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无论你去往哪里，我会去。
无论你住在哪里，我都将跟随。
你的信仰就是我的信仰。
你的人民将会同我的人民一起，携手并进。”
——改编自英国前首相丘吉尔的话
第一章
这次我得到了女王陛下的授命前往东方，确切的来说是去中国，出人意料的是，三天后我竟然见到了王耀。
是的，我用的是“竟然”这个词，翻译成中国的语言就是这个意思。在此之前我从未想过要去见王耀或者要求他来见我，尽管我来的是中国。
“英，英国，可以一起…一起喝个下午茶吗？”结结巴巴，不甚流利的英语在我耳边响起，黑发的小个子东方人就站在我眼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甚至他连头都没有抬，不过我也并不想再去介意这种细枝末节。
“wang，你有什么事吗？”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不，是视线穿过他肩头看着他身后滚滚不竭的水面，那浑浊的，又宽广疏阔的江面。
这无疑让我有些怀念才刚离开不久的蓝色大海和湿润的海风，而脚下的这片土地和眼前这个人，显然并没有带给我自由的感觉。
王耀这才慢慢抬起头来，不得不说这个人的眼睛即使是在这样腐朽陈旧的国度里也依然美得惊心动魄，比琥珀和宝石还要细润耀眼上几分，眼里光芒流转的时候直叫人无法移开眼半分…只可惜，那样美丽的一双眼睛在对他发起第一次战争后光泽便黯淡了下去。
“是，确有要事相商，不过此非谈话之地。”我的余光无意间落回到他肩头时，这才注意到他似乎将头发剪短了许多。
但是我摇头表示了拒绝，对于王耀的想谈的话题我并不想回答半分：“听着，Mr.Wang，有些事你可以直接去找罗伯特，我想他会与你解释….哦对不起，我似乎听说你并不喜欢他，但就算如此我还是有事要…”
“既然如此就在这里说吧。”王耀一听到罗伯特的名字脸色就变得难看了起来，又似乎是在极力忍耐自己，然而我还是从那双眼睛里读到了一丝来不及掩饰的痛楚和焦虑，“再帮帮我把，再，再一次就好，教我，教教我该怎么对付他？”
“他”，一定是日本。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我嘴角浮上了笑意：“可我已经帮不了你了，你瞧瞧，路德维希那边你买了如此好的船，我也帮你培训过人才，可你还是败给了本田。”
我故意顿了顿，“至少，无论从哪里看你都在让我感到失望，不是么？”
“我知道。”他脸上愈发惨白了起来，但依然在谈话中与我保持着一种“坚持不懈”的精神，说来可笑，失败者往往不知自己因何而败亡，只知一味向强者低声下气，摇尾乞怜，殊不知欲望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开，是再难关闭上的。
我只是在心中暗自这般想道，王耀却像是察觉到了我的内心想法，突然他就变得冷静了许多，原先捏着衣角的手也松开了，那双眼看着我渐渐恢复了沉静。
“你还需要我。在这个战场上如果我自此不能再帮你牵制本田和布拉金斯基的话，你会知道我死后这里会变成怎样的。”
我一定不会再有任何利益能从这里掠夺。
“你一定不会再有任何利益能从这里掠夺。”
我在脑海里和王耀异口同声道。
“你凭什么相信我？”我嘲讽地，直直地望进那双如过去泰晤士水一样清澈明润，却又望不见底的眼睛里去。
我自然不会天真到以为王耀只抓住了我这根救命稻草，但我毫不怀疑，我会是其中最能帮到他的救命稻草，并且不会与我想要的利益相悖。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用极不甘心又似乎带了点怨念和认命般的语气慢慢说道；“只有你，从未想过要我的命。”
“命还在，利益便可以继续创造。至少我们此刻不是敌人。”
王耀的平静让我一瞬间哑然，那些他曾经对我的怨恨和茫然空洞竟开始隐隐消减，我感到不可思议。
即便这是他现在因有求于我而竭力控制的平静。
不过他的话的确让我对他有些刮目相看，接二连三的失败和打击固然带给他痛苦和恐惧，王耀却始终未曾出现过绝望。
也许，这也是他最大的弱点，他还对这个腐朽的“天朝”寄予希望，他怕死。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在王耀向我袒露心迹后明白，原来眼前发生的这一幕正是他从感情上察觉到需要我的开始，它最终化成遥远的岁月里存封在我记忆中一幅带了温柔和遗憾色彩的油画。
在此刻，对某一方面毫无察觉且迟钝的我依然选择了维护大英帝国的利益，就像罗伯特一直在做的那样。
“也许这里的确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点，你说呢，Wang？”
最终我邀请他来到了一家法式餐厅，虽然胡子令我感到厌烦，但这并不妨碍我偶尔会选择在他开的地方进餐。
我为王耀也点了一些菜，他还是用不惯刀和叉子的模样，笨手笨脚地切划只让刀叉与盘子发出了越来越刺耳地声音，我不得不向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再次将服务员唤了过来。
服务员是个意大利小伙子，和费里诺安有些像，他一开口我就头疼的想到了那个家伙，不过在这一块贫瘠的土地上，也不能要求更多了。
“冰激凌一份麻烦给对面这位先生，谢谢。”
服务员彬彬有礼地记下后没几分钟便将一只冰激凌交到了王耀手中。
冒着冷气的冰激凌王耀下意识反应是鼓起脸颊，正要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来，慢吞吞的将冰激凌靠近嘴边，局促地开始一小口一小口舔了起来。
我有些不忍直视地移开了目光，我猜想不一会儿那些甜腻的奶油便会滴到他的领口和衣裤上去。
待他吃完，我不再看窗外的风景，看向王耀果然发现他还不习惯吃我们西方的东西，叉子和盘子上淋到了奶油，好在衣服上倒是干干净净。
这个时候我便发现了他嘴角残留的残渍。
“英/国，我吃完了，可以谈谈接下来的事了。”
喂，王耀自己没有一点感觉吗，他左边嘴角上的奶油很明显啊。
“嗯嗯，说说你的想法吧。”我胡乱应着，要提醒他一下吧？真是碍眼的很哪！
“哦哦，好，嗯…我的想…但是英国你为什么这么…看，看着我？”王耀察觉到我的注视，面色一下子窘迫得泛起红晕来。
还是帮他擦了吧，总不能等会出去还让普通人看了意志体的笑话。
“别动。”我喝住他，缓缓起身越过桌面，从裤子里掏出一块手帕，从他侧脸上微微帮他擦了擦，可惜手帕被弄脏了，啧！
可下一秒，还没等我把手帕从他脸上擦干净拿开，王耀却像被触电般被弹开，一个劲的往后仰去，直到双脚都离开桌脚一段距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王耀这惊人的反应，更离奇的是王耀似乎都没料到自己会对我做出如此条件反射，他这才手忙脚乱地坐回原位。
“对，对不起。”接着是磕磕绊绊的道歉。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餐厅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聚集到了我们这边，各种各样的好奇目光。
我觉得这一刻的我像极了被人唾骂的“暴君”，因此我毫不犹豫地将王耀此举行为列入了挑衅。
如果不是出于对我的厌恶和仇恨作出的挑衅行为，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这么做呢？
王耀啊王耀，既然被拉下神坛了，就不要再自作聪明，弱者若是不懂得趋炎附势，只会死得更快，无论是不是被大英帝国所击败。我在心中冷冷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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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时间线为甲午战争结束后，1895年。

第二章
“春愁难遣强看山，往事惊心泪欲潸。四百万人同一哭，去年今日割台湾”
——丘逢甲《春愁》
人群的目光在没有发现更大的热闹后，很快便淡了去。
我端起红茶，浅尝了一口，便有甜腻的苦涩自味蕾间蔓延开，我不由得皱了皱，感觉到这茶是很此等的品种所泡出来，但或许又因此处并非是中国的餐馆，老板亦非是大英帝国的贵族出身，红茶毫无香醇之味可言，我厌恶得放下了杯子。
“所以，你的意思是，让我去试探本田？”我明知故问地说。
我甚至注意到王耀只是去让我试探，而并非是去赢得那场谈判，后者做起来十分棘手，但如果只是简单的试探，这原本也是我的目的之一，倒是并不难什么。不过我没想到对面的东方人也与我想到了一块儿去。
我慢慢地才想道，这的确是他该考虑的事。
“是、是的！”他盯着叉子似乎是在发呆，被我这句话给吓到了。
“那么，你能许我什么好处呢？”我眯了眯眼。
王耀依旧没有看我，一缕发丝顺着他的脸落了下来，倒是添了几分落寞无助的意味。
“现在没有什么可许你的，但如果你想要什么…便拿去吧。”
怎么会没有什么可许的呢？这广袤无疆的土壤上分明有着不可估量的财富，无论是看得见的，还是看不见的。但我心中十分清楚自己对王耀的目的，劫掠和占有那种粗暴的手段不过是一种傲慢无知，那绝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这便是得到极大的应承了，我愕然的同时再次感到心情愉悦。
与此同时，我忽然有些期待去见本田菊这件事了，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对手呢？一方面也许没有那么快能帮得上王耀的忙，但倒是可以给我自己谋些看不见的好处。
于是我对着王耀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答应了王耀，我也就以最快的速度安排了与本田的会见，对方倒是在复函上没有直接拒绝我，于是我便心安理得地坐上了前往日本的船，熟悉的海风和蔚蓝的大海又回来了，让我心情好了不少。站在甲板上，我看着岛屿离船愈来愈近…
等到岸下了船，我才发现樱花在这个微风荡漾的四月开得很好，我并不是第一次来日本，上一次来到的时候阿尔弗也在，恰好也是这个樱花盛开的季节，我们第一次见到如此美丽的花同时盛开成林时还赞叹了许久，后来王耀才告诉我樱花起源于中|国，却在日|本更获得喜爱，并称之为国|花。
那花异常美丽，雪白的花瓣上边缘和蕊心略带了淡淡的粉，中间是金灿灿的蕊簇拥在一起，若有风吹过，便会形成落花瓣雨飞舞在空中，又落到地面绘成艳极的画卷，看起来是那么风雅又孤独。
那樱花，便是本田菊的象征。
如果一个国|家的国|花可以展现这个国|家的性情，很显然，本田菊就是便属于沉静、认真又疯狂灼烈的人。而本田菊对王耀发起的这一战，足以让全世|界都感到了他那沉静面容下的野心，他才是最想得到王耀的那个人，进而与我，伊万还有更多的对手一起竞争这个世界。
他迫切想要证明自己。
“英|国先生，马上就要到时间了，我们得尽快。”前方传来一个稳重又略显苍老的声音，自己不用看，知道那是已经七十二岁高龄、而且自己也见过几次的老熟人，他所培养的北洋海军全军覆没在了这场战役之中，我能想象他心中的痛楚，无奈与不甘，因此认识久了便愈加同情这个风烛残年，已然白发苍苍的老人。
或许只有他能与国同悲，也或许只有他是真正的了解王耀，可惜在如今这个年代，他们谁也救不了谁，谁也看不得到他们心中真正的伤痛。
我看着老熟人颤颤巍巍地走在队伍的最前头…..
或许唯有死亡才是他真正的解脱，我沉默地抿了抿唇。
马|关春帆楼，日|方和中|方约定见面的地点。
接待中|方的日|本姑娘带着我们走进了房间，拉开拉门，发现日|方早已就坐等待我们的“大驾光临”。
“我退下了。”那穿着和服的姑娘微微鞠躬，慢慢后退，却在经过老熟人时眼神停了停。我明显感受到了那姑娘对他的嫌弃与轻蔑。
如果不是身份尊贵的话，就必然是本田菊刻意的安排了。
我不动声色的坐了下来，与老熟人一起。
“想不到英|国先生居然在这里出现了。”是陈述句，是本田菊的声音，他早已在这里等候我们了。
但当一切开始进行，我还是对本田菊的野心感到震惊。
“什么？赔偿2亿两白银？割让辽|东|半|岛和台|湾|岛？我国没有那么多钱。”老熟人手指颤抖着倒吸了一口凉气，神色痛苦，连带着条约也抖动着，发出“哗哗”的声音，我忽然莫名有些庆幸王耀不在这里，不必亲眼看着本田菊用最沉默的姿态向他发起几乎致命的“进攻”。
我下意识瞥了一眼日|方，本田菊身边的人嘴角挂着嘲讽的笑、眼里盛满了瞧不起的蔑视，唯有本田菊一人始终不发一言，那双黑色的眼里是一片望不见底的虚无，一如深渊。
据说这个条约还是在老熟人被日本激进主义者枪击左脸后愤而改过的，原先条约更加“狮子大开口”。
“没想到本田先生居然对王湾姑娘“情有独钟”。”我的视线扫过条款上的割让台湾及澎湖列岛这一项，淡淡一笑。
“英国桑，彼此彼此。”本田菊谦和有礼道。
他指的自然是我多年前带走贺瑞斯的事。
“不过今日还是请英国桑安心做个客人吧，您说呢？”本田菊把玩着自己的扇子，配着一身陆海军的白色军礼服，显得格外高调。
果然是…如此迫不及待的野心。
于是接下来我便真的再也插不上话，索性被“温柔”地请出了会议室，我只好独自躺在隔壁屋里的榻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想着想着我却又想到了王耀，是啊，那个人现在如何了呢？等到这里的结果他又会做什么呢？寝食不安的时候还会用吸鸦|片来止他身上伤痕的疼痛和心间里流淌出的血吗？但愿他已经戒掉了那个上瘾的东西，即使那是我交与他的东西······
我赫然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是希望他好起来的。
有种陌生又奇怪的感觉一下子在这个孤独的小空间里包围了我，甚至让我感到有些不知所措。
“呃，别想了！”这觉没办法睡了，起身走到街上，无视人民看向我的那种眼神——好奇又害怕的眼神——这一向都是我最讨厌的，唯独在东方才有的，那些东|方人民总会如此，老是让我一身鸡皮疙瘩。
街道两边是茶楼，酒馆，作坊。穿着和中|国服装有些类似的和服的孩子追逐打闹，提着菜篮的女性谈笑，男性则在酒馆饮酒大笑。街道两旁的旷地上还有不少叫卖着的小商贩。
“寿司！寿司！”
这是什么东西？自己停留在商铺前。那名叫“寿司”的东西，是一个海苔片环绕着小饭团，上方还有些许鱼卵的食物，看上去确实小巧可爱，貌似还很美味？
如果…给王耀尝尝，他会很喜欢吗？
我突发奇想道，嗯，只是不想再看见他哀哀戚戚的模样。
最后还是以此结束，回到中|国。
我并没有急着找王耀，而是去御膳房做了寿司。拿出在日|本买来的海苔片，幸好没有坏掉。把米饭铺在海苔上，放上些胡瓜和肉块，撒些盐上去，再把它卷起来，切成几小份。呃······好像和商铺老板做的不太一样啊，这、这能怪我吗？！谁叫御膳房没有北极贝、三文鱼啊！
走在紫禁城的走廊，端着刚做好的寿司，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心情不免开心了起来，就差边跳边哼唱了。
“中国！”我轻轻扣了扣房门。须臾，他才打开门，露出一张惨然苍白的脸来。
“英国，我失去了湾湾她。”他小声说道。
这是我在马关的亲眼所见。
王耀却一下子崩溃了。
“这就是你们谈判的结果吗。一次次把我的家人带走，镜濠、嘉龙、现在又轮到湾湾了么！”
他双手捂着脸蹲下去，那瘦弱的脊背，开始猛烈地抽搐起来，泪水顺着指缝大颗大颗地流下，如水花掉落地面。一声声压抑的、痛苦的哭声，哭得撕心裂肺，仿佛是从他灵魂的深处艰难地一丝丝地抽出来似的。好巧不巧，也就此时，天空开始落下细雨，啪嗒啪嗒的声音响彻整个院子。
我沉默地看着他流泪，一个安慰的字也说不出口，因为我也是始作俑者之一。
他终于不哭了，擤擤鼻涕，站起来看向我，站立时有些颤抖，而眼旁红得更为触目惊心，他淡淡地说：“你走吧。”

第三章
玄关处，我还是没能迈开离去的步伐，或许是手中未曾送出的寿司让我感到尴尬。王耀显然也注意到了我半遮半掩的寿司，他忽然就朝我笑了。
“我忘了，我还没吃你特地从马关带回来的“寿--司”，小…本田菊送你或者是让你转交与我的么？”他的眼睛里全是悲凉的笑意，“我吃就是了，这份羞辱我无论如何也该受着的。”
羞辱？他竟是这样的想法？我哑然。
王耀却径直探身过来，鸦色的发丝轻拂过我的脸，一把从我身后的手中抓过寿司就用力地塞进了嘴里，我不得不立刻回神拦住他，在他的胡乱挣扎中我几乎被推倒在地，食物也掉在了不少在地上，他大口大口咀嚼吞咽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口吃完了所有寿司。
我忽然有些内疚，于是我朝前跨了一步拉住他，在他渐渐冷却温度的双眸中轻轻拥抱了他，为什么北京城的阳光是如此的没有暖意，又为什么拥抱他的时候连我的心里也会开始泛起痛苦的涟漪？
一个无法传达任何心意的拥抱。
“王耀。”这次我没有再叫得那么生疏，他也木然地没有推开我，“放下他们吧。”
放下“大清”，放下所有的执念吧。我在心里说道。
我知道王耀一定能听懂我未尽的话语。
“英国，如果我连这最后的执念也失去了，那么我还为何要活着？那些人…是如此惨烈地为我赴死啊！炮弹落在他们身上是那么的痛，他们却避无可避，明知道死也等不到援军，却还是用自己的生命和鲜血坚持着心中微弱的希望…那些将领，我至今无法想象他们是在怎样孤立无援的绝望处境中用鸦/片来自尽啊…明明我什么也为他们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战败后的他们背负上所有罪名和骂名…多少人尸骨无存啊，我做不到将他们视作冷冰冰的一串数字，冷漠地将他们留存在我的记忆里…我不值得他们为我赴汤蹈火，如果可以，我宁愿那些铁骨铮铮的生命亲自来杀死我！！！”
“如果我可以用自己的死换他们所有人活着…”
我感到肩膀上重了起来，衣服渐渐被氤氲成如水的一片，那双手用力抱紧了我。
“英国，可以做我的朋友吗？”王耀小声抽泣道，“不以国的名义，只是你和我之间。”
我碰到了他的腰，纤细至极，骨瘦如柴。
“不，王耀。”我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我不需要。”这样当我维护自己的利益时，才不会为伤害到另一个人而感到抱歉。
如果像法兰西一直念念不忘他的圣女，只会让放不下成为最痛苦的事。
王耀怔了怔，好半晌才从脸上挤出了一个艰难的微笑，我没能错过他眼底流淌着的难过，被我拒绝竟然会感到失落么？
“我以为…我会有一个朋友的。”
“中国，你不会需要的。我们之间永远都不会建立永不背叛的友谊，没有人可以做到。”而我们从来也不是普通人。我慢慢后退。
“是，是啊！”他收回了手，站在门口看着我远去。
“如果你试着将自己沉入深海，或许你会没那么恐惧死亡。”我注视着王耀，看着他比我微微矮了几分的个子，看着细碎的阳光落入他鎏金色的瞳眸中悄然凝结成寒冰。
于是我转身离去，不再去注意身后玄关处的身影脱力般倒下。
至少，本田菊那边我不能让他过得如此顺心如意。
很快我便找到了伊万，高大的银发青年有着一张与年纪和气场明显不符的娃娃脸，却有一双如紫罗兰翡翠的眼睛，他坐在长桌的对面，一手握着一根诡异的水管。
和对面的人并没有什么交情，反正也是互看不顺眼，即便如此，我还是强忍着心底的厌恶与他开始了谈判。
“马关签下的条约我想你也已经知道了吧，在条约正式签署生效前，我想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双手交叠着慢慢道。
那张娃娃脸露出了微笑。
“只有露西亚一个人的是不够的哦。”
呵，想拉人下水？我也笑了起来，“路德维希和弗朗吉现在不正是你的盟友吗？”
只有让德、法、俄共同干涉辽东半岛才是眼下迫在眉睫之事。
“啊，真是卑鄙呢英国，明明和美利坚一直在暗中帮助日本，却偏偏要我们当这坏人，好处全被你们拿了去，这可不公平呢英国~~”
要不然怎么叫死敌，我看到对面那人眼中浮现带了寒光的笑意。
我随即冷笑：“你可别告诉我你是“无偿帮助”你的邻居要回那半岛，如果是我可就该学学本田先生家切腹自尽的传统了。”
“那东西的起源竟然不是英国，真是令人感到遗憾呢~~~”死敌毫不留情地还嘴。
而我早该想到，本田菊想要的东西，北方的这头熊只会变本加厉地想要更多。
如果…如果能利用本田来牵制…甚至是打败眼前这个人的话，我在中东和亚洲想必还会轻松很多，至少他现在把目光放在了远东，而德、法必然会制止日俄在王耀的东北有成为任何一方一家独大的可能…
这个念头的冒出让我一下子兴奋起来。
“我说过，这次我不会插手。至于阿尔那边，你也从没给过他插手的机会。至于本田菊…你不会在怕自己像王耀那样输给他吧?”
“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要是让本田得到半岛，我想你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那么好过了。”
我端起茶，慢慢抿了口，伊万准备的，是清润甘甜的中国茶。
“是，他的下一个目标恐怕的确是露西亚，不过露西亚才不会输给那个小矮子~~~”伊万起身，“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露西亚都不会让英国称--心--如--意哦~~~”
可以现在把这头熊打一顿吗？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伊万离开座位，不过好歹今天的目的达到了。
三天后，就是条约正式签署完毕生效的日子。
我也站起身，离开座位时，将一杯龙井慢慢泼在了地毯上。

第四章
如布拉金斯基所说，签定条约的那一天，他果然是逼着本田将半岛“吐”了出来，王耀在对方那道阴冷逼仄的目光中舒了口气，尽管他为此又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我和王耀慢慢走到了街上，与隔山跨海的另一端的我那边相比，这是个完全不同的地方，亭台楼阁的建筑在街道的四周形成鳞次栉比，人们或叫嚷或走在拥挤狭窄的街上形成了热闹喧嚣的市井生活，我在这里一步步地跟着王耀的步子走着，偶然抬头从发现这里是望不见钟楼，望不见银锭桥，也望不见西山的一处，只有远处高耸入云的城墙若隐若现，而我只渐渐地从周围那些人的脸上望见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漠然、麻木….
这座城市还是那么得大，如今却再不见辉煌耀眼的气势。
“英国，伊万前几天来看过我。”王耀走在我身边，靠着墙，黑色的布鞋露在长袍下。他称呼我“英国”却唤那头熊“伊万”，我感到有些好笑。
我没有打断他，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他精致的侧脸上，我注意到他的脸色似乎比前几日更加苍白了几分。
他却执拗的带我回忆了几日前，用着迷茫地、谨慎地、还有那若有似无地渴求地语气。
那个人，是进了紫禁城的皇宫里去见王耀的，在我曾经住过的那间狭小破败的偏院，朱红的宫墙石阶上，湿润的青苔悄然蔓延到了各个角落。
王耀其实仍然在断断续续地抽着鸦/片，在这静谧无人的荒凉院落里，一个人住着也就没了那么多得顾忌，但他没想到那日午后，伊万会跨过那杂草丛生的院子，门都没有敲就径直越过了那道半高的门槛，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布拉金斯基，你怎么会来？”王耀惊讶地看着推开木门的银发青年走进来，在床榻上的自己不由得身子一颤，他下意识想要藏起自己的烟枪来，像是被人窥探到了什么隐秘一般。
斯拉夫人那双紫色的眼睛里却倒映着他愈发清减虚弱的身影，他的眼里带了不可名状的惋惜，语气温和道：“耀，你很痛么？”
不是中国，不是清，只是“耀”。亲昵得就好像这个人还是过去会用甜糯的话语朝他撒娇，讨他喜欢的大邻居。
王耀不想直视斯拉夫人，将烟枪慢慢放到了昏暗的一盏烟灯下，便抱着身子缩到了床头。
“嗯。”背上的那道伤实在是疼得太厉害，而且似乎有了溃烂的迹象。
烟锅里捻着的鸦/片一直被他用来麻醉和止痛，从前是轻伤，近年来伤势却愈发的重了，加上这次，他已经无法再忽略那些钻心刺骨的疼痛，每时时刻都在一遍遍席卷而来，如受千刀万剐之刑。
只有那鸦/片在这个时候还能让他在漆黑广漠的深夜悄悄眯会儿眼，失去意识后还能有种如坠云雾的缥缈欣快感。
越来越多的时候，他借此刻意让自己失去清醒，让自己在烟雾缭绕中缓缓沉睡，只有这样他才发现自己还能梦到遥远美好的从前，那个时候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是没有内忧外患的，幅员辽阔，江山如画，还有那个已经模糊了面容的人曾在月光下与他饮酒对诗。
“那东西戒了吧，露西亚不希望失去耀。”伊万弯下身来温柔地看着王耀。
王耀从膝盖上露出一只眼，轻轻冷哼了一声。他其实猜到了对方来此的目的，但那人从进门到现在只口不提。
王耀孤零零地想，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呢？
“耀，露西亚是来帮你的，半岛将会还给你呐。”眼前的人还是开口了，并且准确无误地拿捏到了他的死穴。
王耀有些模糊地看着银发的青年，却是无论如何也望不清那双紫色眼眸里的情绪。
“如果你有需要的话，露西亚还可以借钱给你。”伊万拢了拢围巾，露出了一个真挚的微笑“露西亚只希望可以成为耀的朋友，无论于公于私~~”
不是几年前刚用匕首在他肩头留下过伤么？
“那件事只是想看看耀是不是还身体健康啦。”伊万看出他的想法，笑容立刻敛去了三分，“露西亚不是故意的呐。”
王耀伸出手悄悄在大腿上掐了自己一把，才有了片刻的清醒，他抬头发出一阵虚弱的冷笑，落在肩膀上的细发慢慢垂了下来，“可我凭什么要信你？”
他这样问却是想抓住这渺茫的一线希望了。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他陷入了自卑和恐慌？渴望有人能施以援手又担心他人对他在背后谋划着更大的算计？
就像是在漫长的黑夜里走过一段伸手不见五指的路，没有灯也没有人，他一路摸着摔着，辨不清方向，也害怕等不到晨曦。
但伊万却握住了他的一双手，宽厚掌心的温度立刻传到了他是手上，王耀条件反射就要抽出，对方却纹丝不动地攥住。
那灼热似火又带着薄茧的掌心竟驱散了几分他那一双手的冰凉。
“因为露西亚的心，一生只向着太阳哟！”紫罗兰的眼睛里在这一刻忽然绽放出了无比耀眼强烈的光芒，就像真的有万千光华穿过亿万光年落入了他的眼睛。
直到王耀后来见过了一种名唤“向日葵”的花。他后来永远都记住了向日葵的花语：沉默的爱，倾慕之情。
而王耀最终也只得轻叹这人来晚了一步，注定这一生也无法得偿所愿。
“英国，或许我能和他成为朋友。”王耀转过头来朝我微笑，他身后的白驹已经渐渐开始变得不再炽热，金黄灿烂的光辉刚好从西面的天空洒落。
“开什么玩笑王耀！”我停下脚步拽住了他，怒不可遏道，“那头熊才是个骗子，你怎么能这么容易地被他骗了！？”
王耀身子骨本来就虚弱，这一拽更是扯疼了他，他一下子皱紧了眉头，冷汗流了下来，我却不管不顾，恶狠狠地将他压在一面墙上凛声质问他。
一生向着太阳？呵，我的冷笑蔓延到了眼底，王耀的愚不可及更是在我心头火上浇油：“王耀，和他做朋友你以后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你别忘了他的野心不亚于日本！”
“是啊，那我就更加不能四处树敌了，至少“朋友”表面上不会欺辱我的，不是么？”王耀皱眉别过脸，好一会儿才轻声反驳道，气息愈发微弱了几分。
不！此刻我的内心不舒服极了，就像心爱的玩具突然被人抢走一样，而那个人还是现在的死对头伊万·布拉金斯基，这怎么能叫人接受？
“呵，只是这三言两语你就肯与他做朋友，那么我们要不要恢复之前的“情人”关系，嗯？我大英帝国能给予你更多的好处，嗯？”
我冷眼的讥讽换来了一记清脆利落的耳光，用尽全力也不过使我脸颊微微变得红了些，有些刺痛，而王耀却是喘着大气扶着墙角痛苦地蹲了下去，背对着我蜷缩着身。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失态得多么厉害，这不是我的本意，我更不该也没有理由为此动怒，察觉到王耀状态的极端不好，慌乱瞬间涌入了我的心头，我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了下来，踌躇了一会儿走上前想靠近王耀，将他抱回住所再为他请个医生，但对方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
“滚……”
三四十年前的往事一刹那回到了我的心头，我记起来了，王耀是从不受人那种折辱的，宁死不屈，那是他骨子里最高的自尊。
而我，是唯一用鸦/片凌辱折磨过他的人。

第五章
小巷子后面就是人声鼎沸的大街，即使王耀反对我的靠近，我也没办法将他扔在这里弃之不顾，只是出于私心对他的同情。
等他终于喘得没那么厉害了，我伸手扶住了他，以一个半拥的姿势将他从地上扶起。
“抱歉…刚才的事是我不对。”我垂下眼眸低声道歉。
王耀还是别过脸不肯看我，只任我搀扶着他，一言不发。没有抗拒我的帮助，我还是决定先将他送回住处，一路上我不得不放慢了步子，凭着记忆原路返回，走到一半的时候，落日也渐渐褪去了余晖，头顶和远处只剩下了清寒的风吹着我们两个，家家户户也都关起门来点燃了灯，偶尔传来的咳嗽声和蛙鸣在皎洁无暇的月光下交织成一幅安静的画卷。
起风的时候我脱下了大衣批在了王耀身上，我低头便看到了地面上只有我们两人孤单的影子，却是相互依偎着缓慢前行。
“中，中国你好些了么？”怕他还是虚弱疼痛，我不禁停下脚步问他。潜意识里又唤回了那个疏离的，带着隔阂和界限的称呼。
“有带那个么？我疼。”王耀低咳着。
我摇了摇头表示反对，“去宫里了我会找个医生给你看看，吃药才能好起来。”下意识地不愿去想那些伤每天都在让这个人受着怎样的折磨。
王耀休息了一会儿又走动起来，步伐很慢，亦不反对我握住了他冰凉的手，然后朝我挤出了一抹淡淡的嘲讽。
“怎么，英国你手这么冷，难道也和我一样一直心寒么？”
我被噎住，一下子想不出反击的话只得懊恼地瞪了他一眼，他却忽然笑了，鎏金色的眼睛里渐渐泛起柔和的光泽来，清秀的面容愈发多了几分病态美。
“英国，我对你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王耀拢了拢大衣，也低头看自己的影子，“我的理智告诉我该对你恨之入骨，该永远远离你。可我的情感和潜意识却好像一直无法摆脱你…你的控制。”
“就像鸦/片那样，我始终戒不掉它。”
我偏头，疑惑不解地看向王耀，想要问一问这段话的他想表达的意思，却只看到如银盘的圆月温柔地将光辉洒在了他的身上，身后是空无一人的长街，万物皆静，仿佛下一秒他就要乘风归去一样。
我突然有些害怕再也看不到眼前的这个人，他曾经是那么地耀眼强大，如今却是这样的脆弱可怜，往后也许还会更加悲惨。
我不懂他的感情，即使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也无法理解他的感情和作为，他和我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人，普通人与普通人的感情都无法产生共鸣，何况是我和他这样的，承载着各自国家意志的化身。
所以我无法将自己的疑惑再问出口，怜悯和同情只会让我对他心软，而我这样的人，注定是无法拯救他的。
“戒不掉么，那就放轻松点吧，别想太多了。”我的安慰只能到这里了，而我的冷漠和无动于衷却是由来已久，有时候，连我都憎恶这样的自己，像是一台没有感情的国家机器。
可以像普通人那样悲欢喜怒，唯独无法生情，是什么造就了这样的我？我望着无垠的苍穹陷入沉思。
“你果然…是个鸦片**阿鲁。”王耀望着我吸了吸鼻子，眼底划过一抹郁色沉寂的苍凉。
我搀着他把他一路送回了那座偏僻狭窄的破败宫院，扶他在床上躺下，将蜡烛点燃了三支，临走还是忍不住回头抱了抱他。
“王耀，我个人还是希望你活着，有朝一日，再跟我去看看伦敦吧。”
可我从未想过，接下来的一场变故让我和王耀重新站到了对立面，也把他彻底推到了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境地。
我和他，好久没能缓和关系，直到后来我在伦敦开始思念王耀。

第六章
自那次分别以后，我和王耀就再也没有见面。回到伦敦之后，我也因为忙于欧洲战场的斗争而没有再有去见王耀的想法，也渐渐把王耀抛之脑后。
不过我没想到我和王耀的关系很快陷入了极度恶化，确切来说，是王耀开始剧烈反抗了。
我一进了宫就看见女王陛下在沙发上优雅地饮着红茶，见我到来，朝我轻轻笑了笑，她身边却坐着有些时日不见的阿尔弗，他朝我咧嘴一笑，我不屑地轻哼了一声坐到了他对面，自己慢慢把脱下的外套交给侍女，然后先和女王陛下打了个招呼。
一滴滴小小的雨滴落在窗上，深灰色的乌云被压的矮矮的，天空也是铅灰色的。
“好久不见了，亚蒂。”阿尔弗把玩着手上的手枪。
“难道你也和隔壁流氓一样，喜欢用这个称呼叫我吗？”我看着他，冷笑道。
“那不一样，你可是我的哥哥，我当然可以这么亲密的叫你。”
“那也只是‘曾经的哥哥’了。话说，弗朗西斯在哪?”我躲过他的视线，扫视了一圈屋内，并没有那个法国人的身影。
阿尔弗懒洋洋地回答了我的问题：“他当然是去勾搭女生去了，你知道的，他最喜欢做这种事了。”
我接过女王陛下递于我的一杯茶，浅尝一口便舒适得眯起了眼。
“我似乎还没恭喜你阿尔弗，打赢了安东尼奥倒是让你看起来格外兴奋。”
阿尔弗却是盯着我的茶杯变得饶有兴致了起来：“亚蒂难道要给hero什么奖励吗？嗯？不过最奇特的是，你居然还在用这个茶杯？hero记得这东西似乎是王耀那边的。”
我点头并没有否认，那是一个印有青蓝的梅花的清|国白茶杯，在白色的底蕴下，显得更加素雅、简单明了。是当年王耀送给我的。他说那是他亲手制作的，我曾经还意思了一下夸赞了他，他那时开心了好长一段时间。想到这我突然不知怎么，轻笑了起来，不是讥讽嘲弄的、而是温柔怀旧的。
阿尔弗明显是懂得了我笑声的含义，冷冷地说：“亚蒂你还没听说么，王耀打算反抗我们，你知道他干了什么么，说出来真不可思议，那家伙竟然派人枪杀了德国佬领使馆里的人，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我的手顿了顿，“你和红酒**来这里想跟我说什么？”
“自然是希望亚蒂你，来带领我们一起对那个充满罪恶的东方古国进行制裁，我想，他也活得够久了。”平光镜后的一双湛蓝眼眸泛起泠泠的光来，“你知道的，这件事我们不能让德国佬抢了先机，何况他还想带上费里诺安那小子。”
“你希望由我来主导这场战争？”我再度冷笑，这算是对我的认可么阿尔弗？可我明明也在你的眼睛里望到了那种名为“野心”的东西。
“呵亚蒂，难不成你不忍心了么？你可别告诉hero你爱上他了。”阿尔弗朝我恶劣的笑起来，“那个看起来一无是处的家伙的确是长着一张很好看的脸啊，如果你实在舍不得他，还可以将他藏起来嘛哈哈哈。”
我抬头看他，他天蓝色的眼睛仿佛能包揽星辰大海，我一手带大的青年如今比我高上半个头，在国际地位上也渐渐不可小觑，他变得越来越强大，我不禁想道，有朝一日他也会如本田菊对待王耀那般对我么？
阿尔弗，我亲爱的弟弟，你会那样做吗？
这却是老人的思想了，我立刻甩开了这个想法，将心中的一点失落和不确信丢到了一边，随即摇了摇头。
“不，我不喜欢他。”我立刻回答他，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也就在这时，弗朗西斯推开门走了进来，感受到了室内里略微妙的氛围，不由得捂嘴笑出了声：“小亚蒂和小阿尔在我不在时候说了些什么啊？”
“没什么。”我拿着茶杯放了些茶叶进去。给他们俩放的是红茶，而我的则是龙井陈茶。再倒上水进去，慢慢端到他们面前。弗朗西斯喝了一口，说道：“论泡茶，在西方还是属亚蒂第一。”他又看了看我杯子的茶，不由得震惊了一下：“天啊，亚蒂，你居然喝龙井！”
“嗯，很久以前的东西了，以前觉得味道很苦，所以放着一直没喝。如今怕浪费了，又觉得你们不喜欢喝苦的，所以这还是我自己来喝吧。”
在此时我想起了王耀当年送我这龙井茶叶的景象。
他把茶叶放进漂亮的小陶瓷罐里，在我刚起床的时候，他早就在门口等着我了。
“这是今年杭|州采的茶叶，昨天刚刚送过来，喝起来非常香，这有一点，我过来送给你。”我看着他递过来的罐子，有些微微皱眉，并不是很想接收他的心意。记得与王耀第一次见面时喝的茶就是这龙井，曾经喝这茶时，还毫不掩饰地说出了“这真的很苦啊”，让王耀不由得儒雅一笑，只是用轻柔的声音说了一句：“人生也似这茶，论’先苦后甜’。你不明白，以后也自然会懂得。”
他明显地感受到了我的拒绝，他的右手紧紧握住我的左手腕，把陶瓷罐塞进了我的手里，头低了下去：“这你就收下吧，不管喝与否，也可保存着留作纪念，你不喜欢，那我便再也不给你即可。”说着，他就匆匆离开了。
“亚瑟，茶要凉了。”阿尔这句话把我拉回现实，我挠了挠头，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只好一口饮下龙井茶，顿时一股苦又浓的味道弥漫在我的口腔，不过之后慢慢地、反而一股清香的甘甜在我的口中蔓延开来。我有些怅然王耀的命途。
有可能王耀的命运也在于此。
弗朗西斯整了整自己的西装，说：“小阿尔刚才已经告诉亚蒂你了吧，相信亚蒂你不会让哥哥我失望的，对吗？”。
“虽然我们打打杀杀多年，但哥哥我还是早就将你当成了朋友，小阿尔也是我们的一员。”弗朗西斯优雅地落坐在了柔软的沙发上语重心长地感慨着。
我哼了哼没有否认。
紫罗兰的眼睛露出了微笑，这次却带了些的笑意：“哥哥我听说东边那头熊有意于那个人，哥哥我这次偏偏要瞧瞧那头熊对王耀到底有几分真心。”
“你想让布拉金斯基加入我们？”我翘起二郎腿，掸了掸西装上的灰，漫不经心道“恐怕还不止吧?”
“谁知道到底能看见多少人的真心呢？你说呢亚蒂？”弗朗西斯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笑意中隐含的一抹深意却是留给了我，我将这一切收入眼底，并不作声。
阿尔弗笑了起身拍了拍手：“也许那头死熊和那个家伙会向我们证明，这世间还是存在“真爱”的，hero只能祝他们能有个好—结—局。”
依旧是恶意满满的“祝福”，没来由地心底升起一股恼意，我不悦地皱了皱眉。
“那就这样吧，你们回去等我具体计划吧。”
会议结束，他们俩也告别离开了。这时的雨下得更加的大了，雨滴重重地落到了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窗户也是一层厚厚的雾，从外看去，只能远远看见发着橙黄色光的路灯，其余的什么也没法看见。
“亚蒂，朕还是觉得你这次回来似乎有些不同了。”女王陛下坐在我旁边，和我一起看着窗外雾蒙蒙的景色。
“如果不想做的话，我们也可以选择放弃，毕竟东方那个人仍然值得我们长久地从他身上为我们自己谋划更多的利益。”
“不了陛下，或许他也并没有那么想活下去，这次还是继续由我们来主导吧。”我一手撑着脸庞，呆呆地望向远方。
要帮他结束这痛苦吗？
要为他送葬吗？
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么？
我愿意看着这一切发生吗？
我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却只从女王陛下的眼睛里看到了那个唇边挂上了苦涩笑意的自己，还有祖母绿眼中的怅然若失。

第七章
几天前，我便和隔海相望的老对头一起登了舰船入海前往东方，阿尔弗忙于处理和安东尼奥的事却是要比我们晚到些日子的。我站在舰板眺望着广阔无垠的海面，灼热的阳光穿透大气层洒下一片耀眼的光辉，天空也是美丽的蔚蓝色，没有一朵云，只有丝丝微风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在海平面与天际的交界处只余一条细长的线。
但我并不是像眼前的大海一样平静温和，昨日夜里不知什么原因我的身子便有些不大好，咳嗦断断续续地一直从半夜持续到了现在，中间甚至还晕吐了两次，到清晨起床时，我的脸色在镜子里都是苍白无力的模样，想到这而，我又忍不住轻咳起来，连身子都感觉沉重了几分。
这轻微的异样显然引起了老对头的注意。
“嘿小亚蒂，哥哥我没看错吧，你居然感冒了？”他的军靴踏着甲板咯咯地响着，由远及近越来越响，直到到达了我的身边才停止，我这时才睁开眼看着老对头，尽管他语气轻快，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却是带了深沉，看上去像是担心的样子。我抬起头露出往日刻薄又恶劣的笑容来：“怎么？很希望传染给你与我有难同当么？或者看不惯你可以现在就滚下船自己游，游过去咳咳咳…”
气势因咳嗽消减了大半。不过我这次却迟迟没有听见老对头的反唇相讥，他抿唇不语，只是注视着我。
这就令我有些“毛骨悚然”了，正要再开口说些什么打断他那让我不安的目光，他却先开口了。
“小亚蒂，你还记得上次自己生病是什么时候么？”
我顿时愣住了，老对头的话让我想起了自己的确很久都没有这样生过病，而上次出现这样的症状是在……
“是在两百三十多年前那场大火，从你的心脏部位“伦敦”燃起的大火，那个时候你发高烧烧了很久，甚至病到不能起身下床，你躺在床上的时候也是像现在这样咳嗽着，眼睛里没有半分神采，神智也是迷糊混乱。”
弗朗西斯替我说出了答案，恍惚中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时候，就像是在做一场死亡的噩梦，穿着黑袍的死神举着镰刀在漫天的火光中静静看着我。
如果那个时候不是眼前这个人和阿尔弗漂洋过海来照顾我，替我安抚皇室和民众，我想也许自己真的已经消失了。虽然我病好以后没过多久就和他们发生了冲突，甚至是战争。但我内心深处依然感到温暖，那种无言的默契形成的花儿会在心底散发着淡雅的芳香。
不过眼下，老对头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在我面前提起那件事的，我想他一定是想告诉我些什么，比如，王耀…
于是我别过他的视线眺望身侧四周，舰船激起的浪花不断翻涌着，盛开在如天空般蔚蓝纯净的海面。
弗朗西斯没有再与我绕弯子，他转身与我并肩而立遥望大海。
“路德维希希望我们到时候可以联合起来考虑火攻，事实上，杀死那个天朝上国，小亚蒂你一个人就够了不是么？”
“那么咳咳…你和阿尔弗为了不让德国佬抢占先机索性与他结盟了是么？所以，现在是“我们”了？”我冷笑起来。
弗朗西斯眯起眼微笑，“哎呀小亚蒂你这么聪明小心以后秃成地中海哟。”
我不屑地嘲弄了一声。
“如果你问好处，这次显然是个共赢的局面啊。虽然我们大家都不想承认你现在的地位，但事实就是事实不是么？你是我们中实力最强大的那个，自然是由你来主导才再合适不过了，你家首相大人不正是这样想也这样做了么？”弗朗西斯轻轻正了正自己的军装，“我们大家也十分相信你，所以所有大的好处都归你，我们这些给你打下手的，有点劳务费就成了哟。”
无耻，好一副嚣张无耻虚伪的嘴脸。
我想如果王耀现在站在这里，一定会发出这样的愤怒。
而很不幸，我即将成为最大的始作俑者，因此我是全然没有资格在弗朗西斯的面前将这句话说出口的。
我只能用沉默成为他们的“共犯”，如果上帝真的存在，我想他已经不会再原谅我了吧。
烧死…王耀么？我垂下眼睑。
“哥哥我啊，只是希望你这次不要做傻事.....”弗朗西斯在我身边发出一声轻叹。

第八章
“也许我的文明历史根本就是个偶然，从夏到今天的清都没有发生过什么重大变故，真是幸运啊。但既然是幸运，就有结束的时候，我想，现在就是结束的时候了，对吗？”
三月的海风还是很温柔，偶尔吹拂过，还带着咸湿的温润。但在这样宁静美丽的星空下，我又想到了王耀。
想起了第一次我打败王耀时，他就被我“请”到了我停在沿海的一艘的舰上来“做客”，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褪下一身繁复精致的华服，只着了一身普通无花饰的红衣长杉，长长的及腰的一把墨发被一根玄色的发带系住拢在脑后，额前两缕短碎发，继而是一张清秀端庄，沉默平静的脸。
他站在舰板上，似乎也是像今夜一样美丽无垠的星空下，用平淡无奇地、不卑不亢地语气对我说了那番话，全然没有作为战败者的虚弱和卑微。
王耀那天从头到尾都没有正视过我，仿佛真的是我请他来“做客”一样，而我甚至忘了平日里自己面对他人时是如何地尖酸刻薄，得理不饶人，本应羞辱对方的话到最后他回去时一句也没说出口。
“你今天这身衣服很特别。”
男人穿红衣我还是第一次见，如果换作别人，穿起这身红衣来定然是诡异变态的，但我对眼前的王耀全然没有这样反感的心思，反而觉得赏心悦目，仿佛他天生就适合这样的颜色，清雅秀颖，柔而不媚，风骨天成。
这别样的东方文化让我有了一探究竟的兴致，但他的回答却出乎我的意料。
“见笑，我的民众只有成亲时才着红妆，常人不会如我这般穿，尤其是男子。”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眼睛一直盯着平静的海面，“这身颜色的衣服以后我大概还会穿很长一段日子。”
“这又是为何？”我好奇地看着王耀只留给我一半的侧脸。
记忆里，王耀沉默了很久始终没有回答我的这个问题，但我从未想过，我很快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得到了答案。
我们达到东方停舰靠岸时，是路德维希和费里诺安来接的我们，一个月后阿尔弗也到了，令我和弗朗西斯微微吃惊的是，本田菊和伊万竟然同时到了北/京，随后我还见到了我们之中唯一的女孩子——伊丽莎白·海德薇莉。
当然，这个时候也不会少了那个令我们一干人等都感到吵闹和头疼的家伙——基尔伯特·贝什米特。
我万分怀疑这个家伙全然是粘着他的弟弟路德维希来的。
“本大爷和阿西在这里很正常，为什么这个男人婆也在啊？”基尔伯特看到伊丽莎白时很快就嚷了起来，当然，得到的回答依然是对方一记重重的平顶锅。
秀丽的少女拍了拍手面不改色地收起平顶锅从我们眼前走了过去。基尔伯特立刻就抓住了路德维希的手臂大喊起来。
“阿西你怎么不早告诉本大爷男人婆也在啊！！”
我们其余人同情地看着路德维希露出了无可奈何的，一脸胃疼的表情来。
“哥哥你出发前也给我好好听人说话啊，并不是我没说过好吗？”
“Ve~~~”左边翘着一根呆毛的娃娃脸少年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呐~德意志德意志，今天的晚餐是什么呢？”
哦，另一个黏人精。我和弗朗吉决定默默走开，相信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平静了。
这是王耀的土地啊，我们带着利剑炮火来到了他的心脏位置，只要将“利剑”插入他的心脏，他就会消失在我们眼前。
我们所有人无论过去或者现在是敌是友，但在王耀的地盘上无一不结成了联盟，只为了对他发动战争。我们这些人，无论是拥有着多么美丽、纯洁、无辜的外表，都将在这片土地上染上罪恶，化身魔鬼。
于是那一日，我终于看到这座古老辉煌的城市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炮火声枪声不绝于耳，还夹杂着人们凄厉的哭喊，撕心裂肺。那是对死亡降临的恐惧，天空也在城墙上方被印染成耀目的红…
它将湮灭。
我静静地站在一处高地上望着紧闭的城墙，沉默地听着指挥官发动一次又一次地进攻……
而别处，是弗朗西斯，阿尔弗还有其他人的陆续进攻作战。
“先生，求，求您救救他吧。”忽然，一道喑哑的声音传入我的耳畔，我回头，果然看到了那张与王耀有着七分相似的脸，是贺瑞斯。
我面无表情地扫过他，继续眺望远方。
黑发少年却走到我面前直直跪了下去，他抬起头望着我，黑曜石般的眼中带着隐忍的泪水，倔强而哀伤的望着我。
“贺瑞斯，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没有忘，先生。所以请您救救他。”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知道自己是在反抗什么，也不知道该诘问谁，只是我面上冷冷地反问着，心里却愈发沉重难捱。
“就当，就当是先生您放不下他吧。”贺瑞斯的眼睛里慢慢流淌下晶莹的液体来，“您当年送他的红色发绳，他从来没有换过！”
“还有…”一首诗自他口中轻轻吟起。
“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
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先生，您明白吗.....”
贺瑞斯直直地注视我，然后将缓缓头抵到了地上，双手伏前，再不发一言。
我顿时心如山崩地裂，偏偏，唯独…我是明白这首诗的。
无法不明白，曾经王耀教会我的第一首诗便是这首，曾经，那是我执意向他学的一首诗。
比起“关关雎鸠，在河之洲”，我更中意“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那时我和王耀，还是真正的知己好友，没有那么多利益纷争。
我的眼里也不可抑制地淌下了那冰凉的，微咸的液体来。
原来，我终是…骗不了自己的。

顶顶顶

冒个泡

然后

码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