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略，直到今天下午三点为止，房东已经一整个星期没有回过家了。
但其实这件事单以其本身来看完全没有值得单独说出来的价值，即使按下这个“房东”的身份不表，那些站在房客立场的家伙们也都不是会为这点小事就乱了方寸的人物，更何况最应该担心房东的那一位恰巧也不在。
——而且，倒不如说这位的离开带给其他人带来的影响比房东失踪还要更大。
“嗯呒呒呒呒呒……”在宽广的不像是平常民居的客厅中，少女扬着脸面向满档的电风扇，刻意延长的双唇音被风扇扇叶多次反射后极似某种失调的管乐器发出的嗡鸣。
顺便，这个状态只维持了十秒不到，光是写出上面那段话用的时间都要比它长上二百五十四倍。
“受不了啦！”她像一条新败的大型犬一般趴倒在落地扇前的地面上，仿佛完全脱力，但她的语气却依然中气十足，丝毫没有脱力的感觉：
“所以蝙蝠那个家伙到哪去啦！大夏天的就不能好好在家里呆着吗？”
“夏天和必须在家里宅着有什么必然联系吗？”窝在墙边沙发里的长发女孩伸出头来看着趴在地上的少女。
“人类史上所有悲剧都起源于某些人不肯好好在家呆着啊。”趴在地上的少女原地打了半个滚，仰面朝天摊成一个“大”字，短到有些不合身的背心下露出白到晃眼的腰腹，“尤其是像蝙蝠这种清野能力极强的英雄，放她去刷怎么想都是要出事的吧。”
“你可得了吧，怀念人形空调就直说啊，”沙发里的女孩收回了脑袋，继续盯着对面墙上的电视屏幕，“还有，你不是写狗粮评测出身吗，怎么突然这么哲理了？”
蝙蝠清野能力也不怎么强，她的问题在乱丢东西。女孩这么补充说。
“哲理一下不行吗？当年北大哲学研究可是独步国内，我……”
“你可得了吧，你现在这样倒像是从北大附属兽医院出院四次的哈士奇。”把自己埋在沙发里的女孩头也不抬地接了回去，“还有，除非你想从我手上抢掉拖地的活，不然最好不要在地上打滚………………没说你，滚你别往这里凑，热得慌。”
听到有人在叫自己名字的猫耳少女突然扑了上来，而等到女孩把少女安排服帖之后，电视屏幕上的画面已经切换到了雀〇咖啡的广告。
“不是啊，五月，我怎么感觉你今天这么暴呢……”
“水分子在高温情况下活动性会增强，你应该庆幸今天还不是太热，”女孩举起遥控，把电视屏幕上的〇巢咖啡广告切换成了足〇健老人鞋的广告，“不然你可能要体会一下被高温蒸汽烫伤的感觉。”
“……”
“……”
“——唉……”
沙发上和地板上的两位少女在沉默了几秒之后不约而同地叹出了一口气，盛夏时节最茂密的树冠也无法完全遮挡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屋内，在地板上摆出令人烦躁的图案。
虽然这种状况此前也曾经出现过，然而——从意义和表现两方面来讲——都远没有这次一样令人心生烦躁，虽说在相当程度上要归咎于环境，但是除此之外的违和感也是不可忽视的。
然而也仅止于不可忽视的程度。
随着门口的一阵杂音，本来就没有关严的大门被直接推开，伴随着柏油在太阳炙烤下产生的气味一同飞进客厅的是白瓷一般的小女孩。就在小女孩的身后，一个巨大到能让人产生物理压迫感的汉子紧跟着从门外挤了进来。
“室外机修好了。”那个汉子随手关严了门，像是宣布一样的正声说道，“如果没有别的问题的话空调应该是可以用了。”
“嗯！”刚刚还像是被抽空了一样在地板上躺着的少女听到这句话之后突然来了精神，她嗖的一下从地板上窜了起来跑去关上客厅的窗户，“五月别愣着，快把空调打开啊。”
“好……好的。”虎踞沙发的海妖（不稳定的）有气无力地在沙发背上摸起空调遥控器按开了屋角的柜式空调，在感受到它吹来的第一阵冷风之后，海妖（略为稳定的）女孩也眯起了眼睛等待下一阵凉风。
“今年的夏天真热啊。”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以这里来说算是很热了。”身形巨大的大汉看了看依然埋在沙发里的女孩，没有坐在她旁边，而是从茶几下面抽出了一张马扎张开坐了下来，“还有，你说房东和他上司也说得上话，怎么就想不到抽个空给那个空调室外机加个神术什么的，也省的老去修了。”
“谁知道。”女孩想了想，“而且室外机的毛病好像是他走之后才冒出来的吧。”
“嗯。”
“那老王你知道他们两个什么时候回来吗？”
“难说……今天几号了？”大汉突然反问。
“……八月三号，怎么了？”海妖（完全冷静的）女孩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回答道。
“那就近了。”老王咧开嘴，“不过他们两个估计不会一块回来，要回来也得错开来。”
“这怎么说？”
“不知道是哪的风俗啊。”电视屏幕上的百〇可乐广告终于切换到了电视剧的画面，老王转过头去，顺口说道，“新人结婚前有一阵子不能见面的。”

不过作为这些人的房东，某个审查官并没有考虑那么多，或者说暂时没空考虑那么多，他正在距离地球半小时车程的裂痕星云附近忙得像是一只正在筑巢的雄性园丁鸟。
“如果你上过造物学必修，或者至少看过那本《文盲都能学会的生态圈创造方式》的话，你现在的情况会好很多。”闪着银光的六边形人造物悬浮在审查官的脑袋旁边大声逼逼，“至少不会出现这种自然磁极偏出阈值百来个密位的低级错误。”
“这玩意不是那帮神才要学的东西吗，我一个小片警用不着管这么多吧。”长着一张老好人面孔的审查官看着不远处那颗不止一次经历过不止一种摧残的行星，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更何况你说的那些书我见都没见过。”
“搭档你这话就昧良心了，”这句话招来了数据终端当即的反驳，“你再想想你当时塞给你丈母娘的那箱子书，你真的没有印象？”
“……我好像，见过，吧。”审查官大人心虚的不行，只能装作对那颗行星被撕碎的岩石圈很感兴趣的样子眼也不眨地盯着那边，“何况那堆书是给一个真神来补习的，我也就看过一小部分，对那些没看的没有印象也正常，吧。”
“亏你原先还说自己造物学有点实力，现在实操一下全露馅了吧。”
“等等，我说过这句话吗？”
“没有吗？”
……
总之，无论创造者究竟有多么半吊子，这颗意义特殊的行星在创造的过程中容不得太多的马虎。
它的磁场和大气需要屏蔽的不仅是来自恒星的带电粒子流，还有来自不远处现实之墙宇宙之门的微弱信息流，虽然大裂隙在“门扉”的束缚下已经安静了下来，但是每一次物质通过宇宙之门时泄露出的，来自另一个秩序宇宙的信息流就会给周围的物质实体带来微小但不可忽视的影响。
原本就在裂隙两侧的星球姑且可以视作已经“习惯”了这种微小的信息扰动，而布设在裂隙周围的设施和站点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了对这种情况的防护，并不需要审查官阁下多操什么心，然而这颗从内核到顶层都由他亲手设计的星球却不得不例外。
“这种有特殊意义的东西还必须要认真啊，”数据终端预感到如果它继续逼逼下去可能就要被丢去和鱼做斗争，于是明智地改变了话题，“诶，你当时不是说这是给你丈母娘留的作业吗？”
“也不就是说说……哪敢真那么干。”审查官叹了口气，“顶多也就是借鉴一下蓝图什么的，具体操作还是得我自己来啊。”
“不然多没诚意。”
他站在调度室里挥了挥手，不远处的那颗星球雏形就爆开了一团不算多么绚丽的烟火。
“你炸东西真是越来越熟练了啊……”
“毕竟这次一开始就没准备找那两个大佬要什么直接援助，什么事都得自己来；所以我在着手造它的时候就预料到肯定得推倒重来个至少一两遍，早就……”
被爆炸的冲击力激散的星球碎片并没有飞散出多远，哪怕是最细微的尘埃也在散逸到某个极点之后停止了运动，随后，数以百亿计的银色机械从深空的角落奔涌而来，像是一片银色的浓雾一般流进了星球残骸附近，它们拖拽着散逸而出的大大小小的碎片重新聚合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再一次塑造起了那颗行星的雏形。
“你这一手算什么？这已经是挪用公物以权谋私了吧。”没能安静满五分钟的数据终端又一次耐不住性子开始碎催，然而审查官阁下似乎并没有把这个问题看得多么要紧：
“谁说我这不是公务了？作为隔壁宇宙扛把子真神的直系血亲，我和她的关系在意义上和宇宙间外交是直接挂钩的。”
“你可得了吧，还外交，等你丈母娘小学毕业再说吧。”数据终端终于觉得一直飘在半空中不仅累而且蠢，便把自己放回了控制台一边，继续大声逼逼，“这次你炸地核金属流的时候可长点心啊。”
“不用你提醒了，上次就是我觉得不稳多下了点货，这次当量不会差太多。”在无人机群报告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审查官眯了一下眼睛，按下了右手边第一个的红色按钮。
埋藏在地核熔融态物质中的技术支援爆炸时的响动并不能跨越十数万公里的高真空空间传到审查官的耳朵里，他略显紧张地盯着控制台上的投影，直到所有的读数一致标出表示“问题不大”的绿色才长出了一口气。
“没有爆炸，问题不大。”平摊在控制台旁边的数据终端跳了起来在半空中翻了个个，“这一下星球主体就差不多完工了，剩下的你准备怎么搞？”
“还能怎么搞，她怎么喜欢就怎么来啊。”审查官盯着已经几近成形的中型行星，虽然它完成锁定成型只有十分钟不到，但它的表面就已经有了就像是水银组成的河流湖泊海洋——那是浩浩荡荡的，负责稳定岩石圈和初步构造地表环境的无人机群和它们架设的设备群。
“但是，说句老实的，你知道她喜欢什么吗？”数据终端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
“…………”回答它的是漫长的沉默。
“也是，想想就知道了，她不像是那种会直接表达自己喜好的人。”
“毕竟她安顿下来不过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正面临着可能是这一生最重要事件之一的审查官阁下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一样咧开嘴笑了起来，“有些东西总得留些时间让她慢慢学。”
“她还能学什么？她这辈子活的可比你长得多了。”六边形的板砖不以为然。
“学什么？说实话我也不怎么确定，不过，”年轻的审查官转过头看向另一侧的星空，那里是银河系的大概位置，或者说，那里是家的方向：
“我们该学的都很多，我要学着去了解她喜欢的一切，学着以另一个身份和她相处——然后爱着她，至于她……”
“哪怕这些都不说，首先她得习惯身边有一个爱着她的丈夫吧。”

审查官和他的搭档之间的对话，无论如何也传不到远隔虚空的另一个耳中——哪怕她就是他们讨论的中心。
不过，事情总要有些凑巧的，那位某座南郊白石路偏僻公寓的未来女主人现在正在做的事和那位审查官怎么说都脱不开干系：
她正躲在换衣间里不敢出来。
“行了行了行了，新娘子，”换衣间外卧室里等待着的两位女士中的一位——或者说一个神和一个神经中的那个女神经明显有些不耐烦了，“别那么纠结了，丑媳妇还得见公婆呢。”
“咱俩怎么说都不是公婆吧。”趴在神经病气场浓厚的年轻女子身边的，小只的银发女孩吐槽，“也就我能算是娘家人。”
“我可是那小子的顶头上司，上司如父这说法你听过未啊？”褐色眼睛的大号女神摆了摆手，“我们大老板可是号称全神系最大的爹，按这层关系看，我算小半个公公加小半个婆婆没毛病，合起来就差不多是一整个了。”
“还能这么算？”小小的女神一脸受到了文化冲击的样子，“顺姐你别骗我啊。”
“还能怎么算？”大号的女神在床上躺了下来，“那小子这辈子是孝顺不了爹娘了，给他个机会他还能怨我不成？”
“他不……会。”血色瞳仁的女神拼了命把喉咙口的“敢”字咽了回去，但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因为她们等待着的那个新娘已经从换衣间走了出来。
“嚯……嚯嚯，”女神经病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了起来，差点一脚踢到身边另一位女神的质量投影，“呼，诶呦，不错嘛。”
她箭步蹿到新娘的身边，像是老农端详耕牛一样左拉拉右拽拽，过分惊奇的表现使得新娘感觉自己像是外界生物标本一类的东西。
“不过这一身真的……”她抬起手，又一次上下端详了一遍这身纯白色的婚纱，“真的不会奇怪吗？穿在我身上。”
“哪有什么奇怪不奇怪的，新娘子就该这样啊。”小小的女神也从床上爬了下来凑到新娘身边，“挺好的，挺好的。”
“……不过我真的不太适合白色吧，”新娘依然抱持不肯定的态度，“我这个设定是不是应该更适合黑色？黑色婚纱也不算太奇怪的样子。”
“那就试试呗，”女神经病突然来了精神——她一直都处在来精神和准备来精神之间。她围着新娘转了一圈，随后用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摩擦了一下，伴随着一声明显是救场用的，突兀响起的清脆机械响声，新娘身上纯白色的婚纱瞬间被染成夜幕一般透着墨色的浓紫。
“纯黑色有点太严肃了，换这个颜色试试。”她歪着脑袋退后几步，像是保险公司人员评估现场损害一样打量着新娘的新婚纱——虽然只是换了一个色调，“感觉怎么样？”
“嗯……真要说的话，感觉上自然了一点。”新娘原地转了个圈，“不过就不太有婚纱的感觉了，倒更像是晚礼服那样的，穿着的感觉其实也类似。”
“那是因为现在你还没有配齐其他的物件，配齐之后感觉自然而然就会出来。”女神经病点了点头，然后突然岔开了话题，“还有，你居然知道穿着晚礼服的感觉啊。”
我还以为你以前只能老远看看的。女神经病如是说。
“不……不是……虽然大部分情况下确实只能看看，但是……”还没过惯每天都有富余的日子的前穷鬼新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被窘了一下，“真到了实在正式的场合，还是会穿一下的。”
虽然一般都不是自己的。新娘如是说。
“诶诶……原来你惨到了这个程度的吗？”小小的女神上前牵住了新娘的手，眼中满溢出歉意和懊悔，“我还以为他们只是为了打趣夸张地编排一下……”
丫头啊这好些年让你受苦了。货真价实的娘家人如是说。
卧室中的气氛猛然神奇了起来。
“不过你说还需要其他的物件才算配齐，那今天就完完整整地配齐一套看一下效果呗。”新娘尽力把话题拨回正常轨道——那件对她的一生而言再重要不过的事上。
“一看你就是第一次结婚，这种问题提得就很没经验。”女神经病呲着牙，丝毫没有注意自己话语中的巨大问题，“配上头纱和捧花的这一大全套可是有特殊意义的。”
“我们没有立场看这第一眼，你真要看效果，就等那一天亲口问那小子吧，以新娘身份出现的你，第一个要见的人除了他之外还能是谁。反正这套婚纱是算成他年终奖的，让他第一个看也合规矩。”
“哦哦哦……”发出感叹声音的并非新娘，而是在她身边的小小的女神，“真好啊，这种感觉……”
“所以，你现在是怎么想的？”女神经病看了一眼似乎已经陷入幻想的红瞳女神，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就单单关于那小子。”
“嗯？”
“你要就是想着‘随便找个人嫁了’，我拼着返厂大修都要顶掉你们这桩事。”女神经病的表情空前认真，“说实话，你是怎么看你们两个的？”
新娘不由自主地想要移开视线，但却和站在一旁的，小小的女神对上了眼，她的眼中也有和另一位女神相似的，认真的光芒。
“真要我说啊……就是期待。”
意识到这一次绝对无法蒙混过关的新娘冷静了下来，开始慢慢组织语言：
“其实在挺久之前，就在我遇到房东之后，就隐隐约约有了这种感觉——当时我只觉得很奇怪，有些异常。我在之前的一万年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希望的感觉。
“我花了很久去犹豫，直到那一次反转带来的梦境暴走，我……”她低下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右手手心，“当时的情况其实相当的不乐观，几乎可以说是危险，如果我放弃了对那些开始共鸣的邪念体的抵抗——甚至不用完全放弃，只要我的精神出现一点松懈，将要面对的就是永远的腐化。”
“但你没有。”
“说实话，如果当时是和房东相遇之前的我的话，可能已经需要你们执行最后的预案了。”新娘自嘲地笑了起来，“没错，在和他相遇之前的我看来，‘未来’不过只是过去的再一次重演，终于也会沉淀凝固成‘历史’。这样的轮回我已经看过太多，多到让我觉得明天根本没有让我期待的价值。
“但是在被完全卷入那场噩梦之前，我完全没有考虑就抓住了家门的钥匙。而在等待他凑齐所有拼图的虚空中我也一秒都没有放弃过等待……”新娘重新握住了右手，“只是因为我想迎来明天，和他一起的明天，下个明天，还有此后的千千万万个明天。”
“这么说来，那小子的功劳其实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喽。”顺子女神挑了挑眉毛，“拯救了你什么的。”
“早在那之前，他就已经拯救了我。他给了我希望，或者，说得更直白一些的话——他就是我的希望。
“而我，我比这个宇宙中的所有人都要更爱他。”
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新娘露出了微笑，炫目到像是一口气把此前万年都未能展现出的美丽和快乐全部绽放出来了一样。

幸福是什么？
某个年轻的审查官还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相比他身边的那些异常生物们，他的人生还是太短太短。虽然这些年他作为“审查官”已经见惯了文明等级的兴亡盛衰，但是在一些日常的，纯粹人生经验的方面，他还只能算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号男生，让这样的他一下子面对盛装的新娘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了。
不过，幸好对方在这一方面也没有什么经验。
“……”
“……”
经过精心打扮的，盛装的新娘和被强行按着打扮了一番的新郎在那间相当有年头的出租屋客厅里傻傻的相对而立，沉默了几乎有一万年。
“呵——哈哈哈，看把你傻的，”新娘把捧花交给左手，用空出来的右手拎起裙摆，“有这么好看吗？”
“……是你就好看。”年轻的审查官想到了不久之前他曾经无端自信地向他的搭档保证“像她这样实在的人不会太注意形式，估计也就是走下场面，不会太认真”。而现在，把这句话和面前这个从发梢到鞋跟都透露着幸福感的新娘放在一起产生的效果让他不由得有些窘迫，乃至于有些语无伦次了，“真的很有用心……和你很搭，谢谢你了。”
“谢我干什么，这可是我的大事。”新娘撩了一下垂在耳旁的鬓发，精致的面庞上略微可见不大自然的红晕，“我可不得注意一下，哪能和你一样什么都不讲究。”
不然这日子该怎么过——最后的这半句话还是被新娘藏回了心里。
“那么…………”新郎的脸上只剩下了傻乎乎的笑容，他四下看了一圈，确信家里并没有其他的什么人之后终于大起了胆子，他走前两步，在与新娘伸手可及的地方站定，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看了起来，直到新娘的耳垂都染上红色，一把把他推开才停下。
“正，正经点。”新娘的脸烫到发痒，她清楚地感觉到有一种陌生奇异但并不令人厌恶的感觉随着心脏的搏动流淌在身体的每个角落，像是流淌的血液，但比血液更加重要，更加令人亲切。
她抬起眼睛，直视着面前的男人：“我今天要结婚了。”
“……嗯。”
“他收容了一间房子的异常生物，彻底解决了这颗星球上外来者们之间的巨大的问题，还引导着他们寻找到了自己的故乡。而在远在另一个宇宙的地方，他拯救了无数的文明——甚至那个宇宙本身的存续都要归功于他——
他大概是这颗星球上最棒的人。”
新郎看着她，不太明白她想要说什么。
“但其实啊，对我——对我来说，这些都是次要的，也是我在这颗星球上最爱的人。”她仰着脸，又走近了一步，两人的距离近到可以用皮肤感受对方的鼻息，“你……你给了我期待未来的力量，所以……”
“我会。”新郎提前回答了她还未问出的问题，他看着面前女孩的眼睛，莫名地感觉到有一种无可言表而令人欣喜的窒息感溢满了胸膛，“其实很早之前我就有这种感觉，但直到彻底解决了那些问题之后我才肯定，从相遇到现在，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早有轨迹的，并不存在巧合——除了我爱上你这件事之外。
“所以需要下定决心的不是你，至少下面这句话要让我来说。”他带着自己所能凝聚起的，最大程度的认真捧起了面前女孩的手，放在自己胸前：“此前的一万年没有陪在你身边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为了弥补这份遗憾——”
“我发誓我会用尽全力出现在你未来的每一页，无论黎明还是黑夜。”
黑发的新娘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她不敢开口，因为她不确定她会发出的是哭声还是笑声，但这已经不重要了，面前心爱之人的手臂已经从她的背后环过，略显强硬地将她埋进了自己的胸膛。
他们几乎同时明白了那种满溢在心中的异样来源于何——那就是他们追寻的，所谓“幸福”本身。
“那么，就先说好了。”
“……”
“……”
“还有完没完啦！”来自门外的嘈杂将两人之间的氛围破坏殆尽，“酸臭味都传到雅典啦！”
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嘈杂。
“完了吗完了吗！快让我进去外面热死啦！”
“喵？能进去了吗？”
“大概能了……吧”
“年轻真好啊，年轻人就该这样嘛……”
“别捂着我的眼睛，我明年就能开始学帝王学了！”
“这小子一脸炸弹相没想到正经起来还是能说点好话的啊。”
“……在您手下打工总得比您要好点的。”
“别挤，别……别往脸上撞啊，我得靠这个吃饭的。”
“搭档你终究还是变了啊……”
“所以现在结束了吗？我待会还得到第九天区去教育那群蜗牛的。”
“我的灵能调节器哪去了……”
“……”
还维持着拥抱姿势的一对新人在愣了一下之后默契地轻声笑了出来；
——属于这群异常生物们的未来，还有很长，长到文字都难以计量，一切过去一切又来，无限的时间也终将凝成漩涡，永存于斯的只有照耀大地的朝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