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聂初见焰灵姬，是在楚都。彼时他还是嬴政的爪牙，奉命去拔些个眼中钉。罗网的配合自然是没得说，一番侦查过后，却说见到了流沙的踪影。
“无妨。”盖聂对那杀字级负责人道。
混得到杀字级的都是人精，自然晓得大家都是干这行儿的，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罢了。于是盖聂在罗网与夜色的掩护下畅通无阻地进了府内，一路摸到寝室，却觉察出些许异样。
那室内的呼吸声太过均匀平整，非习武之人不能有。而这平整的呼吸声中，还夹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
他权衡片刻，推门而入。
室内的场景令人吃惊。那雕花软塌上闲坐着的并非他此行的目标，却是个正在套上火焰短甲的女子。女子姿态婀娜，一双狐眼中是两汪极尽魅惑的蓝色深海，清盈剔透，却美得惊心动魄。
显然，方才的呼吸声属于眼前的女子。至于这张大床的正主，怕是早已做了牡丹花下风流鬼。
“流沙？”
“盖聂少侠，好眼力。”女子轻轻一笑。盖聂略怔，目光下行，落在腰间承影剑上后恍然大悟，“不敢，在下亦久闻水火相容之名。”
美色为刃的杀手不少，月下那双妖异的蓝瞳，却世不二出。燕国那位一舞倾城的雪姬三千华发一身傲骨，亦决计不会出现于此情此景。
焰灵姬被道破了身份，只颔首浅笑。指尖燃起灼灼的明火，划过那价值连城的黄杨木软塌，“萍水相逢也是缘分一场……跟我来吧。”
“如果你想和你的那些同僚一起，全身而退的话。”
那一夜，郢城的火光焚烧着楚国的脊梁。盖聂紧紧跟随焰灵姬身后，触目所及之处不过那飞散的青丝，以及她偶然回首时，被烈火映衬得无双妖异的容颜。同样的大火在韩国破灭之时在新郑再度蔓延；而同样的焰灵姬，却是又过三年后的新政叛乱，才得以再见。
盖聂奉嬴政之命襄助昌平君，却意外地在军营里遇见了卫庄，他身为秦王心腹，自然是被支了出去，却也嗅见了不寻常的气息。军帐之外，偶尔会随风飘零几片雪羽，却未见到明显的属于蛇类的踪迹。
他展开轻功离了军营，在新郑王宫废墟的烈火中寻找着蛛丝马迹；不多时，便听见练剑划破空气的凛冽风声。
那时的赤练，已是红衣流火，丹唇似血。春花秋月的容颜初初绽开六七分尚未熟透的妩媚。纵然唇边隐去王蛇般艳毒的笑意，也早已不是昔日温泉池里明媚娇憨的红莲。而她对面，于练剑的攻势中闪转腾挪的焰灵姬，却与初见时分无二致：樱唇边笑意轻盈，一双异色蓝瞳空灵而魅惑，绝色无双。
“究竟为什么要背叛流沙！”
赤练动了真怒，怒意里却含着三分悲怆。她天分高超，如今的武功远在焰灵姬之上，链剑凌厉，却未曾挨着后者一根发丝。而焰灵姬只是笑，调子柔若无骨，语气淡漠而讽刺。
“流沙？你以为流沙与夜幕，又有什么区别？”
盖聂敛了气息，静立于五十步之外。那焰灵姬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向这边投来一眼，原本轻盈的笑意随即深化；整个人仿佛在烈火中起舞，绽放成深海中夺人心魄的妖花。
仿佛还是在郢城初遇的一夜，熊熊大火将夜色灼烧成风情艳异的紫红。女子深蓝的长发在杀戮中温柔地飘散，宛如东海深处，歌声迷幻的鲛人。
不过是爪牙。
你与我。

深蓝的视线贯穿烟灰弥漫的火焰，与盖聂目光交汇，如同涌动的琉璃。他知道她是百越人，如今那些毁掉百越的人，都死了。
而被夺去鱼尾投入人间的鲛人，又能活多久呢？
他微微眯了眼，看着那女子在链剑的空隙中拔下头上的发簪，毫不犹豫地刺入心口。赤练一惊，乱了招式，险些使链剑划破焰灵姬的容颜。
“你究竟……究竟是为什么？”
她跪下去，捧起焰灵姬的脸。那双柔软的唇瓣依旧轻轻向上扬起；那双倾覆江山惑乱天下的眼，却再也不会睁开了。
多像……多像啊。
这漫天的烈火，多像那一日的夕阳啊。
这至死不灭的笑，多像那个清傲而决绝的琴姬啊。
她仿佛突然间懂了什么，水滴从琥珀色的眸中落下，滴落在焰灵姬再无生气的脸上，转瞬便在周遭的烈火中蒸腾殆尽。不远处的盖聂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一幕，半晌，转身离开。
那一袭浸过了血与火的白衣，仿佛一句无声的叹息。
很多年后，盖聂带着天明，只身离开了秦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