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王”轶事
王赤平
一
在坑道即将全线贯通的关键时刻,从二营工区却传出一条爆炸性的新闻,胡祖发“失踪”了。
这胡祖发何许人也?!
在火箭军工程部队某旅,胡祖发可是个大名鼎鼎的人物。去年他陪来部队的老父亲在营区溜达,两个肩扛四颗星的大校见了,毕恭毕敬地向他敬礼,还亲切地喊:“老班长,您好!”过后老父亲问儿子这两个当官的是谁?儿子说这是我们的旅长和政委。回村后父亲逢人便说:“好家伙!那么大的官见了我儿子都打立正,敬军礼。我儿子神气着咧!”
在他的履历表上,记录着一连串耀眼的荣誉。胡祖发,湖南沅陵县人,一级军士长,工程某旅二营机械连台车操作手。1966年10月出生,1986年11月入伍,先后五次荣立三等功、两次荣立二等功,多次被评为“优秀士官(标兵)”,荣获基地“十大砺剑尖兵”“国防施工先进个人”,入选基地尖子人才库,他曾经带过的兵,已经走上师团职领导岗位,是名副其实的“兵中之王”。
但他这个“兵中之王”也有痛处。当年代理排长的他因带领班组提前完成了当日的施工任务,而交接班的班组还没有上来,于是就召集爆破手“孙大炮”、捣固手连保安和机械连的蹦蹦车司机李大乔在掌子面蹲着打起了扑克,正巧被到坑道检查工作的工程指挥部一位领导碰见了。这还了得,结果被通报,还挨了个行政警告处分。从此,他常常感叹自己的军旅生涯也留下了污点。
二
这些天,胡祖发的情绪是越来越不稳定,脾气坏到了极点。照他老婆曹迎春的话说,像吃了炸药似的,一点就着。“孙大炮”老婆操着一口吴侬腔说:“你们家老胡怕是得了‘早更’。”.曹迎春反讥道:“你们家‘孙大炮’才早更了呢。”
话虽这么说,可曹迎春的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上个月一个周末的晚上,胡祖发突然从睡梦中惊醒,吓得一头冷汗。她问怎么了?胡祖发还心有余悸地说,我梦见一块大石头从坑道顶部朝我的头上和台车砸下来。后来,她又从“孙大炮”老婆的口中得知胡祖发近些日子常常出现一些异常举动,就骑着电动摩托到30公里外的工区,刚走进连队宿舍,就看见胡祖发正打开床下的一只小木箱,里面装着一堆拳头大小的石头,他抚摸着一块还透着血迹的石头,暗自流泪。不明就里的曹迎春略带哭腔地问:“老胡你是不是得什么病了?”胡祖发对突然出现的老婆大声吼道:“我身子骨硬着呢,用不着你瞎操心!”曹迎春说没病那就好,还乐颠颠地拿出了新买的一套便装,在胡祖发的身上边试边说:“你脱下军装穿着试试,看合身不?”胡祖发硬是将便装扔在了床铺上,没好气地说:“我还没到脱军装的那一天呢!你一个娘儿们,随便到宿舍来,不怕人家笑话,快滚回去,我一会儿还要上工地呢!”
三
胡祖发的“失踪”急坏了营长何天龙。要知道这何天龙可是胡祖发带出来的兵,当年新兵一下连,老胡见长得黑塔似的何天龙就断定这是一个打台车的好手,经过老胡的精心调教和反复摔打,何天龙成了同批兵中的佼佼者,第三年就破格提了干。
正当何天龙焦头烂额的时候,“孙大炮”向他提供了一些线索。前些时老胡有些伤感地对他说,当兵30年,打了13条坑道,再过几个月我就满50了,等这条坑道一贯通,我就该“滚蛋”啰!还有,这些天老胡和我们一起打扑克常常心不在焉,不是把“常主”扣底了,就是出牌时经常“吃苍蝇”。最后“孙大炮”还不痛不痒地说道,不至于吧,这老胡性格挺开朗的一个人,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席话反倒让何天龙更加忐忑不安起来。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不到一天时间,胡祖发“失踪”的消息就在整个工区传开了。教导员冯金钢沉不住气了,他正经八百地对何营长说,快一天了,如果再找不到老胡,我们就该向旅里汇报了。何营长说再等等,如果真出了问题我来负责任。你安排人在工地和营区周边再找找,我还是到家属院去看看。
何营长驱车赶到驻县城的临时家属院,嫂子见何营长亲自登门,连忙打听老胡的情况。当何营长问老班长这两天回家过没有时,她也是满肚子的委屈,说自从那次到营里看他后,老胡半个多月都没跟家里打过电话了,我大半辈子都是在守候,临退休了,他还跟我闹起了冷战。我知道他快要脱下军装了,心里不好受。
何营长不知该怎样向嫂子解释老班长“失踪”的事,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老班长退休后你们打算怎么办?嫂子好像突然找到了话题,说小何你还记得那个钱先福吗?前些时他来找过我们家老胡,说等老胡退休了,就跟着他干,保证年薪30万。
何天龙断定,老班长的“失踪”,肯定与他有关。
四
钱先福也是胡祖发的徒弟。当年因为脑子活泛,被胡祖发招入麾下,本想何天龙提干后好好培养他。可这小子一心只想着往钱眼里钻,二期(士官)一干满就强烈要求退伍了,凭着跟老班长学到的台车技术,在地方上可是大显身手,这几年承包高速公路的隧道工程发了大财。.
说来也巧,两年前老部队辗转来到钱先福家乡的大山里搞国防工程,他还到部队上看望过老班长。为了能把老班长这张“金字招牌”握在自己手里,钱先福这天开着他的“大奔”直奔老班长而来,在工地与营区的半道上正巧碰到了老班长,不由分说,硬是将老班长拽上了车。老班长说我还没向单位请假呢。钱先福说您都快退休了,谁还管得着你,再说何天龙他能把你咋地?我给他打个电话说一声。可拨了几次,传来的却是“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的声音。老班长说我们工地没信号,再说我们进坑道是禁止带手机的。钱先福说那我等一会儿再打。到了县城宾馆,钱先福和几个当兵之初坐一个车皮来部队的战友陪老班长打起了扑克,早把打电话的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一打就打得天昏地暗,当大伙饥肠辘辘时才想起来该进行下一个节目了。酒过三巡,钱先福就开始大发感慨,说自己前八年跟着老班长干,打坑道没挣几个铜板,这后八年我自己跟自己干,现在已是身家千万的老板了。老班长,凭您的技术,退休后跟着我干,保准不出几年,您就是胡百万了。胡祖发说你钱先福钻钱眼里去了,你也不枉姓钱了。钱先福却说现在这个社会,有钱就是爷!他把酒倒进两个大玻璃杯说,老班长,当初如果不是您的谆谆教导,也就没有我钱先福的今天,我再敬您一个大的,按我们导弹工程兵的行话说——点炮!胡祖发触景生情,说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众人摇头。胡祖发说,今天是我们的老排长刘泰山的祭日!
当年如果不是他冒死救了我们,哪还有我胡祖发,哪还有你钱先福!说完,他拿过酒瓶又倒了一杯,虔诚地洒在地板上,然后端起钱先福递过来的玻璃杯招呼道:兄弟们,为我们的老排长刘泰山,干杯!众战友也都端起大玻璃杯一饮而尽。不一会儿,胡祖发就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老班长喝醉了。
五
当钱先福和司机开着“大奔”将胡祖发送回部队大院时,营区已经响起了熄灯号。执勤哨兵立即打电话报告了冯教导员。“孙大炮”和几个兵将醉醺醺的胡祖发抬回了宿舍,一路上胡祖发还手舞足蹈地唱着有些跑调的军歌。冯教导员大发雷霆,这还了得,不假外出,还喝得个烂醉,必须作出严肃处理。何营长说老胡这几天心情不好,再说他也快退休了,老战友请他喝喝酒,可以理解,只是不该喝这么多!冯教导员说我知道你曾经是他带过的兵,但感情归感情,纪律归纪律。何营长却和颜悦色地说,老冯啊,这你就放心吧,等他的酒醒了,我会好好处理的。
这以后,冯教导员没提,何营长也不说,这事就这样过去了。直到有一天旅里正式下达了胡祖发退休的命令,郭旅长在电话里说,我和白政委明天一起来你们二营工区,一是为庆祝坑道贯通,二是为老胡搞一个欢送仪式,还将当场宣布一份迟来的决定。
欢送仪式隆重而又热烈。郭旅长亲自为老班长戴上了光荣退休的大红花。当白政委宣布经旅党委研究,决定取消胡祖发当年的那个行政警告处分时,老胡流下了激动的泪水。当主持人提议,下面请老班长发表退休感言时,胡祖发望着远处的大山,又望望台下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只说了一句话,掷地有声。
若有战,召必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