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三月春暖,梨花满枝。天气很好,可惜不是个好日子。
我抚上面前的石碑,精神有些恍惚。这恐怕是最后一面了,母亲……你在那边,应当会过得很好。
“现在我是魔教的少主了,大家都很尊敬我。”我轻声道,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不那么僵硬,“我会过得很好。”
尾音一颤,竟是连自己都不确定的语气。
“只是,”我顿了顿,隐忍着就要溢出眼眶的水雾,“愿真心待我之人,怕是今后再不会有了。”我抬头深吸一口气,手缓缓从石碑上挪下来,抓住一瓣梨花握在手心,忽得又想起母亲临终前附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莫要恨他。
弥留之际,母亲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竟是让我不要恨父王。
时至今日,我仍旧不懂明明情分早就淡了,为何死前还念念不忘?
许是我还年少,参不透这其中深情。
【贰】
归途中风里携来浅浅梨香,抬眼,四目相对——
身着素雅白裳的女子站在无字碑前,身披红袍蓝衣的少年立于回头崖上。
风吹起轻衫一角,半透明的薄纱似乎伸手就能握住。
离我那样近。
呼吸一滞,道是所谓红尘。
只是那时,我们还未相遇。
我策马离去,身后白裙子的姑娘呆立半晌,心中只叹是谁鲜衣怒马正少年。
我欲见你,何惧这几个春秋?
只要我出关后得以再见她一面,便觉此生足矣。
我心中暗暗思量,觉得自己实在是所求不多,只愿老天爷能圆了我这个心愿。
扬唇轻笑,心情大好。
【叁】
父王的状态越来越不好,疯病发作时时常连我都认不得。朦胧中我听见他唤着母亲的名字,一个人又是笑又是哭,像是母亲就站在他身前。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父王,只听说麒麟血能治好这疯病。
于是出关后没有一天清闲日子,所有的事情铺天盖地的压在我身上。
每每身心俱疲,只有一抹素净白衣入我梦来,算是这么多年来支撑着我走过来的唯一安慰。
已经过了这么久,我仍旧不知她的名字,但只要一想起来,心情就莫名轻松不少。
【肆】
七剑和魔教的矛盾日益激烈,天下动乱,希望她喜乐长安。
我已入局,只愿她能避开这乱世烽火。
何曾想,世事难料,命运无常。
“你走罢。”我身彻的双手握紧又放下,转过身微阖双目,三个字似乎要抽干我所有的力气。
玉蟾宫主、冰魄剑主、七剑蓝兔,都汇成梦中那一抹梨花下回望的身影。
呵,终究是奢望了。
从此之后只剩下刀剑相向,再无第二种可能。
看她是那样美,那样好,那样耀眼,晃若黑夜中唯一的烛火,是我这些年心中唯一的光啊。
——怎么能做到该断的事就当机立断。
既然她是那光,那么我就甘愿做那飞蛾好了。
不然宿命于我,就真的太残忍了。
我苦笑一声,喉间忽觉一片苦涩,让人难以下咽。
午夜梦回,那抹白衣终究转身远去,最后连背影都消失在白茫茫的大雾中。
【伍】
“松开我,到安全的地方去吧。”眉目如画的女子离我那样近,怎么舍得放手。
蓝兔见我不放,竟自己挣开那血红的披风缠绕着的腕间,扭头消失在雪白的天地中。
我伸手,终是没有抓住——一如当年。
既然如此……我松开手,耳边魔教众人呼救的声音渐渐远去,独留下风雪打在身上的刺痛感。
等我。
冰窟中寒冷异常,手脚被冻得发麻。待我找到她时,她的嘴唇已被冻得呈现乌紫色,手脚也凉得吓人。
我十分害怕,自己是否就要这样失去她了?内力源源不断的涌入她的身体,因为长时间运功我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一层薄汗——“虹猫少侠……”
她睁眼,开口竟是另一个人的名字。我手不自觉的一顿,她就已经察觉身后之人并非虹猫。
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她推开了我。
我和她这一世注定止乎于此了。
【陆】
她迎风抚琴,我执剑起舞。
褪去劲装身着宫装的她,一样叫人挪不开眼。
一滴水蓝的眉心坠,足以让人一眼沉沦。
“想不到堂堂魔教少主,竟要以别人的面目活在世上。”她剑锋直逼过来,面若霜雪朱唇轻启,笑我可悲。
是啊,何其可悲。借以别人的面目活在世上,不过是为了离你近一些,再近一些罢了。
从她丢出长虹剑的一刹那,我明白这个美梦——
终于不得不醒来。
【柒】
到处弥漫这刺鼻的火药味,浓烟滚滚,大战终于来临。
七剑与魔教,正道与邪道,我与她,终究到了刀剑相向的时候了。
走吧,逃到安全的地方去。
我推开她,一如雪崩之时她推开我。地雷在脚下炸开,于我——怕是最好的结束。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那临别前的匆匆一眼是望向了我吗?
足够了。
我仰头看向落雨的天空,一生所有的难过欢喜在脑海中明明灭灭,时隐时现……
我喜欢你啊……
这份心意,说不出口的这份心意,有好好传达出去吗?
听说朔方的沙漠中生长着一种树木,活着一千年不死,死后一千年不倒,倒后一千年不腐。
世人称它作胡杨。
我艰难的扯起嘴角笑了笑,觉得解脱。
父王总教我“成大事者,需铁石心肠”,而我此生的柔情皆已赠予你。
如同这胡杨,至死不朽。至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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