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All or nothing… 
 
辗转了很多地方，见过意大利那个完全属于历史和灰烬的城市，触摸石板路上深深的车辙时，想像被火山灰覆没前它的风光靡醉。踏进过地中海边笼起倦然氛围的小城巴塞罗那，花一个周末看通宵的歌舞升平，从清早到正午，看空落的街道上阳光坠落海风温柔。在塞纳河边小酒吧里喝一杯不知产地日期的白兰地，翻开岸边书摊买的《卢梭传》，见识一个男人从贫穷走到丰富然后回归的一生。我前往那些艺术气息重得逼人的地方，只身。是因为听到别人说，艺术与孤独交错相生。有生之年愿意见识一回盛大的孤独，我想自己会愿意死在这里面。 
 
不拍照留存，不写任何文字，怀念不再是我的习惯。风景和地名，人们阳光黑夜下的脸暂时停靠在心，然后变成一首又一首曲调。在巴黎用小提琴牵扯九曲回肠，地中海畔慵懒用苏格兰风笛和黑管来充满。 
 
我是作曲家，专为歌手们度身定做曲调节拍。 
 
高中毕业的时候，很多人都以为我的未来不是成为像母亲一样的律师就是做一个空手道教练。然而我选了音乐学院，义无反顾并且斩钉截铁。而我的决定只因为他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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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兰，你弹得真棒。”考钢琴十级的前一天晚上，他听完我的温习后这样说，“你已经可以在乐界一试身手。” 
 
作为一个不辨五音的人，这已经是难得的评价了。 
 
再多的鲜花和掌声，也比不上这句话，真的。 
 
我想这真是精准的预言。 
 
十多年之后我成为炙手可热的制作人，唱片界里一代翘楚，当红歌手都以能有我操刀作曲为荣。 
 
可我却从一个谦虚谨慎的出道新人变成了别人眼中骄傲才气的当红曲作者。性格变掉了，连园子都说我越来越像母亲，不仅是长相，连气质也是。听她这么形容，我只有无奈地笑。对身处的区域，喧嚣声名累及，当红，或者遗忘，曲高和寡。这里，实力并不代表一切，反而炒作凌驾付出。

洋子前辈当年带我进GIZA时就这样告诫我： 
 
要努力，不管你是否受重视，机会来与否几率各一半，只有坚持否则即是埋没。 
 
要忍耐，这个世界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公平，只有忍耐才能有朝一日大放异彩。 
 
要接受，炒作以及这里的一切，是非荣辱从来不是绝对，你有才华声名就可以把握无穷。 
 
想不到这样一番话出自看上去漂亮柔弱的她，表情严肃一点不似平时把我父亲迷得七荤八素的俏丽邻家女孩。我细细打量，才30出头的女人，眼角早有几缕纹路偷偷埋伏，苍老出现在电视上神采灵动的美丽脸庞上，不知父亲看了会作何感受。 
 
 
理想的世界已经不存，人人为自己杀开血路无情寡义。 
 
 
那一年，我23岁，心里已经不存任何幻想和奢望。 
 
一个女人，能等一个男人多少年？ 
 
也只有刚上国中的柯南才会相信爱情天荒地老吧。要不然为什么他一次又一次求我等一个人。 
 
于是我拿这个问题问他时，看见他脸上的希望渐渐流失的经过。 
 
可是我早已经比他更绝望。 
 
 
柯南不是喜欢流行音乐的人，但他总花很多钱买有我作曲的唱片，我曾经问公司要了唱片想送给他，却被微笑地拒绝。 
 
“兰姐，这是新一哥哥拜托我买的，不用我花钱…”他淡淡地说，我的心里确实也温暖过，因为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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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柯南在他的房间里放了整晚的歌，反反复复就这一首。 
 
女子的声音百折千回，令人黯然所以神伤。给人的印象如此深刻，我心甘情愿地成为她的专职曲作者。 
 
“给我半年时间，”我告知公司董事会，“半年内我会让全日本的人为她的歌疯狂。” 
 
我说到必定做到。 
 
对于派对当晚石田指甲上的樱花瓣装饰品感觉太多，我跑到富士山脚下待了一个月。她在午夜时分突然用短消息发了歌词过来，歌名就叫《花见》。那时我正推开窗看月光下樱花如雪纷纷。 
 
那些花一生追求的都是一刹，掉落的翩飞起伏，走到末路的美丽，像我们两个人心里的期待上下波动回归了寂寞，那一时终于变得安然无恙。 
 
钢琴，管弦，流水拟音，第三人称叙述。这样的词曲轻易攻陷一个又一个失落的灵魂。我希望听到他们伪装裂开时崩塌的声音。 
 
乐坛的神话被全新打造，但我当年期待的神话就此成为灰烬。 
 
我再也没有任何他的消息。也许感情真如樱花般掉得美丽，一去不就不回头。

一年之后，柯南离开没有对我作任何告别，和他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个女孩灰原哀。 
 
他在房间里一如当初，重复地只放一首歌。〈花见〉。我傍晚回家后推开他的房门，空空的房间里只有唱机慢慢旋转出的乐曲。 
 
那个女声沙哑地问——所有人… 
 
忧悒直闯而入，什么东西碎掉了？ 
 
“律，柯南给我的感觉太熟悉，像他。” 
 
“这是因为你忘不掉他，兰，他是你一辈子的伤口。” 
 
自嘲地笑，现在是否连替代物也失去。 
 
终于心的沉沦在所难免，沉沦到了末路，感情和想念都成了灰烬。灰烬漫天，细小的东西上面闪着寂地的光。 
 
 
 
莫非… 
 
一季绽放，一季殒落。 
 
下一季我将见证潮汐的离开。 
 
心中可容纳所有是因为心中什么都没有。 
 
在圣彼得堡的时候，我端着街边买的咖啡经过宫廷广场。 
 
那里的人们发出善意的笑声，广场中间一对新人装束的男女正忘情地拥吻。 
 
心中一动，却不想为何。 
 
律喜欢圣彼得堡的午夜阳光。 
 
“兰，当初他要是立即求婚，我一定答应。” 
 
“我喜欢的人，喜欢的城市，一个已走，一个还在。这是不是一种幸福？”
一息尚存的意思么？我挑起一抹笑，我情愿彻底，有或者无，得若非失。 
 
 
 
ALL OR NOTHING… 
 
你知道的，shini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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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作的曲都是纯然的喜哀，至于专家如何评点，那是他们的事。 
 
只要唱片发售得好，我和律就心安理得。 
 
这个世界就如外人预料的一般无稽。虽然我是律的专职曲作者，但是我同样需要远赴布拉格为一名玉女歌手找寻灵感。声音稚弱容貌讨喜，一样可以出名，风头无限。后来我看到她的MV，在黄昏的布拉格广场上舞翩影魅，与我的意图完全背道。 
 
同样把握不住，关乎这个世界和他的，我一概无力。 
 
我的曲不再为他，我开始满世界游走。孤魂野鬼一般无目的的漂泊。 
 
律了解我，“你的曲子里再也不能让我感觉出另一个人，现在你奏的，都变成繁华绮丽。” 
 
是的，只相关物。 
 
人去万里，难以维系。 
 
“连替代的都走了…”在柯南离开之后，以前晃动的人影也没了。 
 
到底是什么？柯南之于我… 
 
两个人太相似，叫人连分辨的气力都不存。 
 
长相，神情，动作，爱好全跨过了10年的差距，连离开都一样不露声色。 
 
过了很久，我渐失寻求答案的愿望。 
 
倦了，我仅剩音乐。 
 
30岁的生日，我在日内瓦的交错巷陌中迷了路。左右来去竟走到CENTRE D'ART CONTEMPORAIN的后面。陈旧的工厂外观钢筋水泥建筑边游人不多。一个流浪汉拉着小提琴，摆在脚旁的破毡帽里随意放着各国的钱币。我弯下腰放了一枚硬币，指指他的小提琴说我想借用。拉一段即兴编的曲权充自己的安慰，而游人纷纷停下脚步。我看到一个20岁上下的东方人盯了我好久，是与当年的人一模一样的容颜。我停下来微微一笑，用纯熟的法语向众人道谢。 
 
他的眼神由是一暗，放下钱转身离开了。
 
律的新专辑《莱芒湖》推出后的某个深夜，我在公寓里接到了柯南的电话。 
 
“兰姐，你还好吗？” 
 
“很好，我很好，大家都很好。” 
 
… … 
 
… … 
 
“那天我在日内瓦看到一个很像你的人。” 
 
“是吗？”我对着话筒轻轻一笑，“也许你只是认错人了。” 
 
即便是隔着听筒电话线，我仍能感觉出他的沉默。 
 
“柯南，我累了想去睡觉。”没必要进行下去的话题，终止也好。 
 
“兰姐，晚安。” 
 
“晚安。” 
 
 
 
有一些感情，不会再回头。 
 
我等了他13年，13年的谎言到了尽头他不肯承认我便也不去揭穿。 
 
到现在我也编织起一个谎言，感情平淡就不会牵连疼痛。 
 
 
 
因为我累了… 
 
有一些感情，时间冲不去坎坷磨不平，偏偏它就毁在我们的谎言中。 
 
所以我不怀念了…

* * * 
 
“工藤，这个假期有什么参考？”靠在落地窗边两手交叉胸前，我懒懒地侧头看着余晖在城市参差的楼房边缘退走。 
 
办公室前另一个人头也不抬地顾自处理文件，似乎对我的问话置若罔闻。好长一段时间下来，他的眼中只有各类卷宗，我的眼中仿佛也只剩收敛的斜阳。 
 
对于这个人的反应已经习惯到麻木不仁。有时候两个人沉默对峙如老僧入定，不急不徐，旁人在边上往往是尴尬的，但可惜我们都不是会照顾他人颜面的人。所以认识的人后来看到他和我一块就会忙不迭躲闪避免进入低气压中心，却搞得不知内情的家伙以为两人世界是如何如何浪漫默契。 
 
这样的关系，足足有了14年了吧。只有了解我俩性格的所谓熟人才会一针见血地对我说出来。 
 
“灰原小姐，你和江户川先生的关系还真是恶劣呢。”其实又何止是恶劣。 
 
这样问询时置若罔闻回答时爱理不理对话时短兵相接不喜欢直视对方显示诚意不乐意公共场合坐在一起等等等等，岂止是恶劣。 
 
但我不在乎。他要如何如何爱哪样哪样，就算与多年前的工藤新一变作两样又怎样？ 
 
要晓得做人总是来不及后悔。一介凡夫俗子，总会有做错想错算盘落空的时候，又该怨谁怪谁迁怒哪个？况且，一开始错的就不是我。 
 
那个人伸展手脚打个哈欠，兴趣缺缺的脸上分明写着不耐二字。 
 
“家里，看书浇花喂狗。”回答简洁明了，这是他最期待的假期，同时也是最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我仍记得，上一次他回答同样的话，结果他那珍贵平静的半个月是费在约翰内斯堡人种混杂的喧闹街头，回字形尘土飞扬的矿场，灯红酒绿的夜生活聚集地。不管如何不情不愿，我总有一套说服法则针对各类借口。 
 
微笑着拉过一张椅子，在办公桌另一侧安然坐下。 
 
“不去的话，博士会很为难呢。”将目光放向隐隐泛出暗红的天空一角，我不常盯着他，也是出于习惯。 
 
一切都有习惯的理由。我们的关系也如陋习般持久，任何一人都无法从中脱逃。 
 
面前的人抬头起来，眉头一皱似我欠了他十万九千八。 
 
他说，“宫野，这与他有什么干系？” 
 
坏习惯一而再，再而三。即使我说得再明白不过，他还是要装傻。 
 
“正好送我两张机票，你若是不去自然只有浪费好意。” 
 
直到我的手搭上门把，回应才响起。 
 
“你之前还问我的计划干嘛？”工藤的口气是相当的郁闷和不满，“这不是多此一举么？”
笑容不易觉察地在我嘴角一闪而过。 
 
“尊重当事人的意见，是身为律师的职责所在。” 
 
不等人反应过来，我已闪身离开房间。既然胜券在握，自不必多挑起无畏的纷争，以防牵连无辜。 
 
* * *

从机场出来，半小时未到，视野中便铺陈开几千年文明的积淀。 
 
时值夏日炎炎，地中海畔明亮的阳光照着这座白色的城市。从窗中向外望去，湛蓝的海水晃动着闪亮到都有几分刺眼了。迎面而来的海风带着温度撩拨人心，我拨几下被吹乱的头发，回头对身旁一直不语的工藤说话。 
 
“总这样闷气，人会衰老的。” 
 
那个人一从飞机上下来便戴上太阳眼镜，摆一副无心消受风景美女相映成趣的无聊臭脸，也不知又招他哪里了。 
 
“切。”答话的人无可一视，掉头一并抹杀视线交流。 
 
我不再管他，一个人悠闲享受美好风光。阳光、海风、偶尔从路旁小楼房上垂挂下来的簇起的花、漫步的人，互相穿插在一起成为协调而吻合的生活画。顾自沉迷时，迎面走来的行人中，或许是注意到我的打量，有个家伙肆无忌惮地抬头冲我微微一笑。 
 
笑里面夹杂太过熟稔的内容，欲望或清醒，放肆并隐藏，我不由发抖。多可笑，竟然可以在异乡看见熟悉的陌生人。 
 
旁边的人觉察到我的不安，转过了头。“灰原，你怎么了？”他问，看不出表情的脸上似乎有一瞬焦虑，又也许，仅仅是错觉。 
 
“没什么，只是看到很像故人的人。”我淡淡地说。 
 
“？” 
 
“我想我看花了眼。”揉揉双眼，“阳光过于强烈了。” 
 
“白痴，谁让你老盯着阳光。” 
 
没再说什么，我戴上几乎是被扔过来的眼镜，闭上眼休息。 
 
离预定的酒店还远，或许放松心情就能够暂时抛开不快吧。 
 
但隐约觉得，与之相关的东西，并不是如此轻易能忘却和埋葬的，进而要妄图摆脱，简直是做梦。
* * *

科隆纳基区的经济型酒店，白色外观，半开放式神庙廊柱结构，正前方即有水光泛滥湛蓝见底的泳池，修剪平整的草坪周围有几丛开满星星点点白花的低矮木本植物，空气中丝丝清香令人醉心其中，侍者和客人三三两两经过，不忘冲我们微笑点头。 
 
安静，却不清冷。符合我所有要求。 
 
由侍者引至双人间，最适合观景的房在顶楼。从电梯门出口到房间令人意外地多出一段路，如一般酒店铺着厚实斜纹地毯，墙面是银丝嵌入的深色墙纸。但墙壁凸起半人高的棱柱，托处摆上奥地利原产地的水晶裂纹花瓶，十步一景，在瓶中插上新鲜的花草甚至普通到随处可见的橄榄枝，细细观察才能发现花瓶都是被极细的金属线网固定在墙边的，教人不由得赞叹起设计者的巧妙构思来。也因此那个雅典当地人的侍者会如此自豪地向我们介绍酒店本身，短短一段廊道给人的感觉是简约而致巧的极强存在主义，外加均匀的仿自然光灯光铺满空间，那些花草的生命力愈发鲜活起来。 
 
我回头看看工藤，显然他也被这样的设计惊艳了一番，竟忘了一直以来的不满。 
 
安顿完之后，我进卫生间冲了个澡，出来以后正想让工藤也清理一下，他却摊摊手，说后备不足。 
 
我居然忘记了，这家伙是两手空空来度假的。 
 
酒店里的物价不菲，我自然不会傻到去做冤大头。草草搞定下午茶，便拉着他前去当地知名的步行购物街置办行头。 
 
不放过任何嘲笑机会，因而中途惹恼他一次，在内衣专卖店说你买七岁的尺寸也就够了结果气得他半小时装聋作哑。关于当年的事，到现在还都深受打击，14年似乎只是今日和昨日的距离，陈年怨悔才得以排队等候至今。干脆放任自流，一个人溜达到边上的专卖店一时兴起地挑了Versace一款平光镜，权当礼物赔罪好了。

回酒店我就逼着他去洗澡。自己趴床上把电台节目翻了一遍。觉得索然只好随便选个日本频道。节目里衣装时尚的男女往来作秀，画面缤纷却催得我愈发困倦。时间一久我只好任由电视开着，自己整理起杂物来。 
 
工藤一出来，我就抱着换洗衣物进卫生间，交接速度够快，反而搞得他非常奇怪，其实不过是女人对清洁的执念顽强而已。 
 
沐浴液的香气让我想起以前在日本时用的SHISEIDO ，淡淡的香味不甜不腻，一点不似大部分皮肤护理品浓到刺鼻的气味。 
 
我的思绪飘到十万八千里，原本一个小时可以搞定的洗浴拖长1/2。原来思乡情结作怪，我苦笑着摇摇头，水滴从发梢溅得四处都是。 
 
也许应该抽时间回去一次，顺便看看那三个孩子。 
 
走出卫生间却看见工藤盯着电视发呆，神色是完全的空白。 
 
电视里放的音乐正是那次我下班回家时偶尔听到的一段。他不是对音乐不感兴趣的音痴么？ 
 
我走上去想看一看电视里放得到底是什么。 
 
只一眼，就心下明了。小小的嵌入字符清清楚楚地在右下角排列。 
 
「落」词：石田律 曲：毛利兰 歌：石田律 
 
一曲唱毕。他关了电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