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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文】【武林外史/沈飞】江湖反派自救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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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百度。


1楼2018-03-30 08:51回复
    写在前面即创作初衷(长长长)
    by风涩涩
    我看这部剧的时候特别纠结,我自己也是有感情洁癖的人,从沈飞身上我也看出很多少年时期自己的荒唐事:用自己的爱伤害报复别人,抱着一颗高傲的自尊心,无比高看自己的爱和自己的心。那个时候是真的不懂,太小了,只知道自己喜欢,但不懂怎样是对别人好——应该拿出信任和尊重。
    我知道自己做得不好,但也没什么好后悔的,有遗憾,有很多遗憾,但也有开心,开心对方曾经喜欢过我,傻乎乎地喜欢过我。也有很深的抱歉,真的不应该那么伤害他。
    谁不想刻骨铭心,只爱一人,白头偕老呢,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那样的运气。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天性,总抱着痛苦去生活是一种病态,我们都会走出来,他会,会去喜欢别的女孩子,漂亮的温柔的可爱的,我也喜欢了别的很多人,也被别人很认真很珍视地喜欢。所以我真觉得沈飞中间那段纠结特别写实Orz 但我做不到飞飞那一步,我超级热爱生命,毕竟我生命里有很多重要的人事。
    我很心痛她去世了。因为我看得到她身上的美好温柔坚贞还有决绝,我觉得她活下来会成为一个很好的人,我很希望她能够有机会踏遍万水千山,去体会她更多更复杂的感情。我最痛心的是,她没有好好地爱一场就离开了,当然她爱过沈浪,不留余地竭尽全力,可那感情结束得让人惋惜(因为白静,阴差阳错)。里面还夹杂着欺骗和伤害——我觉得是飞飞自己回首往事也会遗憾的事。
    人都会有成长的,只要有时间飞飞也会有。太痛心的是在剧里面她没有了。
    我想要的释然是,跟大家一样,想让她重新拥有生命。
    然后再来说沈浪的设定。其实我很奇怪了Orz,为啥那么多人写文都设定半年后就结婚呢Orz,他是守墓半年啊,这半年估计还没跟77见过面。那结婚也需要时间啊。可能大家介意的是打闹,介意的是他借飞飞之口那么说,但他真的是一个“我无所谓了”的人,他比谁都更清楚“死去元知万事空”——他很小很小从全家人身上就知道这个。他在剧里面失去了飞飞三次,一次失去后他去修习天绝剑,出来说“我无所谓了”,“苦中作乐的本事自小就有”,“只要她好好的”;一次失去是飞飞主动离开,他知道这个过程中飞飞在骗自己,但他太在意她,知道,但不肯清醒,最后被熊猫打醒,自己望着飞飞用过的枕头,说“弃我去者不可留”;最后一次是她死在他怀里。
    他半年守墓,出来说“我无所谓了”。他接受过很多次她的离开,每一次她离开,本身就很潇洒的他,需要把潇洒重新学习一遍,重新变得非常潇洒。但潇洒是一种人生态度,是他对万事万物对人生的态度,是他被命运冶炼出来的东西。他可以潇洒可以释然,这是他可以选择,是时间可以教给他的事,但真的不会心痛吗,真的能忘记吗。
    不可能忘记。飞飞太美好。他太在意她。四十集5024,以沈飞线看其实是这样构成的,前10集黏黏糊糊地相互喜欢;11到20集,我喜欢你所以你欺骗我我也甘心情愿我不想失去你;20集到39集,如何去结束一段伤痕累累的感情,如何去做到放弃她——但还是会在意,会希望她过得好,忍不住插手她的事;40集,原来我他么还是放不下她。但能怎么办,这次真的失去她了。
    他给77和给飞飞的感情是不同的,程度不一样,方式不一样。以我浅薄的个人阅历,我觉得沈七之间的模式是有问题的(文里面也写出来了)。我觉得他一生都会爱飞飞,到电视剧结尾可能最爱的也是飞飞,而到底什么时候77能用时间耗出来一个最爱,就看她的造化和本事了——但我也觉得她天资有限Orz
    在最后沈浪写“爱妻白飞飞”,除了是一种承认,也是一种寄托,一种念想,飞飞在他这里有了身份,他对飞飞也有了身份——世俗意义上的,所以他就可以这么继续想她,在他心里把她当做妻子,知己归宿和港湾。
    ——虽然这种寄托,我觉得比起生命来说,也算不了什么。那是沈浪的看重沈浪的在意,但生命是太宝贵、太不可代替的事。因为我的三观是不可能拿性命成就爱情的,也不可能终其一生就做爱这一件事。世界这么美好,我即使不能到处看看我还可以刷剧看电影吃东西看电影交朋友做自己喜欢的事,做可以提升自己的事。这应该也是大多数现代人的观念。所以我们喜欢飞飞,我们钦佩她,因为我们知道自己都做不到她这样。
    那继续回归我怎么想这篇文。
    我想的是,不刻薄地对待每个人。我觉得爱是一件好的事,当你知道自己被那么认真那么深刻地爱着,你会变得温柔很多,会更宽和地看世人和世界。沈浪最后确定了他在飞飞那里的地位——她骗过他伤害他轻贱侮辱过他的感情他的智慧,但她其实并不想他受伤。她还是想保护他。而他本来就没有停止爱她,即使他想放弃尝试着放弃,但到最后他还没来得及停止——77真的太构不成威胁了。
    所以我觉得后来的沈浪,我觉得他依然潇洒依然释然,但也依然一生爱她,而且这种爱会让他明白他们之间有太多的遗憾和伤害,明白她是一个很美好的女子——不美好他不会一见钟情又刻骨铭心地爱上她。那他回忆她的时候,他会变得很温柔很心软,但也会有遗憾,因为他没能对她足够好,很多美丽的景色美好的事物她都没有看到,而即使是在他最痛恨她的时候,他想要的也是她能想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希望她能幸福希望她爱惜生命。“她的爱让他温柔,但她让他遗憾”。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大家对沈浪也太刻薄了Orz。为什么不去想象她的爱可能会让他变得更好呢,我知道人生有很多可能,但我愿意去写比较好的一种。因为我觉得本质上他是个很厉害很善良灵魂强大生命力顽强的人。


    3楼2018-03-30 0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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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沈庄主也的确得到了自己的爱妻,然后每天开心成个傻子(……)不是我促狭他,他跟飞飞在一块的时候,诀别没到来的时候,即使带着欺骗,他也心满意足地像个二傻子。
      他们会有婚礼,她会成为沈庄主的爱妻,江湖传闻里勾引到正道老大的非正统妖女,沈夫人也不怎么爱作,武功也没多好,轻功是二十年练出来的——她那么刻苦地用了二十年去刺杀武功深厚的柴玉关,但用了二十年自己功夫也没多好,那…………可能就……武功天分有限(但不应该,如果她真天分有限,白静养到一半估计会换人),那可能是练功方式不对。我在文里就保留了她的轻功,然后设定用两年时间她的确开了个金手指(文里面提到了,你们可能能猜到)。两年时间真让她武功独步天下白静不得气得从棺材板里跳出来Orz。武功不够好也没关系啦,沈夫人很聪明对人生规划很清楚,她肯定会继续提升一下武功的,因为当武林盟主的夫人还是有点危险的,沈庄主自己也能想到,有必要也会提点她武功,他本身就是热衷给她打点人生的性格。她大概会很宅,有需要就陪着他里里外外,永远同进共退,又美又得体,又因为幸福而愈发显出她温柔如水的本性,是很让人舒服的类型。虽然她可能依然对旁人没什么兴趣,但因为有爱在,也看得到美,也不愿为难别人。要知道她连无忧风荷举那种神经病都可以平和对待。毕竟白静也蛇精病,她有好多年跟蛇精病打交道的经验(。所以冷二算什么啦,冷二那种人,看得到沈夫人的地位,为了保全自己,肯定也拿捏出恭谨乃至于亲热的嘴脸对待沈夫人。说到底他是个人精,人精就惯于见风使舵。沈飞都看得出他本质,但也懒得跟他计较。沈浪是念一点旧情,白飞飞是:你谁,关我什么事,我既然是女主人我也愿意让这家宅安和一点。
      就很甜(捧着脸傻笑)。不甜写什么沈飞啊,想要虐反复看大结局就好了Orz
      “忘不了爱过的人才会对过往认真🎵只愿得一人心 白首不分离”
      我很坚定地相信他们是可以白首不分离的,到5024的最后,他们欠缺的就是她活下去的可能(所以九珠连环是怎么回事……
      哎我其实是个很傻很天真的人啊,毕竟我没受过不可愈合的伤嘛。而且身为写手!如果cp虐!那自己就要甜!!!我!高甜!
      另外写这篇文的时候听的歌。
      吴磊:但为君故
      李行亮:愿得一人心
      袁娅维:说散就散
      崔子格:可念不可说
      warning:
      1.cp沈飞沈飞沈飞沈飞沈飞
      2.有原创角色。
      3.中篇,HE
      4.谢谢扇子,因为你才坚持到这里^_^,这篇文送给沈飞送给你。


      4楼2018-03-30 0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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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美的镇楼图 by _扇子扇子_


        5楼2018-03-30 0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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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湖反派自救指南(by风涩涩献给沈飞and扇子)
          第一卷·清平乐
          (一)梨花落后清明
          在她很小的时候,对自己的人生尚未筹划,但隐约觉得自己是要作为一名妖女祸乱江湖空耗此生的,有这个判断并非是因为她对自己有多自信,主要是因为占了血统的便宜,她生在幽灵宫——祖上创制,到她“母亲”手中的时候已经十一代,没有意外也会传到自己手中。而成为幽灵宫主的自己,不用凭借自身行为,光依靠祖上留下来的凶残传闻也够让她甫一出道就占据“妖女”美名。
          大概是因为这种血统自信,导致她成为幽灵宫主之后,也没花费太多时日去大杀四方,当时她的事业心在别处:刺杀快活王。她用二十年的时间研究和观察这个人,用二十年的时间坚定一种信念:自己一定能够成功。回首往事,结果凄惨,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自信。
          大约主要是因为她性格太坚持。
          她实在是一个生猛的女孩子,“生猛”这个形容词不是她想出来的,而是旁人给她下的定义。她本身从长相到性格,跟“生猛”绝对沾不到半分关系,严格意义上来讲,她应该是生猛的反义词,温柔的孱弱的清雅的孤高的不沾凡尘的,但一双眼睛绝对是红尘熏染出来的绝品,脉脉眼波百转千回颇为动人心肠。
          “你这么美,怎么就没能成名呢。”这个问题风荷举问过她不止一次,十分纳罕。
          可她混迹江湖的目的本就不是成名,江湖都不是她的目的,她曾经的人生目标是快活王。约莫她真干掉快活王就可以声望登顶,但她偏偏倒在了半路上。
          一并中止的是她的妖女事业,导致流传世上的,并非是她不足十六岁就荣登幽灵宫主的事迹,亦不是她高绝精妙踏月无痕的轻功,而是她跟仁义山庄庄主沈浪兼快活王义女朱七七的情感纠缠:还主要是作为配角出现。
          穷极无聊如风荷举,还特意去听过完整版《沈七传》,有一年朱七七摆驾苏州,她还曾混在人群中看,看看这传闻中武林第一美人到底有多倾城绝艳。
          “并不比你美,长到二十岁,还一团孩气,你到底输在哪儿?脑子吗?”风荷举就很不解,“可你也不笨啊,难道那沈岳竟是个瞎的?”
          ——风荷举说这段话的时候,前任幽灵宫主白飞飞已经很出尘了,几欲登仙,但还是被这句话哽出一口血。
          白飞飞幽幽地看了风荷举一眼。而不知趣如风荷举,还原汁原味地给她复述了一遍《沈七传》,据她说这故事在江湖传了好几个版本,她今天讲的是通俗话本,重在阐道和教化,其中要表达的道理是:正邪不两立,正义的朱七七一定能打败邪恶的白飞飞。而赏金猎人沈浪也在经手过妖女考验后修成成果,得道成沈岳,如今坐拥仁义山庄,以后还会收容快活城。
          “主要还是你太不努力了,没能给我们妖女争气。”风荷举就很不满。
          ——风荷举说这话的时候特别像她曾经的娘,幽灵宫老宫主白静。
          对比两人的作为,她们也的确均算有恩于自己。毕竟风荷举对自己有再造之恩。
          风荷举几次说过,救白飞飞真的是一个意外,几代幽灵宫宫主都飞扬跋扈,没想到到白飞飞这里,空名字里占了两个飞,结果是如此不济,身为妖女妖名不显就罢了,末了还是替别人挡箭而死。
          ——风荷举既计较“替人挡箭”这个行为,也计较她“挡箭而死”这个结果。
          不过她当年流窜到汾阳,还是因为斗法之心。身为唐门毒女,“招魂手”与“云梦仙子”并“幽灵宫主”曾是江湖三大煞星,三人之间斗了许多年,早些年还不分胜负,幽灵宫主成名作是雨花青,云梦仙子也有诡谲毒——但后来白静跟王云梦就转移了斗争方向,她们去争男人,剩“招魂手”风荷举一人闭关十年,埋头苦干,而等她终于出关,跑去汾阳预备坑害两人,发现快活王竟早了她一步。白静早化为枯骨一具,而且她也不揽幽灵宫大权多年,如今的幽灵宫主是白飞飞——还刚咽气。
          大概是世无对手太寂寞,在探查到白飞飞十六岁就接手幽灵宫之后,风荷举灵机一动,苦心孤诣地跑去盗了白飞飞,当然为了遮掩行迹她颇周全地替换成另一具尸身。
          她自白自己的易容手段没多好,也就搞了个八分像,可叹的是绝顶聪明如沈庄主竟然没能看出来。
          “他可能还真是瞎的。”
          而偷到白飞飞之后,她又用了平生所学挖空心思把人给救活——“肉白骨的手段我也没有,主要是因为你当时陷入闭气的装死状态”,“放一般人手里肯定不行,但我江湖人称招魂手,总有那么一点虽名不见经传但可流传于青史的手段”。
          她也满心期待地等着复活后的白飞飞能用平生所学惊艳自己,没成想白飞飞睁开眼之后,只有美貌可以惊艳自己。
          ——妖女怎么可以做到这个份上。
          ——你们这代江湖小辈不行。


          6楼2018-03-30 08: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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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燕子来时新社
            风荷举平生有三个徒弟,后两个先略去不提,常带在身边,小名忘忧——大名她爹娘还没来得及给她起。
            小姑娘今年十三岁,跟“婷婷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没有半毛钱关系,自小长在风荷举手下,也不是多正常的长势,说话动不动也能让人一口血怄死。
            就譬如小姑娘在知晓白飞飞经历——并非白飞飞亲口所说——之后,对着如意环翠讲了两句:白宫主这小半生也算传奇,平凡人赚不到这种经历,不仅爹是假的,娘也是假的。可能名字都是假的,这也不算什么,一般人谁能活着的时候给自己上坟,但我们白宫主可以。
            经历难得,弥足珍贵。
            如果不是因为身手不行,环翠当场就可以把小姑娘打死。她也的确打了,但没能打过。
            “你们幽灵宫宫主,眼光不行。”——环翠如意打不过年纪小于自己的忘忧,也并非是幽灵宫武功不行,而是她们这些弟子,从资质到毅力都算不上上佳,导致这一代幽灵宫也颓靡。
            可复生的白飞飞也还虚弱,接不过振兴一宫的大旗。据风荷举他们观察,白宫主也没多少强烈的称霸野心。
            “但我苦心救你一场,不说我本意如何,人生在世,你至少也得做出一番事业吧。”
            而恰逢那年,魔道也终于孕育出一个正统反派,很正统很反派,十年精血意在江湖一统。
            身在魔道阵营,风荷举反复确认了白宫主的美貌:年华正好孤鸿照影临水照花眼波动人。
            “要不,你就继续你未竟的事业,去勾引一下快活王吧?”风荷举提议——让人意外的是,这次正邪大战,快活城竟然被默归了白道,跟仁义山庄一起。
            白道那边都解释说这证明爱情的力量很伟大,沈庄主跟朱美人的爱情,异常伟大。
            “快活王那边没办法得手,你勾引到沈岳沈庄主,那也行。”风荷举表示实在不行我们就退而求其次。
            风荷举鼓励白宫主:爱情的力量很伟大,你要比爱情更伟大。
            白宫主静静看她一眼。
            风荷举觉得自己肯定是错觉了,怎么会认为飞飞现在的目光叫做看傻子呢。
            但白飞飞侧过脸,露一种清绝剪影。
            重拾妖女生涯的白宫主对于自己救命恩人提出的荒谬提议,说了个好。
            不管是命运决定论还是环境决定论,总之前任幽灵宫宫主白飞飞的确不是个一般人。 我们先不论她到底有没有去践行自己妖女事业,但她到汾阳的第一件事,的确是给自己上坟。
            此处要感谢沈浪,感谢沈大侠沈情圣的一番重情。
            不是幽灵宫不是崖底小屋不是快活城不是仁义山庄。
            她去的地方,是自己原本的埋骨之地。
            如若我们不用这种看似幽默的说辞来交待这件事,剖白出这件事本质,这实在是让人难堪的事实。
            幽灵宫已经被毁,荡然无存。
            崖底小屋付之一炬,荡然无存。
            快活城是她曾经丧生之地,也是她新一期的终极目标所在地。
            仁义山庄。怎么觉得说出这四个字就耗空半生力气。
            她的前半生大半时间活在汾阳,但又究竟是因为什么,半生过去,竟然没能在这座城池生长出根系。除了记忆,这座城市于她,无亲人有故人,大半都是陌生人,还曾经存着子虚乌有的敌人。大半生,一座城,竟与自己毫无关系。
            于是我终于死了,谁有知晓我曾经那么用力地活过。
            于是她终于死了,谁有知晓她曾经那么竭力地爱过深切地憎过,最后又全然放手了。
            死亡可以带来平静,可死亡,也只是死亡而已。
            “爱妻白飞飞之墓”。
            她的视线越过墓碑,又环绕坟墓走了一圈。
            那坟里有空落的棺木,有她半生的嗔痴爱憎。
            在她心满意足跟沈浪黏黏糊糊的时候,或者是在她满盘算计半腔愤懑跟他纠缠不清的时候,他跟她说了那么那么多的话,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有很傻很甜但也很真挚的,也有情真意切伤煞人的,有一生一世也有人不如新。
            但最后应验得最灵的一句,是他要送棺材给她。
            他也真送出去了,配上好的汉白玉墓碑一尊。
            她不是刻薄的人,但此刻竟也有点想笑。
            他本就是情深义重最重信诺的人,那么,那些他对她许过却终未能践行的誓言,也是因为实在是无能为力了吧。
            她不恨他。她连爱都没能从一而终地给他,恨就是更加毫无道理的事了。
            她在自己坟前默立了半个时辰,久到忘忧都从远处的山坡上下来,问她你如果真想上坟,我可以去帮你买香烛烧纸。
            忘忧是个傻的,环翠算是知道了,但白宫主也没计较,只说不必。
            回去的路上忘忧还是话多。
            “我从上面看了,这里依山傍水,风水不错。”——等你真去世了,可以考虑葬在这里,来世估计能投个好胎。
            不过后面这句是真刻薄,赶得上“一副薄棺还送得起”——而鉴于这句话的灵验性,忘忧不敢说。
            她还想说她看了看,从风水学上这里置坟墓,得是个双人穴,不然一人压不住,太大的福气带到来世是会折寿的。她想说沈岳大概是想百年之后陪你。但这话也不是什么好话。活不到一起,临死合葬,什么意思。
            最后她想了想,开口说:“这里树真多,鸟也多……”
            走在前面的白宫主做了一个噤言的手势,拎着忘忧上了树,晨星寥落晨曦稀薄,前面依稀是个人影。
            忘忧就咽了半句话到肚子里。
            ——这里树真多,鸟也多,但你墓碑上干净得很,大概经常有人来擦拭清理。
            ——但,又有什么意义。


            7楼2018-03-30 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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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不老,情难绝
              忘忧跟环翠小声讲你宫主肯定是个很有魅力的人。
              环翠白她一眼,觉得小鬼头现在讲什么都晚了,不管忘忧把白宫主夸出什么花,她都认定忘忧是个缺心眼的。
              可忘忧的这句话不是毫无道理的,她的依据就是来人的身份。
              来的是朱七七。
              能让自己的情敌来给自己扫墓,忘忧认定白飞飞必定是个非常有魅力的女人,又或者,白飞飞是个很善良的人——也很难说,因为朱七七看上去是个不怎么聪明的人,像是被卖掉还会帮对方数钱。
              忘忧从她有限的人生经历里认知到扫墓是个好的行为,意在悼念亡者,毕竟她生在明代,远不知道多年以后的新世纪有个新名词叫“坟头蹦迪”——当然我们也深信即使有条件七七也不会这么做的。
              闲话不多说。树梢上的白宫主平静地注视着走来的朱七七。逝者已去,身为逝者,毫无情绪,此刻的白宫主非常入戏,也毫无情绪。死都死了,你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决定谁会来看你。
              墓碑前的朱七七露出一种梦幻般的表情。飞飞微颦了眉,她对朱七七印象深刻但了解不多,即使在江湖传闻里,朱七七也是身份复杂而为人简单,但如今她带着难以言喻的表情来祭拜白飞飞。深重的无措和情切的茫然在那芙蓉面上混迹成一种恍惚——这本是心性简单的朱七七所无法消化的复杂。
              她来祭拜白飞飞这件事也让人觉得匪夷所思,可朱七七做事不按常理,要这么想,她做出什么都不让人意外。
              这个曾经无忧无虑嚣张跳脱的小姑娘眼下并不如意,白飞飞看得出这点,她稍做沉吟,拎着无忧掠过树梢悄然飘走。一个女人邂逅另一个女人的悲伤不见得尽是好事。
              环翠的轻功不及她,遥遥坠在后面。等到了地面,她圆圆的脸上留一丝惊诧,明显想说什么,飞飞想要避开,但依然没快过环翠的言语。
              “她在哭哎。”
              ——朱七七在哭。
              她还是没能躲过去,白飞飞的内心飘过轻叹。而无忧跟环翠正目光炯炯地注视她,似乎等她一个评说或者是奚落,但她此刻心里什么都没有,只是淡漠。
              那便就哭吧,那墓地必是沈家的产业,朱七七作为沈家未来的女主人,她便是想在那里笑,都是可以的。白飞飞只想用长夜般的缄默对待她,这件事也便略去不提了,更耸人听闻的事很快摆上了她的案头,她很快领略了正统魔教的行事风格,潜入汾阳的小分队送了挺大一份礼给仁义山庄:二十三口棺材摆到山庄门前,总领任务的分舵主大概是《沈七传》听多了,还颇为贴心的预备了书函,上书几个大字:幽灵宫敬上。
              闻讯的风荷举不禁顿足扼腕。这还怎么让白宫主进行勾引大计??要知道白飞飞可是末代宫主。这要让沈岳来看,那就是白宫主隔了阴阳两端,都强势地跟他发展为互送棺材的关系。
              虽说他大约是不信的,也能看得出魔教此举的心思恶毒。但,她的归来以这个开端,就很惨。
              并不是万般旖旎的他旧情不死、宿醉林中而她翩然归来,又或者是他跟旁人的喜结良缘、红妆十里而她黯然神伤。而是森然而莫名的,以她名义所进行的,想要再灭他满门的卑劣行径。
              ——他肯定不会信。但落旁人口舌又是一番评说。
              世人皆以为幽灵宫宫主已死,魔教这番算计本也作不得真。
              可偏偏她没有死,可她偏偏就在汾阳城内,可她偏偏正同往昔声名大噪的煞星风荷举在一起,就偏偏她复生在妖女手里。
              人心诡谲世事艰难,有沈庄主力挽狂澜匡扶正义,他一肩挑重担,力图救众人。
              但那众人里面并不包括一个她,她没那么好的福气,她的复活,是在邪道的泥淖里。
              ——到底到底,弄人是天意。


              8楼2018-03-30 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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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心似双丝网
                仁义山庄。
                书函只有五个字,“幽灵宫敬上”,用的是行书,仿的确是她的字迹。她的字,他其实只看过三次,大概是每次牵连的事端都惊心动魄,所以时隔多年他依然记得清晰。
                冷氏三兄弟在旁边气得发抖,茶端上来半晌,愣是没人去动一口。
                冷三是憋不住话的性子,忍到现在已是极限,最终还是拍了桌子短促地喝了句:“幽灵宫!”
                冷大瞥他一眼,立时喝止:“老三!”
                略顿,冷大缓缓开口,极慢地斟酌着字眼,小心留意着年轻人的情绪:“两年前幽灵宫就被遣散,如今那里……空无一人,又怎么回是她们,此番必是魔教的手笔。”
                “大哥,话……也不能说这么满,”那素来多谋的冷二轻展了扇子,“早些时辰我同老三到幽灵宫探访过,那里虽然人去楼空宫殿坍颓,却也遗了一些蛛丝马迹,更何况这两年来,幽灵宫确有几番人马先后探访,若宫内尚有鬼女遗存,想来跟那魔教也脱不了干系。”
                久立窗前的白衣青年终于转过身,依然是极潇洒极平静的面容,他定定看向冷二,眼神明亮笑容微扬:“这么说来,二叔是有定论了?”
                “呃,这个嘛……”
                “他们送来的东西呢?”青年问。
                “想那东西太不吉利还可能暗藏机关,已让宗强带人就地烧了。”
                “一件都没有留?”青年凝神望向三人,三人摇头。
                “我们合计那东西不宜久留,当时庄主你又不在庄内,到底是僭越了……”
                “冷叔切莫这么说,也罢,信函在也足够了。”
                棺材都没有留,却偏偏留了只有五个字的信函,拿来算计他,的确也是够的。青年对着三人离去的背影,沉静思虑,清俊的脸上再无表情。
                对方这么做,意在威胁意在挑拨,前面这两层意思,依照魔教的手段,谁来做都不算稀奇。但“幽灵宫敬上”,偏要用她的字迹,这背后,怕是还有故人的手笔。
                青年静了静,窗外是初春,又是一番草长莺飞浅黄柳绿,他露出温柔笑容,但那笑也短促。
                昨日不可追,满目山河空念远。她已经看不到了。
                他为她选的长眠地在城南,那儿的春比满城都来得更早一些,春意也好一些,并且静得很。
                她的爱让他温柔,但她让他遗憾。
                曾经他想要的,是她能好好活下去,如此而已。
                他心里有憾么,是有的。所以别人拿了她来算计他,怕是能算计到的。青年苦笑下,并不十分在意。


                9楼2018-03-30 0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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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中有千千结
                  有人形容她以卵击石的复仇行为生猛又顽固,但那段往昔岁月她并不孤单,因为王怜花跟她一样生猛,跟她一样顽固,他们的差异之处在于王怜花还有莫名其妙的手足情结,还有因天绝剑法而日渐深重的魔心。
                  ——当复生的白宫主发现复生的王怜花,她也没有多少讶异。
                  ——当她发现复生的王怜花跟魔道混迹在一起,苦心算计沈浪算计快活城,她也毫无惊奇。
                  想来王怜花比她更生猛更顽固。
                  她就猜到以幽灵宫名义送棺到仁义山庄的这番筹谋,背后有故人的身影。特意来分舵点探查,不想果然有故人,又竟然是王怜花。
                  白宫主心有轻叹,在王怜花的奋斗不止上,她依稀看到了从前的那个自己。
                  活着不好吗——这层意思沈浪反复反复地向她传达,但当时她并不能听进去。
                  因为生对于当时的她来说,失去他,她生无可恋也生无可念。遇见他之前,她也磕磕绊绊地挣扎着活了二十年,都不是什么好日子。活着并没有什么好的。可王怜花跟自己却是不同的,他是有母亲的,他待母亲也极为纯孝。她跟母亲相依为命的二十年全是一场谎言,可他不是,他能活下来,想必王云梦做了莫大牺牲,便是为了自己的母亲,却也该换个不那么找死的活法。
                  怎么就又作上了呢。
                  这可真是朱七七的血亲。
                  轻功独步天下的白宫主隐匿在阴影里,悄无声息。
                  王怜花正在跟分舵的话事交谈。
                  那话事人她也认识,武功并不怎么好,魔教是出了名的以武定尊,能爬到这个位置,怕是少不了王怜花的筹划。
                  “棺材被沈岳回来之前就被烧掉了,他并没有见着。”
                  “奥,这么说,烧掉棺材不一定是沈庄主的意思?”王怜花就笑,“看来这白道盟主麾下的仁义山庄,并不似传闻里那般是铁板一块呢。”
                  “你是要从仁义山庄下手?”
                  “是,也不是。”
                  “何解?”那分舵话事人也不是多缜密的性子,懊悔很明显,“竟烧了,白白浪费了内里的唐门暗器。”
                  “那棺材的算计本就不在暗器上,”王怜花很是自信,“方兄就不肯听小弟的劝,那沈岳是什么样的人,平生仅见聪明绝顶,便是唐门的技艺,也未必能伤到他。”“我算计的,是人心。送棺上门对你们魔教来说,稀松平常,难得的是能送到仁义山庄门口,战书下到盟主门口,任他五派十二门,心里怕是都要掂量下;再者,仁义山庄是什么地方,仁义山庄二十年前曾被柴玉关满门覆灭过,如今快活城跟仁义山庄站在一起,旧事重提,光风霁月如沈岳,心里即使无芥蒂,但就真全无在意?不说沈岳,他即使真不在意,那其他人呢,快活城可没多少江湖美名和英雄信义。”
                  “但这都计在未来,对于当下,并没产生什么进益。”话事人快言一句,不大耐烦。
                  “哼。”王怜花摇扇,“你可知我为什么用的是幽灵宫的名号?”
                  “因为白飞飞?一个死人?”《沈七传》几乎成为沈岳传记,他们魔教研究沈岳数年,自然多少听过几耳朵《沈七传》,白飞飞也不是什么陌生名字。
                  “小弟同他们曾是旧交你是知道的,当年还不是沈庄主的沈浪同旧情人白飞飞发难,亲口对白飞飞说一口薄棺他还是送得起,后来白飞飞身死,沈浪以妻制葬她,去挑棺材的,估计也是沈庄主。”“你说当时的他,会作何感想,如今又收到了‘幽灵宫’回赠的棺材,你说,他又该作何感想。”
                  “我要是他,我什么都不会想。”那话事人冷笑,因一点前情往事就扰了心神,如此英雄气短,可笑。
                  “所以你不是沈岳。”王怜花起身接了窗外飞来的信鸽,拆了信件,神色自得,“我潜了死侍去伏击他,还是上次我们伏击的那条路线。”
                  “你?!”
                  “方兄莫急,这次成功了,沈庄主重伤,可喜,可贺。”
                  ——他算计的,是沈浪自己也毫无办法的一寸心。
                  她此刻去伏杀王怜花,大概也不是什么难事。她平静地盯着那个笑容灿烂的束发公子,他脖颈上还有一道疤,不太明显,但仔细看也分辨得出。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
                  她闭了闭眼睛。沈浪不会死。他不会这么轻易地,输在王怜花手里。他从未输过,过去如此,当下,肯定也会如此。她选择相信他。
                  白宫主轻捷地提步掠出,连风都未惊起一丝。
                  她也就没有听到屋内又一段对话。
                  “既然沈岳如此重情重义,他如今那个未婚妻,朱七七,听说是也在汾阳城内,不在快活城之中?”“不如把朱七七……”
                  “那便算了。”王怜花回答地很快,“留朱七七在沈岳身边,对我们裨益更大一点。”
                  “那是座瘟神,留她去作践正道人。”
                  ——我们魔道虽贵为黑恶势力,但朱七七,惹不起。


                  10楼2018-03-30 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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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叶底黄鹂一两声
                    一年前·四川
                    ——你手心里,是一个“人”。
                    ——是。
                    ——如今你手势半握,是要攥紧,还是放开呢。
                    ——……我不知道。
                    ——他尚在人间?
                    ——人在江湖。
                    ——也在你心里,一念之执,为何不去找他?
                    ——已经有人在那里了。
                    ——可你也已经在那里了,不是么?
                    ——我可以离开。
                    所以我,离开了。
                    ——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很好。
                    ——他身在江湖,他是个侠客?
                    ——是。
                    那女子终于笑了,笑容柔美,她其实并不在意他是不是侠客抑或是英雄,她不是为那个爱上他。但他确实是个侠客。
                    ——心怀正义,心载江湖的侠客?
                    ——……是。
                    那长者长叹:少年壮志,他既能心纳江湖天下,你今在江湖,也走不出天下,又如何能走得出他的心呢。
                    那女子还是轻轻笑着,声音轻柔却笃定:那我就再走远一点。
                    她走出两年,踏遍南北,却又到汾阳。这是要她比遥远的西方世界更早一点提出地理大发现吗,比如说:地球是个圆的。
                    但人生在他那里却不是个圆的,沈浪自个儿说过,人生长路上无数个分叉口,走错一条,就回不到起点了。
                    前任幽灵宫主白飞飞是个传闻里的美人。她心术不正,为人也不好,想来机智清明更兼阅人无数的沈浪会爱上她,必然是因为她美得太过无法无天,还擅妖言惑众,足以迷人心智。
                    沈岳撞见过好事者向他的家仆探听白飞飞是个什么样的人。本质上他们只想要一个答案:白飞飞美吗?有多美?能跟武林第一美人朱七七不分伯仲,那确是个美人。
                    他干涉不了旁人怎么去想她。而当那些人热烈地讨论着一些人,就仿若那些人还在世上一般。那很热烈,但他清寂得不行,所以回头就清了部分家仆,分到别处的庄子里,远远打发了。
                    他也清楚旁人想咂摸的是她的美,就如同那无数动人心魂的风月佳人,一个美好的意象来供人臆想和沉醉,远非那个真切存在过的人。
                    若她还活着,他们活成朋友——他固然清楚他们是无法成为朋友的,但若他们成了朋友,他总能合计着给她添置几个朋友,然后闲时煮茶,她似乎喝不了酒,但她那样一个人,为着他也容得下他们喝酒,然后他们就可以笑谈一些事,会有老友也会有老酒,他余光都能望见她,落花在她鬓发,一双眼睛百转千回,瞧得人心碎。
                    那却不是朋友会有的眼神,他在梦里也用不着骗自己,那就是他的妻子了。
                    自别后,忆相逢。
                    他是后来才发现原来她活得那么浅,那么与世无关,再没有几个人知晓她,而所有知晓她的人,都不欲同他提她,可他们又总拿一双眼睛想从他身上瞧见她,其实瞧到了又能如何呢,这些人总会复归到自己的生命里,各人都有各人的样子。百年之后又会是谁能同他提起她呢,宋离吗。
                    她那么浅那么心无旁骛的一生,却在他命里深刻。能释然,怎忘记。
                    她说我只有你,沈大哥。后来她说再没有沈大哥了,她大概也真是这么想的——可她还没有来得及做到。
                    她不是幸运的人,可她的爱和生落在他身上,他不敢说这是自己的运气。
                    他原本决计做个很轻快的人,浪迹天涯浮云不系,但她离开之后他回归成有很重心事和漫长人生的人,沈岳。
                    沈庄主平顺了气息,却还是咳出一口血沫。
                    伏击是他预估到的,受伤的位置也有计量,他分派了熊猫跟主力去快活城,然后自己掉头前往幽灵宫——只有今夜,魔教的注意力绝不在那里,他们估计在传递并试图确认他受伤的消息。
                    留在幽灵宫,几番人马想探查寻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只有这一夜的时间,他们既然用了幽灵宫的名义,也是有意引他去往那里。“幽灵宫主”是他爱妻,他们想借他的手找到什么?
                    胸腔里又是一阵气血翻涌,他竭力压制,却还是咳出了细微的一声。
                    人影掠到他左近的时候天绝剑出了剑锋——全是下意识,但那抹人影也不顾,径自搀住了他的身体,盈盈秋眸眨也不眨地望着他:“我封住了你三处穴道,你伤得很重,不要动内力。”
                    他望着她,滞成剪影。
                    她垂了脸和眼,复抬眸看她,睫毛轻颤如蝶翼。
                    “是我,我没死……”她顿了顿,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茬,唐突接了句,“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在最后一句里笑了起来,笑得开心,像个傻子,但心腔也战栗出细密的疼。
                    ——原来他疼了那么久,原来他今日才觉出疼。
                    他想其实不需要她那一句,我信你,可他又忍不住开心,为着太直白的她的在意,可他确实用刀子割过她的心,那刀在日后还留他心里,生出钝痛。
                    他望她的目光太沉,她绽不出笑容,索性点了他的睡穴。
                    若目光能化声音,最后他那一眼,说的该是“飞飞”。
                    等他醒了,若她还不便离开,再点他哑穴吧。恢复平静的白宫主颇冷静地想。


                    11楼2018-03-30 09: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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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池上碧苔三四点
                      他醒转得很快,比她预计的提前半个时辰。她抱臂坐到远处,心不在焉地望一眼溶溶月色,再转眸就瞧见他极亮的一双眼睛——笑意全在那双眼睛里,牢牢凝视着她,他依然不能动,但神色自得得很。
                      她在那目光里垂下眼,如玉的脸上几近沁出红,她决计不想让他瞧见,挟了草叶预备再点一次他的睡穴。男人就换了很严肃的目光看她。她瞥见了他额头的细汗,原来他睡得并不安稳,在梦里都靠了一股意志力强行冲开穴道。这份坚毅让她心惊。若她再点一次,他恐怕也要这么再来一次,但他身体状况并不好,贸然行气绝非正道。
                      她轻抿了唇,终是不忍,行到他身边半坐,解了他的哑穴。
                      “不宜多言,不宜激动。”
                      言毕她又坐到了洞口,她原想带他进幽灵宫,但那边瘴气太重,她喂不进他解药,只好另寻了洞穴安置他。
                      她的确很美,月光笼下来照她一种翩然出尘的通透,青丝不系柔柔垂在腰际,身着素白的留仙裙外罩轻纱——初春的汾阳夜里仍有冷风,这着装却是单薄,他皱了眉,才意识到鼻尖有幽香,贴着脸的是轻纱触感,他分辨的出身下有床褥,细闻的话有很淡的霉气,该是她从幽灵宫中找出来的,又避讳这霉味,才脱了外袍盖在上面。
                      他闭了闭眼,内心有些涩。也有旁人待他不错,但心细如发温柔体贴到这地步的,只她一个。而旁人待他好,大多是有求于他,但现下她并不想向他要什么,她都可以远远抛下他。而如今她待他一分好,他便止不住忆起他待她曾有十分不好。
                      “外面冷。”
                      “还好。”
                      “衣服……"
                      "不必。”
                      这拒绝就过于冷厉了,他有了沉默,她便不忍,稍和缓了口吻:“你需要休息,不宜被频繁搬动。”——而且他受伤的躯体很重,方才花费了她不少力气,如今还手疼。
                      “你这两年,好吗?”他很慢很慢地问出这个问题。
                      “还好。”这答案真实,她答得也轻快,可这答案也简略地近似于搪塞。
                      “你……”他脸上浮现出自嘲,不知是想到哪里,“这两年……”
                      “去了很多地方,从江南天山一直到闽粤四川,湖广跟海西也待过一阵子。”她并没有什么长待的地方——所以若她再离开,他也并不能知晓该从哪里寻她。
                      “你的身体?”
                      她知道他问的是复生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不想回答,如今他跟魔教势同水火,风荷举又与魔教勾连,而她,其实也与那魔教有一点联系,想到这儿她就笑了笑。
                      “无碍。”她装作没听懂,随意答复了他。但机敏如他,必听得出她的不愿。
                      他也不愿同她讲别人的事,譬如百灵跟熊猫的小熊猫,又譬如另一个女子——他惊觉自己很久没想起她了,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大大地吵了一架。但他如今在这里,跟飞飞一起,就自然地想不起旁人,这并非一种移情和躲避,他依然同往昔一样,因为是她,就极容易沉溺。
                      再开口的却是她,秀眉轻颦:“王怜花还活着,帮着方天华对付你,你自己小心。”
                      他便恍然,原是他,果然幕后有故人。王怜花死后,王云梦也几次同他发难,他本是宽厚的人,但对因丧子而发疯的云梦仙子却冷硬。
                      ——但她告诉他这个,连带魔教在汾阳分舵的话事人名字都清晰。飞飞她……沈庄主生出了郁结。
                      她知道自己不该透露这个,他怕是能想到很多,他曾经也猜疑她,猜一些不好的事——几乎都没猜错,除了最后一次。但眼下他若依然猜疑她,那她也无法,她可以不在意。她在这两年里学会了很多东西。故人相见,她对他心软得很,但有必要,她也心硬得起来,以前她硬过,如今也可以。
                      他很忧心地看着她,几欲用曾经的腔调讲一句“飞飞你不要做傻事”,但这也太自视甚高和旁若无人了些。她身上有些地方不一样了,而且他有自信,她不会伤害自己,这信任代价昂贵,他还是珍惜。
                      他也不愿伤害她。
                      “你在汾阳安置在?”他还是问到了这里,幽灵宫已毁,崖底……他眼神一黯,她必有落脚的地方,他来问这个,似乎并不适合,但他大概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做不到不去插手她人生这回事。
                      “总是有那么几个地方的。”她侧过脸对他笑一下,是花苞的震颤。
                      ——但她并不想同他说。
                      “若你愿意的话,可以同我回仁义山庄。”他是明明白白讲出这话,讲出口就晓得她极可能不愿意。
                      她却笑吟吟地看着他,灵秀又轻巧地:“去做沈夫人么?”
                      他意识到她见了那墓碑,而这话也太直白,他听得出她话里的取笑,心底却仍有狂喜,忍不住问她,认真对了她的眸子:“你愿意?”
                      她静了一瞬,显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她移过脸去看那月,皎洁而孤高的一轮清月。透着这个月她想到那个女子,她以为她看到沈浪,就能轻易地瞧见朱七七,但他身上并没有留下太多旁人的痕迹。
                      他们终于要回到这里,回到那个分叉口,叫做朱七七。
                      “朱七七会愿意?”她并不愿提她,像是她很在意,她明明不在意朱七七的,也不愿再去在意一个沈浪,所以她面容上带出清幽的笑,大概有一点心伤露了出去,“你就舍得委屈朱七七?”
                      ——可明明朱七七关她什么事。
                      ——又即便他真舍得委屈朱七七,她也舍不得委屈自己。她不愿意。
                      他苦笑了一瞬,却不知道要怎么同她讲,没有朱七七了。这话他也该明明白白地讲给她,但却不该是在此时此地,他太清楚她是个什么心性,这么回她,她会觉得近乎于羞辱。
                      ——没有朱七七,方能有她白飞飞么?
                      ——并不是的。并不是这样的。
                      她别过脸,显然不在意他的答案。
                      “飞飞。”他连目光都凝出三个字“对不起”——她顶不想听的三个字,她面容肃默成冰冷,他也就咽了那三个字。
                      她本即刻就要走的,走出他的目光,走到他去不到的地方,似乎再没有留下的必要,任他去死去活,他活着其实同她没有干系了,他大可以为江湖为朱七七活着,又随便为什么理由去……她咬了唇,深觉自己还是蠢,仍不能想那个字。
                      他以前也总不希望她去死,虽然她在他那决断后的牵连里过得生不如死,但她如今明白他当日是宽厚的,不管是为了她还是他自己。
                      可他总不至于是羞辱她,虽然她总是忍不住去那么想他。
                      她走出千万里,重遇他,却还哽着这么一种狭隘。她本应该更宽和更沉默更无所谓。
                      “对不起。”她本就欠他这么一句,她对他也没有多好,对他对宋离甚至对朱七七,她总记得他伤害她,但她也的确折辱过他,带着爱的刻薄,行着深憎的错。
                      而一旦说出来她畅快很多,她并不为原谅,看吧,她果是有自私的,她不愿沈浪讲这句,自己却偏要讲,还要他听着。
                      “对不起沈大哥,”她看到他瞳仁剧烈地颤动,意欲避开她的眼神,但她可能终究是残忍,“我以前做了许多错事。”
                      “有些,我很后悔。”——有些我并不后悔,或者说她太清楚后悔是无用,她那个时候只能那么爱他,因她当时本不太通晓爱这回事,而他当时也没教得太好,虽说那已是他的极限了。
                      “你是宽厚的人。”能遇见他,能被他那么爱过,于当年的白飞飞来说,也不枉了。
                      “如今我很好。”她很好,能活着已然很好,去见了那么多不曾见的景色,他以前总希望她能好好活着,她如今也没多快乐,但也很努力地活。她知道他大抵还是在意她的,可是那爱掺了朱七七,就成了她不太想要的东西,就算是她自私好了,她死过一回,在他面前总可以有任性的资格,那爱对他们来说都太沉重。
                      她如今已经不想要了。不管当下她的心还是朝着谁的,但她已经不想要了。
                      她学着没他也要活,学了两年,而他早学会了没谁都可以活,学了二十多年。她如今很惜命,对生萌了贪念,大概独活这件事,她也学得很不错。
                      他听得出她的拒绝。算是极可笑的一件事,他同她讲过的话,做过的事,却总能兜兜转转再被她还到他身上。
                      若是他再沿了当年那场道别,他大概也要接一句:“如果没有朱七七呢?”但他不能,有些事他更早经历也更早勘破,所以他只能捱着,因为他要做一个宽厚的人,他其实对她并不总是一个宽厚的人,但潇洒是融在骨子里的一样事,太多事他只能潇洒。对她,很多事他只能捱着,去把潇洒从头再学过。
                      他爱过旁的人,有亲人有友人有朱七七,那爱都轻松,只有对她才沉重。他以前怕过那沉重,因为痛彻地被伤害过,后来又贪念得很,怕是疯魔。
                      她望了一会月,再看他时敛了愁容,复归成温柔如水的女子,灵秀又亲切。
                      她主动同他讲幽灵宫的事,同他讲一些猜测,帮他分析他要做的事。全如良友。
                      这可真是太好了,他咽下挺大一阵苦涩,她现在要去做他当年要做的一件事了:成为对方的朋友。
                      爱真应当是一件不与人为难的事么?他晓得自己仍是爱她的,却又为什么仍想用爱去为难她呢。


                      12楼2018-03-30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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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日长飞絮轻
                        朱七七做了平生她绝不会做的一件事。她去看了白飞飞,而且无可避免地在她坟前痛哭流涕——她委屈成这个样子,因为沈浪因为白飞飞因为自己。而且她这么委屈,她又知道这是一件难堪的事,是一件身为天之骄女的朱七七不应当经受的悲惨经历,所以她谁都不能说。
                        她现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傻,但之前沈浪爱她一种傻气不复杂,她也就傻得天经地义。傻人有傻福,她一向很有福气,她也不需要太聪明太精明,有太多的人帮她打点太多事,像是她生来就该如此。
                        她以前也愿意傻,愿意去善良去天真去宽厚,她以前也确实是一个善良天真宽厚的人,因着她没吃什么亏,也因为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她得不到的东西,连沈浪,都被她磨到手里。沈浪喜欢她,她很得意,她不太清楚他喜欢的是哪一点,但她又实在是怕他不那么喜欢她了,所以她就一傻好多年——毕竟他总说她傻,她傻他都肯爱她,那恐怕他是喜欢这一点的。
                        可哪里又有能长久不聪明的人呢。她因为爱情学到一些小手段和小心机——一些无伤大雅的,她曾用在白飞飞身上,也确实骗到了沈浪的小心机。她知道这不太好,但她觉得无所谓,她就是想要得到他,而且她也深信自己能比白飞飞做得更好。
                        因为白飞飞有什么好的,白飞飞只是太可怜了,她在心里也想过:看啊白飞飞什么都没有,而我,而我什么都有,除了一个沈浪。
                        白飞飞是个恶毒的,伤害沈浪伤害她爹,两个爹,还伤害她的坏女人。沈浪实在是没有理由去喜欢她,实在是没理由去那么喜欢她。
                        她还没得到沈浪的时候,总觉得自己肯定能做的比白飞飞好。她只要稍微努力一点就能做的比白飞飞好,她觉得她做到了,大家都喜欢她,都不喜欢白飞飞。
                        除了沈浪。因为爱让人盲目——这话是冷二叔劝解她的,她觉得很对,沈浪就是盲目就是瞎,才会喜欢白飞飞。
                        可除此之外沈浪很好,他年轻英俊潇洒自信,永远白衣飘飘当然有时候也穿黑色,穿黑色也好看,他还是个侠客他善良正直他匡扶正义。他太好了,是武林里顶好的一个,她也很好,她很美,很有钱,很年轻,很多人喜欢,她配得上他。
                        ——她配得上他,只是他很长时间没能喜欢上她,但后来也让她成功了。
                        什么是得到呢,得到就是他喜欢她。她原先只想得到这个,她在他背后抱着小小的希望,觉得他能喜欢她,哪怕是一点点,也好啊。他后来也的确艰难抉择,给自己想了很多很多理由让自己放弃白飞飞——那个时候她总觉得沈浪的这番努力里,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她。
                        她有了他。那个时候她多开心啊。她可算是拥有他了,拥有他让她觉得自己回到了命运所给与的安全感里:她天生就该什么都有,只要她想要。
                        ——她现在,真的想回归到那个状态里,那是她最开心的一刻,带着对沈浪的拥有,带着对白飞飞的胜利。
                        可是那一刹,也太短了,她曾经让自己继续傻傻不计较,但她其实是个没受过什么委屈的女孩子,她很快就受不了了。
                        她爱沈浪,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看到了沈浪是如何爱白飞飞的。那爱情让人动容,她跟百灵跟小泥巴甚至连熊猫,都看得出来。
                        她也天然地觉得,当她拥有了沈浪,沈浪也该这么爱自己,永远温柔地小心翼翼地同她讲话,无比疼惜她,为她甘愿做一个傻子,为她伤心难过——当然了她也不愿意沈浪太伤心,但他如果为她伤心了,那她该多高兴啊。
                        可他没有。当他们在一起后,他第一次愤怒地吼她,用很伤人的话,他根本就不在乎那会伤害她。那个时候她想,流着眼泪带着委屈,自己偷偷地痊愈偷偷地琢磨,她可以给他时间,再给他机会,她知道他现在只是没那么爱自己。
                        她对自己说没关系。她曾是那么高傲的一个女孩子,却在这里学会了卑微。
                        他后来对她也好了一些,因为他本就是个很好的人,连她的两个父亲都认定他是个很好的人,能极好地待自己。可她旁观了太久他跟白飞飞的感情,她知道这远远不够。
                        他永远由着自己的情绪决定怎么待她,但对待白飞飞,白飞飞自己就构成了他态度温柔的理由。他后来的确努力着对她好一些,但也是因为他晓得有些事是错的,而沈浪需要做正确的事,也并不全是为了她。
                        她一开始对他说,沈大哥你能把我放在心上吗,他极快答应了,因为他心本身就生的大,都装得下整个江湖。
                        她进一步说你能记我一辈子吗。他沉吟良久,当时她要死了,她那么爱他,临死也只想问他要那么小的一点爱意,他当时答应了她。
                        她知道这就是胜利了,因为他是一个重视承诺的人,他必然会做到。
                        再后来,很久之后,白飞飞都死去了,她在长久的失望中爆发,她问他要一个答案,骗她也是可以的,反正她傻嘛。
                        她问他:“沈大哥你能像对白飞飞一样待我吗。”
                        ——我能像白飞飞一样重要吗。
                        他别过了视线。
                        她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的痴心妄想了。她理解,她可以去理解,因为白飞飞死了,还是为他而死,沈大哥那么好的一个人。
                        她曾经想着没关系,我可以用一生让他来更加爱我,如爱白飞飞一般,因为白飞飞没时间了,但她还有。到最后在她生命的尽头——那必是很久很久以后——她可以心安理得地问他:沈大哥,我是你一生最爱的女人吗。
                        沈浪必然会回答说是。
                        她就知道自己取得了毕生的胜利。
                        可是一生怎么这么长久,她要崩溃了,在她得到“沈浪最爱”的地位之前,她要品尝多久的,她朱七七不是他的最爱。
                        要多久,他们的婚礼她就要等三年,然后婚后呢,五年,十年,二十年吗?
                        在这两年她已经读懂了他的无能为力,他不是不喜欢她,他只是没办法那么喜欢她,可能他名为“沈浪”的那颗心陪葬了白飞飞,于是后来的人都只能从那爱的灰烬里分到一点火星。
                        她又绝望又安慰地想,他只能这么爱自己,他也只能这么爱旁人。错不在她朱七七。换成旁人,任她们多么貌美多么温柔,甚至多么像白飞飞,都是一样的。
                        她曾无望地想,她也可以为沈大哥去死的,只要她能得到一种公正。她也疯狂到真这么演练给他看了。
                        但她没死成,沈浪再次用久违的愤怒对待她。大难不死的她清明地读懂了他的愤怒,也读懂了自己的末路:真可悲啊,她喜欢他原是很高兴很高兴的,她竟然因为这份爱,想到去死。并且她死,都不会让他那么伤心的。
                        他反而对她非常非常失望,因为他看出了她想要伤害他的心。
                        她的心怎么变成这个样子呢。同样的事,伤害他的事,白飞飞也做过,不怎么高明,赚了沈浪一句“一副薄棺还送得起”,后来他也真送出去了,他为这句话伤心得要死。他为白飞飞经历了各式各样的伤心。然后再来应对她这个小姑娘,就再达不到那个地步。
                        她最后同他讲,她觉得自己再也没办法继续伤心下去了。
                        “我希望沈大哥你教会我爱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你,教给我最好的东西,是不爱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望着他,大概是很难堪很落魄的,连百灵看她的眼神都尴尬苍凉。
                        “你就真的,”她用祈求的声音同他讲,“不能像待她一样待我吗。”“我就真的,没办法比她更重要吗。”“沈大哥她已经死了啊。”
                        她曾经也这么质问过他,他有沉默,也有温柔开解她的时候,跟她说你们是不同的。
                        我们是不同的,可沈大哥你是同一个啊。
                        他这次终于有了新的反应,因为她终于说出这句话“她已经死了,白飞飞已经死了”,这句她拿来自我鼓舞了很久的话。
                        他也用很难过的眼神看她,他也为她朱七七难过过,但果然只有牵连了白飞飞,他才能那么伤心。
                        “对不起,七七。”他极慢极清晰地说出这句话。
                        她在这最终的宣判中嚎哭,万分委屈,像个孩子,让人心碎,她太难过了以至于口不择言:“沈大哥我真的很羡慕白飞飞的运气,她什么都没有,但她就是有你的爱,我真羡慕她,可以为你而死。”
                        ——她哭得太伤心,以至于没看到他眼神里的锋利,她性格又太重,连百灵小泥巴一起来拦她都没能揽下来。
                        “你们都觉得她很惨,她二十岁就死了,到死她都可以爱你,到她死你都爱她,可是我不一样啊,我也想一直爱你,可是我没有她那种运气,我还要有那么长那么长的路要走。”
                        ——走那么长那么长的路,走完一段“我很爱你”,去换一个“你最爱我”,去换一个二十岁的白飞飞已经得到的东西。
                        在她长久的抽噎和哀泣中,终于被他的沉默惊醒,她惶惑地看着他,看着他的冰冷。
                        “你觉得飞飞,很幸运对吗。”他那么恨,以至于连续问了两次,“对不对?”
                        “她死了。”他那么努力想潇洒却依然很沉痛地说出这个事实,“你觉得幸运,是你的幸运,也是她的,对么?”
                        然后他笑了起来,非常陌生非常俊美:“那你想不想知道,这对我来说幸运不幸运?”
                        他说完这句就换成了冷静,他是那么沉稳的,又不惯同他们讲白飞飞的人。
                        “七七,仁义山庄的门永远为你敞开,我永远可以是你的沈岳沈大哥,”他极耐心地用了温柔的语调,也是有些难过在眼底,“七七,我们就到这里吧。”
                        “是我对不起你。”
                        这句话原本是很伤害很伤害她的,她曾经预想过,如果他真说了,她大概会立刻死去。
                        但她没有。她像是终于等到了这个解脱。她一颗被很多人爱了很多年的心,终于终于可以不用再被他伤害了。
                        ——尽管他并非本意,尽管他有过努力。
                        ——多可笑啊。
                        ——她终究,输给了白飞飞输给了沈浪,输给了她自己。
                        她真的不能在那种无望里度过一生,终其一生努力超过另外一个亡者的影。她忍不下,她还年轻,她没有受委屈的天分。
                        白飞飞来得太早了。她也来得太早了,她到来在他那么爱白飞飞的年岁里。若她再晚一点也是好的,那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个白飞飞了,就不知道他原是那么爱人的,她大概可以安然地享受英俊潇洒又温柔机智的沈大侠沉稳得体地爱护。他再不能爱谁到骨子里,但他也可以让人很舒服地接受一份恰到好处的爱意。
                        可她再不能继续想他了,她不能再那么久地羡慕白飞飞之后,再去羡慕后来的谁。
                        ——虽然她很清楚,后来的人,任是谁,都可以。
                        原来,她那么长痛地醒悟过来,他从半年的守墓中向她走过来,对她说“反正我无所谓了”竟是这个意思。
                        她在白飞飞的墓碑前想,带着她最后的,沈浪带给她的最后一点恶毒想:白飞飞,你很可怜,他再爱你有什么用,他最爱你又有什么用。你已经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当然她知道自己也很可怜,她甚至从旁人看她的眼神里读出了这个——天呐她怎么能忍,她是怎么做到视若不见,她又有什么理由去承受别人对她的怜悯,本来他们都该是羡慕她的。但她知道,当太阳终于升起来,天光投射下云影投射下竹影,她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拥有长久的美好生命。
                        她大可以再去找那么爱她的一个人。一生最爱她,珍视她,呵护她。
                        因为她本身就是该被呵护疼爱的。
                        她坚信她可以找到。她是朱七七。
                        她在先前长时间的错误方向里,决意要走出一个对,决意重新握住一份福气。
                        因为她是朱七七。
                        那个时候她很轻松,她终于对着白飞飞的墓碑露出了笑意。她很美,被称作武林第一美人,白飞飞也很美,与她不相伯仲。
                        她似乎重拾了那份尊严,属于绝顶美人的尊严,用美貌和自己去征服爱情,完好的善意的热烈的爱情。
                        她露出了一个美丽笑容。
                        我可是朱七七。她自信地想。
                        也因为她的确是朱七七,是武林外史里的朱七七,所以她也像朱七七一般,又被人抓走了。


                        13楼2018-03-30 0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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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疑怪昨宵春梦好
                          庄主平旦时分就回了庄,冷二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是卯时,庄主走的不是寻常路径,回来的时候谁也没瞧见,等到他问管家要了两个仆役到自己别苑,众人方知晓他已在庄里。宗强去探过,说庄主伤势不重,虽然那伤口可怖,但用药及时,沈庄主年纪轻根基好,恢复得很快,宗强看到他的时候,庄主气息平稳神色自若,俨然素日那位沉稳潇洒料事如神的沈岳沈盟主了。
                          冷二问得仔细,管家初有吞吐,后来还是交底,庄主要的是两个丫鬟。
                          “嗯?”冷二眸色一黯,但神情还强作了自在,“这本没什么奇怪,丫头到底比小厮细致些。”“不过这事,却还是不要给柴朱两家知晓。”
                          ——虽说当日看庄主那决断,这门亲事早已作罢,先前朱家送来的八字信物及朱爷赠予的房产地契,并朱七七自己,都被庄主遣人送还快活城,附赠原由是如今激战正酣,沈岳命悬剑锋,时陷危殆,不敢攀扯朱小姐,耽她空错花信之年。沈岳自知鄙薄,竖子无道,他日必当负荆谢罪府上。
                          ——到这个份上,再无转圜余地,柴玉关处没消息,朱爷那边却回了讯息,说两人终欠缘分,沈庄主不必介怀。
                          庄主同七七的决裂已有月余,沈岳整日忙着盟中事宜,冷二瞧着他有过那么几个不郁的神色,而七七的动向他也一直留意,七七强颜欢笑但很不快活——旧情哪里是好忘的,冷二有些过来人的自得,觉得自己预期没错,沈岳虽擅决断,但七七却心思黏连,女追男,哪有追不上的。只要七七还有意,纵然沈庄主决绝断舍,却也还是有一线生机。
                          毕竟那朱家有恩,快活城又势大,同仁义山庄结姻亲,也是沈家的益处,诚然那柴玉关恶贯满盈对于沈家罪孽深重,但柴玉关百岁之后,那快活城多半是要姓沈,也算是能偿一分当年血债。
                          冷二将这番计算左右思量下,深信自己想得不错,他也是为了岳儿好。
                          可岳儿今日要了两个丫鬟到自己别苑,这又是因何?岳儿多年天涯浪迹,性格极独立,便是有了庄主之尊,依然不惯差使下人。常年独居别苑,连粗使婆子和皂衣小厮都不留一个,今日却要了丫鬟,难道是为那事?
                          男人若有那个念想,也并非坏事,人之常情,只是这断不能让七七知道,更不能传到快活王耳朵里,这事可以理解,但终究不够厚道。
                          “庄主他是自己点的人么?”冷二细问管家。
                          “那倒也没有,庄主只说要性情温和做事细致,带拳脚功夫的。”
                          “咦?”
                          “您觉得奇怪不是,我也觉得纳罕。”
                          “还有别的事么?”
                          “还要了一辆马车,瞧着是往城北山神庙方向。”
                          ——城北山神庙,熊猫儿的地界,不过熊帮主不是去往快活城了么?
                          冷二觉得自己越发勘不破岳儿的心思了,不过他也的确没在自己面前做过岳儿,甫一回来就从赏金猎人沈浪转身成沈岳沈庄主的样子。
                          大清早被扰了清梦,叶初阳是有些恼的,但请人的是沈浪,他就只能宽和,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更何况他今日,却也大有收获,他终于在沈浪房里头瞧见个女人。
                          这可是沈浪身边第一个女人。虽说先前那朱七七要死要活地非要嫁给沈庄主,也的确在沈浪身边站了良久,但朱七七那种,哪里算得上女人,只一个孩子罢了。
                          而如今这个,却是女人中的女人。
                          叶初阳忍不住打量她良久,因她确实生得美,人在浅眠,秀眉微颦,隽住了轻愁,他忍不住去瞧她的眼——虽然如今紧闭着,但他忍不住去猜,猜她瓷白的皮肤和纤长的睫毛下,是怎样一种眼波如画。
                          “行了。”沈浪终于出声打断了他,连带着做出阻拦的手势。
                          “看一眼少一眼,能看一眼是一眼。”说完叶初阳就收了心思,去握她露在外面晧腕,沉稳潇洒的沈庄主眉头能夹死个苍蝇,叶初阳就有些不忿,但也懒得理,美人肌肤细腻,但她如今睡着,而他是被请来给她看病的大夫,他做大夫的时候总是杏林良心,行为规整。
                          “什么意思?”沈浪问他,嗓音里带出干涩。
                          他握住那心弦,分出一点心神同沈浪讲话:“能有什么意思,你紧张什么,她气息这么轻心脉很……稳,带着功夫,但看她身型,别瞪我我没多看,她练的不是外家功夫,从掌心到十指都细白光滑,好吧好吧也可能不滑,这得问你,我只猜的。这美人也不是个使器械的,不用器械不练外家又带着功夫,那多半擅长轻功;再者,她有功夫可内力不深,在你手下走不过百招,这样娇娇怯怯的美人竟被你点了睡穴,说明什么,说明她轻功无双,而你,怕她跑。”
                          “你会怕,那必然是极可能发生的事,她醒来就会离开,佳人难遇,我当然得趁着她还在的时候,多看两眼咯。”
                          沈浪没接他的话,叶初阳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身体怎么样?”他神情关切,眉宇还是皱着。
                          “你确定是让我看她的心脉,而不是看你的伤势?”叶初阳狐疑地看一眼沈浪,他可是嗅到挺重的血腥味。
                          “血止住了,用过药,伤的不是心肺不是要害,无事。飞飞……”
                          “嗳?”叶初阳神色微沉,指尖摁深了一分,复又换成她另一个手腕,“咦。”
                          “这个飞飞……”杏林圣手叶初阳觉得这名字有点熟,不过她这脉象却有古怪,他换了食指再三确认,神情终于认真了起来,“她受过重伤?”
                          “……是。”
                          “有性命之虞,大约是在两年之前,毒箭,箭伤,伤在……嗯,后来好了。”他没说下去,反重起了话头,挺惊疑地看沈浪,“再生之人。飞飞?白飞飞?你爱妻啊?”
                          “……”“是。”“是大好吗,她身体……”
                          “好了,都好了。我当时是谁呢,果是她。”叶初阳眸子微闪,但又换成一种轻快,挺促狭地看沈浪,“不过你知道她当时伤在哪儿吗。”
                          “……我知道。”
                          “哎呀,她当时伤得重,重伤之前就带多重旧疾,外加郁结积心,不过这两年她休养得很好,再慢慢将养半年,也大概能活个百八十岁,不过你俩,”他很少见沈浪有这么直白的紧张,就愈发想作弄他,“你也知道她伤到哪儿了嘛,所以你们子嗣上,估计有困难。”
                          “那不重要,飞飞身体果真没事?”
                          “我怕沈庄主你脑子要出事,”沈浪原本那么聪明的一人,叶初阳可真是看不下去了,“我刚才骗你的,你以为我真能切出她伤在哪儿,我虽然手段不凡,世间难有第二人可匹敌,但切脉也只是切脉,救她的人高明得很,我能摸出她先前的重伤,是因为这些伤那人没太理,她救治的是那处致命伤,我只能切出她如今身体很好,切不出致命伤曾在哪儿。”——这肉白骨的手段却是可怖了。
                          沈浪的表情这才有了舒缓,叶初阳也就敢继续跟他开玩笑:“不过沈大侠您要是真关心你们沈氏的血脉传承,您爱妻这边瞧着是个多……好吧朋友妻我不瞧,要不,我给你瞧瞧?”
                          “沈某家事就不牢你费心了。”他恢复了那种明快自信的笑容。
                          “哟,沈岳沈庄主,沈大侠,素闻您坐怀不乱,有道是君子端方。”
                          “谬赞了,多谢。”这句话沈浪说得坦诚,但叶初阳捕捉到了他一瞬微讪。
                          嘻嘻嘻。他们师门旁的没有,就是师传嘴贱:“话说这个白姑娘,轻功可真是高妙,世间怕无人出其右吧。”
                          “是,寥寥无几。”
                          ——夸自己爱妻倒诚恳。
                          “我方才猜她轻功高妙,也是因为看着你这一身的风尘仆仆,你们必定是从同个地方来的,而白姑娘身上呢,纤尘不染。”
                          沈大侠神色稍有尴尬。
                          “但我想着,总不该是你一路把她抱回来的。这行为往坏里说那就是抢劫掳掠,可我想你秉性君子……”
                          沈庄主脸色微僵,挺无奈地苦笑:“叶兄既然都猜到了,又何必再来讥讽在下。”
                          这次愣住的是神采飞扬的叶初阳。
                          他愣了一下。他结结实实愣了一下,表情复杂:“实不相瞒,我还真没想到,我有这个猜测,但我真觉得沈浪你做不出这种事……你……”
                          你好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沈浪了。叶医圣真觉得有必要给沈大侠看看神智。
                          “你这行为太不君子了,容我齿冷一下。”
                          “好,你去外面,那里风大。让我看看她。”
                          “……”叶初阳自认是个有点小无耻的人,他走到一半,收敛了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又回转过身。
                          沈浪坐在床榻,正静静望着白姑娘,温柔缱绻。
                          ——他再不是叶初阳初识的那个江湖浪子,亦不像平日一呼百应的正道盟主。
                          “你……”叶初阳终有不忍,“你何至于此呢。”
                          “我不知道。”沈浪依然苦笑,还是瞧着那睡梦里的人,“这不对,我知道,可飞飞会走。”
                          ——飞飞怎么会走呢,飞飞不该会飞吗。叶初阳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挺不合时宜的。
                          但叶初阳是信的,他相信白飞飞醒了就会走。
                          还真是看一眼就少一眼的美人,他都忍不住再多看几眼了。连沈浪都没有办法啊……叶初阳挠了挠头,沈浪向来极有办法,不过他那些办法大多是正经办法,邪魔歪道用的办法,叶初阳手里就有一个。
                          “我有一味药。”叶初阳又挠了挠头,他其实未及弱冠,还是少年郎,挠头的时候就显得他心性还小,沈浪转过脸看他,“化功散,我可以控制下剂量,可以封禁三五日,不会真去了她武功……”
                          他话没说完,但他知道自己不必说了。
                          “谢谢。”沈大侠笑笑,不复落拓,“我不想她恨我。”
                          ——所以不必。
                          叶初阳就很想很想问他,以一个少年人的困惑,沈浪本是一个爱笑的人,也是一个极会笑的人,但饶是沈浪,也并不能把苦笑笑得好看一些——既然如此,不笑就好了,苦笑又是何必。
                          但他知道沈浪的苦笑多半是因为白飞飞。一个沈浪想她留下,可她自己执意要走的人。
                          他很想大声地问沈浪,或者是问旁的知情人:他们何至于此呢。活成神话的沈浪跟他那个从故事活回人世的爱妻,他们是怎么走到这田地的呢?一个想走,一个想留,那想走的未必一定不能留,那想留下对方的,不愿用诡计阴谋,也缺乏正当理由。
                          叶初阳可真是不懂了,他们少年的爱恨多快意啊,爱就是爱,恨就是恨,想走就走,也无须强留。他们不晓得轻愁经岁月会酿陈酒,他们只做当下要做的事,只爱眼前堪怜的人。
                          江湖游侠,轻剑快马,了无牵挂天涯是家,快意恩仇只恋生杀。
                          ——叶初阳犹记,初见沈浪,那人提剑写“侠”的飒沓。
                          可沈浪现在,连爱妻都有了,少年瘪瘪嘴,怪不得连名字都要改一个。不过白飞飞这个人,若果是那个白飞飞,真做得沈庄主的爱妻吗。
                          他有了问题便想知道答案,随手拽了旁人的袖子,咦,又是个女人,眼睛极大的女人,叶初阳就认真问她:“你知道白飞飞么。”
                          ——那女人的眼睛就更大了。
                          看来她知道。


                          15楼2018-03-30 1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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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元是今朝斗草赢
                            她原本梦很少,睡得也沉,但这次不怎么安稳,影影绰绰梦到很久之前,醒来之后还带了恍然如梦的错乱感,触目所及是靛青色的帐顶跟阖上的帘幕,依稀有光投过来,朦胧模糊,她从簇新的绸被中坐起身,认得出被面用的是苏绣,绣了折枝花卉,配色雅洁。但这并不是女性闺房,她能分辨到隐约环绕了她周身的,属于他的气息——难以言说但确实熟悉。
                            她静坐半晌,待到灵台清明,悄然咽了叹息。
                            她对他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大约是因为仍有旧梦的缘故,再漠然也有痴嗔贪念存留心底,他到底曾经是自己最爱重的男人——又或者她并不需加一个“曾经”,那人也曾重逾自己的性命,她在死亡降临中平静,但重活一次,她对生也贪恋得很。
                            她能为他拼却的,也只能有那么一生。她再热烈孤勇,也有怕疼的天性。
                            他如今这般强留她,对她心有不舍——她识得这旧情难忘的意蕴,但她并不想在这黏连中留恋和心软。朱七七已经在那里了,他清楚明白地同她讲过,也万万不用他来以情以“名分”,馈她以命相护的深恩。
                            ——他若真这么想,就是真轻贱了她。
                            ——她可不是朱七七,乞情以命。
                            ——这场重逢,是她终归放不下,见不得旁人拿她算计他,而他对她还有惜有怜,瞧上去隐约是情深爱重,她有一点压得很深的欣慰,可她也因为这点欣慰,深厌自己的俗气,也厌他的俗气。
                            白静同她讲过,喜新厌旧朝秦暮楚是所有男人的劣根。她不想他也是如此的。
                            她不想看轻他,也不想被他看轻。
                            白飞飞闭了眼眸,再睁开的时候,柔情不复,煞是冷静。
                            女子抬手,掀开帘幕。
                            他推门而入,面容清俊,含笑相迎,开口亦是柔声:“你醒了?”
                            重重帘幕中递出一段皓腕,纱袖滑落肘间,帷幕深处露一张芙蓉面,她半倚床榻,抬眸望他。美人不是带笑的模样,他却始终有些开心,她就在此间就在此地,落在浮世在晨光里睁开眼睛,这场景近乎于梦,但又那么自然地嵌入他的人生,他跋涉至今,似乎只为这一刹的天晴。
                            他在这光景里忍不住温柔起来。
                            白飞飞却愈发面无表情。
                            “是我唐突了。”他同她讲,朴拙诚恳,神情重叠了昔时的影,带着隆重的光和热,“我……”
                            “我活着,没有死,也不预备去死。”清凌凌的声音落下来,她笑意却显,微带嘲讽,“不会再找柴玉关的麻烦。”“夙愿已尽,不究前因,学着去豁达如您,沈庄主还有什么不满意和想知道么?”
                            他怔住,隔了五步同她对视。
                            “初来贵地,我本以为,是可以同您做朋友的。”——这句话可真真是冲着他来的。
                            “却没想到做您的朋友还要有这番奇遇。”——仁义山庄的庄主竟会做这般掳掠行径。
                            “做您的朋友,”她扬了如水笑意,“可太难了,飞飞大抵没熊帮主百姑娘的福分。”
                            那笑容让人刺痛。
                            “夙愿已尽,不究前因。”他敛眸,念了这八个字,也知道他便曾是她的夙愿,亦曾是她的前因,笑容却是再挂不住的,“你是这么想的?”
                            “是。”她应完,径自起身,从被褥中抖落自己的裙裾,行动中露出莹白的玉足跟秀气的脚踝,他别过视线。
                            她理了鞋袜,轻巧地站到他身前,笑容沉寂,静静看他:“那么,我可以走了么,沈庄主。”说这个的同时她攥紧袖口,有莹润清冷的物件抵住她的虎口——虽然她并不欲同他走到这一步。
                            她不欲纠缠不会留下。
                            显得他实在是可笑至极了。
                            往昔种种梗在心底嗔成执念,如今看来却全是虚妄。他近乎沉溺般追思过不可追的人,温成心底不可言说的柔软和缠绵,她曾隔着梦同他遥望过很多次,他把她放在爱妻的位置,却始终不知,始终不知,她看他的脉脉不语,竟是这么一回事。
                            人生终是无长醉也无长梦,又是谁怨过他潇洒得太清醒。
                            若他真潇洒,又何至于斯。总是她逼他。
                            他留得了她么。
                            一室的凝滞。
                            而半掩的窗送过一阵风。临窗的位置搁了矮桌,被镇纸压住的长卷被吹得簌簌作响,她瞥了一眼。
                            那是一幅画,遥遥看着有些眼熟,她微愣。
                            而长卷被吹得松动出一脚,半张纸飞了起来。
                            他也转了脸去看,神色复杂。
                            是她往昔的画作,当时她寄居怜云山庄,闲愁偶得,被他撞见过,再后来他们起了冲突,他夺门而出,而她当时情绪正重,没留意画卷的遗失,不想竟在这里。
                            “芳草不迷行客路,垂杨只碍离人目。最苦是、立尽月黄昏,阑干曲。”
                            那上面有半幅她的小像,半幅他的策马远行图。
                            ……
                            在她强势斩断往昔情丝之时,不期撞见往日自己对他苦求不得的情愫。她都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但终归,在此时此刻,当时当事让人尴尬至极。
                            往昔一幕幕惊雷般落回耳畔:
                            “你在告诉我,七七是因为我而受害的吗?”
                            “因为你的绝,才有我的怨。沈大哥,如果没有朱七七,我会毅然掉头而去吗?”
                            “所以你连一点活命的机会都不给她?!”
                            她当年对杂事可真是充斥着热情和心力。怪不得到最后妖名未显、大业未成。
                            到如今,需要她用两世为人的超脱去消化一段淋漓纠葛——并没那么简单,但她仍有时间。
                            她又望一眼那画,淡漠心思,他留便留吧,这是他的事了,她的视线被长卷旁的信函吸引,掠身上前,捡拾起来,上面是五个字:幽灵宫敬上。仿的是她昔日的字迹,她如今要作奸犯科决计不会这么写的。
                            偏要将他引到幽灵宫,她颦眉,她要一个干净的了断,这事就不能再沾他的手,得靠自己来摆平。
                            “他们要找的,我大约知道是什么,我既回来了,幽灵宫的事再不惊扰沈庄主。做不了朋友,我也不欲同你为敌。”她的声音还是舒朗,这句说罢又短促笑笑,接了很寂寥的一句,“但也不定,江湖的事,谁说得准呢。”
                            ——他们终归走在两条路上,再回不到起点。而江湖那么多恩怨,他不想伤她,她也不愿伤他,可明日那么远,人生那么难,谁又说得准呢。
                            他艰难笑笑:“我不会同你为难的。”更不会同你为敌的。
                            他的剑动不了她,她是知道的,又更何况他怎能做得。就即便她真同魔教有勾连——他想起她明晰点出的“方天华”,想起方才百灵嗫嚅地同他讲的一点发现,即便她真的要站到他对面,要自己在道义跟她之间二抉一。
                            其实答案他早就给过的。他愿意为她做任何事。他上次没有做到最后,再不能食言第二次。
                            若真需要,他会护她到死,再以身谢天下殉道义。
                            他在这个关头突然明白自己从来都想得清晰,他就记起在很早很早以前,因为阴阳煞,他应过她要同生共死,又选过要她生,任自己死。
                            “沈浪。”她叫住他,用极认真的眼神对峙他的落寞和包容,“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也不必手软。”
                            他的眉峰皱得很深,嘴唇抿出冷厉的弧度,但她却继续说了下去,很认真:“我不怨你,也不恨你,当日挡箭,是我甘心情愿,我信若换作是你,也是一般别无二致。我并不想挟私同你要求什么,你若想偿性命之恩,不必,我要不起;你若想偿歉疚亏欠,也不必,我不想要。”
                            我已经不想再同你多有纠葛了,恩恩相报又何时能了。而歉疚亏欠想偿还,意图安的也是你的良心,可你的良心,我不在意。
                            她真是清,又真是狠,从头到尾都飒爽通透,剩他在这里同往昔旧梦较真。
                            “你如果实在难安,就只当没见过我。”
                            汾阳只是她人生长路的驿站之一,她若离开,有的是办法可以终生不见。
                            “又或者,你只当我死了吧,飞飞孤苦,若有幸沈家祠堂能供我的灵位,他年沈庄主跟朱姑娘子嗣满堂,”她笑了起来,看得出是真开心,甚至都眨了眨眼睛,“朱姑娘如果忍得下,您的孩子们要跪一跪我,也使得。”
                            “那同她没有关系。”这话他再也听不得,语气都渐冷。这是什么胡话,她如今还活着,再供她牌位做什么,是要咒她吗。
                            ——对自己是一幅情深义重的样子,但真提到朱七七,他都生了怒意,她觉到心冷。
                            ——只这样便为朱七七觉得委屈和心疼了么。
                            “是么。”她笑意转稠,话锋一转,底蕴变冷,“那沈庄主是认定朱姑娘同我,是有莫大关系了?”
                            沈浪不解,白飞飞探出一段皓腕,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泛着一圈幽冷的蓝,男人的眼神有了躲闪。
                            “怎么,同您没有关系的朱大小姐又失踪了。”她问他,用陈述的语气,“你怀疑我,所以让百灵在我身上下追踪粉?”


                            16楼2018-03-30 1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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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笑从双脸生
                              “你们女人真可怕,”叶初阳从窗外对着屋内探头探脑,小声地同百灵讲,他手正隔着衣袖握了她的腕,显然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继续同她絮叨,“白飞飞嘴巴怎么这么利,就欺沈兄爱重她。啧啧,女人。”
                              百灵试着挣脱,那人手稳得很,纹丝不动。
                              “你放手。”百灵同他讲,显是很急。
                              “你还没跟我说白飞飞呢。”少年理直气壮,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你在干什么!!放开百灵!!”一阵爆喝如惊雷,叶初阳甫一转身,迎面就是破空而来的铁链葫芦,他紧闪,沉气矮身,鬓角依然被掠到,擦破一点皮,生疼。
                              “大哥!!”被松开的女人生了惊喜,捉住熊猫儿的胳臂,总算有了依靠,而熊帮主轻拍了她的手,护她在身后,对那无状少年怒目而视:“叶初阳,我敬你是沈浪的朋友,你平日行迹如何我懒得管,但今天,你把话说清楚了,给百灵道歉。”
                              熊帮主一向声震八方,一句传十里,屋内的两人听到这变故,俱愣住。
                              “熊帮主,”开口的是宗强,似在强拦,“您是庄主的兄弟,但庄主吩咐过,没有他的命令,谁也不能……”
                              “笑话,他叶初阳都欺到百灵头上,难道还让我在外面看着?沈浪呢?就只叶初阳是他朋友,这院子他可以进,我这个兄弟就不行?”
                              “哎,熊帮主消消气,这事想必是有误会,留待叶先生解释,如今另有要事相商,大家多退一步,你看如何?”这是冷二。
                              “熊帮主,冷先生,庄主既严令不可随意出入别苑,诸位是否能移步?”宗强很坚持,声音清越。
                              “庄主他……”冷二迟疑开口,沈岳不就正在此间么?争吵声这么大,为何还不出现?
                              “我道歉。”叶初阳飞快跟一句,打断冷二的话,“熊夫人对不住,我对您绝无不良企图,方才冲撞了是我一时之急。”“我们当大夫的,给人把脉太习惯,我方才瞧着熊夫人您……”
                              “行了行了别瞧了。”熊猫儿挡住少年的视线,“下不为例,听好了,没有下次。”
                              他话音很重,看得出是真在意,但到底还身上还担了要事,对百灵略作安抚,就另起话头。
                              “沈浪呢?”熊猫儿被冷二的话提醒,继续追问,面带不忿,“你们沈岳沈庄主呢。”“七七不见了这么大的事,他在干嘛?”
                              宗强回答不出,面有难色。
                              见这形状,熊猫神情一紧,想到沈浪昨晚的伤势,男人压了声音,嗓子里都带出着急:“怎么了,他伤得很重?”
                              熊猫性子急,这才想到叶初阳秉性风流但到底是个大夫,叶初阳也在这儿,难道说沈浪他……熊猫儿提步就要往沈浪房前走。
                              “没事大哥,沈大哥没事,”百灵忙拽他,“他……他就是在休息,沈大哥也忙一夜了,我们别在这儿吵他了好不好。”
                              百灵方才也听得屋内两人的争吵,也知晓熊猫儿是为朱七七失踪的事来,眼下白飞飞正拿这事疑心沈大哥,沈大哥偏偏又那么看重她……哎,这团乱麻……理是理不清,尤其是白飞飞复生这么重大的事本就骇人听闻,更何况前天仁义山庄还被以幽灵宫的名义送了棺材……再说七七的失踪,她脚印消失在……这都些什么事。
                              “他忙了一夜?”熊猫狐疑,但也低了嗓音,“快活城那边也三更得的消息,平旦时分才发了烟火信号,他不是去夜探那个,那个什么,我可听说他大早就回来了,都一上午了,他也没管七七那事。”
                              “哎大哥,话不能这么说,那你们不也在找吗。”百灵瞄一眼在场众人,除了熊猫这个义子,再无快活城的人,“七七跟沈大哥都退婚了,不能总七七有什么事全靠沈大哥,这往外面说出去,对七七也不大好吧。”
                              她知道有人在听着,也依稀猜出这话得自己来说。不然沈浪何必要她在这里呢,即便是为了追踪粉,他差人去取便好了,可他就请了她来。
                              她本就是个聪明人,但似乎只寥寥数人看出了她的聪明。
                              “你这叫什么话。”熊猫儿极不满,“那别的都是小事,七七失踪这是小事吗,大丈夫光明磊落,私情归私情,该管的当然要管,说起来你去追脚印了吧,七七最后去了哪儿?”“她真叫魔教给抓走了?”
                              “……呃。她去了……”这要她怎么说,白飞飞可在里面听着呢,看刚才的情形,白飞飞自己是不认的,沈大哥也认定不是她。难道真要她说出来七七是去祭拜白飞飞的时候被抓了?而白飞飞也在那里出现过?——可祭拜白飞飞这件事,七七自己也不愿旁人知道呀。
                              “熊少侠说得是极。”冷二紧跟一句,“庄主也说过,朱姑娘的事,我们仁义山庄是不会坐视不管的,但庄主大概也有自己的打算,熊少侠切莫太焦心。”
                              “朱七七的事,仁义山庄不会坐视不管。所以沈庄主你的打算,是我?”她开口问他。
                              ——是认定她做的,所以要给她下追踪粉?
                              而他一直瞧着她,这才回应:“不是。不是你,我知道。”
                              “飞飞,我信你。”
                              她的瞳仁颤了一下,但用词还是冷:“即使我的确见过她,即使她失踪的地方……我也去过?”
                              她望着他,慢慢说下去:“即使我真的很讨厌她。”
                              ——即使我真的,可能有意那么做。
                              “飞飞……”他依然不明白她为什么总要这么说,像是时刻准备去把坏事做绝,她似乎一定要试探出那个底线,但他们都清楚很多事她不会再做,若她现在还会去做,他是不是该开心一些?
                              “飞飞,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回来,”但他知道并不是为了他,“我也不知道你同魔教有什么联系,我想,你并不打算告诉我,我也不知道这两年你身上都发生了什么……”
                              ——虽然这些都是他想知道的事,无比想知道。
                              “但我很庆幸,你还在,而且愿意见我,是我不对,我不该违背你的意愿带你回仁义山庄,我也不该让百灵……在你身……上下追踪粉。”
                              “你是自由的。”他终归要承认这一句,她是自由的,她从半生的仇恨牢笼和谎言欺骗中挣脱出来,从死亡的阴影中复归回来。天地广阔,她去哪里都可以。
                              “你说过你什么都没有做,我信你。”
                              “我希望你能原谅我。”
                              “我希望你能……”他眼睛里重有星火,笼着她,只一眼就热。
                              ——我希望你能在意我。
                              她读懂那情真意切,想说什么,却只摇了头,什么都没说。
                              她不知道。如果他依然猜疑她戒备她,她再深恨也总有气劲同他纠缠;可他不再猜疑不再戒备,他宽厚又包容地,全如往昔又更胜往昔地对她说爱,她却茫然又空落。
                              爱于他们原是本能,是一见钟情的契合,但爱后来成了别的事,成了利刃成了选择,后来也可能……无法免俗地成为臆想或者是习惯。
                              她不知道。她学了很久去放下,他却要她再爱他,他不该一无往前一往情深地爱朱七七么?但他终于还是放弃了朱七七。她在想百灵口中的“退婚”,发现自己心中没有半分期待半分惊喜。
                              她该欣慰是不是?她该自得对不对?没有朱七七了,而他对她伸出手来,她就该安然地回归他的怀抱里吗,全如他所盼。
                              ——可那是她所愿么。她没有想过。她有想过如果在他还爱她的时刻,她能更好一些,更配得上他的喜欢些,那结局大约是会有不同的。他大概会陪着她,走过一季风一季雪,一季花灯如昼一季星辰如昨。
                              有些景色一个人看,很寂寞。
                              但她也并不总是一个人的,她遇见了风荷举,遇见了忘忧,遇见了空明大师,她也遇见过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也有人对她吐露过惊艳倾慕相思不渝。她很早知道她大约再不能爱上别的其它人,却并不知晓,连再爱他,自己都会倦怠的。
                              释然大概不是一念之执,而是自然而然的事,可能就在此时。
                              上一世,她对他,以爱来写,成个死结,止于死字。
                              空明大师断她掌心,说她一生占住两个字“情义”,又说沈浪,说她的有缘人,占的是“仁义”。
                              她不该比他更有情么,她也确是爱他的吧,但真要再爱……她觉得她半握的手,大概是放开了。
                              无奈被些名利缚。无奈被他情担阁。可惜风流总闲却。
                              “我大概……”她挣扎着同他讲,略显疲乏。
                              这神情他在朱七七的眼底看过——当他同朱七七了断,他曾经从她的眼里望见过自己的脸,疲惫又静默,无奈又慈悲。
                              “我大概不爱你了。”她的疲倦比当日的他更深刻,而她有挣扎,他是宣读判词的淡漠。
                              没有失落和难过是假的。他知道她心里有些东西正在冬眠后悄然死去。
                              ——可他要的是她的爱吗。
                              他不能让她讲完这句话,有些话搁心里就永是冬蛰。他就扬了很真切的笑意,他在这种关头也是能笑得出的,他身上就有这种生命力,每遇她就被会激发一些。
                              他站近了望她,她眼里曳过一丝不悦,但终究没闪躲。
                              他慢慢俯下脸,眼里始终温着清亮笑意,极温柔极自信,依稀初见时。
                              他抵了她的额头,触了她的鼻尖,柔声问她:“你不讨厌我,对吗。”
                              你不讨厌遇见我看见我想起我。
                              她垂着眼睛想了想,抬眸:“是。”
                              她确实不讨厌他,他有让人如沐春风的魅力,虽然有时候她忍不住同他计较,但不管是沈浪还是沈岳,他都是轻捷自信强有力的,他永远谋定一切掌控一切,有大智慧大洒脱。她望过太久的黑夜,有过太压抑的心事,也会恋慕朗日的光热。
                              可不讨厌就是喜欢他么。他无疑是好看的,她眼底游弋出懵懂的底色,他们靠得距离太近,动作又太亲昵,她似乎都能被他蛊惑和牵引,他继续开口:“那么你……”
                              那么你就可以喜欢我吧。不一定要全如往昔。我知道你的疲惫。
                              又或者在那之前你可以先习惯我。他也并非全然靠爱活着,他们在对方身上燃烧过自己最热烈的爱憎,当爱开始沉寂,情归于淡薄,他总是还能温她以热。
                              他已经不再祈求她的爱了,还能拥着她,便是好的。
                              爱有很多,她只一个。
                              他实在是又一双溺人的眼睛,酿一种相濡以沫的深情。
                              可外面有鸟鸣,人心复惊。
                              袖中的玉笛终于滑落她手心,清润的长笛抵住他脖颈,他没等来她说我愿意。
                              她的眼神复归澄明,强硬地隔开两人的距离,但脸颊沁了薄晕。
                              “你就是这么哄骗朱七七的么?”她这么讲,辨不出情绪。
                              他大概是忘了,要用美人计,她才是祖宗。
                              她有些发抖,不知道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沈庄主就很方。
                              “什么,你说七七她去了白……”而外面又喧嚣了起来,熊猫似乎意识到不对,压低了声音说下去,“……白飞飞的墓?”
                              “大哥你小声点小声点。”百灵急抖他肩膀,哎呀她的大哥为什么始终是个炮仗。
                              “她去做什么,扫墓?”
                              这次沈庄主并没能拦住她,她的身法太快,击掌开门,在众人的瞠目中,落落大方娴静典雅地站在日光里。
                              “!!!!!!!”
                              “白飞飞??你是人是鬼?”
                              她漠然地瞄他们一眼,轻柔开口,声线缥缈:“怎么,只准朱七七给我扫墓,就不准我在仁义山庄显灵么。”
                              ——熊帮主就比沈庄主还要方。
                              显灵是什么意思?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应当,不应当,我只是一只大熊猫啊。


                              17楼2018-03-30 1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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