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后册诏，昭告天下。起初得了信，也曾因此怄过气——可到底人心难左，他选择了他想要的天下，轻描淡写，仅此而已。终究还是坦然接受，纵使曾经天真地依赖，时至今日无力改之。大礼至今也有数月，红墙青瓦间，似乎有什么事情在潜移默化影响着，又好像平淡如水波澜不起。一如既往的日子，过得枯燥却也安稳，偶尔出神之际，甚至还会想起彼时初入宫闱的日子，或许，日子也真是过得久了，久到记忆也重叠模糊。）
（“娘娘，到了。”此一时，耳畔传来恩和低语，定睛一看，轿撵已然到了地儿。这才从思绪中抽身而出，于宫门前徐徐站定。眼前是高墙阔院的坤宁宫。后三宫正，面阔九间。三个鎏金耀眼夺目，彰显着主人不可言说的尊贵。恍惚想起许多年前，她笑时，一样也风流了眉眼，现下却已母仪天下，到底不是当年的她。岁月呀磨平了多少棱角，一眨巴眼儿，竟也叫人识不得了。）
去传吧。
（若非那头答应了要替尚服局秦氏请恩旨，倒也不至于特意过来这趟，面上神色微微动摇，片刻也就恢复如常，摆摆手示意她去。少卿，殿内出来一人，先行礼道万福，方躬身将人引入。）

@文德了翁

【清丽日色下，帘外碧色柔柔，软若容眸流盼。】
【闻人道贤妃，略一怔，微侧过脸面，唇边延笑。】贤妃？【眼风一荡，瞳仁如墨似染，已掠去支摘窗前，一瓶艳色夭夭。】
【贤妃啊。】
【神色清明，迂回窗前与长案，最终定在指尖蝶口——细长的护甲摇了金光，似乎便是一种警醒。】
【轻声一笑，面上不动声色，语气不明道。】贤妃如今也闲不得了，难为还有时间来坤宁请安。【声音一停，随即扬了脸，示意人去请。】
【日色透过窗隙，如春风润物，潜藏无声。只是有光的地方便有影，明暗之效，相须不离。】
【譬如人心善恶——每个人都有隐藏起来的部分，或欲或情，不必深究。】

(坤宁宫的小太监猫了腰，快我半个身儿在前头引着路。不知怎的脚步却慢，眼看着快到殿前，已然差出两个身来。未敢在哪一处停滞，径直搭了阿无，迈过了跟前槛去。抬眸但见皇后端坐，眼角眉梢，春风润物。心想着人靠衣装诚是不假，她还是那个她，现今儿这么一打量，分明少却一半风流，举手投足端庄温善——嗐，当真不太习惯。我如是想着，一愣回神，徐徐然福身行礼，珠环轻碰时，流苏也摇。)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四目相对时，莫名出一回神。】
【她仍是旧时颜色，只是由幼真再至贤妃，纵不忘初心，亦脱胎换骨。时间是最大的反派，与其说故人已变，竟不若感慨世俗。】
【翊坤储秀之变，本是身不由己。以我与幼真，原不过二人可操纵，当他们斩山劈水，亦只有俯首，听之任之。】
【入主坤宁的那个人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齐家治国——后室安宁，而后大业可图。】
【神思甫定，回眼一荡，一指下首，示意她坐。】第二道的正山小种，贤妃还能再坐上一会儿。【她未道来意，我亦沉默，唯饮一盏红汤，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正山小种呀——
（我微微拉长了语调，似是有所期待。或因为他可耻的愧疚，奇珍异宝几将翊坤填满。像是努力平展了双臂，好将满满当当一碗浊水端得平整一般，可却忘了所谓的不偏不倚，从始至终就是个笑话。曾几何时，也会为了一罐正山小种，柔柔弯了眉眼，却忘了十余年来，自个儿习惯的一直都是凤凰单枞。看不透的天真，无异于关起门来自觉得宠，外头人瞧在眼底，掩不住的总是嘲笑。散了吧，散了吧，如若不乏正山小种，那么差的可不就是高雅惬意——好一对品茶人儿。）
臣妾之幸。
（这一年的冬天，万岁同姑母赴圆明园。虽未亲至，却仍能想象得出二人紧闭的双唇，约莫是在无人时候，不徐不疾向上一挑——诚然，合该算是一件好事儿。我晓得那人的存在，无形之中结成重网，压制了多少跃跃欲试的灵魂。我恨他恨得理所应当，他活着，到底都是遗憾啊。）
昔日娘娘总教导着百善孝为先，臣妾此行欲为孝子求个恩典。
（迂回来迂回去，可不都是矫情。索性开门见山，径直就是一句，坤宁上下屏声敛气，扫眸一顾侍奉虽多，却是连呼吸声儿都能听着的。这样的氛围，像是有些古怪了，委实不同于以往的我和她，纵使没有风花雪月，秋波一抹，到底还在。）

【指尖白盏，轻柔似月魂，又绘了细腻的绶带牡丹，雍容华贵，一团和气。】
【略高了小臂，肘弯过处，似有清风徐递，而一口茗香，已满喉间。正山小种最宜玻璃盏，整杯映下落日的余晖，醉人眉眼。】
【而白瓷虽在其次，胜在釉色莹润。洁素莹然，望之如玉，更见风雅情致——唇间划过茶汤，眼睫一低，复肯落下手肘，将杯盏搁置一旁。】
【茶可清心，亦能明目。】
【贤妃道幸，我亦欣然。此‘幸’于我，却也如一。我与她并非寻常，立足之处，已注定起一场杀戮。只是输赢尚在其次，我们一直在赌的，不过是命运。】
【楚河汉界，或许并非是我们的选择。】
【所以他的固执，我忍。已为人上人，当忍人之不能忍。虽笑他压抑过久，早忘了权衡，亦肯以一己之力，全六宫以宁。】
【所以我见贤妃，仍持旧时态，不骄不谦。】本宫尚未听是何事，贤妃不必急着替本宫判断。【护甲一动，长指在案上轻微敲过，出声又道。】是否为孝子，亦不在贤妃一句话。
愿闻其详。

好，不急。
（顶好一盏正山小种，若不趁热撇了茶末，到底也是可惜。我如是想，徐徐弯了唇角。持了一贯和颜悦色，声儿也软乎着，不紧不慢。似是轻而易举便能觉察出她善变的情绪，上一会是唱一出孝感动天，今儿个提及孝子，亦是忙着撇清许多。如此，倒也不觉奇怪，浮尘众人，出于泥淖。但凡是一飞冲天者，又有几个乐意回顾那些不甚坦荡的过去。如陛下怡、嘉诸王。如我，白月光。如她，或许就是一句孝感动天，有些事儿吹吹打打名正言顺，又或者只是明面儿上头，仅此而已。）
尚服局有一女官秦氏，听闻也曾于娘娘凤架前回过话，却不知娘娘可还有印象？
（偶感长风穿于堂侧，扬起烛火明灭，亦似深宫内苑的路，忽明忽暗，看不得前。我惯素是不愿失信与人，言既出，当必行，心念着此事，暗自揣度言语词藻。诸人寂静无声，但听殿宇中尽是曼音流转。）
前日女官至翊坤宫递送份例，臣妾乍见她恍恍惚惚，就问何事，才是有所听闻。原道是此女籍贯扬州府高邮，京中亦没有亲眷，当初应秀女征选孤身上京，时岁不过豆蔻。待她做了女官后，写了几封书信回去，却不知因何缘由未曾交到她爹娘手中。如今她入宫已五载有余，始终未曾回去瞧瞧。听闻数日前，她爹娘挂念女儿，非上京来寻她，兴许是水土不服，亦或者途中感染了流疫，她娘到京中后身体始终不好。她爹妈在京郊偏远处辟了一小院，居于其中，托人告知。她听闻后也忧忧思虑，每逢休沐出宫便每日每夜陪在娘亲榻前尽孝，可惜她娘亲病症始终不见好转。
（像是难得说出如此长的一段话，呼出口气，顿了顿，才继续说。）
臣妾也召来与她关系甚好的女官、宫女问询——确有此事。据言，经由大夫诊断，她母亲许是积劳成疾，又忧思过虑，这才染上病症。此女自言，母亲病重不能陪伴，视为不孝，宫中诸事不得如常完成，视为不忠。因家中事起，反要她做个不忠不孝之人，让她甚是惶恐..........

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既有贤妃陈情，本宫箕风毕雨，便与她恩典。
【她滔滔不绝，冗词赘句，无非为请坤宁懿旨，准秦氏出宫。如此，与她颜面，全她贤名。】
【贤妃既称‘贤’，必定难守初心。或许深宫计定，五载久矣。而人心不足，在于一朝一夕。】
【清风徐荡，已盈满室。帘动香摇，人心亦受牵连——肩骨微松，心下暗叹，似有唏嘘。】
【所依帝王心，不可测、皆捕风捉影。】
【昔日桃源深处，乌木蝤枝，夭夭其华。他子虚乌有，我无中生有，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而后一晃十数年，福祸相依。是非曲直，我心昭昭。】
【心中微漾，眼角微扬，一双长眉斜飞，顾盼左右。】传本宫懿旨，尚服局女官秦氏，孝悌者也。素规行矩步、安分守己，今以其母故，准出宫返家。

（秦氏所求既已到手，剩下的多说无益。顺手推舟一个人情，这点儿掐稳了，剩下的不过都是客套而已。如是想是，盈盈起身，敛了凤眸俨然一副恭顺模样，福身压帕道了谢意。比起秦氏感恩戴德——软言几句轻飘飘的，生怕风一吹，就要被人忘却了。现今儿自个儿活得越来越像个圣人，便如书中所载诸子百家，谦容仁德一样样的都写在了脸。只可惜七情六欲，又有哪个满满的菩萨心肠——来日方长啊。）

【允她归时，手边正山小种，正是第三道茶。】
【日色仍融，自帘栊透过温柔。玉壶春瓶所供春色，此时摇了金光，尚意态闲闲。暮春将尽，翠影欲攀，四时轮回，等闲易变，唯乾坤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