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爱’,就是以心传心。”
A.
宫野志保赶到医院时是八点差七分。因为临时被领导叫去开会的高田医生把查房的任务交给了她。刚刚下了夜班的秋保医生一脸倦怠地递来病历本,她低声道谢,说,辛苦了。
套上白大褂,将看上去厚重的棕色风衣和英格兰羊绒围巾挂上衣架。身份是面前的实习医生,充当着高田医生的助手,不算忙碌倒也不算轻松。
这样想着伸手调整了一下医用口罩。病历本夹在小臂和腰腹间,抬手轻叩了两下门,然后拉开。视线自然而然的投入单人病房中,而后不由得一凝。
蓝发少年半倚着柔软的枕头坐在床上,右腿稍稍弯曲,将被子撑高。膝上放了一本摊开着的诗集,硬质书壳,看起来有一定的年份。头是不自觉向一边仰着的,自然的神情,只不过双目合着。是熟睡的样子。
这倒是新鲜。宫野想到。先前值夜班的时候便已知晓他的作息时间,早起早睡,健康又乖巧。而现在离他的起床时间已经过了两个小时左右,本以为没有听到一句“请进”的原因是因为他学习或者听音乐太专注,倒是没想到他是睡了个孩子气的回笼觉。
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惊喜。
宫野志保是三月份来到金井综合病院的。不过实习了不到一个月,倒也对少年一清二楚。她曾经在美国修过神经学,也知道这种类似于格林巴利综合症的病症对于一个运动少年来说有多残酷。她来时少年已经住了快三个月的院了,初见时他便抱着一本暖色调的印象派绘本,微笑起来也会觉得他的笑容和绘本里的画一样看上去温暖。
有着比同龄人更加成熟的心态和更加敏锐的观察力。她总是容易为这一点感到惊愕,并由此窥探出一些和那人相似的特点。冷静自持,温和有礼,即使爱看的是偏向浪漫主义的诗集也无法掩饰现实主义的本质。这点倒是和自己很像――
或许是因为睡得不舒服,少年动了动双腿。膝上的硬壳诗集也随着趋势动摇,然后“啪”的一声坠下,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幸村精市睁开双眼,随即被过于明媚的阳光晃花了视线。抬起有些发麻的右手抵在额上稍稍遮挡一下,在看见年轻女医生时习惯性地开口唤道:“……宫野医生?早安。”
声音似乎还没有清醒过来,有点低哑,意识也是。鸢尾紫色的双眸带了点迷茫的朦胧色彩,慵然又松散。只是唇上还挂着笑意,温和又眷恋的笑意。
――像是等着她来,而一直存在的笑容。
茶色短发的女医生微微垂眸,神色稍微生动了些。她帮忙拾起地上的诗集,递过去:“早安。睡醒了?”
话语中多了一点点的调侃意味。幸村放下手,接过,不置可否地微笑着。
B.
宫野志保经常在周末和晚上会见到幸村的家人。
他有个妹妹,长得可爱又乖巧听话,每一次都会黏着哥哥让他教她写作业。和当初的自己一样的年纪。见到时想到最多的就是他是不是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会和长辈撒娇,而且次次都能到达自己的目的。
她在电脑面前摇摇头,翻来覆去地看先前的专业书籍。宫野志保记忆力不差――准确来说是相当强大,被生动形象地吐槽过像电脑硬盘。于是一遍一遍倒放自己的回忆,连同奇奇怪怪的思绪也一起甩在空中。导致半夜才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有点偏头痛。
和高田医生探讨了一些疗法。然后照例去找幸村。拉开门之后发现单人病房里没有熟悉的身影。被子掀起一角,窗户推开一半,摊开放在枕边的诗集被风翻了页。
保罗·魏尔伦的诗,日文和法文,明丽又清朗的风格。
宫野志保想到他经常会去天台,于是不假思索地去寻他。寻到是他正如往常一样,手指扣住铁丝网的窟窿,眺望着远方的大海。
神奈川的海很蓝,蓝到可以包容一切,惊心动魄又寂然无声。
听到声音后他回过头来,对着年轻的医生笑了一下,然后乖乖跟着她下楼。她走在前面,少年走在后面,瞧见她将蓝色的口罩拉到下巴,露出整张脸,面部轮廓犹如希腊雕像一样分明。有着高加索人的深目高鼻和优美轮廓,也有着东方人的纤细优雅和含蓄气质。
“宫野医生是外国人吗?”
身后的少年突然这样问,转过头发现他的面孔近在咫尺。湖青色的双眸因为惊讶而惊起涟漪,他又笑眯眯不动声色地向后一些,留出安全距离。茶发医生含糊地“嗯”了一句,随后扭过头补了一句:“母亲是英国人。”
和少年的相处稀松平常,所以此时他的问题也不算唐突。掺了笑意的清朗少年音听的过去,于是他又掷出一个问句:“那么宫野医生可以给我当模特吗?”
还没有得到回答时便已经到了他的病房。年轻的女医生与坐在床边的他对视了一会,半晌后唇角勾起,手撑住半边脸庞。
“如果你能说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