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内侍省送来了一篮子新摘的樱桃，饱满晶莹的垒在棕色的藤条上，活泼而可爱。）
（ 把去年秋末做的米粉、麦干、果干和挖掉核心的樱桃，一起放在木碗里，又引着众人挖出后院酿着的鲜奶，我总乐于尝试各种新的创作。）
（ 五娘被丫鬟领着进来，我正挑起一勺子酥酪酒，淋在五颜六色的东西上。）
这是我自己试着做的，五娘要尝尝么？

（大明宫的春，被那些碧瓦飞甍，亭檐翘角的琉璃一照，显得尤为明媚。）
（至渊微时，姑姑正在与旁人说笑，垂眼往那碗中过了一瞬，温温静静地低首，像只弯了长颈的鹤。）
五娘问您安。
姑母琢磨的珍馐，五娘自然要饱一饱口福的。

（ 把碗端起来搁在她面前，一声木与木的招呼。）
前些日子赵德仪替四皇子问媒，似乎中意五娘。
（ 春寒，外罩宽袍大衣，收手时漏出一截白的里衬，搁下勺子整理平整了，拿一个新碗，随意舀各色干粉入内，恍如醍醐灌顶，笑道。）
忘了一味黑芝麻，这个加着吃，应该能压住奶酒的酸味。
（ 侍儿捧出一袋子黑芝麻粉来，为自己加了一匙，示意五娘自便。）

（碗底轻轻磕在桌案上，极细微的吧嗒声，却将我半生扣定。）
（我仍默然注视她动作，看她有条不紊舀着粉末，优雅又从容，仿佛这一切都轻得像鸿毛，由着她施施然地料理命数。）
（终归还是有这一天。我平眉，微微笑了）
酸一些好，入味。
（未答前言，只举起木碗，慢慢呷了一口，细细抿了，五味杂陈。）
侄女无才无德，是赵德仪高看了。

（ 我听说过这位侄女的过往，以往见大**较多，倒是第一次跟她单独面对面说话。停下手里动作，掰开小锁，将装了冰糖的木盒转向推到她那边。）
还是个姑娘，怎么爱酸，还是吃甜些罢。
（ 奶酒浓稠，其实并不该用木碗的，琉璃盏、或者玉樽更配些，只吃了一勺子便搁下了。）
你很好。
（ 窗外飞来两只雀儿，扑腾一声落在窗檐上，没一会又展翅飞走，来是同来，去亦同去。）
有个好哥哥。（ 或者是奶不好，或者是燕雀太安稳，又道。）我在这里，只期待你们能过好些罢了，如今有我，日后我也就去了。嘉会坊，哪里有永福巷住得好。

（山中清淡，吃食也无味，遑论甜酸。却依她言，用小匙拈了一块，在碗中搅了一搅，抬了眼睛）
若从头来论，还是……有个好姑姑。
（其实我什么都喜欢，也什么都爱，从单调的华山出来，又回了单调的霍府，唯有之后的日子，才真真切切是我自己的，兴许，有几分趣味可言。）
（只是不让旁人知道。）
姑姑——
（温顺恭良的一声，目光自那对雀儿一绕，眼里却连半分春光都无，如果有，也是佯作的）
您去哪里呢，霍家不能没有您。

（ 手搁在木碗上，无意识的摩梭着。）
五娘这么乖，赵德仪会喜欢你的。
（ 这或者是奉承，或者是单纯的讨我开心，都不重要。我自己心里明白，霍家能走到今日，得圣人青眼，不是靠我，而是靠儿侄郎君。我从前不曾想过挑起霍家，这一刻，却想了。）
姑姑也有个好侄女。
（ 我是从不避讳生死的，是去，也是回。）
混沌天，或者奈何桥，难道还能逃开么，霍家……我能做的有限，五娘住在里头，比我清楚才是。

（排云殿上，我见过赵德仪，那是个美丽、又蕴着玲珑心的女子，她的儿子，自然也肖她）
姑姑想的这样远。
（眉间含笑，先前那块冰糖正巧化开了，酒气便甜腻了起来）
您说的，是几十年后的事，而这几十年里，您快快活活的过吧。
阿耶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

（ 她这样年轻。）
儿女都将要成亲，难免想得远些。
（ 抬手抚鬓，如今京里时兴高髻白面剃额，再辅以满头金翠，似乎是为了显示富贵。早些年我也曾经趋于潮流，后来逐渐脱离，反而又回到最初的模样，时光不饶人，无惊无喜好。）
（ 思及哥哥说这话的形状，难掩笑意，随意吃了一勺奶酒，满口粘糊。）
儿孙自有儿孙福，五娘也这样想？

我么。
（春山微舒，一贯清冷的面终于生动了那么一点，眼底极清地蕴起一线光）
自然不。
（因她们的祸福，与我无关，连想都不会想。）
（大道无情。）
（窗影横斜，鸟雀仍在枝头啁啾，归家时候恰巧瞧见一只衔草的燕，雀跃又跳脱的，像是啄去世间所有闲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