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自经大变，独身进京以来，一贯谨言慎行，唯独在这小胖子面前倒常能开怀。左思右想是何故，只能得出一个结论：好捏。是以隔三差五落得清闲时总邀他吃喝玩乐，耍上一遭，与老饕吃饭更是人生一乐事，更何况，是个好捏的。 】
【 近午，赴炙子烤肉，吩咐掌柜的要上惯用的雅间，酒菜备好。难得出门一趟，怎能不好生吃上一顿。 】

【实话讲，狐朋狗友满京畿，唯小鸡儿同休哥儿独得我欢喜，百思不得其解，怕也不过小鸡儿脑袋一根筋同个痴儿般好生逗趣，而休哥儿委实长得俊俏，同终南山上的小仙童般。可休哥儿微妙太过小气，上回自个儿弄断了铁筷子，粘起来，诓我上手掰断，问我讨说法，逗趣我怕不是上了瘾。而我去冯一锤打铁筷子时遇着他家华姐儿，没忍住说漏了嘴编排两句，但愿华姐儿是个嘴严实的——】
【故而今日他邀约我一同去吃烤肉，心有戚戚，总觉心中不踏实，颤着小步子停在雅间外头，轻轻阖门。】

【 在好吃好喝的地方，等起人来倒也不算罪过。上好的清茶一沸即呈，冒着清幽的歆香；和着那嫩红的肉片搁在滚烫的炙子上，滋一声漫起的白烟。烟雾缭绕间，听有叩门声来，促狭心顿起。手中一对儿尺二竹箸在指尖旋了个花儿，轻搁于案头，笑吟吟伸手招呼他道。 】
这不是我们适哥儿嘛，来——坐、请坐、请上座。

【叩上三声，两长一短，同我胸腔里头一致，彰显我现在有些紧张的心思。轻轻推开门去，挤一个脑袋挤在半开的门缝里，探个虚实，便同休哥儿对视上了，腿一软，好歹扶着门没表现出来。慢慢挪进屋去，可他不按常理出牌似的，一阵莫名其妙的殷勤——也可能我心虚，才影响了自个儿想的，总觉得他阴阳怪气地。可我谁啊，我不变应万变啊，也小眼挤成弦月挂在脸上，笑嘻嘻。】
：客气客气，休哥儿你坐啊！我自便我自便。
：您做东，您最大！

【 我好整以暇地斜靠在太师椅上，看着门缝打开一些、挤进来半个肉团子似的脑袋。见此，忍不住右手三根指头并起一搓——手痒。再听他话，眯着眼睛一乐。嘿呦？这小胖子现下竟还能同我一唱一和，佯开起玩笑来？比之从前他遭我单方面的戏弄，可谓是破天荒头一回。可这，更激起了我的兴致。直起身来，慢腾腾用竹筷将烤肉一拨，利落地翻了个面。渐熟的肉片蜷缩起来，随烟翻褐，边缘尚且还有几丝血色。眼神落在肉上，漫不经心问他。 】
你瞅瞅，这肉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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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好似没甚别的意思，心里稍稍放宽了一丝——可还没等我屁股坐热乎，他抓了一块生肉丢在那铁板上，滋滋作响是生肉被剥夺最后一点儿原生的脾气，那偶尔透漏出来的血丝，造势他尚未凉透的挣扎。哦，我怎么觉得，他话有所指呢，我就好像那毡板上的鱼，这铁板上的肉，任他握在手里宰割？不行，我也还能挣扎。不去看他，只似盯着那肉似的。】
：我……我觉得挺好的呀！

【 自打上京来，额涅且不说，博尔君府与我最近的当是阿玛了。我亦不知阿玛与娘亲当年究竟有甚么故事，想不通、想不透，便且先藏在心底，容待来日。与阿玛待久了，别的倒也没甚么，戏谑人的本事可谓是青出于蓝。一对儿竹筷在手上又转一圈，筷尖在炙子上一烫，便显出一圈黑印来。 】
【 我将头一歪，目光投向这坐立不安的小胖子，谑问一句。 】
肉挺好的，这筷子呢？

【我就努力忍着，我试图不去看他，我试图不去想天想地想他到底抱着什么脾气意思。可我憋不住，弱弱抬头去看他一眼脸色，可他脸上似笑非笑的，同府上有个叔叔似的，你说年纪小小怎么表情那么多呢——看着有点儿出神，可叫他一句话就唤回来了，筷子？莫、莫不是他知道啦？不会的，华姐儿嘴一定很严实的。便继续装作不明其意。】
：也，也很好啊！
：挺拔俊朗！

【 我在博尔君府里头近乎一个泥菩萨，谨言慎行，几要以为自己已然是个行过冠礼的温文书生。可在这小胖子身上，我似又找回了这个年纪应有的童趣，这时才教我觉得，自己还是活生生一个真人儿，不是一个名头。努力忍着笑意，装作漫不经心地拿筷子把炙子上大半烤肉往自己盘里拨，将最后一片夹进他碗里，停箸再问。 】
这筷尺二长，挺拔是挺拔，俊朗又怎讲？

【我就眼睁睁地看着那烤肉翻烤至金黄，发出诱人的香气，滋滋的油在面上翻滚，流淌出一条条露着精华的汁水来。然后一双万恶的筷子就伸进来，夹走一片、有一片……三片、四片。直到最后只剩下一片。】
【而此时我的碗里还是空空如也。一脸不可置信地抬眼看他，一双眼瞪得圆圆的，写满委屈。】
【而当他将那最后一块放入我的碗里。】
【一刹松懈，笑咪咪放松警惕，夹起肉来就要往嘴里送，含糊不清地嘟囔】
：块面圆润光泽，可不就如白面公子一般俊朗嘛。

【 举箸，将细头炭点向着他面前一晃。望着那肥嘟嘟的脸颊肉，我终于是忍住了戳上一戳的欲望。慢腾腾将竹筷放下，换上自个儿碗上搁着的一双短木筷，叹道。 】
每看到别的筷子，无论是长是短、是轻是重、是粗是细，我总要想起，曾经我有一双恰到好处的铁筷，只恨我没有好好珍惜，而今它、它、它——
【 话头到后，拉长着调渐止，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

【我正一口下去，满足于这富足于口中的舒服之时，他却无端端地摆了筷，换上一双短木筷，有些不明所以，仍是瞪大我一双无辜的鹿眼盯着他，湿漉漉的，不要太呆滞。】
【可随即他一张口，给我心里一抖擞，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知是该怎么说——他知道了吧？他一定知道了吧！可我还要挣扎一下，脸上强作镇定，一双肉腿在桌下不停的抖颤。】
：是上回那双铁筷嘛，是我不是，你看，我这不正去冯一锤打了双精美的铁筷子嘛。
【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双尾上镶玉，颇为夸张的铁筷子。】

【 我的本意，不过是要回我那双用惯了的铁筷，而非什么金筷银筷，更非眼前这镶了玉、又大上了一圈的——姑且称之为铁筷？ 】
【 接过它，在手上一掂量，我肚里的狐疑不减反增。平平地放下这一双未免显得太过沉重了一些的筷子，将目光在余适身上逡巡了一圈，末了，轻咳一声。 】
我说适哥儿，最近你府中给的月例——是不是已经多得使不完了？

：你怎么知道！我额娘又给我了一点儿零花……怎么你莫不是要我请这顿？
：不行不行，你说好你请的！
【完全没意识到他想说什么，抱紧怀中鼓鼓囊囊的小荷包。公主府这两日过的也是很是悠闲，额娘一高兴给我又多了沉甸甸的几袋小荷包。可这顿他说好请我的，莫不是要反悔！他阿玛我知道的，也是听起来就很有钱的，他怎么可以那么小气！这会儿完全忘了之前和华姐儿说他小气我还心虚的事儿，他就是真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