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
如果不是祖坟搬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回到那个地方,那个满载我欢乐和悲伤的回忆的地方。
将爷爷奶奶送回家后,我独自一人坐在车中,随手拿起一支朋友遗留下来的香烟,学着他们的样子抽了起来。
“呸!”我一把将香烟扔了出去,一脸懊恼地骂道“什么玩意,这种东西居然也会有人喜欢,真不知道那些借烟消愁的人是怎么想的!”
就在这一瞬间,回忆悄然侵蚀了我的大脑,那段尘封许久的回忆开始渐渐冰释。
那一年,我七岁,在小镇的后山上,我和她在命运的安排下邂逅了。
我所居住的小镇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没有那些大城市才能见到的奢侈品,但日常所需的用品却是应有尽有。因为距离城市较远,所以小镇中的人几乎很少离开这里。说不上与世隔绝,但也比城市多了几分宁静与朴实。
这一天,小镇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一年一度的庙会将在今晚举行,二是小镇里搬进了新住户,据说是从城里搬来的,而且就在我所在的街道。
小镇的最后边是一座大山,紧靠着小镇的母亲河,站在山顶能看见整座小镇。在山顶上有一座寺庙,那是小镇里唯一的寺庙,而小镇的人大多数的信佛,所以前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这里所举办的庙会也成为了小镇中除了除夕夜外最热闹的活动。
我奶奶是寺庙中的一员,姑且算是决策人之一吧,因为这一关系,我自然也成了寺庙的常客,经常出没在寺庙的各个角落。但我却不信佛,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庙里的斋饭很好吃而已。因此,这么盛大的活动我自然不会错过。
这天夜里,寺庙里门庭若市,猜灯谜、吃斋饭、拜神佛,人们玩得不亦乐乎,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在寺庙的每个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越来越少,毕竟人们第二天都还得上班上学。
由于奶奶的身份,她现在不能离开,她得帮忙收拾庙会遗留下来的东西。她不回家,我也就没办法回去,这山路我虽然走了很多次,但是我怕黑,我不敢一个人下山,只得等着奶奶一起下山。就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一阵嘤嘤声,好像有人在轻声哭泣着。我随着声音寻去,在寺庙外不远处的大树下找到了这哭声的来源,那是一个小女孩,她蜷缩在树下,轻声抽泣着,看上去十分地无助。
“你为什么哭啊,谁欺负你了吗?”我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我和妈妈走散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小女孩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皮肤很白,五官很精致,乌黑的长发梳成许多精美的小辫,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可爱。她朝着我的方向望去,眼神很空洞,我始终觉得她并没有在看我。
“你怎么不到庙里去,躲在这里干什么?”我小心翼翼的朝着她走去,生怕惊吓了她。我离她越来越近了,已经到了眼前,她的眼睛依旧那么空洞,没有一丝神采。
“我害怕。”小女孩呜咽得更厉害了“我眼睛看不见!”
看不见,瞎子!我连忙伸出手去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果然她没有一丝反应,她只是一直哭泣着,可能是由于害怕,她连哭声都很小。
看她哭得这么伤心,我不知为何觉得很心痛,“你的家住在哪?”
“我不知道,我今天刚搬到这里。”
刚搬到这里,那她就是那户从城里搬来的住户咯,那里离我家不远,就在山下不远处。
“我送你回去吧!”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明明是个连独自走夜路都害怕的人,居然扬言要送一个看不见的小女孩回家。
她一下子停止了哭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向我伸出了她的手。
我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朝着山下走去,她的手很软,摸着很舒服,城里的小孩就是不一样。可能是由于天黑害怕,这昔日熟悉无比的山路竟变得陌生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山路很长很陡。
当我把她带到她家门口时,她的妈妈正发疯似的询问周围的人有没有见过她的女儿,那样子就像弄丢了水晶鞋的灰姑娘。
可能是听见了妈妈的声音,小女孩挣脱了我的手,朝着她妈妈的方向跑去。“妈妈,我在这儿!”她妈妈一下子将她拥在怀中,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是那个小哥哥带我回来的。”小女孩朝着我的方向指了指。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谢谢,真的很感谢你”小女孩的妈妈感激地说着,随后抱着小女孩朝家门走去,眼里满是温柔与关爱。我知道,那就是妈妈的眼神,我不禁呆在了原地,竟不知道家在哪里。
“小哥哥,真的很谢谢你!”
小女孩的话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道“没什么的,我奶奶经常教育我要乐于助人的。”
“这是我妈妈从城里带回来的蛋糕,送给你吃吧!”小女孩笑着从身后拿出一盒装饰精美的蛋糕,朝着我的方向递来。
城里的蛋糕!那个东西在我们这个小镇可是很少见的。
谢谢。”我连忙接过蛋糕,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有吃的就会立刻忘记所有伤心的事。我迫不及待地拆开蛋糕,大快朵颐了起来。这就是城里的蛋糕吗?真是好吃,如果是妈妈的话,一定也会给我带这样好吃的蛋糕吧!我想。
不可思议的是,第二天我居然在学校里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而她竟然能看见我。这一天,我知道了一种名叫夜盲症的病,患者在夜晚看不清或者完全看不见东西,而她就是后者。同时,我也知道她的名字—李蕊,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我叫霍瑞,她叫李蕊,我们有着一个同音的名。
从那天起,我叫她小蕊,她叫我阿瑞。她说,我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也这么觉得,我不可能是她脑中的那个人。
车窗外一阵冷风吹来,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将车窗摇了上去。我拼命的晃着头,想将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甩出我的大脑。同时,强行向大脑里塞进了许多东西,微积分、函数、明星八卦,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不再想起这些事情。可事实证明,我越是逃避,它就越是缠着我,我越是想遗忘,它就越清晰。
我的父母都在外面的大城市里工作,一年就只有过年时才会回家,所以,我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小镇上。小蕊的父亲也在外地做生意,好几个月才回家一次,她的妈妈是在小镇的报馆工作,虽然工作忙,但却能每天都回家。就这一点而言,她比我好太多了。
小蕊的妈妈从不让小蕊晚上出去玩,即便是白天也很少见小蕊出来玩
有时,我会觉得小蕊很可怜,她失去了小孩子该有的快乐。
这天晚上,我正在和小伙伴玩耍之时,我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正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朝着我走来。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小蕊。
我连忙冲了上去,一把扶住她的胳膊,以防她不慎摔倒。她的衣服很脏,头发上还有许多白灰,就连脸上也有一些污渍。我一阵心痛,眼前这个女孩为了来到这里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她可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啊!现在居然弄成了这个样子,浑身上下都和我这个野孩子一样的不堪。
“阿瑞,家里断电了,妈妈在上夜班,我害怕,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震惊了,我并没有说话,小蕊怎么会知道这就是我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这一刻,我竟有些相信命运,我知道,我就是上天派来保护小蕊的骑士,而她就是我要倾尽一身来保护的公主。
“我带你去找妈妈吧!”
“恩”小蕊抓住我的手,安心的点了点头,仿佛只要有我这身边,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小蕊母亲看到浑身脏兮兮的我和小蕊时的表情。现在想想,那表情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则是愧疚与自责吧。
从那天起,小蕊妈妈就再也没有上过夜班,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允许我在夜晚带小蕊出去玩,但也只是我而已。
我想,或许她也相信命运吧,相信我就是上天派来保护小蕊的人!
我苦笑着,这些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能记得如此清楚,就如同昨天才发生一般。有的事不是想忘就能忘的,回忆如潮水般朝我涌来。
可能因为我是留守儿童的原因吧,我认为我的思想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一点。我感觉我对小蕊有一种的特殊的感情,我想我已经喜欢上了小蕊吧!但我不敢告诉她,我害怕,我懦弱,那一年,我才刚十三岁。
这一天上午,我发现小蕊没有来学校上课,我心不在焉,坐立难安,每节课都听不进去。
中午放学,我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匆匆地赶去了小蕊家。小蕊的妈妈上班去了,我便直接朝着小蕊的卧室走了过去。我蹑手蹑脚地走着,没发出一丝响声。我看见小蕊躺在床上熟睡着,额头上敷着冰袋,小脸通红的,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我心如刀割,我多么想替她承受这么痛苦啊!
“阿瑞,你来了!”小蕊突然一下睁开了眼睛,朝着我狡黠地笑了笑,调皮的问道“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我厉害吗?”
我坚信我的动作很轻,轻到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熟睡中的她不可能会知道的。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心灵感应吗?
“我没事的,只是有点发烧,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小蕊说着一把扯下额头上的冰袋,坐了起来“但妈妈就是我让我出去,她非得让我在家休息一天!”
此时,小蕊离我很近,近到我能感觉到她的鼻息,我发现小蕊真的很可爱,如同一个洋娃娃。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洁白柔软的皮肤还有那天使般的容颜,真是我见犹怜。
小蕊慢慢地朝着窗口走去,一脸向往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叹了一口气。“好像出去玩啊!”
“去放风筝吧!”我小声嘀咕着。
啊?小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和我一起去放风筝吧!”我鼓足了勇气,再次说了出来。
小蕊兴奋了起来,但又随机黯淡了下去,她一脸遗憾地看着我。“算了吧,你下午还得去上课呢。”虽然她这么说,但我看得出来,她想去!
“学校下午放假!”我朝她伸出了手。
小蕊会意地笑了笑,将她的手递了过来,我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她牵着风筝线,在河提旁奔跑着,嬉戏着。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敢逃课带一个病人出去放风筝,我知道小蕊她想出去玩而已。
晚上回家,我被奶奶狠狠地揍了一顿,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逃学,知道现在奶奶也不知道我逃学的真正原因。
事实证明,我这一顿揍不是白挨的,第二天小蕊的一下子就痊愈了。我想信,我不仅是小蕊的骑士,更是她的灵丹妙药。
小蕊说:是风筝将她的病给带走了
而我则无耻地坚信;这是爱的力量。
我拉开车门,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我要去买一件东西,一件能帮我暂时忘记这些痛苦回忆的东西。
我拿着一瓶酒颤颤巍巍地回到车里,一把拧开瓶盖,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说来奇怪,平常沾酒就醉的我今天喝了大半瓶居然一点醉意也没有,那段回忆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这一年,我十六岁,我和小蕊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她成绩很好,在学校的重点班,而我则是个半吊子,只能在普通班。忙碌的学习使我们见面的时间变的少了许多,但却丝毫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所在的高中,也就是小镇里唯一的一所高中在这一年居然走出了几个重点大学的学生,这对于小镇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这天晚上将在小镇举行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烟火秀。
这样盛大的事,我怎么可能错过呢,自然也不可能让小蕊错过。我带着小蕊来到了后山山顶,这个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这里能够鸟瞰整个小镇,绝对是观赏烟火的绝佳地点。
不过,我们能想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后山顶上早已人山人海,毕竟这可是小镇的初次烟火秀。但我也有我的办法,山顶的寺庙我都不知道来了多少回了,里面有多少根柱子我都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偷溜进去的办法了。
我带着小蕊来到寺庙的后院,这里是不让外人进入的,所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除了四周的虫鸣声和风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一声声巨响将这宁静打破,一朵朵绚丽多彩的烟火划破夜空,在天空中盛开,照亮了整座小镇,其光辉竟比天上的皓月还明亮几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美丽的烟火,不禁看得出了神。
“我看见了!”小蕊兴奋地叫了起来,我能感受到从她手中传来的兴奋与激动。
这也难怪,这烟火如此绚丽,就算是患有夜盲症的小蕊难免也会看到一些色彩。
“我看见你了,阿瑞!”
那一刻,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扭过头去看向她的眼睛,她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我感觉她的那双眼睛不再那么空洞了,变得有神采了。我半信半疑地将手伸到她的眼前晃了晃,她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真的,阿瑞,我能看见你了!”
我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十分激动的我居然一把将小蕊抱在了怀里。小蕊看见了,她看见了!
“那个……”小蕊顿了顿,想说什么。
此时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将抱住小蕊的手收了回来,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似的站在原地。
“我只能看到你!”
小蕊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只能看见我,这是什么情况。我如同泄了气一般,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这种事我不能理解。
“我已经很满足了!”小蕊安慰着我“阿瑞,你来做我的光吧!”小蕊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张开了双臂。
我猛地一抬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看着小蕊那坚定认真的眼神,我笑了笑,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我就是你唯一的光,如果有一天我没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在原地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接你的!”小蕊倚在我的怀里,幸福地点了点头。
这一天,人们看见了绚丽的烟火,而小蕊则看见了我,这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奇迹。
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是小蕊的骑士,也不是她的灵丹妙药。我,是她的光啊!
我是光,我是光……我埋着头嘀咕着,突然,我注意到了手中的空酒瓶,我猛地惊了一下,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我迅速打开车门,将酒瓶扔了出去。
酒!酒!就是它,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才会发生那件事。我双手一个劲的敲打着方向盘,就像一个弄丢了心爱玩偶的小姑娘一般。我明知道自己是小蕊的光,却还做出那些事情,我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坏的大坏蛋。
那一天,作为小蕊唯一光的我居然把她给弄丢了!
高中毕业的那天晚上,原本就不胜酒力的我在同学的诱劝下喝的醉醺醺的,连走路都成问题。但就是这样的我居然还要硬拉着小蕊去后山,小蕊拗不过我,只得陪我去。
一个在夜晚看不见的女孩子带着一个醉汉走山路,其困难和艰辛可想而知。一路上我就像个精神病一般左打一拳,右踢一脚,好几次都险些跌下山崖。然后好运并不会一直眷顾我,即使有小蕊在身边也没用。
我从半山腰摔了下去!
不过还好,我只是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并没有摔还惨。强雷的疼痛感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胳膊和腿上好几次伤口,都还在向外淌着血。但我却顾不上这些,因为小蕊还在山上呢,我必须快点到她的身边去,她还在等我呢,失去了光的她该是多么地无助与害怕啊!
当我再回到那里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小蕊。我慌了,我迅速朝着山顶跑去,我想她可以摸到山顶去叫人了。然而,寺庙里却没有她的身影,我急疯了,看着庙堂里的神像不知道该怎么办。神?我的眼里闪过一丝希冀,我猛地一下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朝神像磕头,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相信过神明,管它是什么都好,只能你能让小蕊平安无事,那我就拜你。
我发疯似地满山遍野寻找小蕊,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疲劳,但却依旧没发现小蕊的影子。她可能已经下山去了,我怀着这最后一丝希望朝着山下跑去。我恨死我自己了,不能喝酒还喝那么多,竟然还拉着小蕊上山,我真是一个不称职的男友。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山,但在山下也没有小蕊的身影。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我远远地看见在我家门口有一个人影。小蕊!小蕊!我朝着家的方向奔去,果然,那就是小蕊,她在原地不停地踱步,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太好了,她没事!我远远地看着她,泪水不自主地流了出来。就在我准备上前拥抱她的时候,她的身后却冒出了一个人,那是小蕊的同班同学刘明,长得帅,家境好,成绩佳。我连忙找了个墙角多了起来,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总是下意识地去做这些事。
“怎么样?”听到声响的小蕊迫不及待地问道。
“警局关门,只能明天才能去报案了。”
小镇从未出了什么大事,居民们都相处得非常和睦,夜不闭户更是常有的事,警局形同虚设,晚上关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再上山去找找?”
“你先别急,刚才我们去山坡下找了,并没有发现霍瑞,估计他也已经在下山了,我们还是在这再等一会儿吧。”刘明拍了拍小蕊的肩膀,安慰着她。
我愣住了,是刘明带的小蕊下的山吗?他怎么可能带得了小蕊下山呢?不是我才是小蕊的光吗?小蕊不是答应我会在原地等我去接她的吗?我整个人一下瘫了下去,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小蕊焦急地四下张望着,希望能够找到那个她在黑暗唯一能够看见得光。突然,她猛地一会头,朝着我的方向望来,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阿瑞,是你吗?”她慢慢地朝我走了过来。
“阿瑞,我知道是你,你快出来吧!”她大叫着,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我知道我藏不住了,小蕊已经发现了我,我缓缓地从墙角后走了出来,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我没有去看小蕊,此时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
小蕊哭着朝我奔来,将我紧紧地抱住,“太好了,阿瑞,你没事!”她哭着,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裳。
我淡淡地将她推开,朝着家门的方向走去。“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小蕊呆住了,她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事,她的光居然将她给推开了,她惊慌,也更恐惧。“阿瑞,你怎么了?”她追了上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你不能扔下我,你是我的光啊!阿瑞,我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她痛哭着,她恳求着,想要留住她的光。
但是,我却甩开了她的手,我是光?既然我是光,你又为何要跟着别人走?你为何不在那里等我?你,真的需要我这个光吗?
我头也不回的进了门,留她一人在黑夜中哭泣,将恐惧、伤心与绝望留给了她。
我认为我不再是小蕊的光了,或者说不再是她唯一的光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小蕊离不开我,因为我小蕊的光,只有我才能带她穿过黑暗。但是,我错了,其实任何人都能成为她的光,我并不是唯一的那个。没了我,她还能找到别的光,比如说刘明,对了,我还听说刘明一直很喜欢小蕊。我可能只是那个引领小蕊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光的那个人,只有没有了我,她才能找到新的光。
那一夜,我失眠了!整个小镇也失眠了!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点着了车,猛地踩住油门,仪表盘上的车速在疯狂地攀升着,六十,八十,一百二。我渐渐地驶离了城市,四周寂寥无比,只有天上的明月一直伴随着我。
我的车速越来越快,我企图利用高速来摆脱那件可怕的事,但是这不可能,我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那件事的。
六月二十四日,这个日子仿佛烙印在我的灵魂之中,以致于我对这三个数字都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这是我弄丢小蕊的第十五天,这些天里,我一直在躲着她,即使遇见了她,也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是,小蕊却还想往常一样对我,就仿佛前几天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一样。不过,我却能看出她那看似平常的外表下所影藏的巨大痛苦。
这天傍晚,我再次来到了后山,来到了那个我和小蕊初次相遇的地方,我轻轻地抚摸着那颗大树,它比当年粗壮了许多。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小蕊在这颗树下哭泣的样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我攥紧双拳,牙关咬得紧紧的。我决定了,我要向她提出分手,即使再难受我也要说出来。
“阿瑞,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小蕊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们好好谈谈吧!”
“你终于肯跟我谈了吗?”小蕊的言语中充斥着悲伤“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我可以改,但请你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我害怕!”
“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
“不,我不答应!”小蕊似乎早就知道了我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我的话“你不能不要我,你答应过我,要做我一辈子的光,你不能食言的。”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她走上前来,拉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与不舍。
光?我还配做你的光吗?我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质问道“既然我你知道我才是你的光,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刘明走?你不是也答应过我要在原地等我的吗?”
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就像一头发了怒的野兽。
小蕊被吓得后退了几步。“我本来就打算在原地等你的,但是我又很担心你。刘明是恰好从那经过,我就请求他带我去找你,但是我们在山坡下并没有找到你。刘明说你可能已经下山去等我了,我怕你为了我担心,便又让他带我下山去了。我和刘明真的没什么,你误会了,阿瑞!”
“哦,这样啊!”我冷笑着“你宁愿去相信刘明,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不是的,我……我……”小蕊是真的被吓着了,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分!手!吧!”我强忍着泪水,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不,不要,阿瑞,我不答应!”她哭着从背后死死地抱住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了,我会在原地等你的,我也再也不会和刘明来往了,求求你,阿瑞,不要抛下我!”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小蕊啊,你没必要如此卑微地来求我,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这么说你又怎么会死心呢!
那天,我发现我并不是你唯一的光,其实所有人都能成为你的光,而那道该属于你的光绝对不是我,我配不上你。以前,我之所以能理所应当的认为你就是我的,是因为我一直以为我是你唯一的光,我是那个唯一能带你穿越黑暗的人。但是,直到那天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可笑,我并不是唯一的。骑士是为了保护公主能安全地嫁给王子,而我这束暂时的光也只是为了照亮你找到你那束专属光的路而已。
我也卑微,也很丑陋,我的自卑是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无论是谁也改变不了,即便是小蕊也不行。
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狠心地将她抱住我的手掰开,朝着山下走去。她终于没有再上来挽留我了,她的身体渐渐地软了下去。就和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她瘫坐在地上,将身体倚在树上,轻轻地哭泣着。那声音很小,但在我听来却响彻了整座大山。
我没有回去找她,哪怕失去了我,我想她应该也能独自下山吧,就算她一个人下不了山,刘明或是她的那束光也一定会带她下山的,就和我当初做的一样。
然而,小蕊再也没有从那座大山里走出来了,她摔下了山崖,永远地和大山在一起了。
那天之后,我以上大学的名义逃离了小镇,再也没有回去过,不久全家也都搬出了小镇。我断了与小镇上所有人的来往,同时给渐渐忘掉了小蕊,仿佛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我彻底地从大山中走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刺醒了我,原本应该在开车在道路上飞驰的我此时正被车压在路旁的田野中。求生的欲望迫使我朝着外面爬去,但我的下半身被死死地卡在车里,我费尽权利也只能将头伸出车外。
月光照射着我的脸,想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我仰着头看着夜空,满天无星,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上。
“这月光真暖和,真美啊!”光!我的身体像触电般地颤抖一下,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发现我的四周变得陌生而又熟悉了起来,大山、小河和那熟悉的山路,这里是小镇的后山!四周很安静,只有那盏破旧的路灯发出的吱吱声,而我的脑海里却清楚地记得今天的日期,六月二十号!
这时,我看见一个人影从山路上走了下来,一步三回首,那不正是我自己吗?我兴奋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我知道我有机会挽回这一切了,我能救下小蕊了。
我朝着山上跑去,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一直都以为我是小蕊的光,但其实,小蕊你才是我的光啊,是我唯一的光!所以,我绝不会再抛下你,抛下我自己的光。
一定要赶上啊,小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拼命地奔跑着,拼命地祈祷着。
终于,在快到山顶的转角处,我看见了她。她扶着山壁,小心翼翼的摸索着,一步一步地朝下走着。
赶上了!赶上了!我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我朝着她笑着,小蕊,我来接你了。我一步步地朝着走去,想要将她拥入怀中。但是,小蕊的神情却变得恐慌了起来,她谨慎地朝后退了两步。
“是谁?”
我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这一刻,光消失了!
如果不是祖坟搬迁,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回到那个地方,那个满载我欢乐和悲伤的回忆的地方。
将爷爷奶奶送回家后,我独自一人坐在车中,随手拿起一支朋友遗留下来的香烟,学着他们的样子抽了起来。
“呸!”我一把将香烟扔了出去,一脸懊恼地骂道“什么玩意,这种东西居然也会有人喜欢,真不知道那些借烟消愁的人是怎么想的!”
就在这一瞬间,回忆悄然侵蚀了我的大脑,那段尘封许久的回忆开始渐渐冰释。
那一年,我七岁,在小镇的后山上,我和她在命运的安排下邂逅了。
我所居住的小镇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没有那些大城市才能见到的奢侈品,但日常所需的用品却是应有尽有。因为距离城市较远,所以小镇中的人几乎很少离开这里。说不上与世隔绝,但也比城市多了几分宁静与朴实。
这一天,小镇发生了两件大事,一是一年一度的庙会将在今晚举行,二是小镇里搬进了新住户,据说是从城里搬来的,而且就在我所在的街道。
小镇的最后边是一座大山,紧靠着小镇的母亲河,站在山顶能看见整座小镇。在山顶上有一座寺庙,那是小镇里唯一的寺庙,而小镇的人大多数的信佛,所以前来拜佛的人络绎不绝,这里所举办的庙会也成为了小镇中除了除夕夜外最热闹的活动。
我奶奶是寺庙中的一员,姑且算是决策人之一吧,因为这一关系,我自然也成了寺庙的常客,经常出没在寺庙的各个角落。但我却不信佛,我只是单纯地觉得庙里的斋饭很好吃而已。因此,这么盛大的活动我自然不会错过。
这天夜里,寺庙里门庭若市,猜灯谜、吃斋饭、拜神佛,人们玩得不亦乐乎,熙熙攘攘的人群充斥在寺庙的每个地方。随着时间的推移,人越来越少,毕竟人们第二天都还得上班上学。
由于奶奶的身份,她现在不能离开,她得帮忙收拾庙会遗留下来的东西。她不回家,我也就没办法回去,这山路我虽然走了很多次,但是我怕黑,我不敢一个人下山,只得等着奶奶一起下山。就在我百无聊赖的时候,我突然听见一阵嘤嘤声,好像有人在轻声哭泣着。我随着声音寻去,在寺庙外不远处的大树下找到了这哭声的来源,那是一个小女孩,她蜷缩在树下,轻声抽泣着,看上去十分地无助。
“你为什么哭啊,谁欺负你了吗?”我鼓起勇气走了过去。
“我和妈妈走散了,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小女孩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皮肤很白,五官很精致,乌黑的长发梳成许多精美的小辫,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的可爱。她朝着我的方向望去,眼神很空洞,我始终觉得她并没有在看我。
“你怎么不到庙里去,躲在这里干什么?”我小心翼翼的朝着她走去,生怕惊吓了她。我离她越来越近了,已经到了眼前,她的眼睛依旧那么空洞,没有一丝神采。
“我害怕。”小女孩呜咽得更厉害了“我眼睛看不见!”
看不见,瞎子!我连忙伸出手去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果然她没有一丝反应,她只是一直哭泣着,可能是由于害怕,她连哭声都很小。
看她哭得这么伤心,我不知为何觉得很心痛,“你的家住在哪?”
“我不知道,我今天刚搬到这里。”
刚搬到这里,那她就是那户从城里搬来的住户咯,那里离我家不远,就在山下不远处。
“我送你回去吧!”我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明明是个连独自走夜路都害怕的人,居然扬言要送一个看不见的小女孩回家。
她一下子停止了哭泣,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向我伸出了她的手。
我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地朝着山下走去,她的手很软,摸着很舒服,城里的小孩就是不一样。可能是由于天黑害怕,这昔日熟悉无比的山路竟变得陌生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山路很长很陡。
当我把她带到她家门口时,她的妈妈正发疯似的询问周围的人有没有见过她的女儿,那样子就像弄丢了水晶鞋的灰姑娘。
可能是听见了妈妈的声音,小女孩挣脱了我的手,朝着她妈妈的方向跑去。“妈妈,我在这儿!”她妈妈一下子将她拥在怀中,泪水夺眶而出。
“妈妈,是那个小哥哥带我回来的。”小女孩朝着我的方向指了指。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谢谢,真的很感谢你”小女孩的妈妈感激地说着,随后抱着小女孩朝家门走去,眼里满是温柔与关爱。我知道,那就是妈妈的眼神,我不禁呆在了原地,竟不知道家在哪里。
“小哥哥,真的很谢谢你!”
小女孩的话将我拉回了现实,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道“没什么的,我奶奶经常教育我要乐于助人的。”
“这是我妈妈从城里带回来的蛋糕,送给你吃吧!”小女孩笑着从身后拿出一盒装饰精美的蛋糕,朝着我的方向递来。
城里的蛋糕!那个东西在我们这个小镇可是很少见的。
谢谢。”我连忙接过蛋糕,毕竟还是一个小孩子,一有吃的就会立刻忘记所有伤心的事。我迫不及待地拆开蛋糕,大快朵颐了起来。这就是城里的蛋糕吗?真是好吃,如果是妈妈的话,一定也会给我带这样好吃的蛋糕吧!我想。
不可思议的是,第二天我居然在学校里又看见了那个小女孩,而她竟然能看见我。这一天,我知道了一种名叫夜盲症的病,患者在夜晚看不清或者完全看不见东西,而她就是后者。同时,我也知道她的名字—李蕊,一个充满诗意的名字。我叫霍瑞,她叫李蕊,我们有着一个同音的名。
从那天起,我叫她小蕊,她叫我阿瑞。她说,我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我也这么觉得,我不可能是她脑中的那个人。
车窗外一阵冷风吹来,我下意识地紧了紧衣襟,将车窗摇了上去。我拼命的晃着头,想将这些不堪回首的记忆甩出我的大脑。同时,强行向大脑里塞进了许多东西,微积分、函数、明星八卦,什么都行,只要能让我不再想起这些事情。可事实证明,我越是逃避,它就越是缠着我,我越是想遗忘,它就越清晰。
我的父母都在外面的大城市里工作,一年就只有过年时才会回家,所以,我一直和爷爷奶奶生活在小镇上。小蕊的父亲也在外地做生意,好几个月才回家一次,她的妈妈是在小镇的报馆工作,虽然工作忙,但却能每天都回家。就这一点而言,她比我好太多了。
小蕊的妈妈从不让小蕊晚上出去玩,即便是白天也很少见小蕊出来玩
有时,我会觉得小蕊很可怜,她失去了小孩子该有的快乐。
这天晚上,我正在和小伙伴玩耍之时,我忽然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影正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朝着我走来。直觉告诉我,那就是小蕊。
我连忙冲了上去,一把扶住她的胳膊,以防她不慎摔倒。她的衣服很脏,头发上还有许多白灰,就连脸上也有一些污渍。我一阵心痛,眼前这个女孩为了来到这里不知道经历了多少磨难,她可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啊!现在居然弄成了这个样子,浑身上下都和我这个野孩子一样的不堪。
“阿瑞,家里断电了,妈妈在上夜班,我害怕,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震惊了,我并没有说话,小蕊怎么会知道这就是我呢!难道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这一刻,我竟有些相信命运,我知道,我就是上天派来保护小蕊的骑士,而她就是我要倾尽一身来保护的公主。
“我带你去找妈妈吧!”
“恩”小蕊抓住我的手,安心的点了点头,仿佛只要有我这身边,这世上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我永远也无法忘记小蕊母亲看到浑身脏兮兮的我和小蕊时的表情。现在想想,那表情除了惊讶之外,更多的则是愧疚与自责吧。
从那天起,小蕊妈妈就再也没有上过夜班,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她居然允许我在夜晚带小蕊出去玩,但也只是我而已。
我想,或许她也相信命运吧,相信我就是上天派来保护小蕊的人!
我苦笑着,这些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居然还能记得如此清楚,就如同昨天才发生一般。有的事不是想忘就能忘的,回忆如潮水般朝我涌来。
可能因为我是留守儿童的原因吧,我认为我的思想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一点。我感觉我对小蕊有一种的特殊的感情,我想我已经喜欢上了小蕊吧!但我不敢告诉她,我害怕,我懦弱,那一年,我才刚十三岁。
这一天上午,我发现小蕊没有来学校上课,我心不在焉,坐立难安,每节课都听不进去。
中午放学,我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急匆匆地赶去了小蕊家。小蕊的妈妈上班去了,我便直接朝着小蕊的卧室走了过去。我蹑手蹑脚地走着,没发出一丝响声。我看见小蕊躺在床上熟睡着,额头上敷着冰袋,小脸通红的,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我心如刀割,我多么想替她承受这么痛苦啊!
“阿瑞,你来了!”小蕊突然一下睁开了眼睛,朝着我狡黠地笑了笑,调皮的问道“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我厉害吗?”
我坚信我的动作很轻,轻到能听见我自己的心跳声,熟睡中的她不可能会知道的。难道我们之间真的有什么心灵感应吗?
“我没事的,只是有点发烧,但我现在已经好多了。”小蕊说着一把扯下额头上的冰袋,坐了起来“但妈妈就是我让我出去,她非得让我在家休息一天!”
此时,小蕊离我很近,近到我能感觉到她的鼻息,我发现小蕊真的很可爱,如同一个洋娃娃。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洁白柔软的皮肤还有那天使般的容颜,真是我见犹怜。
小蕊慢慢地朝着窗口走去,一脸向往地看着外面的世界,叹了一口气。“好像出去玩啊!”
“去放风筝吧!”我小声嘀咕着。
啊?小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和我一起去放风筝吧!”我鼓足了勇气,再次说了出来。
小蕊兴奋了起来,但又随机黯淡了下去,她一脸遗憾地看着我。“算了吧,你下午还得去上课呢。”虽然她这么说,但我看得出来,她想去!
“学校下午放假!”我朝她伸出了手。
小蕊会意地笑了笑,将她的手递了过来,我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她牵着风筝线,在河提旁奔跑着,嬉戏着。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敢逃课带一个病人出去放风筝,我知道小蕊她想出去玩而已。
晚上回家,我被奶奶狠狠地揍了一顿,这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逃学,知道现在奶奶也不知道我逃学的真正原因。
事实证明,我这一顿揍不是白挨的,第二天小蕊的一下子就痊愈了。我想信,我不仅是小蕊的骑士,更是她的灵丹妙药。
小蕊说:是风筝将她的病给带走了
而我则无耻地坚信;这是爱的力量。
我拉开车门,魂不守舍地走了出去,我要去买一件东西,一件能帮我暂时忘记这些痛苦回忆的东西。
我拿着一瓶酒颤颤巍巍地回到车里,一把拧开瓶盖,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说来奇怪,平常沾酒就醉的我今天喝了大半瓶居然一点醉意也没有,那段回忆反而越来越清晰了。
这一年,我十六岁,我和小蕊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她成绩很好,在学校的重点班,而我则是个半吊子,只能在普通班。忙碌的学习使我们见面的时间变的少了许多,但却丝毫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我们所在的高中,也就是小镇里唯一的一所高中在这一年居然走出了几个重点大学的学生,这对于小镇来说都是天大的喜事。这天晚上将在小镇举行有史以来的第一次烟火秀。
这样盛大的事,我怎么可能错过呢,自然也不可能让小蕊错过。我带着小蕊来到了后山山顶,这个我们初次相遇的地方。这里能够鸟瞰整个小镇,绝对是观赏烟火的绝佳地点。
不过,我们能想到的事,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后山顶上早已人山人海,毕竟这可是小镇的初次烟火秀。但我也有我的办法,山顶的寺庙我都不知道来了多少回了,里面有多少根柱子我都一清二楚,更何况是偷溜进去的办法了。
我带着小蕊来到寺庙的后院,这里是不让外人进入的,所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除了四周的虫鸣声和风声,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一声声巨响将这宁静打破,一朵朵绚丽多彩的烟火划破夜空,在天空中盛开,照亮了整座小镇,其光辉竟比天上的皓月还明亮几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美丽的烟火,不禁看得出了神。
“我看见了!”小蕊兴奋地叫了起来,我能感受到从她手中传来的兴奋与激动。
这也难怪,这烟火如此绚丽,就算是患有夜盲症的小蕊难免也会看到一些色彩。
“我看见你了,阿瑞!”
那一刻,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扭过头去看向她的眼睛,她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我感觉她的那双眼睛不再那么空洞了,变得有神采了。我半信半疑地将手伸到她的眼前晃了晃,她竟一把抓住了我的手。
“真的,阿瑞,我能看见你了!”
我高兴地说不出话来,十分激动的我居然一把将小蕊抱在了怀里。小蕊看见了,她看见了!
“那个……”小蕊顿了顿,想说什么。
此时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将抱住小蕊的手收了回来,像个做错事的小朋友似的站在原地。
“我只能看到你!”
小蕊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只能看见我,这是什么情况。我如同泄了气一般,身体一下子软了下去,这种事我不能理解。
“我已经很满足了!”小蕊安慰着我“阿瑞,你来做我的光吧!”小蕊一脸期待地看着我,张开了双臂。
我猛地一抬头,仿佛发现了新大陆,看着小蕊那坚定认真的眼神,我笑了笑,我明白她的意思,我再次将她拥入怀中。
“我就是你唯一的光,如果有一天我没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在原地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接你的!”小蕊倚在我的怀里,幸福地点了点头。
这一天,人们看见了绚丽的烟火,而小蕊则看见了我,这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奇迹。
我终于明白了,我不是小蕊的骑士,也不是她的灵丹妙药。我,是她的光啊!
我是光,我是光……我埋着头嘀咕着,突然,我注意到了手中的空酒瓶,我猛地惊了一下,像是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我迅速打开车门,将酒瓶扔了出去。
酒!酒!就是它,就是因为这个东西,才会发生那件事。我双手一个劲的敲打着方向盘,就像一个弄丢了心爱玩偶的小姑娘一般。我明知道自己是小蕊的光,却还做出那些事情,我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坏的大坏蛋。
那一天,作为小蕊唯一光的我居然把她给弄丢了!
高中毕业的那天晚上,原本就不胜酒力的我在同学的诱劝下喝的醉醺醺的,连走路都成问题。但就是这样的我居然还要硬拉着小蕊去后山,小蕊拗不过我,只得陪我去。
一个在夜晚看不见的女孩子带着一个醉汉走山路,其困难和艰辛可想而知。一路上我就像个精神病一般左打一拳,右踢一脚,好几次都险些跌下山崖。然后好运并不会一直眷顾我,即使有小蕊在身边也没用。
我从半山腰摔了下去!
不过还好,我只是从山坡上滚了下去,并没有摔还惨。强雷的疼痛感让我一下子清醒了许多,胳膊和腿上好几次伤口,都还在向外淌着血。但我却顾不上这些,因为小蕊还在山上呢,我必须快点到她的身边去,她还在等我呢,失去了光的她该是多么地无助与害怕啊!
当我再回到那里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小蕊。我慌了,我迅速朝着山顶跑去,我想她可以摸到山顶去叫人了。然而,寺庙里却没有她的身影,我急疯了,看着庙堂里的神像不知道该怎么办。神?我的眼里闪过一丝希冀,我猛地一下跪在地上,一个劲地朝神像磕头,我从未像现在这样相信过神明,管它是什么都好,只能你能让小蕊平安无事,那我就拜你。
我发疯似地满山遍野寻找小蕊,忘记了疼痛,忘记了疲劳,但却依旧没发现小蕊的影子。她可能已经下山去了,我怀着这最后一丝希望朝着山下跑去。我恨死我自己了,不能喝酒还喝那么多,竟然还拉着小蕊上山,我真是一个不称职的男友。
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下了山,但在山下也没有小蕊的身影。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突然眼前一亮,我远远地看见在我家门口有一个人影。小蕊!小蕊!我朝着家的方向奔去,果然,那就是小蕊,她在原地不停地踱步,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太好了,她没事!我远远地看着她,泪水不自主地流了出来。就在我准备上前拥抱她的时候,她的身后却冒出了一个人,那是小蕊的同班同学刘明,长得帅,家境好,成绩佳。我连忙找了个墙角多了起来,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总是下意识地去做这些事。
“怎么样?”听到声响的小蕊迫不及待地问道。
“警局关门,只能明天才能去报案了。”
小镇从未出了什么大事,居民们都相处得非常和睦,夜不闭户更是常有的事,警局形同虚设,晚上关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那怎么办啊,要不我们再上山去找找?”
“你先别急,刚才我们去山坡下找了,并没有发现霍瑞,估计他也已经在下山了,我们还是在这再等一会儿吧。”刘明拍了拍小蕊的肩膀,安慰着她。
我愣住了,是刘明带的小蕊下的山吗?他怎么可能带得了小蕊下山呢?不是我才是小蕊的光吗?小蕊不是答应我会在原地等我去接她的吗?我整个人一下瘫了下去,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
小蕊焦急地四下张望着,希望能够找到那个她在黑暗唯一能够看见得光。突然,她猛地一会头,朝着我的方向望来,像是感觉到了什么。
“阿瑞,是你吗?”她慢慢地朝我走了过来。
“阿瑞,我知道是你,你快出来吧!”她大叫着,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我知道我藏不住了,小蕊已经发现了我,我缓缓地从墙角后走了出来,双脚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我没有去看小蕊,此时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她。
小蕊哭着朝我奔来,将我紧紧地抱住,“太好了,阿瑞,你没事!”她哭着,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裳。
我淡淡地将她推开,朝着家门的方向走去。“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
小蕊呆住了,她无法相信刚才发生的事,她的光居然将她给推开了,她惊慌,也更恐惧。“阿瑞,你怎么了?”她追了上来,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你不能扔下我,你是我的光啊!阿瑞,我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她痛哭着,她恳求着,想要留住她的光。
但是,我却甩开了她的手,我是光?既然我是光,你又为何要跟着别人走?你为何不在那里等我?你,真的需要我这个光吗?
我头也不回的进了门,留她一人在黑夜中哭泣,将恐惧、伤心与绝望留给了她。
我认为我不再是小蕊的光了,或者说不再是她唯一的光了。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小蕊离不开我,因为我小蕊的光,只有我才能带她穿过黑暗。但是,我错了,其实任何人都能成为她的光,我并不是唯一的那个。没了我,她还能找到别的光,比如说刘明,对了,我还听说刘明一直很喜欢小蕊。我可能只是那个引领小蕊找到真正属于她的光的那个人,只有没有了我,她才能找到新的光。
那一夜,我失眠了!整个小镇也失眠了!
我再也坐不住了,我点着了车,猛地踩住油门,仪表盘上的车速在疯狂地攀升着,六十,八十,一百二。我渐渐地驶离了城市,四周寂寥无比,只有天上的明月一直伴随着我。
我的车速越来越快,我企图利用高速来摆脱那件可怕的事,但是这不可能,我这一辈子都摆脱不了那件事的。
六月二十四日,这个日子仿佛烙印在我的灵魂之中,以致于我对这三个数字都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这是我弄丢小蕊的第十五天,这些天里,我一直在躲着她,即使遇见了她,也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是,小蕊却还想往常一样对我,就仿佛前几天那件事从来没有发生一样。不过,我却能看出她那看似平常的外表下所影藏的巨大痛苦。
这天傍晚,我再次来到了后山,来到了那个我和小蕊初次相遇的地方,我轻轻地抚摸着那颗大树,它比当年粗壮了许多。直到现在,我依然清楚地记得那天小蕊在这颗树下哭泣的样子。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对她来说太残忍了!我攥紧双拳,牙关咬得紧紧的。我决定了,我要向她提出分手,即使再难受我也要说出来。
“阿瑞,我就知道你在这里!”小蕊的声音在我耳畔响起。
“我们好好谈谈吧!”
“你终于肯跟我谈了吗?”小蕊的言语中充斥着悲伤“如果是我做错了什么,请你告诉我,我可以改,但请你可不可以不要不理我,我害怕!”
“我想了很久,我们还是……”
“不,我不答应!”小蕊似乎早就知道了我要说什么,直接打断了我的话“你不能不要我,你答应过我,要做我一辈子的光,你不能食言的。”
一颗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脸庞流了下来,她走上前来,拉着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的痛苦与不舍。
光?我还配做你的光吗?我狠狠地甩开她的手,质问道“既然我你知道我才是你的光,那你为什么还要跟着刘明走?你不是也答应过我要在原地等我的吗?”
我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就像一头发了怒的野兽。
小蕊被吓得后退了几步。“我本来就打算在原地等你的,但是我又很担心你。刘明是恰好从那经过,我就请求他带我去找你,但是我们在山坡下并没有找到你。刘明说你可能已经下山去等我了,我怕你为了我担心,便又让他带我下山去了。我和刘明真的没什么,你误会了,阿瑞!”
“哦,这样啊!”我冷笑着“你宁愿去相信刘明,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不是的,我……我……”小蕊是真的被吓着了,就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分!手!吧!”我强忍着泪水,一字一顿地说了出来。
“不,不要,阿瑞,我不答应!”她哭着从背后死死地抱住我“我以后再也不会乱跑了,我会在原地等你的,我也再也不会和刘明来往了,求求你,阿瑞,不要抛下我!”
我的泪水夺眶而出,小蕊啊,你没必要如此卑微地来求我,你并没有做错什么,我不这么说你又怎么会死心呢!
那天,我发现我并不是你唯一的光,其实所有人都能成为你的光,而那道该属于你的光绝对不是我,我配不上你。以前,我之所以能理所应当的认为你就是我的,是因为我一直以为我是你唯一的光,我是那个唯一能带你穿越黑暗的人。但是,直到那天我才发现,我是多么的可笑,我并不是唯一的。骑士是为了保护公主能安全地嫁给王子,而我这束暂时的光也只是为了照亮你找到你那束专属光的路而已。
我也卑微,也很丑陋,我的自卑是从小就刻在骨子里的,无论是谁也改变不了,即便是小蕊也不行。
我抹了抹脸上的泪水,狠心地将她抱住我的手掰开,朝着山下走去。她终于没有再上来挽留我了,她的身体渐渐地软了下去。就和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一样,她瘫坐在地上,将身体倚在树上,轻轻地哭泣着。那声音很小,但在我听来却响彻了整座大山。
我没有回去找她,哪怕失去了我,我想她应该也能独自下山吧,就算她一个人下不了山,刘明或是她的那束光也一定会带她下山的,就和我当初做的一样。
然而,小蕊再也没有从那座大山里走出来了,她摔下了山崖,永远地和大山在一起了。
那天之后,我以上大学的名义逃离了小镇,再也没有回去过,不久全家也都搬出了小镇。我断了与小镇上所有人的来往,同时给渐渐忘掉了小蕊,仿佛这个人从没有出现过,我彻底地从大山中走了出来。
剧烈的疼痛刺醒了我,原本应该在开车在道路上飞驰的我此时正被车压在路旁的田野中。求生的欲望迫使我朝着外面爬去,但我的下半身被死死地卡在车里,我费尽权利也只能将头伸出车外。
月光照射着我的脸,想母亲的怀抱一样温暖,我能感觉到我的生命正在一点点地流逝。我仰着头看着夜空,满天无星,只有一轮明月挂在天上。
“这月光真暖和,真美啊!”光!我的身体像触电般地颤抖一下,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了起来。
我发现我的四周变得陌生而又熟悉了起来,大山、小河和那熟悉的山路,这里是小镇的后山!四周很安静,只有那盏破旧的路灯发出的吱吱声,而我的脑海里却清楚地记得今天的日期,六月二十号!
这时,我看见一个人影从山路上走了下来,一步三回首,那不正是我自己吗?我兴奋了起来,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我知道我有机会挽回这一切了,我能救下小蕊了。
我朝着山上跑去,直到这时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我一直都以为我是小蕊的光,但其实,小蕊你才是我的光啊,是我唯一的光!所以,我绝不会再抛下你,抛下我自己的光。
一定要赶上啊,小蕊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拼命地奔跑着,拼命地祈祷着。
终于,在快到山顶的转角处,我看见了她。她扶着山壁,小心翼翼的摸索着,一步一步地朝下走着。
赶上了!赶上了!我如释重负,长出了一口气。我朝着她笑着,小蕊,我来接你了。我一步步地朝着走去,想要将她拥入怀中。但是,小蕊的神情却变得恐慌了起来,她谨慎地朝后退了两步。
“是谁?”
我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一下子从天堂掉到了地狱。
这一刻,光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