环顾四下,想去找间屋子,好歹讨杯茶喝——我却忘了,早不是在市井,皇城里,哪儿来茶馆呢。
              我有点儿失望,直到我辨明,那若有若无的咿呀唱戏声,是从近前儿的景福台里传出来的。顿时眉梢泛些喜色,两步路,我走得一步三摇,晃悠进景福台去,要闲着的小黄门给我倒盏凉点儿的茶来解渴。
              台子上一盏暗灯,吊嗓子的青衣妆没画全乎,但也算是脂浓粉香,我犹记得,娥娥跟我说,有个爱吃肉的人,说浓妆淡抹总相宜。我看着这个青衣,其实不大信服,他上边半张脸儿妆浓,下半张脸儿又素净寡淡,怎么看都别扭着劲儿。
              “今儿唱什么呀?”我呷了口茶,拣个地儿落座,旋即开口来问。递茶的小黄门打量我几眼,嘴儿还挺甜,和我说,今儿要唱一门西施听戏,不在戏台上,在台底下唱——我听明白,他是拐弯抹角奉承我呢,我还装不懂,圆着一双眼,开口就问,“真的呀?”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18-06-11 2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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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夹岸桃花蘸水开。
                我垂着头,老神在在地盯着手下一群小白胖子,一个个儿小小软软的模样,却大是贪婪,我瞧不见蚕虫的口器,却知道它们不曾住口。
                “快回去吧。”娥娥苦着脸,离着我三丈远,看也不看那些纠集的蚕,满面是嫌弃,“您听听奴婢一句话,那天奴婢问人,说这虫子结了茧,钻出来就是蛾子,满玉堂殿下卵,以后就全是虫子。”
                这小丫头,恐吓我。
                “不会,不等它钻出来,把蚕丝球煮了,咱吃蚕蛹。”我头也不抬,似乎没有半点动容,其实早就食指大动,恨不得登时捧来一碟蚕蛹来解馋,“到时候赏你吃,你肯定爱吃。”
                娥娥小脸儿煞白,战战兢兢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起了满身鸡皮疙瘩,她原地跺了跺脚,引罗裙一阵摇,香风全扑过来。饶是如此,她也没气馁,还是细声细气地和我说,她听说蚕虫都是从茅房里抓出来的。
                我指尖一滞,抬头冲她扯扯嘴角。
                “那是蛆。”
                这呼应给我俩弄得都失了许多兴致,我心里还懊恼,往后再也不能带娥娥养蚕,瞧着文文气气一个小姑娘,招我的膈应倒挺有一套。
                缄默一阵子,我身后闻得曼声起,我回眸一打量,却是个生面孔,也先叫起免了礼,才生出些好奇,这姑娘旁的不说,面孔却甚是好看。
                若有若无地,我勾出一点笑意,柔声开口:“龚娘子认得我?”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18-06-11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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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怜辛苦东阳瘦,也为春慵。
                  御园里,并无朱墙设限,处处红紫相隔,茎叶成围,蜂蝶穿行,慕香自来。只是似这般好景,却不如面前龚氏颊笑春桃,似要使好花羞落,多情错付。
                  我不动声色地,悄悄往桑树一端退了一步,然而用处不大,我与她面面相觑,便失了颜色,这委实叫我不大痛快。
                  “啊?”我好不容易挤出一丝赧然,没成想,在宫人口中我原来不以旁的而瞩目,善司农蚕,却成了盖过我出身商贾,与大家一面生情,得太后青眼的话头儿。我将白蚕案往石桌上一搁,抿唇而笑,只问她,“娘子是想见着我,还是想见着我的蚕?”
                  我没放过她眼里任何闪逝的情愫,何况是始终有意浮动显露的悦意与崇敬——这种崇敬,委实生得太容易,怪异得叫我不禁缩了缩肩。见其秋波流转,始终在我与蚕案间回环,不由转转藕臂,将蚕案递到她手里。
                  “给你看。”我唇畔重绽开笑意,听得一句奉承,却并不答言,心里有两分把握,这个漂亮的龚喜,与我是同路,她给我一张笑面,我也只用弯弯眉眼来回应,再多不必,“哪儿就厉害了,只是打发时间罢了。”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26楼2018-06-11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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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伏乘朝爽,闲庭散旧编。
                    我记得,当年钟珏和我说典,晒书其实是有节气之规的,只是文人墨客,多是不重这些,其意也并不在此,而是偏想着如何炫耀满腹经纶——今儿得了个孤本,便张扬地拿去晒,给旁人都看看,自个儿的所谓才学。又或者实在得不着唬人的书文,便将衣襟解开,在日光之下袒胸露腹,却自称曝晒满腹诗书。
                    荒唐。
                    我对自诩风雅的所谓文人,总是不大信服,说是骚人雅士,可将自个儿的文章摆到案上时,那神情措辞,与我辈商人并无两样,偏还自视清高,不与我等为伍。
                    我捉弄娥娥的坏心,泰半也藉由此来。我盯着面前人,一柄伞挡了她大半书本,于是略挪挪步子,让出一块清光,予她晒书。
                    娥娥比我更欣赏这样的风雅事,一个小脑袋凑上前去,看着琳琅满目的书卷,直愣愣地挪不开眼,几乎钻进字里行间去。
                    “淑窈?”我挑挑眉,呆愣了一瞬,复开口道,“我是熙宝林——我把这个镯子给你,你把这些书给我,中不中?”我一面说着,一面要把腕上的白玉镯子褪下来,原本不算是我偏爱娥娥,只是为了笼络这丫头的心思,免得来日出了变故,不得不扮一次散财童子,来做一次乐善好施。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27楼2018-06-11 22: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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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槛内群芳芽未吐,早已回春。
                      山池院的景致,其实算不上特别,在满天柳绿花红的春光里,盘卧的乱石甚至算是大为逊色的。只是往细里看,石纹都经了水磨,冲打得顺滑似玉,触手温凉,使我疑心,是将祁连山上未经打磨的岫玉原石取来,一股脑儿堆砌在园子里,当做凡石赏玩。
                      “红豆,你站着。”我回过身来,静立溥溥晨露之中,屏息听,有珠珮琅琅,风摇生响。比起好奇,更多的,我心里有一点儿迷茫——大家究竟招了多少官家女儿入西京,怎么我每每出门儿,总要遇上一个,才认罢这个脸儿,又转出另一个名头来,上赶着介绍了自己,姐姐妹妹亲热地称呼起来。
                      知道要在这林林总总,百八十人里突出重围,我心里打鼓,又掺着不痛快——我钟琅,是正经八百的礼聘入宫,是太后娘娘的钦点,受了万岁差强人意的一面缘,却落到这场乌合之众的人潮里,湮没其中,实在不合算。
                      我心里的算盘,这些日子总不知道该怎么拨。
                      “走吧。”这样的烦乱,是叫人灰心丧气的。我垂着头,直到在鹅卵石之间,瞧见另一只绣鞋的莲花尖儿,才撩撩一双在晨雾里显得水濛濛的眼,瞧见另一幅面孔——小家碧玉,有点落俗。
                      诚然,固然我拿起东西来,选个花样是一把好手,在识人鉴貌上,着实有些不济。我自然能看出,只披着一卷绫纱的舞女诱人姿色,却对清水出芙蓉的相貌,往往无从分辨——只一道,这样的面相,委实太难记住脸。
                      大约又是因为,那些举止打扮矫作艳俗的,往往花枝招展,在布坊里出手不凡,我看过去,就知道是大主顾,回回在心里牢记下。而小家小户,才是薄施脂粉,淡匀花黄的作风,握着银子要皱两三回眉头,将炭描的柳叶眉都皱淡了许多,才忍痛割爱,来换我早举酸了的货物。这样的主顾,问也不须问,只不过冬夏各添一件新衣,平日里不入街坊门户,我若是记住了这样的脸,实在太冗杂我的心思。
                      我琢磨,这采女不像个高官女儿。
                      “为什么不说话?”我抬抬腕,将骑到虎口的镶玉钏子抖落回臂上,才软绵绵不带力气地虚扶她一把。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18-06-11 2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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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蹲在草丛里,看着那只满眼灵气儿的猫。我听说,养只猫是能静心的,白日黑间思绪冗杂了,就抚一抚油滑细顺的毛,能将心绪也沉静下来,理顺了,淀到底儿。
                        我看着这只猫,遽尔生出一种厌恶——它金黄的绒毛,在熹色里闪闪发光,像是沙砾中纯金的光泽,然而光影不肯逗留,金乌匍匐树顶时,万千花影一同压来,就将这样的光泽压灭。
                        我一时有点儿想,叫小核桃荷锄来,将满院的花木都砍个干净,免得落下太多灰影,这些斑驳陆离碎了一地,掩盖在真金上——那些娇花仗着自己身下高拔的树干,欺辱平地上的珠玑,出身——出身——全仗着她们得天独厚的出身。
                        只是,我不能做主砍了——这都是陛下的后庭花。
                        我吁了口气,狭隘地勾勾唇,望着那个姑娘嫩生生的笑靥,开口照旧是甜丝丝的音调:“那它怕是眼神不济,有娘子这么大的美人在这儿,却越过了。”我作势弯弯眉眼,鼻腔里挤出娇憨的低小笑声,“也或许是娘子太好看了,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典故,今个也应验在这狸奴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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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琼伴侣,偶别珠宫,未返神仙行缀。
                        我的笑模样儿总挂在脸上。
                        以前钟珏瞧见我笑开的模样,总伸手来刮刮我的鼻子,和我说,我这样笑起来,即便是真招徕了主顾,也会让人觉着不够娇憨质朴,反而在里头带了点轻浮,掺了点儿无赖。到这时候,我就笑得更深,但双眸却眯得只剩一个缝儿,让人看不清交睫下的明暗。
                        我知道,如果是钟嬅,他就不会这么说。
                        而日后,我学会了笑弧该到的位置——比大家闺秀逾越一点儿,比娼女收敛一些,露出两行编贝,辅以红莹莹的口脂——你瞧瞧,世人眼里的无赖与无邪,就这么一点儿区别。
                        “恁猜,中不中?”我换作乡音,放慢了声气儿,刻意要她来就着语调猜。我觉着,还是故里的乡音比西京人的腔调更中听,这儿是西北的人,一句句话里总有拘不住的粗声气儿。
                        我的歉意被她迅速回转的神情化去,她像个不大经事的孩子,即便一句话惹起些愁绪,也能顷刻间被自己小事化了,不留藏于心。
                        七情面上的人,我素来最喜欢——不必小心翼翼地试探,只要紧盯着一双眼,就能明摆着看出爱憎好恶来,这样的人,最易打交道。
                        “挑花?”我回顾一眼,万紫千红照旧让我眼花缭乱,我总选不出个高下,就像是将满奁金银放在眼前,旁人看了,一定舍银要金,我在跟前儿,却漫说舍银取金,我连买椟还珠的事儿,也不肯做,“那敢情好,花草的事儿,我是一窍不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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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轮碾平芳草,半面恼红妆。
                        我坐在凉沁沁的瓷绣墩儿上,侧几摆着盏凉茶,我手里抓了半掌瓜子儿,看着台上的小青衣摆出架势来,长声细气地吊嗓子。
                        我想起来,小核桃跟我说,每到大举宫宴时候,各宫嫔御都独出心裁,或者作舞,或者唱曲儿,总要在丹陛之前现现自个儿的一门功。
                        太费解。
                        我盯着台上唱念做打,行云流水一般的青衣,天籁似的,我不懂,也知道他非是一朝一夕的童子功,其用心之专,哪儿是那些起急功的嫔御一首曲子能比的。
                        都说伴君如伴虎,我看,这只虎太捧场。倘若是我,非要揉着耳朵,把她们撵去,好好跟着正经的人学上点儿真章,省得把半瓶子醋,成日酸晃荡到我眼前来。
                        我往唇锋送了个瓜子儿,咔吧一声咬个对开。我记得那天,好像是宝公主和我说,我牙齿白生生得怪漂亮的。只是不知道,倘若她瞧见我这样乡野的吃相,还会不会赞誉我这一口银牙。
                        “你能唱什么呀?”我囫囵咽下去口中半甜半咸的果仁儿渣,笑嘻嘻冲着台上的人发问,人家叫我吓了一跳,还是有点儿瓮声瓮气,告诉我随我点,他什么都会。
                        我知道,人家台下十年功——假西施练上十年才能上台断缆,假霸王练了半辈子别的也不是真虞姬,其实戏文不像史书,黑黑白白都死的那么痛快干净,眼闭得不好看,也没第二回。
                        我叼着半个瓜子壳,滞滞望着青衣发愣——演活演死我是不知道,就是带着妆的那张嘴,有点像钟嬅垂死喘息的德行。
                        我一时没动作,寂静里,听着戏文似的半句诨话,又提池子又提水的,半明半昧的光影里,我还想,别是钟嬅给我索命来了,怨我手狠,在水底下溺死了她。
                        哦,孟氏。
                        “不必多礼。”我扯扯半僵的面皮儿,撂下一把瓜子儿,努努嘴示意她也坐。只是我的神气儿还没从暗地里回来,心不在焉地转向她,闲话似的问了一句:“你想听什么?”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8-06-11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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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指间始终捏着沉甸甸的一只玉镯子,却没等到她痛快接茬,一时尬住了,连面色都不似方才言笑自如。
                          我才想起来,她与我从前见过的大家闺秀没有半点分别——或者说,她本来就是其中之一。她自恃出身簪缨,站在父辈的功劳簿上一心念她的闺训,学着知书达理。而我,出身富庶如何,寄人篱下,趴在人家的账本上不敢懈怠地拨算盘,学的是巧言令色。
                          难怪,她怎么会瞧得起我,用她的风雅典籍来换取我的凡俗金玉。
                          我不动声色,听着她暗喻褒贬的后文。我的眼光,渐渐垂下去,在我藕粉的裙裾上踟蹰不动,或许是我的打扮也透出了市井的烟火气,与面前佟氏的清瘦文弱面貌、与蓬莱仙境一似的太极宫,都青黄不接、格格不入。
                          “多谢佟娘子——指教。”我抿紧了唇,嘴角还挂成上挑的弧度,而细微处,早已向着疏离淡漠垂坠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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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艳杏浇林,缃桃绣野,芳景如屏。
                          我看着她两泓秋水里,一抹惊慌失措打破了倒映的花影,才生出些懊恼来,意识到,是我方才露出了不豫神色。
                          大约是在四方天里当了几天主子,没和哪儿的贵客打交道,我的自制与笑靥,竟然不复从前,能始终岿然不动。
                          “哎——是我不好,吓着佟娘子了。”我眯眯眼,挤掉了眸光里的一点促狭,重新摆出笑模样来,又夹杂着一点儿单纯无害的苦恼,给方才失控的表情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这儿太晒人了。”
                          我拢了拢斜倾的伞柄,让一片荫凉重新惠顾我头顶。
                          “有教无类?”我听着她的话,似乎疑惑地看过去,笑弧不减半分,“佟娘子看着,我是哪类?”
                          我等着她的答复,也顺着她所谓大方相赠,将帆布一卷,书本叠作一摞,被我塞到娥娥怀里。我不肯落人口实,说我强抢豪夺,便照样将那枚镯子放入佟淑窈掌心。
                          “拿佟娘子的,不是白拿的。”我睨一眼满面欢喜的娥娥,她只是个通些文墨的丫鬟,固然也爱显弄,但总好在不曾如佟氏,多说多错——我真想听听,在她眼里,我是哪一类。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18-06-11 22: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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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雨后,又随飞絮过东墙。
                            卯正,听鸡人报晨,望更夫归夜,黎明灯火,透轩窗,汇成一点微光。
                            我枕在自己相交的小臂上,圆睁着眼,视线直扎到顶帐后面去。我入宫十几日,所做的不过是向周太后问个安,向各殿递去拜帖,登门讨讨人家的喜欢,连带着收点儿赏赐,顺来些礼物。
                            果然是皇室气度,每每出手不凡,从不拿随处可见的东西来搪塞,大约各殿的小库房都金银满溢,无处安排,也不太算账——果然,贵胄豪绅的钱最好赚。
                            除了这些,便是晴日游园,雨日坐在榻前,听娥娥讲她平素的见闻,她爱绕弯子,不知不觉就把话头挪到书经典故上,我就忙不迭截住了,只是小核桃听得起劲儿,也并不拘于娥娥说什么。
                            这俩是和美得很,一个爱说,一个全盘听进,就我,成日都无聊,只能出门去。
                            御花园里的树,挂满了祈愿的木牌,有的已褪色成黯淡的浅粉,有的似乎是新挂上的,还红得极鲜亮。
                            “早日出宫、早承盛宠……平安喜乐。”我饶有兴致,将低枝上的木牌翻遍,围着古树绕了半圈,眼里骤然晃进个人影儿。我瞥了瞥高枝上鲜红的木牌——是唯一一个未经夜雨冲洗的,不必问,当是她刚刚挂上去的。
                            “娘子许了什么愿?”我笑起来,眼里亮晶晶的,有点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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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东风裹挟一点香,将轻薄的木牌推得磕碰在一起,发出极清脆的声音,像是抹去了唱词的一套快板,被雨露洗罢,甚至带着崭新的湿气。像是在昭显,这是何其新的一个故事。
                            这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唤起来我的旧忆,那是河南郡的一个城隍庙,也算是香火鼎盛,只是最出名的,不是多得道的高僧,而是门前的古槐,上头也有满当当的小木牌,沉甸甸地承载着万千种心愿。
                            树下的老和尚总穿得像破落济公,看人的眼光并不慈悲,只有一点不屑。
                            他不屑什么——至少我们来往的香客,衣着打扮都比他体面讲究百倍,不像他,甚至算是有碍观瞻。
                            这种不屑往往表露在特定的时候,例如穿金戴银的县官挂上求政绩的红牌,例如左拥右抱的公子挂上求功名的红牌,例如游手好闲的男丁挂上求横财的红牌。
                            钟玥有一年和祖母一起来上香,他跟我说,这种不屑有个典故,叫不问苍生问鬼神。
                            “不必行礼。”我摇摇头,着实觉得这些采女对我尊敬过甚,这些繁复的礼节让我觉得碍事,但隐秘的想法是,她们的身子每矮一分,我的心就热一分,火热地跳着,是种得意的尴尬。
                            “早日出宫和早承圣宠,这两样背道而驰。”我想,俗人切实际的愿心,大概还有个盼头,也不至于招致不屑与讥讽。只是,我注定不明白旁人的心愿,我扬了扬脸儿,望着在微风里打了个转儿的红木牌,再度开口,声气儿却慢吞吞的,有些迟疑,“你说,那些盼着早日出宫的人在想什么?——出宫了,能比在这儿快活得多吗?”


                            IP属地:天津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18-06-11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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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贵嫔‖殷稚子‖常宁主殿暂居长乐‖670◢
                              我亦飘零久。
                              我很久没有拾起我的笔墨,再画什么了。上一回画画,还是十年前,为甄珍画雍州,那时候的一山一水,都还刻在我心里,而现在,早已淡薄,何况雍州事物,恐怕早从当年而易。
                              当年指侧的一层薄茧,早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宫廷生活中消弭成细嫩白皙的凝脂柔荑。重执狼毫,触手却觉着陌生,描一线,挑一横,平白消磨了一早儿,才渐渐有了当年如鱼得水之感。
                              “你讲吧。”我看向翠奴,娇艳的名儿对着的是面前风霜满鬓的耄耋老妪,她着一身黑青的衣,衬出枯黄的面色。
                              “奴婢随太皇太后来姜国时候,十四岁。只记得,齐国的白土,青山——记得燕山的曲折,四个落,然后是一个弯儿,才是飞燕峰。”
                              我顺着她的话,将曲折的山脉铺上我的画纸,细腻工笔,水墨白描,画的是我不曾见过的土地,不曾了解的雄奇与壮丽,画的是,齐姣的梦。
                              翠奴说山,我便画巉岩,说水,我便勾出两岸,她无言,我便看着我纸上浩荡而空旷的江山。
                              数十年前的齐疆,绵延万里,填满了喜乐的民,旧史的尘。
                              不对。
                              我抛了笔,把翠奴唬了一跳,伏在地上,连连冲我说,她人老糊涂,再不记得细微了。
                              欢喜去扶她起身,我叹了口气。
                              拾墨笔,在缥缈云海中,勾了个轮廓,一个似有似无的影儿。
                              想是谁,就是。
                              当我的缥色遍披大齐奔水,我的玄青一统故国山岭,那时候,我放了最后一笔。
                              我拥着我的千里江山,映在长乐的明灯之前,作繁华的背屏,双手捻着一对羊皮的人儿,我的声气儿沉稳,又带着欢快,念着大齐山河之前,久别重逢的对白。
                              齐姣闭着眼。
                              我眼前只有一片模糊的泪,大齐的锦绣山河,我也曾呕心沥血所绘,而此刻,我看不见,齐姣也看不见。只有羊皮造出的一对璧人,空洞地述说着重逢的欢喜。
                              “稚子。”她将全身的力气都凝出来,她甚至绷紧了身子,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看我的画,哪怕一眼。我俯下身,尽量贴近她,以图听见她微弱的声,“照顾好..皇帝。”她气息终于奄奄,将叮嘱说成陨落的遗言。
                              “老祖宗,求你——睁眼看看。”满眼盈盈的泪,死也不肯涌出眼眶,还我一片清明。可齐姣,不声也不响,惟有一片死寂。她常常温柔注视我的眼,永远不会再有所动作。
                              我丢下一对羊皮影儿,高举着我费了数月的画幅,我将整个大齐故国捧到齐姣的眼前,她翕动着睁不开的双眼。
                              她死了。
                              她没能看到我的画,但我知道,她最终看到了她的大齐。
                              “太皇太后——殡天!”苏茄张圆了嘴,伴随着一声内监的响鞭,振聋发聩。
                              我似乎才回神,掺不上半点迟疑,一个踉跄,近乎于匍匐到苏茄的脚下,竭尽我一身无处可用的气力,像是压抑了半生的疾呼,险些成为凄厉的尖叫:“太皇太后——魂归故里!”
                              那是,急怒。
                              是大齐的山水一脉开始地动山摇,乱石重砸着,激流抨击着,一如锥心。
                              眼前是如水漫一般的漆黑,渐渐又转换为我笔下生出的大齐山水,我似乎无所支撑,只能任自己扑下去,坠落到谷底。
                              是我满口的鲜血落在画卷上,将秀丽的河山,染成惨烈的故国。
                              我伏在喋血的山河之上。
                              阖眼,也只是入一场久远的梦。


                              来自Android客户端32楼2018-06-12 18: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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