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所爱》
李泉!
奉献了全场最惊喜的一个表演!
波纹音、镲、电子手鼓、各种电子音色、飞速闪动的红蓝灯光
迷幻、电子风、神秘风,后面又加入摇滚元素
戴上耳机,每个乐器的混响、声场都如此的精确恰当
营造出不和谐、不平稳、波谲云诡的迷茫感
对这首歌的评价往往是,先锋,艺术化,演唱跟不上想法。
但我要说的是,这些评价都太表面化了。
我在李泉的歌声里听到的绝不仅仅是现代的迷幻,更有古朴的醉意!
你听,“安排”两字,最后干燥的喉音
你听,高音处故意的撕裂
你听,
You gave my heart,
But you took away.
You gave the world,
Took away.
仿佛泥醉时的絮语,
你再听:
副歌处“痛爱“,”放开“,每一个都不似原唱有一个漂亮优雅的两度转折,而是如此直、如此拙、近乎失去平衡的唱法。
我听到李泉这样唱着的时候,几乎立刻想起了庄子和阮籍。
庄子妻死,惠子吊之,庄子则方箕踞鼓盆而歌。
惠子很诧异,问庄子,她和你相濡以沫一生,和你一起生儿育女,一起衰老,现在死了,你不哭也就算了,还敲着瓦缶唱歌,不是太过分了么?
庄子回答说:“不是啊,她刚死的时候,我怎么可能不悲伤?但想到她本来就不存在在世上,应运而生,现在又应运而死,回归虚无,和四季交替一样,是自然的道,是回归于道,我还傻傻的哭着,实在是没有看透,所以就不哭了。“
这篇《庄子》里的故事,往往被解释成庄子的达观超脱,是庄子在践行自己哲学的表现。于是后世一干腐儒,还往往编了些格调极低的歌词安排庄子演唱,极尽自私自利、轻视女性之能事。
可是,只要细细一读,马上就会发现不对:庄子最后,也没有回答惠子的问题。他只是解释了自己为什么不哭了,但是没有解释为何自己在唱歌。只是在庆祝妻子回归自然?
我宁愿从人性的角度去理解,即便“视死如归“,庄子依旧是痛苦的。他自己也承认哭了很久。可是流泪痛哭也再唤不回一生的伴侣,以他的睿智,他知道死亡如寂灭,鬼神轮回的幻想只是愚夫愚妇的自欺欺人,因而这种永诀、断裂的残酷更在撕扯着他的内心。这种悲伤已经超越了哭泣所能发泄。于是庄子藏到了“道”的后面。让他的爱人回归于道,自己看似不近人情的一遍遍说着“道”,其实只是在用他的道,掩饰他永难追挽的悲伤,把对亡人的情感,寄托在自己的信仰之上。
他看起来选择了道,可是他何曾有选择?
这种苦涩的选择,是不是让人眼熟?
是的,这岂不正是《大话西游》中至尊宝的剧痛?
他为了自己心中所爱,而不得不最终舍弃了爱情,戴上了金箍,成为了齐天大圣。藏在取经的大义后面的,却始终是一颗脆弱、柔软、充满希冀祝福的心。
阮籍,也曾经是一位信仰儒家理想的士大夫,在一切轰然崩塌的晋朝,他同样感到了这种没有选择的剧痛。于是他给出的是存在主义式的答案:不合作。他披发跣足,用杜康、五石散和音乐,麻醉自我,转向自然,转向神秘,转向与不可测的天威命运癫狂共舞。
中国士大夫阶层的文人精神一直有两支,一支永远是高山流水,王维的禅意,徽宗瘦金,文征明的山霭;另一支则是在现实面前佯作癫狂的反叛,那是渔父的狂歌,阮籍的呼啸,青莲的宿醉,徐文长的墨团。
前者,在流行音乐上,气质最符合的,便是李健和林志炫,他们永远优雅、理智、唯美、充满人文思考;而后者,至少在这首歌里,我看见李泉已经在这样的境界中遨游。
这样的庄周,这样的至尊宝,在举目一片凄茫中,唱出来的歌会是怎样的呢?在这样的演唱中,优美悦耳的人声才是违和的,我们听见一个大叔分岔的、干涩的、浑浊的声音,正如同朱耷笔下瞪着死鱼眼蠢蠢的看着你的鸟,外表的拙劣里翻腾着自然而野性的力量。
于是,这种先锋的编配、不拘小节的呼喝、完全自我的表达、旁若无人的呢喃,甚至录音版本也难捕捉的悠长叹息,现场效果的惨淡是可期的。
但这恰恰是一种摇滚精神,这是李泉,与这个哭喊着饥渴着需要被煽动的现场,最大的不合作。
这才是我心中真正“我管你”的状态。
这一场的李泉,在我眼中,就是庄周,就是阮籍,就是朱耷,就是至尊宝。
一曲最后,伴奏用颓靡的电子风回归一生所爱的熟悉间奏,李泉三指指天,仿佛是对天的赌咒,又仿佛是永远到达不了正确时间的月光宝盒。
他呼吸的,是这一场里最深切的、无底的悲伤。
若是这个嗓音,能更苍老一些,带一些烟嗓的感觉就好了。
可惜,中国似乎没几个真正味道浓又不油腻的烟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