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多心”“小性儿”略辨
无庸讳言,黛玉的确有想哭就哭,爱恼就恼的时候,全书数次多人提及她的小性儿、多心、爱恼人,这些事实便是传统读解的基础和依据,有必要略加辨析。[稗史书斋]
平心而论“, 多心”并非林黛玉专利,红楼女儿哪个不是多心敏感的? 贾探春为“偏的”“庶的”刺心,曾气恼地宣告“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二十七回) ;史湘云则因贾宝玉原本好意的眼色过敏,向自己的大丫鬟翠缕发脾气“看人家的鼻子眼睛,什么意思”(二十二回) ;一贯以稳重和平著称的薛宝钗,亦有“心重”之评(七十二回王夫人语) 和“借扇机带双敲”之举(三十回) ,那么林黛玉对环境敏感、遇事想得太多似乎也不出格,没必要大惊小怪。[稗史书斋]
细心的读者也许早已发现这样的事实:黛玉的多心小性儿爱恼人有特定范围,主要是姊妹行的宝玉宝钗湘云三人,在其他姊妹特别是长辈面前,她几乎从未有过公开认真的弄性。这种特殊现象促使我们去深究其实质。毫无疑问,黛玉绝大多数的多心、小性儿是冲贾宝玉去的,二人的关系充满着争吵的硝烟,“三日恼了,两日好了”,成天乌眼鸡似的好斗。然而,若据此断定宝黛关系最恶便成笑话,论者早已指出宝黛这种心灵与形迹相背离的关系实质上是炽烈的爱情在重重压力下无法交流的特殊表现,是微妙而合理的爱情痛苦。mu就全书描写看,黛玉爱情的最大威胁来自挂着金锁、有金玉良姻之说的薛宝钗,何况这位貌美才高、颇得人心的宝姑娘对心上人贾宝玉确有不可小视的吸引力呢! 于是林姑娘便过敏地防守着自己的领地,第八回黛玉主动探望生病的宝钗,本属闺中少女应有之友情,可一旦发现宝钗宝玉的亲密,情形就陡然改观,一番指桑骂槐、借题发挥的讥刺让我们领教了林姑娘“比刀子还尖”的利嘴;二十九回清虚观打醮,钗黛同坐一车而至,和乐之情可知,但说麒麟时宝钗的一句话又挑起黛玉的妒意和嘲讽。此外,黛玉湘云也有矛盾,比较典型的是第二十二回的斗气。事情是这样的:宝钗生日庆祝会将散,王熙凤暗示其中一个小戏子很象黛玉,大家都心照不宣,惟独心直口快的史湘云一口说了出来。宝玉怕湘云惹恼黛玉,好心给湘云使眼色,这在黛玉看来是明显的亲昵行为,故负气质问宝玉“我恼他,与你何干? 他得罪了我,又与你何干?”原来,黛玉心底还有另一块隐痛,那就是湘云挂在胸前也有争夺宝玉可能的金麒麟。要知道,湘云可是世袭侯门史家的后人,还是宝玉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很清楚,一旦宝玉侧身其间,本来并无波澜的钗黛湘关系便立刻充满火药味,恰好说明黛玉的弄性主要源于爱情的自私和排他性,并非不善处世使然。可以预测,一旦宝黛爱情成熟,黛玉能确认宝玉爱情非她莫属,这种习惯的弄性将自动消失。果然,三十二回诉肺腑确证爱情之后,再也见不到林姑娘多心小性爱恼人的毛病了。薛宝钗教导她不可看“杂书”,她心悦诚服,毫不见外(四十二回) ;贾母厚待薛宝琴,众人皆疑心黛玉会恼,可她却“赶着宝琴叫妹妹”“, 直是亲姊妹一般”(五十五回) ;大观园中秋赏月,连湘云都抱怨宝钗薄情,丢下姊妹独自回家过节了,她却未有半句怨言(七十回) ,从另一角度补证了黛玉弄性的实质。[稗史书斋]
同时,即便爱情妒嫉心理造成的弄性也并非不分场合毫无节制地随意发作,而多半在背人的宝黛独处时。二十二回贾母格外隆重地给宝钗过生日,黛玉为此有些悒郁不忿,尽管刚刚在自己房中向宝玉发作,来到众人面前不仅未见半点怒色反而颇为平和地周旋应酬着;众人说小戏子象她,黛玉很伤自尊,认为这是“拿我比戏子取笑”,但她当时显然没什么出格反应,作品的描写是“众人却都听了这话,留神细看,说果然不错,一时散了。”场面气氛极其平静,没有任何迹象证明黛玉当时使性子了。黛玉与宝玉湘云的冲突是事后在各自房间里,先是宝玉湘云斗嘴,黛玉在房门外明明听见湘云指责,宝玉作情,却不动声色,隐忍不发,只等宝玉单独上门来寻才一吐为快,显然有极强的分寸感,颇注意时间和场合。诚然,黛玉的弄性并非在公开场合毫无表现或贾府上下浑然不知,但方式往往隐晦,难以确指。第三十回,宝玉不慎将丰满的宝钗比作杨贵妃,伤害了宝钗的自尊,加上黛玉又面露得色,宝钗于是借扇机带双敲,相互间唇枪舌剑,锋芒毕露,但周围其他人“总未解得他四人言语,因此付之流水”。黛玉与宝玉宝钗湘云的矛盾在公开场合的表现大率如此。所以贾府上下仅仅注意到宝黛的不和并将之视作无伤大雅的孩子气,随着年龄增长会不治自愈,并未构成对黛玉为人的反感,贾母王熙凤的态度就是典型。贾母把宝黛之间的气恼、拌嘴当成是小孩子的相处不和,还十分可笑地为此“操心”,精明的王熙凤也把他们的这种表现看成是“越大越成孩子了”,完全不构成对黛玉为人处事能力的否定。[稗史书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