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我尘埃落定,用沉默埋葬过去。
——刘若英 <原来你也在这里>
<序章 我们曾经相连的世界>
午夜时分,张立宪带来了虞啸卿的口喻。
他吩咐看守的卫兵打开了密室的铁门——那里关押着一个该死且将死的人。
张立宪冷着脸走入,第一眼对上的,还是那个标准的龙文章式的表情——献媚的诞笑。他竭力克制住个人的情绪,双手托着一套青绿色的崭新军装,小心地将它放到了一旁的旧书桌上。
“嘿嘿,张营长!这么晚了,劳您关照呀!”说罢便伸手摸向了那一套军装,却被张立宪冷冷地横手挡下。
张立宪一脸不屑的厌恶,转身看向门外,急切地喊道:“还磨蹭什么呢?!快拿进来!!”
何书光骂骂咧咧的走了进来,他光着膀子抱着一大桶水,漫不经心又满含怒意,其结果只能是一步一溢,水花四射,把这一片干涩的地板都溅湿了。
咣——何书光把水桶重重地放在了地上,狠狠地剐了龙文章一眼,便一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与何书光火暴的脾性相比,张立宪甚至称得上是一位颇具风度的绅士。他自悬在肩上的小背囊中取出了一些龙文章料想不到的东西——毛巾、绷带和刮刀。他将它们一一放在了旧书桌上,然后立定转身,向龙文章行了一个有力的却毫无诚意的军礼。
“龙团长,请您梳洗一下。”张立宪一字一顿地说道。用辞恭敬有礼,然而那语气却直凛得像是在颁布一道命令。
龙文章早习惯了精锐们对他的讥讽和冷眼相待,不仅不生气,反倒迎上了一个更为卑贱讨好的笑脸。
他笑嘻嘻地向张立宪回了一个军礼,动作极不规整,却偏要作出一副万分诚恳的模样。那比一个缺乏诚意的军礼更教人生气。
张立宪心中憋足了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站到了一旁,督视着龙文章。
龙文章把缠绕在自己臂上的绷带慢悠悠地解了下来,露出了两大片刺目的血肉模糊。
张立宪光只看着,都能想象得出那种不施麻药的伤口所带来的疼痛有多可怕,但他愣是没在那张小人的嘴脸上找到一点痛苦挣扎的迹象。
龟儿子的就是皮厚。张立宪想。
龙文章一边清洗着臂上的血污,一边声音平淡地问道:“师座什么时候过来?”
张立宪一声冷笑。他该不会天真到以为师座会再次饶他一命吧?“快咯。不用着急。”浓厚的四川口音里透着一股凝重的讽意。
龙文章哦了一声,便继续自得其乐地哼着难以入耳的小调,一边脱下衣服,擦拭身体。
从一开始,虞啸卿就候在门外,他所站的地方,距离密室不过五步之遥。
他不出声,自然也就没人敢暴露他的行迹。包括那如直松般立在他身旁的何书光。
虞啸卿并不能理解自己的行为。他堂堂正正的一个师座,此刻却鬼鬼祟祟得像一个见不得光的贼,藏着,躲着。
他该是理直气壮地走去,然后毫不犹豫地一枪崩了那颗自寻死路的脑袋。但他发现,这竟是一件困难的事情。他甚至在为龙文章必然的死亡拖延时间。
他自欺欺人地说:军人需有敬重之心,就让这个川军团团长体面点死吧。
他让张立宪给他带去了梳洗的东西。
你不该是这样的。他生气地谴责自己。
他只不过是一个渣滓团的团长。他不值得你一再地期重。他挑战你的威信践踏你的秩序破坏你的原则,他扰乱了你的全部!他正在将你摧毁,而他就要成功了……他试图说服自己,他试图找到无数个有力的杀死龙文章的理由,但他发现那仍是困难的。
不管有多少理由,他就是不愿去做这样的一件事。
…………
“给我滚!!滚到老子一辈子也看不到的地方!!”
“是,师座。”
…………
突如其来的,心头一阵猛烈的撞击,这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再没有比这种在虚实间徘徊游走的感觉更为可怕的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从容地淡忘,他以为那只不过是一个人生过渡的小插曲,然而,当它如闪电般蹿出,并与他脑海中平静的线纠缠混乱,他才惊觉,那是一生一世的鲜血淋漓,是痛刺入骨永难摆脱的魔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