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恶人，总于其得报应前，恨其可恨之处，又于其得报应后，怜其可怜之处，暗叹世事弄人，因果无常。
该是如此。
阿糖是夔州一个小村庄里的凡人小娃，自小被一位不知来处、无名无姓的仙人哥哥收养。
说是仙人，这位哥哥很有本事，总帮着村里的大家赶走吓人的走尸，村里的人问他名姓，他也不答，便唤他仙人。
说是哥哥，他的年纪看着着实不大，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却不知为何与尚七岁的阿糖有几分相像。
阿糖的名字也是他起的，问起缘由，他的眼神也不知看着何处，嘴角罕见地微弯，语气也很是温柔：“因为你爱吃糖呀。”
阿糖确实很爱吃糖，七岁的孩子却早就知事了，会在村里镇上帮工，换些钱来买糖吃，一些自己留着，一些分给哥哥吃。
这日他便是掂着赚来的钱跑到茶楼去买些小点心，吃着香醇微苦的茶，偶尔被苦味绕了舌根，皱着一张小脸，又笑又龇牙咧嘴地听着说书。
说书的是一个年纪该到头了的老头儿，说的是夔州曾经恶名昭著的恶霸流氓薛洋。
与薛洋有关的说书阿糖也听过许多，他只觉着这薛洋着实是个大坏蛋。今日这说书许是因为年纪老大，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棺材的缘故，讲的与别儿个大不同，开口便是因果无常。
“说起这薛洋，世人只知其恶，不知其恶缘何处起。
“说来也是巧，我与幼时的薛洋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与众人一般，阿糖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也很好奇。薛洋臭名昭著，生前无人敢言，死后便是大吐腌臜，怎么可恶怎么说，却谁也不敢与他拉上关系，即使只是萍水相逢。大多数说书的都以受害人自居。这么个敢说道的，还是幼时的薛洋，着实引人注目。
“也亏得我是说书之人，待身边人事也是更为注意、细致几分。那时有个六七岁的小娃娃，瘦瘦小小的，衣服很是破旧，但好在干净，一张小脸似乎晒得有些黑了，但是很爱笑，看着挺喜人的。这个孩子与很多乞丐儿可不一样，他无父无母，却还是过得可以，靠着一双手饱腹，偶尔还会去糖糕铺子买些糖吃。我遇见过几次，他都甜丝丝地嚼着糖。不过糖到底不能饱腹，自然只是偶尔尝尝甜味儿，不过也比好多乞儿安逸了。”
阿糖听得很认真，嘴里嚼糕点的动作慢了些，他也很喜欢糖，也喜欢喜欢糖的人。
“也不知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在我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也忽然爱吃甜味来，好像尝到一点那滋味儿，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似的。”
来听说书的总是喜欢激烈起伏一些的故事情节，这老头儿讲得平平缓缓，哪个坏家伙不是娘生的，小时候总是那般的，这有什么好听的？
“后来呢后来呢？”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后来……”老头儿状似回忆，眉头皱得很紧，“忽然有一天，那个到处做工挣钱的小娃子忽然不见了。我也不是日日见着他，但总能看到，忽然有一天发现，这个娃娃再也没出现过。七岁的娃娃一个人过，再怎么知事也不能够，万一有什么万一呢？我也是念着那个孩子，便去周遭问了问。”
他顿了顿，似乎年纪大了一口气喘不上来，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哪个娃娃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做工那边歇下来了，闲了在一家客栈门口坐着歇歇。哪知便是这一歇歇出事儿来了。”
众人都瞪着眼睛听呢，这小娃娃是怎么变成大魔头的，难道是被夷陵老祖捉去收了徒弟不成？
阿糖也睁大了眼睛，正待老头儿讲下去，背后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回头看，是哥哥。
男子一身黑衣，一头墨发松松地绾在头顶，与阿糖有三分像的脸面无表情，手上却是完全不同的动作，轻轻捏了捏阿糖的脸颊。
“哥哥！坐下一起听呀！”阿糖眉眼弯弯，甜甜地笑了，红润的唇间，米白色的虎牙很是可爱。
“都这个时辰了，回家罢。”
“可是……”
“薛……洋的故事你不总听么，怎么还听？”
“这个不一样！是他小时候的故事呢！哎呀哥哥待会儿再说，先坐下听呀！”阿糖急着听故事，撒娇地把男子一把拉着坐下，目光紧盯着老头儿满是褶皱的脸。
男子也不勉强着走了，挨着阿糖坐下，一手轻轻揽着阿糖，免得他掉下去。
“……那娃娃被揍了好几顿，哇哇哭着走了。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待他再出现，人长大了，也长坏了，竟成了那么个流氓、恶人。”
有人叹息唏嘘，有人依旧谩骂，老头儿也叹了口气，道：“天道好轮回，当年的娃娃最后也还是被金家杀了，年才十七八，倒是还了这因果罢。”
阿糖皱皱眉，被揍了一顿就变成坏蛋了？
他正想开口问，却被男子一把抱起，几个纵跃，耳畔只剩下了猎猎的夜风。
回到家似乎之是瞬息的事。
“哥哥，你有没有听过那个家伙啊？”
男子下意识摇头，被阿糖盯了一会儿，无奈地点头。
“那……”
“听听便是，与你现在也是无关。”
阿糖点头，道：“我也只是好奇嘛。而且……如果没有哥哥，我想我也会跟他很像，干干活儿，偶尔买点糖，可能会被别的人欺负……当然，小孩子我才不怕，村里的小孩都打不过我呢！”
男子依旧面无表情地捏了捏阿糖的脸，柔软而温暖，没有血腥没有恨意，安逸而平静。
“是啊，现在很好。”
两人一边说着，走进不大的木屋，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的烛火带着温暖的颜色。
……
……
时隔多年，每日与阿糖这般平淡过活，本以为当年的那个声音很快会淡忘，今日却又清晰起来。
…………
“咳咳……”薛洋的唇间不断溢出血来，他的身体被扔在草间，黑色的佩剑也胡乱扔在他的身上。
丢了霜华，丢了锁灵囊，丢了那颗糖，丢了一直手臂，命也快没了。
他的眼睛忽然溢出很多眼泪，他满心是愤恨，为何自己这般无力，什么都夺不回，恨为何魏无羡蓝忘机这般碍事，恨……为何晓星尘的碎魂还是无法救回……
他忽然觉得很累，满脸的血满脸的泪，剩下的一只手下意识想抱住什么东西。
左臂痛得几乎要死去，右手被利刃割得血液不断溢出也似未察觉，只是紧紧抱着降灾大哭一场，剑刃嵌入皮肉，他却越抱越紧，直到意识渐渐消散，只留下一句话。
“救……我……”
…………
阿糖睡得很香，降灾轻轻揽着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
“终于，救了你。”
该是如此。
阿糖是夔州一个小村庄里的凡人小娃，自小被一位不知来处、无名无姓的仙人哥哥收养。
说是仙人，这位哥哥很有本事，总帮着村里的大家赶走吓人的走尸，村里的人问他名姓，他也不答，便唤他仙人。
说是哥哥，他的年纪看着着实不大，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却不知为何与尚七岁的阿糖有几分相像。
阿糖的名字也是他起的，问起缘由，他的眼神也不知看着何处，嘴角罕见地微弯，语气也很是温柔：“因为你爱吃糖呀。”
阿糖确实很爱吃糖，七岁的孩子却早就知事了，会在村里镇上帮工，换些钱来买糖吃，一些自己留着，一些分给哥哥吃。
这日他便是掂着赚来的钱跑到茶楼去买些小点心，吃着香醇微苦的茶，偶尔被苦味绕了舌根，皱着一张小脸，又笑又龇牙咧嘴地听着说书。
说书的是一个年纪该到头了的老头儿，说的是夔州曾经恶名昭著的恶霸流氓薛洋。
与薛洋有关的说书阿糖也听过许多，他只觉着这薛洋着实是个大坏蛋。今日这说书许是因为年纪老大，半只脚已经踏入了棺材的缘故，讲的与别儿个大不同，开口便是因果无常。
“说起这薛洋，世人只知其恶，不知其恶缘何处起。
“说来也是巧，我与幼时的薛洋也是有过几面之缘的。”
与众人一般，阿糖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也很好奇。薛洋臭名昭著，生前无人敢言，死后便是大吐腌臜，怎么可恶怎么说，却谁也不敢与他拉上关系，即使只是萍水相逢。大多数说书的都以受害人自居。这么个敢说道的，还是幼时的薛洋，着实引人注目。
“也亏得我是说书之人，待身边人事也是更为注意、细致几分。那时有个六七岁的小娃娃，瘦瘦小小的，衣服很是破旧，但好在干净，一张小脸似乎晒得有些黑了，但是很爱笑，看着挺喜人的。这个孩子与很多乞丐儿可不一样，他无父无母，却还是过得可以，靠着一双手饱腹，偶尔还会去糖糕铺子买些糖吃。我遇见过几次，他都甜丝丝地嚼着糖。不过糖到底不能饱腹，自然只是偶尔尝尝甜味儿，不过也比好多乞儿安逸了。”
阿糖听得很认真，嘴里嚼糕点的动作慢了些，他也很喜欢糖，也喜欢喜欢糖的人。
“也不知那孩子是怎么想的，在我颠沛流离的日子里也忽然爱吃甜味来，好像尝到一点那滋味儿，就不是自己一个人似的。”
来听说书的总是喜欢激烈起伏一些的故事情节，这老头儿讲得平平缓缓，哪个坏家伙不是娘生的，小时候总是那般的，这有什么好听的？
“后来呢后来呢？”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
“后来……”老头儿状似回忆，眉头皱得很紧，“忽然有一天，那个到处做工挣钱的小娃子忽然不见了。我也不是日日见着他，但总能看到，忽然有一天发现，这个娃娃再也没出现过。七岁的娃娃一个人过，再怎么知事也不能够，万一有什么万一呢？我也是念着那个孩子，便去周遭问了问。”
他顿了顿，似乎年纪大了一口气喘不上来，深吸一口气，才继续：“哪个娃娃也是可怜，好不容易做工那边歇下来了，闲了在一家客栈门口坐着歇歇。哪知便是这一歇歇出事儿来了。”
众人都瞪着眼睛听呢，这小娃娃是怎么变成大魔头的，难道是被夷陵老祖捉去收了徒弟不成？
阿糖也睁大了眼睛，正待老头儿讲下去，背后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回头看，是哥哥。
男子一身黑衣，一头墨发松松地绾在头顶，与阿糖有三分像的脸面无表情，手上却是完全不同的动作，轻轻捏了捏阿糖的脸颊。
“哥哥！坐下一起听呀！”阿糖眉眼弯弯，甜甜地笑了，红润的唇间，米白色的虎牙很是可爱。
“都这个时辰了，回家罢。”
“可是……”
“薛……洋的故事你不总听么，怎么还听？”
“这个不一样！是他小时候的故事呢！哎呀哥哥待会儿再说，先坐下听呀！”阿糖急着听故事，撒娇地把男子一把拉着坐下，目光紧盯着老头儿满是褶皱的脸。
男子也不勉强着走了，挨着阿糖坐下，一手轻轻揽着阿糖，免得他掉下去。
“……那娃娃被揍了好几顿，哇哇哭着走了。也不知后来发生了什么，待他再出现，人长大了，也长坏了，竟成了那么个流氓、恶人。”
有人叹息唏嘘，有人依旧谩骂，老头儿也叹了口气，道：“天道好轮回，当年的娃娃最后也还是被金家杀了，年才十七八，倒是还了这因果罢。”
阿糖皱皱眉，被揍了一顿就变成坏蛋了？
他正想开口问，却被男子一把抱起，几个纵跃，耳畔只剩下了猎猎的夜风。
回到家似乎之是瞬息的事。
“哥哥，你有没有听过那个家伙啊？”
男子下意识摇头，被阿糖盯了一会儿，无奈地点头。
“那……”
“听听便是，与你现在也是无关。”
阿糖点头，道：“我也只是好奇嘛。而且……如果没有哥哥，我想我也会跟他很像，干干活儿，偶尔买点糖，可能会被别的人欺负……当然，小孩子我才不怕，村里的小孩都打不过我呢！”
男子依旧面无表情地捏了捏阿糖的脸，柔软而温暖，没有血腥没有恨意，安逸而平静。
“是啊，现在很好。”
两人一边说着，走进不大的木屋，木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的烛火带着温暖的颜色。
……
……
时隔多年，每日与阿糖这般平淡过活，本以为当年的那个声音很快会淡忘，今日却又清晰起来。
…………
“咳咳……”薛洋的唇间不断溢出血来，他的身体被扔在草间，黑色的佩剑也胡乱扔在他的身上。
丢了霜华，丢了锁灵囊，丢了那颗糖，丢了一直手臂，命也快没了。
他的眼睛忽然溢出很多眼泪，他满心是愤恨，为何自己这般无力，什么都夺不回，恨为何魏无羡蓝忘机这般碍事，恨……为何晓星尘的碎魂还是无法救回……
他忽然觉得很累，满脸的血满脸的泪，剩下的一只手下意识想抱住什么东西。
左臂痛得几乎要死去，右手被利刃割得血液不断溢出也似未察觉，只是紧紧抱着降灾大哭一场，剑刃嵌入皮肉，他却越抱越紧，直到意识渐渐消散，只留下一句话。
“救……我……”
…………
阿糖睡得很香，降灾轻轻揽着他，让他的头靠在自己的怀里。
“终于，救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