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认床的习惯，虽然带了自己枕头，可还睡的翻来覆去，最后已不强求入眠，只盘腿闭目入定。觉得不过一刻就有微弱晨光透过眼皮，罩着血肉红彤映入目中，耳微动，是因屋外渐有的声响，应当是经天津卫水道半夜入陆的贡生，趁着鸡未鸣踩着好兆头鱼贯而入）
（窗子启个缝，边漱着口边看外头的各色百态，并不甘只窥与人后，信步出屋就一脚踩在一硌足之物上，低头细看，原来是一摞饼）
（包袱角漏出的一块，可见半发的面皮是灶坑生烙熟的，透着虚掩的黑应该是梅菜做的馅，这位仕子当来自徽浙一带，梅菜烧饼必是慈母所做。）
（果不其然，不出片刻就有人出来四下寻找，低头看了看，并没有任何助人之意，而是在没人看向这边的情况下，面无表情腿一扫，将饼踢进净池，留下闷声一响，自己也好像什么都发生过一样转身回屋，临迈进门槛时听身后人喊了一句看没看见他的饼，转头面带和善摇了摇头，再转回时又是冷眉冷眼）

（清早起床，只觉得心神舒畅，推门而出抖擞了精神想要打一趟拳来——又想起睡前吟作的半首残诗，极是直抒胸臆，可这会一出手，连带着思路也丢到西山去了，有些不好意思的伸手挠挠头，干脆原谅了自己。往院落里的池边走，企图照一照自己帅气的脸庞，却看到一个半白不黑的东西在水里沉沉浮浮的，瞪瞪眼，伸伸脖子，仔细趴在边上看了看）
哇！也太不讲究了吧，喂东西也不要噎死鱼啊
（身后吴语响起，虽然听不太懂，也知道是骂骂咧咧之类的粗俗语言，指了指自己）
谁？不是我啊！

（松江话，并不纯正，是三省交界人事，目光下移，此人颈子上青筋暴露，手上血管虬蚺，一双腿却极细，拳脚功夫未必好，但运的起重兵利器。一只脚已经踏进门槛，可又背手退了回来，好奇于事情发展的事态，又想看看这背黑锅的如何辩解，要是一定要找个理由来解释踢饼下池的动机的话，可能是并没有助人为乐的心肠，别人焦急，我自为乐）
（信步上前，本想看着对方如何一副有理有据把错栽在这无辜人身上，当然，如果他一直没有转身，一切可能仅仅止于此，可这只是如果）
二位这是何必？如果在下没记错，半个时辰左右就会有上头的大人前来视看以示君恩，兄台一个江浙口音，一个京城口音，想必也没有前恨旧怨，都是误会。
（没迟疑，大步走过直接横在二人中间，虽说依旧是一向玩世不恭的样子，但还有一两分正经意思在。）
刚才我一直在门口望风，这位小兄弟刚刚出门，又怎会是始作俑者？倒是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能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我爹虽然有一身铁打的功夫本事，可训育子女中，却是一等一的严格说教，一不能欺弱，二不能逞能，三不能违背道义.....这三条铁律悬在头顶三尺，像是个秤砣般死死替他盯着我，故而我这么多年来也不敢与人起什么争执，倒不是打不过！可这会呆在弘文馆里，所见均是习武之人，多得是有力气的大个子，长脖子的白瘦子，又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这般被人误会，起先是愣头愣脑了一阵，待反应过来，捏了捏拳头就要起来）
时辰倒是还早，但也不能乱冤枉人啊？就你这样的，莽撞无能的，以后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对方打杀了，岂不是让人说咱们武人是草包？诶……诶……我可没说是你啊，不动手，我答应我爹不动手的！
（院子里此时闹轰轰的一团，看热闹的，几个南方人帮腔的，待听得那人一席话，笑嘻嘻的转身来看他，得意地对四周人说）
我说什么来着，聪明人在这呢！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待四目相触，略一愣神，随即放声大笑）我去，是你啊！

（与他面对面却好像在照镜子，这种感受十分奇特，尤其撇除亲伦关系外的如此相像加之偶然相遇才更为震惊，不过显然我们拥有类似的皮囊，和其中所承的却全然不像。轻轻摇头，笑着一手背在身后，一手食指竖在嘴边嘘了一下，并不再去看他，只将他先挡在身后。）
（路见不平的事极少发生在自己身上，此次倒也生疏，不过虽不游刃有余，倒也没露怯）
几位舟车劳顿而至京畿，想必是为了光耀门楣而来，难不成倒要因些莫须有的小事而提前罢了资格？
（低头挽了节袖子，每节指节略略宽出指骨几分，并非是一双拿笔的颀修，而是蕴劲的实拳，紧一攥，格格叠声，抬眼看过，脸上有几分笑模样，却是皮笑肉不笑）
能到了这的，没有动不得真阵仗的，可若是几位还是想一起和这位小兄弟比划，那某也看不得以五敌一，只好一起先提前领教领教了！

（本来也无意闹大，与那几人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谢过这位合格的说客，方打圆场道）
梅菜饼？我没吃过，这位兄台，罢了罢了，我屋里有些津门麻花，虽是不及你家乡物松软，但聊胜于无嘛！
（今日阳光正好，打闹了这会功夫，日头升起来，照在身上有些热，但他却仍然固执的隐在门后的暗处，明暗间只露出的面庞，直到他走出才比那日灯会看的正清——说起那一遭，便更是有趣了）
（是耐不住阿萝的磨一同去看灯会，街上人多比肩接踵的，一溜神的功夫阿萝这个小矮子就不见了踪影。急的抓耳挠腮，拨开海浪般的人群看见身形差不多的就抓住一问，却在人海尽头看到阿萝正痴痴抓了一人衣袖，笑的正欢！再一看，那人也同穿了赭色衣衫，本就相似，抬眼在看，连容貌都是几分相似，说不出是鼻子或是眼睛，大抵都有几分......匆忙间，也未及多问，只急恼着将阿萝揪起来带走......至今再见眼前人，当真是喜不自禁了，伸手给人胳膊上捣鼓了一拳，乐道）
看不出来啊，你小子长得跟个衣冠**似的，说起话来倒是挺在理啊哈哈

（僵持并未持续太久，或许是双方各自考量如果是贸然动手所要付出的代价究竟几何，又或许是外面熙攘间所喊出的那声迟佳大人到过于有威慑力，总之本还是三五成围的人群迅速散开，好像之前这边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池中的饼已沉了池底，上面的包袱皮还浮在水面上，目光落在那上头，不由哼笑了声，再转头收了那副轻浮，双手抱拳）
那日灯会匆忙，还未自报家门，在下完颜荻，字伯城。
（时常言不由衷，表现出来的也非所想，就拿这次来说，分明是自己做下的恶，却毫无忏悔之意反做英雄之态。一切无非为了有趣二字，至于道德廉耻？不如狗屁）
乍一看在下与小兄弟似是共享同一副皮囊，小兄弟若是损了我，倒也大义灭亲骂了自己几分。

（阿萝心里藏不住事，嘴上也藏不住话，生平最大的痛苦的就是替别人保守秘密，自然不过半晌她就将灯市见闻和认错人的事告诉的周围人尽皆知，而自己当然是装作不屑的模样，但也悄悄在饭桌上把此事提了。就像往水池里扔了块石头，只听见二人淡淡的回应就又自顾自的聊起了他们自己的事情，让人十分不忿）
若不是周围人都能作证我是独生子，我可能真要怀疑我们家老爷子是不是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这话本是藏在心里，心直口快就直接说了出来，趁还未尴尬，大力拍拍他肩，也回鞠一礼）
方才是玩笑话，兄长别往心里去，在下沈晋，负重和刀枪双法时与你同名次，因此识得您名字，却不想有如此渊源，若未记错，兄长长我两岁，这躬自是要再鞠一鞠。

（武举较文举并未有轻于经史子集，因此胸无点墨的山野莽夫除了参兵以血肉筑功名，并无机会入仕朝中。心下是暗自敏感于此人心思细腻，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并未了存太久，因沈晋这名字之与自己也是十分眼熟，几番骑射兵器拳脚搏击都名次相当，多出现几回总是格外记得。捏了捏拳，松着刚才紧绷的手）
在下阿玛人送四字”睚眦必报”，自当没有容养别人私孩子的雅量，况且我和他长得十分像，小兄弟把可以把心揣回肚子里。
（微微退后了几步，打量了他一番，似乎想到自己之所以沦为乘骑远射二甲就是因为有个马上功夫箭羽功夫双佳的他，勃勃斗志自是燃起，心情大好起来，拍了拍掌指着后院用于练靶的围篱内）
我向来自诩百步穿杨是拿手好戏，但当日听说后来的沈兄技艺出神入化，现在虽说没有马，可靶子是现成的，不如我们再实打实的比试一局？

这不大好吧。
（未经思索先做回答，父亲所教的第一就是不与他人攀比，人需有斗志，但要秉恪住自己才是真君子所为。可少年心性怎能就此作罢，他眼中野心熊烧，殊不知我也早有跃跃欲试意。身旁路过之人偷听璧角也十分熟络，在一众人起哄之下，嘴角一扬，自是成竹在胸）
既完颜兄想练练手，那兄弟若是推脱就显得拘泥了，当然是要奉陪到底，走！
（竹弓显然轻了很多，弦也略松，将弦以拇指扳指作抵，调了准，再掂起竹箭一把，桎梏轻绷，只听离弦数声，再观已三箭都击至靶心，心中自是有些洋洋得意，但并未表现于形色，拱手一请他。若说此前有攀比心，那么自此番后则是感叹棋逢对手之快慰。）
（及至离时，不由又回头看了眼桩子，赫然六根箭羽细密将靶心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