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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然·never change】【原创】===思无邪系列===山有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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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天荒超时的我内心很悲壮
可算完结了,心里很委屈,神医×南星的故事


IP属地:广东1楼2018-05-06 23:04回复
    <楔子>
    窗外风雨大作,风临渊提着一把锃亮的菜刀,将砧板剁得“咚咚”有声。新摘的春笋色泽青碧,透着一股草木的香气,在风临渊刀下片片分离,一眼瞧来极为诱人。
    风临渊自以为刀工了得,将一把菜刀耍得虎虎生风,谁料就在这时,一道惊雷骤然劈下,仓柜上的瓷碗应声而碎。风临渊吓了一大跳,手腕一抖,差点把自己的手指头剁下来。他惊魂未定地看着砧板上最后一片被他切坏了的笋尖儿,气恼道:“上个月热得要命,这个月又冻得跟三九寒天似的,今年到底是什么鬼天气?这春雷也来得太早了罢!”
    青衣男子闭着眼睛在火炉前打坐,头也不回:“切不好菜赖天气,走出去你可别说是我青光门下。”
    “……”风临渊万万没想到自家师父调息之余还能听出他运刀上的毛病,不由委屈道,“菜刀您也这么熟么师父?”
    “刀剑一脉,一通百通。”跳跳面不改色,“你多花点心思练剑,菜刀自然也就拿得稳了。”
    “您倒是剑法通神,也没见您做过几回饭。”风临渊小声念叨了一句,沮丧地将切好的新笋扔进锅里,又给先前剁好的肉馅添起佐料来。眼见窗外大雨瓢泼,依然没有半分要停的意思,风临渊挂念着他前些日子栽下的橘子树,不由嘟囔道:“春天真是讨人厌,气候比小姑娘的脸色变得还快!”
    “那你可真是小瞧人了。”跳跳听了这话,不由笑道,“你长这么大,统共见过几个小姑娘?”
    “……”风临渊久在山上,此时被师父戳到痛处,当即恼道,“我可不像师父好人缘,走到哪儿都有小姑娘搭讪!再说了,好男儿志在四方,谁稀罕什么姑娘了?哼!”
    跳跳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不揭穿他,只道:“你不稀罕,可有的是人稀罕。”
    “怎么,难不成蓝宫主年轻那会儿也有翻脸比翻书还快的时候?”风临渊听出师父语气有异,双眼一亮,立马将方才的恼意丢到了九霄云外。谁料他师父却摇头道:“她跟我们一块的时候虽然也常活泼俏皮,不过并非是心性跳脱的姑娘。”
    风临渊眼珠一转,忽然想起跳跳去年的许诺,不由叫道:“我晓得啦!师父说的不是蓝宫主,是逗逗师叔那个女徒儿!”他将手里装满了肉的盆子一扔,蹭到跳跳身边,神态立刻乖巧起来,“清明都过啦,师父,今年的故事是不是该开始啦?”
    跳跳睁开眼来,抖落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赶紧把锅里的笋尖捞出来吧,待会儿要是煮老了,你可就得靠剑来换故事听了。”


    IP属地:广东2楼2018-05-06 2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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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
      逗逗觉得自己最近简直倒霉透了。
      正月底那会儿他兴致勃勃去了趟天门山,一来是想蹭两块过年剩的点心吃,二来是想把他新研制的药给虹猫他们送上几丸。当然啦,新药的药效不大稳定,虹猫功力深厚,正好替他试上一试——这话他自然是藏在心里,绝不会向他们七剑之首宣之于口了。谁料虹猫这小子比他可潇洒多了,元宵刚过就带着他的姑娘下了山不说,还顺带打包走了所有的桃花酥,只留下暗香文文静静站在门口,温温柔柔地问他:神医要不要进来歇几天?点心虽然没了,少侠去岁采的茶还有呢。
      逗逗觉得虹猫采的茶跟自己新制的药一样不靠谱,于是连连摇头,一边念叨着“七剑之首这般风流真是不像话”,一边转身下了山。天门山乃是湘西第一峰,逗逗走到一半累得直喘气,本想停下歇一会儿,不料他屁股还没坐稳,不知从哪里蹿出来一只野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他怀里的包袱。
      逗逗新制的药丸连同一路上的干粮全都在包袱里,这下他可着了急,拔腿就追了上去。许是这天门山钟灵毓秀过了头,连区区一只野猴也被养得超凡脱俗,逗逗在后头足足追了两天,竟还是把那只该死的猴子跟丢了。到最后逗逗实在跑不动了,心想罢了罢了本神医不跟一只猴子计较,谁料就在这时,一块绸布轻飘飘地从他头顶落了下来。
      逗逗一把抓过,见正是他包袱外头那块,不由抬起头来,却见那野猴子倒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高高兴兴地朝他挥了挥手。
      逗逗气急败坏地回了家,一路上见到猴子就揍,惹得黄石寨上的猴子们诚惶诚恐,都不晓得这位平时脾气颇好的主儿发的是哪门子的邪火。
      经此一事,逗逗觉得自己最近流年不利,在六奇阁窝了大半个月不肯出门。直到过了惊蛰,好药们都到了发芽的时节,逗逗这才不情不愿地下了山,背起药篓子直往南边而去。
      这一天他好容易爬上了南岭最偏的那座山峰,还没采上两棵药,却听见远处传来微弱的人声。
      他探头向下一望,却见一个鹅黄衫儿的小姑娘在坡下手足无措地站着,而她跟前赫然是一只不断抽搐的褐毛猴子。那猴子也不知误食了什么东西,直痛得满地打滚,小姑娘面露焦灼之色,喃喃自语道:“已经用过内力催吐了,按说毒已经清得差不多了呀,牛黄解毒丸怎么没用呢?”
      若是换了别的飞禽走兽,只怕逗逗还肯下去救它一救,可如今他见了猴子就来气,实在懒得大老远绕路下去做这个好人。然而,还没等他拂袖走人,那小姑娘已经抬头望见了他,也望见了他背后那只一人来高的草药篓子,不由双眼一亮,大声道:“欸!这位——这位道友,这里有只猴儿中了毒,你既来采药,有没有法子救救它呀?”
      这小姑娘生得唇红齿白,一双明眸神采奕奕。逗逗见她满含希望之色,心想自己堂堂神医,怎么也不该跟一只猴子计较,于是矜持地点了点头,正要说话,却听那小姑娘甜甜道:“那太好啦,道友大叔您往右边走,小心山路滑!”


      IP属地:广东3楼2018-05-06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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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大叔?
        逗逗眼角抽了抽,几乎不敢置信:“什么?”虽说那小姑娘年纪尚轻,可自己难道不是风华正茂的好儿郎么?刚过而立之岁没两年,怎么就沦落到被人喊大叔的地步了?
        “什么什么?”那小姑娘困惑地眨了眨眼,“道友大叔您问什么呀?”
        逗逗愈发恼了,从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他原本觉得这小姑娘心地纯良,现在却觉得她和她那只猴子一样叫人不顺眼,便冷冷抛下一句:“我不给**治病,告辞!”
        “……”那小姑娘不晓得他为何忽然变色,眼见她不管说什么都拦不住逗逗越走越快的脚步声,索性将心一横,扬声道,“夸下海口就走,想必是不会治吧?那也罢了,我自己来便是。”
        逗逗明知她是激将,却偏偏咽不下这口气,当即住了脚,回头笑道:“那你治呀,也让我开开眼。”
        黄衣小姑娘当真将背上的竹篓搁在了地上,故意将嗓门提高:“如果真是中了毒,只怕该用白芍和丹皮,再佐一味柴胡吧?我手头恰好都有,小猴儿你莫怕!”
        逗逗原本想瞧她的笑话,听到这句却不由自主点了点头,心里暗忖道:“倒也不算胡说。”
        那黄衣小姑娘不过懂些粗浅的医理,说完这一句后搜肠刮肚也再想不出别的药来。她偷眼瞧着逗逗的反应,晓得自己这几味药算是赌对了,却也明白单靠一己之力无论如何也凑不出一副完整的方子来,于是将眼珠子转了一转,大声道:“啊,再来一味九头狮子草准没错!”
        “呸!”逗逗闻言,忍不住摇了摇头,“真是不禁夸。九头狮子草是治蛇毒的,对这腹痛的猴子顶什么用?”他原想指点两句,然而想起前些天那只不识相的猴子和山坡下这个同样不识相的小姑娘,又硬生生把喉咙口的话咽了下去。他身子后仰,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树干上,心想大叔我年纪大了,哪里背得住这许多方子,江湖是你们年轻人的江湖,轮不到我们老人家出手喽!
        还没等他赌完这口气,树下的小姑娘又念叨了一连串草药的名字,这下却是越说越不成样子,到了最后,连治风寒的药材都被她拿出来认真考量了。逗逗原本就技痒难耐,如今听见她竟一本正经地考虑起夏枯草来,终于按捺不住,恼道:“夏枯草清心明目,你以为这猴子是上火么?”
        “你懂什么?”小姑娘横了他一眼,“越是庸医越喜欢瞎指点人。”
        “我呸!你说谁是庸医?”逗逗被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戳中逆鳞,不由暴跳起来,“你不信就继续治好了,它要是不死我跟你姓!”
        “好呀。”那小姑娘干干脆脆地应了一句,将手里的药材草草捣碎了,“你不会治就算啦,用不着打肿脸充胖子,瞧我的便是了。”
        “我不会治?我充胖子?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逗逗爱药成痴,哪里忍得一个小姑娘信口雌黄,先头好容易才压下的话冲口而出,“不过是再加白矾一两,柴胡和附子各三钱罢了!比这难再多的毒我都解过,区区断肠草算什么?”
        话一出口他便发现那小姑娘双目一亮,这才发觉自己被她诓了,当下怒道:“你……你……”
        “是,我使诈。对不住啦。”那小姑娘倒也诚恳,遥遥朝逗逗作了个揖。逗逗没料到她这样坦荡,胸口的怒火一时之间也不好发作,谁知这时,只见那小姑娘一边在背篓里努力翻他方才说的药材,一边道:“我替猴儿多谢你啦,道友大叔!”
        “……”逗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再也不肯在这倒霉地方多留片刻,扭头便往林间走去。


        IP属地:广东4楼2018-05-06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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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贰>
          逗逗在南岭的深山老林里转了整整五天,虽然风餐露宿,可也得了好些珍奇药材,其中还有一株多年未见的万锦草,也算是满载而归了。
          他背着一篓子草药喜滋滋往山下走,没想到雨后的山路泥泞不堪,他一路上又得意洋洋,走到山腰时脚下一滑,竟然一骨碌滚了下去。
          这一下去势汹汹,没等逗逗运功抵抗,连人带篓就已经滚下了山坡。
          逗逗狼狈地伏在灌木丛里,心想大奔就这一句话最像样,人要是倒起霉来,真是喝口凉水都塞牙!他早在肚里将老天爷骂了个百八十遍,却在这时听见一个颇有两分耳熟的声音。那声音脆生生的发出了一声惊呼:“哎呀!”
          逗逗晃晃悠悠站起身来,回头望去:不远处那个被他溅了一身泥点子的人,不是前几天遇到的小姑娘却是谁?
          那小姑娘仍穿着嫩黄色的衣裳,只是换了种更利落的样式,此时正在匆忙抖落身上的泥水。除了前襟以外,人家小姑娘从头到脚都干干净净,逗逗看着自己满身泥泞,心里稍稍有些愧疚,正要说话,却忽然发觉身后的背篓不见了。他大惊失色,哪里还顾得其他,慌忙扭过身去,却恰巧望见他这几天须臾不离身的药篓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滚去,而一个大湖就在它前方咫尺之遥。
          说时迟那时快,逗逗来不及多想,弯身抓起一把石子,“刷刷”三下连发,竟凭这几颗石子的力道让那歪倒的背篓在滚入湖中的一刹那立了起来。眼见草药还安安稳稳地躺在背篓里,他长舒一口气,小心翼翼挑了个位置,又掷出一枚石子,谁料这一次却没掷准,背篓在湖面上晃了两晃,并没有往回飘的意思,反而险些栽倒下去。逗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再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望着越飘越远的背篓干瞪眼,完全没空顾及身后那个越走越近的小姑娘。
          这黄衣姑娘好端端在坡下走路,却莫名其妙被人弄脏了新衣,原本恼怒极了,然而看清来人是前些日子被她诓过的神医后这气便消了三分,等看他露出这一手暗器功夫,她在心里喝了声彩,余下七分气也所剩不多了。她性情豁达,也不计较逗逗只顾药材无心其他,当即将衣裳的事搁了下去,高高兴兴道:“道友大叔——”
          “……”逗逗正在气头上,这个称呼恰到好处地唤起了他记忆里糟糕的回忆,叫他立时火冒三丈起来,“叫什么叫?我跟你熟么?”
          小姑娘完全没想到他会忽然发作,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她还没来得及生气呢,这个人凶什么凶?当谁没脾气怎的?
          “好罢,不熟就不熟,谁稀罕么?”她恶狠狠地丢下这句话来,扭头要走,却见逗逗望着湖面上的背篓干着急,忽然计上心来。她故意回头朝湖面看了一眼,又哼了一声,道:“怎么,捞不回来了?”
          逗逗一时气盛,发过脾气之后也有些懊恼,只是拉不下面子,此时见她主动开口,忙道:“可不是么。得想个法子才好。”
          “这还不简单?下水捞呀。”小姑娘瞥了他一眼,果不其然在他脸上发现了一丝抗拒的神情,不由悄悄扬起了嘴角,“你不会水?”
          “会是会,就是水性不大好。”逗逗苦恼道,“这湖可不浅,只怕不好捞。”
          小姑娘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笑道:“你虽水性不好,可有人水性好呀。”
          逗逗闻言大喜,赶忙要请她帮忙,却在她脸上看到了一丝混合着狡黠和得意的神情,不由呆道:“你……”
          “你猜对啦,我从小在河边长大,只可惜咱们不熟,我以后不敢瞎出头啦!就此别过。”小姑娘像模像样地朝他抱一抱拳,扭头便走,逗逗心里暗暗叫苦,只好跑上前拦住了她,赔笑道:“谁说咱们不熟啦?那人说出这种话来,肯定是瞎了眼。我和姑娘一见如故,别提多有缘啦!”
          见小姑娘仍不肯接话,逗逗急道:“只要你帮我捞回药材,要什么只管开口,我逗逗在所不辞就是了!”
          那小姑娘原也是小女儿家的脾气,此时听他服软,气也消了大半。她回过头来,却恰好撞上这人极为黑亮的一双眼睛。他满身泥泞,神态却认真极了,透着两分少年气,小姑娘忽然发觉这人比自己想象中要年轻些,只是前些日子他披着件灰蒙蒙的道袍,两鬓又恰好罩着一层林间沾染的白霜,所以没看真切罢了。忽然发现了这么个反差,她一时心血来潮,脱口道:“你叫我一声好姊姊,我就帮你捞草药,你看如何?”


          IP属地:广东5楼2018-05-06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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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道友大叔”一跃成为了“好弟弟”,一天之内身份如此悬殊,逗逗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他无奈地往前挨了一步,把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好妹子,你今年及笄没有?我晓得我长得年轻,但好歹也是及了冠的,你这不是强人所难么?这筐药材我足足在岭上采了半个月,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它卖钱活命呢!你就大发慈悲帮帮忙吧,别难为我啦!”他睁着眼睛编完瞎话,循循善诱道,“这样吧,我看咱们两人缘分不浅,不妨义结金兰如何?从此我就是你义兄啦,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日后遇到什么难处,只管来找我便是了!”
            “谁是**子啦?”那小姑娘将嘴一撇,哪里肯听他忽悠,“你喊是不喊?不喊我走啦,你自己想法子捞吧!”
            见她作势要走,逗逗心里暗暗叫苦,脑子急转之下,忽然生出一计。他往湖边急奔两步,装腔作势地哀嚎了一声:“娘呀,我去捞药材啦!要真丢了这些药我也没脸见您,咱们娘儿俩就此别过吧!”
            小姑娘听见身后传来“扑通”的水声,大惊失色,连忙回过头去,湖面却只剩下圈圈荡开的巨大涟漪。她虽然机灵过人,可到底涉世未深,这一下急得面红耳赤,赶忙跑到湖边,大喊道:“喂——你不会真跳了吧?你到底会不会水啊?!”
            深蓝的湖底不见半点回音,小姑娘心急火燎,这下再也顾不得斗气,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中。她梭巡两下不见有人,心想他一定是往药篓那头沉过去了,于是奋力游到湖心,以额头撞向药篓。那竹篓子被她这么一撞,终于晃晃悠悠往岸边飘去,而她憋住一口长气,径直往水底游去。
            小姑娘一直找到呼吸困难,这才迫不得已浮出了水面。四面八方都是令人窒息的深蓝,仲春的湖水冰冷刺骨,水草和乱石交错纵横,哪里都不见逗逗的影子。小姑娘又急又愧,差点一口水呛进喉咙,她猛地咳嗽几声,还想沉下水再找,岂料就在这时,有人在远处放声叫道:“好妹子,多谢你啦!”
            她心头一震,猛地抬起头来,却见那个有一双黑亮瞳仁的男人已经将她拼命推回的竹篓抱在了怀里,此时正在岸上朝她挥手,笑容狡黠得有些刺眼:“快上来吧,别着凉啦!”
            一股混杂着恼怒和委屈的愤懑之情直冲脑门,黄衣姑娘这下可生了大气,当下一言不发,掉头朝岸边游来。她先前下水太急,情急之间把衣袖都划了条大口子,藕似的臂膀破开湖面,倒把逗逗瞧得呆了一呆。他见那年轻姑娘一声不吭地上了岸,赶忙往前挨了挨,嬉皮笑脸道:“好妹子——”
            嘴里的话才起了个头逗逗便愣住了,因为眼前这个骄傲任性的的小姑娘狠狠回头瞪了他一眼,眼圈不知何时已经红了。他骇了一跳,正要说话,却见小姑娘扁了扁嘴,坐在岸边放声大哭起来。
            她这番举动实在出人意料,逗逗惊得人也呆了,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道:“你,你别哭啊!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实在是担心药材又喊不出口,这才,这才……”
            小姑娘理都不肯理他,抱着双膝蜷成一团,哭声委屈极了。逗逗慌了神,这一下连药篓都顾不上了,蹲下身连连道:“我错了!我跟你赔不是,是我闹过头惹你担心了,你要我赔你什么都成,别哭了行不行?”
            过了好半晌,黄衣姑娘仍旧不为所动。眼见自己劝了这么半天,将口水也说得干了,这小姑娘却还是不肯抬头,逗逗将心一横,咬牙道,“别哭了成不成?好姊姊,你要我做什么我都认了!”
            逗逗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拼着堂堂神医的脸面不要,对着这么一个少说也比自己小一轮的姑娘把“好姊姊”三个字说出了口。他话一出口就有些懊恼,好在那小姑娘听了这话总算止住了哭声,将脸埋在膝盖上闷闷道:“我才没你这么老的兄弟呢!谁担心你啦?”
            逗逗听见这么一句,总算长出了一口气。眼见黄衣姑娘终于梨花带雨地抬起了脸,他将外衣脱下递了过去,垂头丧气道:“那我叫您姑奶奶,您看成不成?”
            小姑娘愣了一愣,不顾自己脸蛋上还挂着泪珠儿,“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IP属地:广东6楼2018-05-06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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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叁>
              逗逗将这位萍水相逢的“姑奶奶”送到山下,小姑娘却不肯就此揭过,非要他赔自己一身新衣裳不可。
              逗逗看着她裙角的泥点子和衣袖的裂口,自知理亏,只好认命地点了点头。谁料他来去匆忙,身上压根没几钱银子不说,连个值钱物件儿也遍寻不到。逗逗心说他最近大概是被虹猫那小子传染了,当下却也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道:“呃,你介不介意……跟我回去一趟?”
              小姑娘也没想到这人穷成这幅德性,便道:“你家在哪儿?”
              逗逗苦笑着想,自己这一遭大概把祖师爷的脸都丢尽了:“黄石寨。”
              “黄石寨?难不成你住在六奇阁里?”那小姑娘立即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颇有几分不信,“江湖上有几个逗逗?你该不会说你就是七剑里那位神医吧?”
              “如假包换。”逗逗苦笑道,“你要不信,在黄石寨脚下等我也成。我上山取了银子就还你。”
              小姑娘还没接话,却听不远处的城门口传来嘈杂之声。两人对视一眼,匆匆赶了过去,只见一个两鬓斑白的老汉倒地抽搐,额上冷汗直冒,围观的人站了一圈,俱都无计可施。
              逗逗只扫了一眼便锁紧了眉头:“瘴气!”他分开众人,运指疾点,顷刻间就让那老汉面色缓和下来。路人们齐齐发出一声惊呼,逗逗封穴之后更不迟疑,抬手按住病人脉搏,眉心蹙得更紧。黄衣姑娘总算挤到了前头,见他神情凝重,不由小声道:“什么病?”
              “只怕是蚺蛇瘴,要糟!”逗逗往腰间一摸,发觉行军散、苏和丸都不在身上,当下急出了一身汗来。黄衣姑娘见他面色不善,忍不住安慰道:“你别急,放下药篓慢慢想——”她话音未落,逗逗双眼一亮,用力拍了拍自己脑门:“对啊!背了一路,倒把它给忘了!”他赶忙卸下背后那只一路上宝贝得像眼珠子一般的竹篓,从中翻了一会儿,大喜道,“就是它了!谢天谢地!”
              逗逗匆忙从竹篓里找了棵奇形怪状的药草捣碎了,当场做了颗简陋的丸子,四处跟人借水灌药。黄衣小姑娘医术虽然稀松平常,医书却看过不少,细看一会便认出他手里这株价值千金的草药来,不由大惊失色:“这是万锦草?!”
              “哟,识货嘛。”逗逗灌完了药,百忙之中应了她一句,“不错不错,半桶水满了。”
              黄衣姑娘仍然沉浸在震惊之中,倒也顾不上和他斗嘴,只喃喃道:“不是都说万锦草十年一遇么?你,你这么轻易就给用了?”
              逗逗诧异极了,头也不回道:“好药不就是拿来治病的么?这个时候不用什么时候用?难不成要搁在柜子里长霉,隔两个月才拿出来晒晒?”
              他说完自己也被逗乐了,忍不住笑了两声。黄衣姑娘呆呆望着这人灰蒙蒙的背影,心头忽然微微一动。
              等那老汉千恩万谢地走了,逗逗这才站起身来,将竹篓重新背起。他见小姑娘站着不动,不由招手道:“走啊,愣着做什么?”
              黄衣姑娘仍旧不挪步子,过了须臾才抬起头来,小声道,“你听过南星这个名字么?”
              “呃?”逗逗一愕,下意识道,“南星此药散风祛痰,镇惊止痛,通常是拿来治中风的——我这次好像采了些,怎么,你要啊?”
              “……”小姑娘被他气得直跺脚,狠狠丢下一句,“我也叫南星,治药痴的!”
              说罢她扭头就走,逗逗一头雾水,不由挠了挠头:“叫南星就叫南星么,生什么气啊?”


              IP属地:广东7楼2018-05-06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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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逗逗和南星结伴同行,三五天的一段路程愣是被他们两人走了小半个月。
                逗逗本来以为自己已经算是惫懒的人了,谁料这南星小姑**他还要磨蹭,每天走个十几二十里路就叫苦连天,说什么也不肯再挪一步了。这天还没到太阳下山,她又一屁股坐在路边不肯动弹,逗逗无可奈何,只好跟着她停了下来,嘴里自言自语道:“从前跟我剑友一块出门,都是他们催我赶紧走,如今可真是报应来了。”
                南星不以为耻,反而振振有词道:“你剑友都是男人,当然比我走得快啦。”
                “谁说的?”逗逗眉毛一振,自豪道,“玉蟾宫主听过没有?她跟我们一块走江湖的时候从来没喊过半声苦,谁像你似的走两步歇三步?”
                南星闻言倒也不恼,反而好奇地歪过头来:“那位玉蟾宫主真有江湖传言里那么好看吗?我从十岁起就想见她。”
                “她这几天不在家,跟她的虹猫少侠不晓得去哪里逍遥了。”逗逗耸了耸肩,“有机会带你见见,保管比江湖上说得还要好看——嘿,那些俗人言语匮乏,无非是说些‘貌若天仙’的陈腔滥调,哪能将这美之一字描摹万一呢。”
                南星从前听过那冰魄剑主不少故事,原本就对她又敬又慕,谁料听到逗逗这等不加掩饰的溢美之词,她心里却升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异样感觉,忍不住道:“她这么好看,你怎么不喜欢她呀?”
                逗逗莫名其妙,忍不住偏过头来,扔给了她一个“想啥呢”的眼神:“我倒是想啊,虹猫不是杵在那儿么?我认识蓝兔的时候他俩就已经出双入对了,除了当年黑小虎那等死活不信邪的,谁还蹚这种浑水啊?”他说完“嘿嘿”笑了一声,“再说啦,弱水三千,她也不是跟我对眼的那瓢。”
                南星此前脑子一热,脱口问了这么一句,自己都被自己吓了一跳。如今听逗逗说完,她吐了一口长气,敷衍两句匆匆另找了个话题,心里却不知为何,重新高兴起来:“对啦——江湖上都说你们七剑里长虹和青光二位剑主生得一表人才,是不是真的?”
                逗逗闻言清了清嗓子,又将自己衣冠正了一正,这才矜持道,“跟我差不多吧。”
                “哦。”南星缩了缩头,失望道,“那看来不怎么样。”
                “……”逗逗气得脸都歪了,“我不好看么?我哪里不好看啦?不好看你还跟着我?”
                “你还没赔我银子呢,不跟着你我跟着谁?”南星笑眯眯道,“买了衣裳我就走。”
                “成!”逗逗气急败坏,狠狠道,“前头就是黄石寨了,拿了钱咱们一拍两散!”
                南星不置可否,只将双手搭在眼帘上,四下看了一圈儿,随即喜道:“呀,前头有条小溪!”她生龙活虎地跳了起来,兴高采烈往溪边跑去。逗逗看着她的背影,正想跟上,脑海中却莫名闪过了某一个半新不旧的剪影。那剪影与远处的人逐渐重叠在一起,他一颗心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当下也不多说,默默走到水边。
                溪流清澈见底,逗逗弯下腰来,掬水喝了两口,又用力洗了把脸,这才觉得心里松快了些。他抬起头来,不料入眼的却是不远处一双浸在水中的小腿,笔直纤细,在夕阳的余晖下愈发显得白皙,像是能让阳光透过似的。逗逗大惊失色,下意识退了两步,坐在上游的南星却毫不知情,反而自顾自将裙角掀起,在溪水里踩起鹅卵石来。
                逗逗莫名觉得不自在起来,将头别开,一张脸涨得通红:“你、你到底还是不是个姑娘家?”
                “我踩个水罢啦,怎么就不是姑娘家啦?我们那儿的人都这样呀。”南星不解地眨了眨眼,水花在她脚边纷纷扬扬。她凝望着逗逗站的地方,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表情顿时丰富起来。
                逗逗见她憋笑憋得这样辛苦,心知不妙:“你、你笑什么? ”
                “你当真要听?”
                “废话!你倒是说啊?”逗逗心里腾起不祥的预感,果然没过多久就听南星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我在上游,你,你刚刚喝的水——”她再忍不下去,捂着肚子笑了起来,在水中几乎直不起腰,徒留逗逗一人站在岸边,表情活像把沉了一半的太阳含在了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IP属地:广东8楼2018-05-06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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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肆>
                  把那沉甸甸的十两银子交给南星之后,逗逗由衷地松了口气。他把南星往外推了一推,眉开眼笑道:“无债一身轻,姑奶奶您赶紧走吧——要不要我送您到镇上?”
                  “谁说债还清啦?”南星见了他的样子就来气,撇嘴道,“你欠我的是衣裳,当然要买到衣裳才算完!”
                  “……成!”逗逗一心想早点把这位姑奶奶送回去,什么条件都只有答应的份,“你想去哪买?本神医奉陪就是了。”
                  南星见他应得爽快,心头高兴之余又生出了一点微妙的委屈,着实是生平头一次感受到这等五味杂陈的滋味。她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些恼人的情绪都抛在脑后,哼了一声,“跟着吧。”
                  逗逗应声跟了上去,原想送她一程此事便彻底了了,心头还悄悄生出一丝惜别之情来,谁料还没等他惜完,眼前的一幕就彻底将他震在了原地。
                  逗逗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也会有死皮赖脸不肯回家的一天。
                  如果看官们能想象到大奔看见满窖瑶光酒、猪老四陷在红粉胭脂堆里是什么模样,大概也就能明白逗逗此刻的心情了。他站在山坳口,目瞪口呆地望着漫山遍野的苍翠之色,喃喃道:“番红花,天麻,石斛,丹凤草?”逗逗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完全掩饰不住自己脸上那副农人进城的表情,“这、这是什么风水宝地?聚宝盆吗?我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做你的大头梦!”南星伸手拧了逗逗一把,随后在他的哇哇乱叫声中满意地扬起了嘴角,“你堂堂神医,总不会是第一次来南岭采药吧?没听过南岭最南边那个瑶族部落的传说么?”
                  “南岭?瑶族部落?”逗逗浑身一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是说那个长满灵药的山谷?相传那个山谷藏在南岭最南端,谷外有玄阵阻拦,其间土壤气候都异于中原,草药品种之盛,比起天狼门的药王谷来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一直以为它只不过是个传说罢了!”
                  “喏,你现在晓得不是啦。”南星面露得色,“还不谢我给你领路?”
                  逗逗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扭过头去:“你?!”
                  “我家里没剩下什么人啦,不过族里的叔伯婶娘都待我很好。虽然名义上隐居避世,可大家一年到头总有八九个月在外游历,这个时候谷里应该没什么人,你不会被发现的。”南星笑逐颜开,透着两分小姑娘特有的俏皮和得意,“看在你叫过我一声好姊姊的份上,就带你来长长见识喽!”
                  逗逗贪婪地看着四周茂密生长的药材们,眼睛都舍不得眨,恨不得将它们左拥右抱,倒也没心思跟她继续斗嘴。他在谷里匆匆转了一圈,便已经发现了好几样只在医书里见过的奇药,忍不住道:“我,我能不能过去看看?”
                  “可以呀。”南星欣然同意,眼中却飞快闪过一缕狡黠之色,“不过你只有半个时辰啦,我还要去山脚买衣裳呢。”
                  “半个时辰哪够?!”逗逗立刻急了,央道,“衣裳咱们过些日子再买。丹凤草花期短,我怕咱们回来的时候它就谢啦!”
                  “回来?”南星挑了挑眉头,故作惊讶,“咱们不是买完衣裳就一拍两散么,你要回哪里来?”
                  “……”逗逗被她堵得哑口无言,然而跟整整一个山谷的好药比起来,所谓的尊严似乎也并不那么要紧。大丈夫能屈能伸,逗逗只在心里斗争了片刻,就满面春风地凑了过去:“偌大一个南岭咱们都能撞见两次,这是何等的缘分,哪能一拍两散呢?南姑娘呀,你看我好不容易来你家一趟,你都不留我住几天么?”
                  南星哪肯吃他这一套,将下巴一抬:“我家不留宿外人。”
                  逗逗咬牙道:“那你直说,到底怎么才肯让我留下?条件只管开就是了!”
                  “唔,”南星托腮看着他,另一只手一下一下敲着膝盖,“不如你拜我为师怎么样?师父留徒儿在家待几天也是常事,这样叔伯他们回来就不会怪我啦!”
                  “什么?”饶是逗逗早就做好了被她敲诈的准备,也还是被这样的狮子大开口震慑住了,“我?拜你为师?笑话!”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小丫头忒也不知天高地厚——你拜我为师还差不多!”
                  “你那点本事有什么好学的?”南星故意皱了皱鼻子,“不如你帮我打听打听,玉蟾宫还收不收人?我想拜冰魄剑主当师父!嗯,不然青光剑主也成?”
                  “蓝兔也就罢了,跳跳那小子哪里比我强啦?”逗逗狠狠瞪了南星一眼,也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来,“你这是什么眼光?我神医逗逗医剑双修,有哪里不如他啦?”
                  两人争论半天之后,南星终于勉为其难,答应投入逗逗门下。她面朝黄石寨方向,对那位早已作古的祖师爷遥遥行了三个大礼,又敬了逗逗一杯茶,这一场并不讲究的拜师礼便飞也似的结束了。
                  逗逗稀里糊涂收了这么一个新徒儿,总感觉哪里不对,却又挑不出实质的毛病来,只觉得眼前这个黄衣小姑娘眉眼弯弯,像足了山林间哪只夜游的小狐狸。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南星拽着他的胳膊,脆生生地喊了一句:“师父!”
                  她的声音清若银铃,逗逗一个激灵,在这短短几天里再一次想起了那个被他藏进记忆里、不肯轻易怀念的人。他沉默半晌,忽然道:“还有茶么?”
                  南星还沉浸在计谋得逞的沾沾自喜当中,随口答道:“有呀,怎么?”
                  “再倒一杯来吧。”逗逗脸上的笑容敛了大半,神色不知何时已经凝重起来。他从懵懂的南星手里接过杯子,将新茶倾洒在地,轻声道:“这一杯敬你师姐。算来她也离开我十年啦。”
                  南星从来不曾见过他这个样子,也不敢插嘴多问,只是心头悄悄升起一团阴云,略略遮掩了她世界里那些铺天盖地的欢喜。


                  IP属地:广东9楼2018-05-06 2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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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伍>
                    在山谷里住了小半月后,逗逗觉得自己这个徒儿收得实在是值了。
                    小丫头活泼得有些聒噪,连谷里的槐树新结了几个苞儿都要念叨好几回。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哪哪都不靠谱的姑娘竟然炒得一手好菜,每一顿都鲜得叫逗逗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虽然七天里她顶多肯下两次厨,却也足够让逗逗心心念念、流连忘返了。
                    也是到了这个时候,逗逗才晓得他们初次见面那天她并非采药,而是去隔壁山头采最新鲜的荠菜,想带回来包饺子。他平生对别的事都不甚讲究,唯有医、食两道是心头所好,跟南星恰好不谋而合,师徒两人窝在山谷里研究草药和菜式,浑不知人间岁月。
                    这样与世隔绝的闲散生活,逗逗一共过了一个月零七天。
                    屋门被人推开的时候,他正在不情不愿地切菜,而他那不成器的新徒儿虽然举着一把锅铲,却丝毫没有烧火开灶的意思。这些天南岭多雨,眼见窗外又是彤云密布,南星不敢冒险出门,只好有一搭没一搭跟逗逗闲聊:“师父,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玉蟾宫瞧瞧呀?”
                    “还不晓得蓝兔他们回来了没有呢。” 逗逗头也不抬,“你急什么?天门山又不会跑。”
                    “天门山不跑,有些人会跑呀。”南星心里其实对那位第一美人兴趣更大些,嘴上却故意道,“我还是想见见虹猫少侠。”
                    “……”逗逗心里顿时生出一点不快来,“他不就是衣衫比我白了些,剑法比我好了些么?也不晓得到底有什么可见的,一个个削尖了脑袋往他身边凑。再说了,蓝兔在哪儿他就在哪儿,只要玉蟾宫还在天门山上,就是斗转星移他也不会往外挪一步,你可别操这份闲心了!”
                    “哦!”南星拖长了调子,“他不跑就不跑吧,师父你气什么呀?”
                    “气?我哪里生气啦!”逗逗惊觉自己语气里确实有那么一丁点酸味,却打死也不肯在她跟前认,于是恶狠狠道,“你师父堂堂七尺男儿,哪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南星耸了耸肩,不置可否,心里却乐开了花。她哼着歌儿将砧板上那些大小不一的蘑菇片和萝卜丁们接了过来,往锅里添了点儿新油。逗逗听着热油在锅里的“滋滋”声,心里仍不服气,盯着她的背影念叨:“原来不单头发长见识短,个子矮见识也短——哼,本神医不跟黄毛丫头计较。”
                    南星乍一听见“个子矮”三字,立刻火冒三丈起来,动用了她全部的耐性才忍住没把锅里的菜朝她那位厚颜无耻的师父脸上扔过去。她恶狠狠地回头打量了逗逗一眼,忽然发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立即促狭起来:“我说师父,女儿家身量不高,那叫娇小玲珑,您堂堂七尺男儿——啊不,你大约没有七尺……唔,六尺半?”
                    “……你!你没大没小!”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这个新收的弟子总能精准地踩住他的逆鳞,逗逗气得眉毛都竖了起来,提起菜刀用力往砧板上剁了起来,不知道的简直要疑心他刀下剁的是南星的肉,“小心为师把你扫地出门!”
                    “扫完我之后,你还想上哪去找这么可爱的小徒弟呀?”南星丝毫不怵,随口笑道,“也不晓得师姐以前是怎么被你诓进门的。”她一句话说完,身后却没了声,心中诧异,忍不住悄悄回头瞄了一眼,却看见她的师父站在越来越阴的天空下,面上强做镇定,手里的菜刀却在微微发抖。
                    南星心里没来由地一沉,竟然不敢把喉咙口那句呼之欲出的“师姐跟你到底发生过什么”问出口。她向来天不怕地不怕,此时却踟躅不前,像是对那个埋在逗逗心底的真相充满了莫名的畏惧——彼时的南星还不知道,这其实是人们对灾难先天的直觉和逃避。
                    时蔬的香味在屋子里弥漫,南星深吸一口气,心一横就要把话问下去,谁料就在这时,一道惊雷骤然降下,将檐角的一只风铃震得粉碎。屋里两人都被吓了一跳,南星手上一颤,几点油星立刻溅上了她的手背,疼得她“嘶”了一声。
                    逗逗一愣,将菜刀一扔就跑了过去,急匆匆舀了瓢凉水过去,抓起她手就要往水里按。屋门好死不死的就在这个时候被推开了,进来的人抖落了一身雨水,头也不抬道:“这该死的雨天,南南你这有毛巾没?黄大哥他们夫妇俩也刚回来,你嫂子去他唠嗑了,钥匙都没给我留一把!”


                    IP属地:广东10楼2018-05-06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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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话语速极快,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才抬头,屋里三个人登时面面相觑起来。南星只觉得脸上发烧,赶忙抽回了自己的手,小声道:“阳三哥,你回来啦!”她见阳三哥目不转睛地盯着逗逗瞧,只好硬着头皮道,“这……这是我新认的师父,也是学医的,采药路过这里,我带他进来歇几天脚。”她扭过头,扯了扯逗逗的袖子,小声道,“师父,这是跟我同族的阳家哥哥,从小跟我一块长大的。”
                      逗逗莫名生出了一种被人“捉奸在床”的糟糕感觉,有心想解释两句,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硬着头皮上前跟这位“阳三哥”打了个招呼。
                      阳三显然是个精明的人,岂有这么容易被蒙过去的道理,思忖之下也不多言,只冷冷道:“南南家里长辈虽然不在了,可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你要是胆敢欺负她一根指头,我们阖族都饶不了你。”
                      逗逗听着这话不大对劲,正想解释两句,却见南星急匆匆跑上前来,将干帕子递了过去:“阳三哥你擦擦头发,别着了风寒!”
                      阳三接过帕子,这才露出了进屋以来第一个好脸色:“南南你也是,做了这么多年饭还能被烫着,赶紧上点药。”他塞给南星一管药膏,又瞥了逗逗一眼,这才道,“他以后就住在咱们谷里了?”
                      “……阳三哥!”南星一愣之下,双颊飞红,“他、他是我师父!”
                      “当你三哥眼瞎么?”阳三横了她一眼,又将逗逗上下打量了一番,叹气道,“长得倒是不错,就是年纪跟你悬殊了些。好在你看中的人,人品应该差不到哪去。”他说罢,转脸朝逗逗看去,“你以后入赘,第一胎得跟我们南南姓。”
                      “入入入入赘?!”逗逗惊慌失措,“这位大哥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我和南星是——”他连忙扭头去瞧南星,谁料南星也正默默地望着他,一张俏脸透出绯色,眼中却分明脉脉含情,只有嘴上还兀自倔强道:“三哥!亲都没求呢,谈什么入赘不入赘的?”
                      她一片女儿心意昭然若揭,逗逗从前虽然隐约有所察觉,却从未认真细想过。此时对上她的视线,他浑身一震,心乱如麻,下意识从最冠冕的地方开始反驳:“我,我不能一直留在这儿——我是个郎中,我得出去替人治病的!”
                      “哦,你不肯入赘?”阳三皱起了眉头,“那你到底还想不想娶我们南南?”
                      “我……”逗逗犹豫片刻,也不敢回头去看南星,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我是她师父。”
                      南星一怔,呆在原地,好半晌才轻轻道:“我不是只把你当师父的——咱们这么多天形影不离,我以为你晓得的。”不等逗逗说话,她急急道,“你不想入赘是不是?是啦,你堂堂神医,哪能将后半辈子困在南岭上呢?再多好药不给人吃又有什么用,是不是?其实也不必入赘的,我——”她忽然住了口,长长吐了一口气,终于将这个用尽她十六年勇气的问题问出了口,“我只想要你一句话——我的心思你晓得了,那你呢?”
                      逗逗一声不吭,谁也不晓得他在这一刻想的究竟是谁。过了须臾他才低声道:“这些日子原是我冒昧打扰了。南星……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师父,随时都可以去黄石寨找我。这些日子我炼的药都在这里,你以后拿着防身。”没等他将药瓶递出去,南星就立刻连退两步。她脸色苍白,胸口急剧起伏,却始终不肯伸手来接。
                      逗逗苦笑了一下,将腰间的敝屣解下,连同那几瓶千金难求的新药一起轻轻搁在案台上。他顾不得窗外大雨倾盆,掉头就出了门,脸色甚至比南星更苍白些。
                      门外的雨点子争先恐后地往下跳,南星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雨幕之中,陈旧的灰袍子被料峭的山风吹得飘飘荡荡。


                      IP属地:广东11楼2018-05-06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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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言不发的阳三安慰似的揉了揉她头发,沉着嗓子道:“你说他是神医?七剑里那个神医么?”
                        南星失魂落魄地点了点头,脸色白得吓人。阳三从来不曾见她这样难过,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道:“那我大概晓得他为什么要走。你……你想听么?”他顿了顿,终归不忍心看见自己青梅竹马的小妹妹这副模样,忍不住道,“不是什么愉快的故事——你要是觉得自己能放下他,咱们就不讲了,管他什么七剑八剑呢!以后路还长着呢,咱们南南这么好的姑娘,难不成还找不到良人么?”
                        南星咬着嘴唇沉默了许久,这才抬起头来,小声道:“我听。”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抬手将眼泪抹得一干二净,声音里却还残留着一点哭腔,“听完也许就死心了。阳三哥说的是,以后路还长着呢。”她顿了顿,轻轻道,“是不是跟他从前的徒儿有干系?那个姑娘……对他很重要吧?”
                        阳三一愕,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南星安安静静地听完了那段七剑和鼠族的豪烈往事,终于明白逗逗脸上那些一闪而过的阴翳是从何而来。她想怎么会这么巧呢?早知道他在师徒二字上有这样难解的心结,她为什么非要扯什么拜师不拜师,同他结拜做兄妹不就好了么?她从前嘴上虽然不认,心里却实实在在是想用“拜师”这个说辞留下他,谁曾想这道桥梁有朝一日会变作鸿沟,让他躲在师父这个幌子底下,拒不面对她捧到眼前的那些心意呢?
                        归根结底,还是不喜欢吧?
                        南星苦笑起来,阳三看在眼里,正想安慰两句,却听她喃喃道:“小时候我听婶娘说,情深义重是好事,又不是好事。我从前不懂,现下却总算明白一二了。”
                        阳三心里狠狠一抽,忽然发觉他不过离开短短几月,族里这个年纪最小的姑娘却同以前大不一样了。她脸上的稚气尚未完全褪尽,下颌也还圆润,眉宇间的神情却在一夕之间变了模样,俨然从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小妹妹真正长成大姑娘了——大约长大这回事,总是伴随着伤心的。
                        他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南星的头顶。


                        IP属地:广东12楼2018-05-06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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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
                          接下来的几个月逗逗过得浑浑噩噩。地盘分明是他最熟悉的地盘,眼前的药炉子也是他最熟悉的药炉子,可逗逗还是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就连他从前最爱吃的烤鸡腿咬起来都没滋没味。他想自己大约是有些怀念南岭深处的那口铁锅,还有铁锅里那些辛辣鲜香的味道了——至于那个站在灶旁举着锅铲的黄衣小姑娘,他晓得自己是没资格再想她的。
                          说来真是丢脸啊,人家姑娘先开了口,他反倒当了那个落荒而逃的人。
                          南星拜他为师原本就是场闹剧,他当真从始至终都把她当作徒儿么?还是说她那位阳三哥来得太急,她的心意又说得太快,所以他压根来不及仔细思忖,只是下意识吐出了拒绝的话?
                          如果不是师徒之情的话,那朝夕相处的两月光阴里,那些欢笑和自在、气恼和悸动都是什么?
                          逗逗忽然觉得自己办了件错事。
                          好在他比她足足要大上一轮还多,小姑娘情窦初开,大抵一时新鲜,用不了多久就会忘吧?
                          他自我安慰了半天,仍然觉得心里烦躁,于是开了瓶泡足三年的药酒,一个人自斟自饮喝了两盅。两个同样清脆的女声在他脑海深处回荡,一样的灵动狡黠,眼底的风光却全然不同。逗逗疲惫地闭上眼,却忽然发现,他竟已想不起灵儿的脸,只有她那句脆生生的“师父”还在耳边,迟迟不肯消散。
                          原来真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逗逗将药酒搁下,心头微微一松,像是将某些年代久远的东西也一同搁下了似的。
                          说来,当初他就这么急匆匆地走了,小姑娘想必很是伤心吧?没有她带路,自己大概再也找不到那个神秘的山谷了,天地之大,要有多深的缘分才能再度相逢呢?他这一辈子会不会再也见不到她,再也吃不到她做的菜、听不到她哼的歌儿了?逗逗想起南星那双明亮的眼睛,忽然生出些许悔意来。
                          不论将来如何,至少当初那个慌不择路的的背影不该是他们的诀别。
                          他不由自主站了起来,将墙角那只搁了几月的竹篓提在了手里。竹篓早已蒙了灰尘,逗逗倒也不甚在意,背上它便出了门。路上遇到相熟的山民同他打招呼,说神医又去采药啊?他想了想,笑着摇了摇头:“不是。去找人。”
                          南岭地形复杂,逗逗顶着雨季在山里走了整整俩月,仍旧没有找到那瑶族药谷的入口玄阵。他心头沮丧,却也不肯气馁,正想再待些时候,谁料却在这时收到了跳跳的飞鸽传书。
                          跳跳没说事由,只让他立刻回家一趟。逗逗一头雾水,生怕出了什么大事,只好掉头下山,不料刚到黄石寨山脚,一只颇为眼熟的野猴就蹿了出来,在山道上朝他龇牙咧嘴。
                          逗逗被它吓了一跳,正要发作,却忽然发现这猴子浑身褐毛,颇有两分眼熟,不由按下怒气,默默往前走了两步。猴子见他识相,“吱吱”叫了两声,将藏在身后的一双长臂伸了过来。
                          逗逗瞪着眼睛接过野猴递来的信笺,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急匆匆拆了信封,只见那信上字迹陌生,字里行间的俏皮和跳脱却分外熟悉。那人如此大费周章,信上却只写了寥寥一行:“师父,要不要回头看看?”
                          逗逗心中狂跳,猛地扭过头去,只见那小姑娘仍旧穿着黄衣黄裙,懒洋洋地斜倚在黄石寨的界碑上,含笑朝他招了招手。


                          IP属地:广东13楼2018-05-06 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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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声>
                            “啧,逗逗师叔都这么伤人家小姑娘心了,居然还能抱得美人归!”风临渊啧啧感慨,“大概是他从前被那个什么灵姑娘坑得太惨,所以老天爷要给他找补回来吧?唉,真是赚大发了!”
                            跳跳闻言,不紧不慢道:“发表感想之前,先把你的笋尖焖蛋起锅再说。要是糊了,你今年一整年的故事都得搭进去。”
                            “知道了知道了!”风临渊一边手忙脚乱地盛菜,一边小声道,“我也被师父折腾得这么惨,不晓得老天爷以后会赔我个什么样的姑娘?”
                            “你说什么?”跳跳一下没听清,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吓得风临渊赶忙将热腾腾的笋尖焖蛋端上了桌,赔笑道,“我是说,故事里这个南星小姑娘就是黄石寨上那位师婶,是么?”见跳跳点头,他义愤填膺道,“要我说,这逗逗师叔也忒不像话了!他考虑过下一辈传人的感受么?南星比我也大不了太多,怎么就硬生生从师姐变成师婶了?”
                            “她又不是下一代雨花剑主,你急什么?年初不是说怀了一对双胞胎女儿么,他们把名字都起好了,以后有的是师妹给你玩。”
                            “真的?”风临渊大喜,连菜都顾不上跟师父抢了,兴高采烈道,“打算叫什么呀?”
                            “一个叫款冬,一个叫伴夏——倒真是神医起的名字。”跳跳含笑摇了摇头,却听风临渊又道,“不过师父,我怎么记得逗逗师叔从前的信里,提起师婶都是喊她星星呀?她娘家大哥不是叫她南南吗?”
                            跳跳闻言,终于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你不是一向自诩脑洞大么,这都想不到?你逗逗师叔老分不清‘南南’和‘蓝蓝’,惹着你虹师叔了呗。”
                            风临渊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捂着肚子笑出了声,连他家师父那封唤逗逗师叔回家的信都忘了刨根问底——自然啦,那只成人之美的褐毛猴子到底是知恩图报,还是和南星小姑娘路遇青光剑主有关,这就不在风临渊少侠的思索范围之内了。


                            IP属地:广东14楼2018-05-06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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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记>
                              大家好,我是恨不得马上倒下的楼主……
                              山有扶苏是思无邪系列开始以来第一篇超时的文,可以说是给第四季带了个不大好的头,但我实在毫无办法……最近工作贼忙,搬家贼麻烦,彼岸本子的校对和排版又差点坑死我,整个人都分身乏术,鉴于打样要紧实在赶不上春天的末尾……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有这样的日子了,我只想倒地不起,不问人间事……好在今天已经看到样本了!快乐!一边码字一边监工衣柜的我眼泪掉下来……
                              总而言之我还是非常喜欢这篇思无邪的!写它的过程一直很愉悦!虽然鉴于世界观不得不让那位我一点也不想提起的师姐当一把“初恋的阻碍”,但南星小姑娘真是可爱呀~虽然文章结束的时候他俩大概还只是互相喜欢、算不上什么深爱的程度,但我觉得她跟神医继续相处的话肯定是能燃起爱意的~我内心拒绝硬凑逗灵这回事,我的神医值得更好的姑娘TUT
                              山有扶苏这个题目真是特别适合神医哈哈哈哈,所谓“狡童”简直是他本人了!虹蓝他们肯定不搭这种热闹又戏谑的氛围,逗星CP很适合啦~俩女儿的名字我也非常喜欢,想了很久终于有机会抖出来了!好了同志们,神医终于不是单身狗了,现在七剑里就就剩——(消音)
                              小临渊啊,认命吧,你现在知道人家女徒儿为啥比你得宠了吧……(咳咳)
                              于是扯淡到此为止了,大家不用惋惜,有机会南星小姑娘肯定还会在哪个剧场出来的23333我们夏天见!(不要告诉我现在已经是夏天了,我拒绝……)
                              ====全文完====
                              【终字:17160】
                              蓝儿 亲笔于岭南
                              2018.5.6
                              戊戌年三月廿一 夏初


                              IP属地:广东15楼2018-05-06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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