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allelWorld
第一次看到他是在一个下大雨的日子。
同时也是泽田言纲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回家的时候。
“什麽鬼天气。”言纲抬头看了看愈渐猛烈地雨势,很是后悔出门时将雨伞撂在家里。
雨丝像针一般斜著从天空冲下来,成群地打在脸上有些痛楚。言纲於是放慢了脚步,心想无论如何都要湿透的。他也并没有心情在雨中奔走,回到家也无济於事,况且母亲去世的伤痛还久久萦绕在他心中。
他一直认为母亲的离去世是自己的责任。虽然是间接的,虽然并没有人责怪他。
他一直后悔著如果三天前那个夜晚自己没有去酒吧买醉而是乖乖回家的话,母亲也不会半夜三更开车出来找他而出了车祸。
带著不安的思绪,他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离家最近的那个十字路口。
是红灯。
南北走向的汽车长列轰鸣著从他身前擦过,泥泞的路面被溅起的水花悉数洒在了他新制的黑西装上。言纲懒於躲闪。心情不佳的时候连动作都迟缓起来。
他漫无目的地看向对面的街道,同样等待著过马路的行人们个个显得心急如焚。
挨个扫过那些麻木不仁的脸孔,言纲猜测自己此时的表情也不过如此。人们总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一副清高而面无表情的脸。他早已看得腻烦。
忽然一把黑色的伞抢入了他的视线。那块透著肃穆和压抑的伞布在四周繁乱的花花绿绿中显得尤为醒目。仿佛要吞噬掉世界上的所有色彩。不知为何,言纲却觉得这伞的颜色颇为适合自己此时的心境。
黑暗的、颓废的、消极到极点。他心里反而舒服了很多。
於是好奇心驱使他打量著黑伞的主人。出人意料的,那个年轻人有著与这相当大的伞不太搭配的小巧身躯,紧握伞柄的小手是那麽苍白,瘦削得使骨节看起来很突出。
还有和言纲一样的,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
同样的衣服穿在那少年的身上,只把他映衬得更加柔弱。黑色布料包裹著纤细的腰部,让少年优美的身线尽显无遗。
想要接近他。想要看看他隐藏在伞下的脸。
是不是也像其他人那样麻木而无情?
绿灯很合事宜地亮了。即使在朦胧的雨中,那灯柱上放出的光彩仍然大有活力地投射在人们的视网膜上。
言纲身边的路人们开始疾缓不一地向前推进。他随著人潮移动著,宛如行尸走肉,却不偏不倚地和方才街对面的少年擦肩而过。
黑伞巨大的阴影遮住了少年大半个脸,言纲看不清。那人的身影即将消逝在视野中的前一刻,他的余光突然捕捉到了,少年的嘴角滑过了一条美丽的弧线。
言纲惊异地睁大了眼睛。
那是与少年一身颓然的黑色截然不同的,犹如能驱散所有阴霾的阳光般的微笑。
宛如一屡阳光走过几多光年的距离,穿过意大利上空厚厚的积雨云,在当下照进了言纲的瞳孔。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需要的是什麽。少年暖洋洋的笑意给了他焕然一新的救赎。
人们只有在阳光下才能生活。即使那是被云层密实地遮挡住,远在一亿光年之外的炽热光源。
……
……
他不知何时陷入了一片黑暗。醒来时分便已看到一片灿烂的金色在自己眼前摇摆不定。
“呜啊啊~小言啊你总算醒过来了!”
“闭嘴,死老头。”
与有一半日本血统的言纲不同,Giotto是如假包换的意大利人。从他那头耀眼的金发、湖水般的湛蓝双眼和温润的俊美脸蛋,就可推知其一定是位美少年——那你就错了。
Giotto在言纲母亲奈奈去世后,第一时间从乡下赶过来,成为了言纲的合法监护人。
“爷爷我真是担心死了,你一进家门就晕倒在门口了。知不知道会把老年人吓出心脏病的呀……”年龄不明的金发男人絮叨著,一边倒了杯水递给言纲。
“没想到连你这种缺根筋的人都会发烧。”
“……”从床上坐起的少年接过水杯,若有所思的没有回嘴。
对了。昨天。。。
阴雨中的那抹可以割开云层的绚烂微笑。
是无意的,还是冲著我?
言纲觉得自己现在实在蠢到家了,无非是个陌生的路人,却叫自己异乎寻常的在意。
不,似乎不能说是陌生人。他对那个黑伞下的少年充满著莫名的好感。
突然间他想起来了。那笑容是如此熟悉,几乎近在眼前的记忆中反复出现的——
母亲的微笑。
对了。就是这里。
他悄悄地期望著可以再次见到那个少年。
“喂,你傻笑什麽?” Giotto一脸狐疑地将手在自己孙子眼前挥了挥,后者仍旧不自知地继续保持自毁形象的**样。
……
再来便是在两周后的咖啡厅。
热浪持续著降临在这个位於意大利南部难得的宁静小城市。街上行人寥寥,但相反的情景却充斥在离言纲家不远的一家咖啡厅里。
几乎是人满为患。
言纲来这里不是为了打发无味的时光,实际上他也并非出於自己的意愿。他的亲爷爷Giotto一贯地发扬老年人牵媒拉纤的光荣传统,理由是为了打消自己宝贝孙子的心理阴影。
【小言啊~你知道打消心理阴霾的良方是什麽吗?那就是——爱!】
当然言纲对这番胡扯完全没有在意。可在今早,当Giotto正色宣布自己已为他挑选了一位身材火爆有著性感红唇还是什麽的女人时,言纲才感到事态严重了。
虽然他对身材火爆有著性感红唇还是什麽的女人不感兴趣,也不认为所谓的爱就能化解心中阴霾,但他还是强迫著被自家爷爷提前两个小时就拖到了约定见面的地点——就是这里了。
小口地啜著白瓷杯中的黑咖啡,他环顾著玻璃窗外面的街景,猜测著Giotto会隐藏在哪块广告牌后面准备看自己的好戏。
乏味的时间总是难以度过。咖啡厅墙壁上的挂表显示著从他进门以来只过了不到半个小时。言纲自然对自家爷爷这种不明智的举动十分懊恼。
他多次想要拍屁股走人又苦於那正太脸的老头子不知在何处监视著自己。毕竟——Giotto这家夥有著秘之背景,似乎与黑手党什麽的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正当言纲在心里打著如何逃跑的小算盘时,一个近在跟前的清亮声音打断了他。
“那个……介意我坐在这里吗?”
言纲反射性地回过头。
对方一身休闲打扮,比一般男生要大的明亮的褐色眼睛占据了白皙脸庞的大半面积,同是褐色的发稍显凌乱地乍起。身材消瘦,短袖衬衫露出的两条手臂纤细如玉。
但更重要的是——言纲发现他的脸是如此熟悉。
这家夥和自己相貌的相似度也太高了!
少年看到言纲的正脸也很诧异地一顿,但随即又重复了一遍:t
“啊,打扰你了吗,我可以坐在这里麽?”他示意了一下座无虚席的咖啡厅,冲言纲笑了笑。
“等等!你、你是——”言纲惊异地发现那笑容竟也是如此熟悉!
是巧合吗?他飞快地想起两周前那个雨天里的黑伞。
就是他没错。
言纲发誓不会有第二个人的笑容如此像极了去世的母亲。
“……诶?我们认识麽?”
“不……你坐吧。”
稍稍稳定了点情绪,言纲开始有一眼没一眼地观察对方。
他是个很漂亮的少年,阳光穿过玻璃窗为他长长的双睫投下了阴影,皮肤白得透明,让言纲想起了杂志上那些经过电脑技术修饰而成的平面模特。
而他却是如此自然,给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会羽化登天。
言纲招呼服务生,为他点了杯同样的咖啡,不知为何,他觉得少年应该会喜欢。服务生将咖啡杯放到言纲对面的时候向他透露了一个不确定的眼神,然后匆匆离去。
少年先是惊异,然后礼貌地道谢。
良久的沈默在两人间扩散开来,耳中回响著屋里略微的嘈杂。
“你也在这里等人吗?”少年突然开口发问,目光却无意识地停滞在窗外的某个建筑物上。
“嗯。啊不……我只是……来打发时间而已。”
“这样啊,我希望没有占据另一位的座位。”
“完全没……那麽你是在等人?”
“……差不多,不过我想我已经等到了吧。”
“可你才刚来。”
“嘿嘿,这是秘密来著……”
“对了。我叫纲吉,没有称呼会很不方便吧。”
“不,叫我言纲就好。”
……
出乎言纲的意料,两人相当的投机,仿佛一见如故的密友。时间在谈笑风生中悄悄溜走,言纲瞟了一眼挂表,离某个女人到来的时间不远了。几乎完全把这事忘在脑后的他,此时更加不想因为这事而破坏了这几天来难得的好心情,即使Giotto在监视著也变得无所谓。
“这里人太多,我们换个地方吧。”
“好啊~”
果不其然。
刚踏出咖啡厅的门槛,就见某金发伪正太开足马力朝他们冲过来,然后一把拽过言纲的胳膊就把他往后拖。对於愣在当场的纲吉完全不顾。
“你想干嘛啊,再过一会儿人家就要如约而至了你这时候走了叫爷爷我怎麽交代啊**小子!”
“死老头你放开!我的事你别管!”
就差使出吃奶的劲来,言纲费力地挣脱了Giotto的魔掌,拉过纲吉便不顾方向地朝远处跑去,他没见到Giotto的脸上百年一遇的绝望和不知所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