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下(1)
夜沉沉,月将没,沙沙的风声一阵又一阵,风声愈静,寒气却愈烈。
指尖缓缓划过如意床前的黑檀书案,繁琐的花纹凹凸不平,粗糙的触感烙在她的手里、心上,这木案似乎有些年头了,它的历史又会有多久?
它是否如朗吟阁前的桂花树般曾见证过这园中主人的夫妻美满。
——那年宗室诰命来宫朝贺,其中不乏有外嫁宗室格格带女入宫的,皇兄瞧中了一个,初次见面就二话不说把自个刚修好的文竹送给了她。
——原来是一见钟情啊!
昔日饭后余谈,不过拈酸一回笑过,不想翻出来了又是别样骇浪惊涛,若曦摆摆头,欲将脑中杂乱的思绪甩出去,不想,愈想逃离愈是无法忽视。
——我想想他送了我什么?那时他将一盆刚修好的文竹送给了我,说那最配我了。
“你这是做什么?”
若曦神游的思绪是被胤禛的笑问拉回来的,他倚在榻上“又想些什么,要这样虐待自个的脑袋?”
若曦慢腾腾的踱到如意床前,挨着床沿坐下,“人老了,闲得慌,自是会多想些。”
胤禛抬起手,在若曦额头上轻轻一个敲了一下,若曦出神的摸摸额头,皱着嘴问“怎么又敲我?仔细真笨了。”
胤禛笑揉揉若曦适才被他敲过的额头 说“笨了我也养,再者真笨了也不是我敲笨的,定是你自个晃得。”
“你一夜没睡?”胤禛微搓了搓指尖,笑着的脸一僵,登时拉了下来,适才那一敲若曦的前额是有些凉,原以为不过是她身上寒气所致,可她的额、她的脸,凉凉的,就同这深夜的寒水,就连她的衣摆也站着夜露,胤禛的眉锁得更深“你知不知道你身上寒气有多重?这样深的夜也不歇着?”
若曦讪讪一笑,道“分明十年你睡得浅,这才多久便行了,怎么就怪我不歇息了?”
胤禛将若曦拽上了榻,用丝被裹了好几层,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堆,若曦不由得好笑,什么时候堂堂的雍正皇帝倒像个大妈似的,话语不绝呢?胤禛低斥“笑什么呢!好好歇着!我去东暖阁去了。”
胤禛话声刚落,四更的更鼓便已响起,原来竟已四更,她在那儿发了多久的呆呢?“胤禛,昨儿你睡得好么?”
胤禛从纹雕龙门架上拿下石青色的衣物自个穿上,一面道“还好,安心歇着罢,我去东暖阁了,若有什么事儿让张福去回。”
若曦深深的望着胤禛,他的一举一动都映在粼粼眸波中,还好?很好。
“我明儿去寿皇殿一趟,成吗?”若曦见胤禛转头,忽的冒出了这一句,胤禛身影一僵,若曦有些踌躇“我……”
“好。”胤禛说完这个字才回眸,脸上的僵硬化作淡淡微笑,他说“小心点儿,出去别受凉了,记得把伺候的人都带上,待会儿我吩咐她们备好用物,在外头不要嫌麻烦或者嫌热就不捂暖袋了……”
若曦哭笑不得之余心中已被暖意塞满,道“我又不是出远门,只是到寿皇殿,不过半日就回来了……”
“哦。”胤禛有些傻楞的一笑,又说“在外头用度到底不如家里齐全,哪怕半日,真短了什么也是极不如意的事。”
若曦掖了掖被角,暖暖一笑,回道“好,我记着了。”
胤禛又絮絮叨叨说了半刻钟方离开,这日若曦也睡得格外沉,醒来竟已到未时,梅香一面伺候若曦洗漱,一面笑道“主子今儿睡得可真香呢,这会子日头都西斜了。”
若曦匀了面,带上水滴耳坠,问“皇上不曾让你们唤我起身么?出去的车子可备好了?”
“主子爷吩咐得可细了,车上放几床褥子都交代了,只是午时主子爷回来时见您还未醒,便让奴才们莫扰了您,说今儿不成明儿去也是成的,也不急于一时。”
若曦笑而不语,马车停落在寿皇殿时,若曦先去拜了圣祖的“御容”,又命人通传了十四,不聊得了个闭门羹,若曦抬头瞅着被寒霜酷暑斑驳过的院门,说“他既不愿见我,那我也不必再来了。”
无需赘言,若曦转头就走,行了几步,便有太监小跑至前,低声道“爷请您进去。”
古树参天,遮去了大半艳阳,若曦和十四对坐在缠枝浮雕案前,十四拉着一张驴长的脸一言不发,若曦自顾自的斟了一杯武夷山岩茶给自个,吹吹浮叶,浅抿了口,放下。
十四认认真真的盯了若曦半响,问“你来干什么?”
“我晓得你不愿见我。”若曦搁在案上握紧茶杯的手,紧紧松松,垂头盯着衣裳的鹅黄色穗子,“对于十四福晋此事,他是做得过分了。”
十四一听到若曦此言就炸起来了,拳头狠狠往案上倚砸,震得茶水四溅,十四怒道“过分?他何止过分?”
“过分?难道你不过分吗?”若曦脸色一变,面对十四的滔天怒火,自个心里也升起一团邪火,冷哼道“你不是过分!是丧心病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