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苏】任平生

（一）魂归1
江湖悠悠，十年生死，叹悲欢离合不过浊酒一壶
江湖夜雨，烛火十里，望洋兴叹莫道殊途不归
那人蓑衣斗笠，踏雪而归
宫城高墙，不过薄纸一张。
那人归来的日子，雪铺满了京城的高墙围栏，红砖绿瓦不过是此时的一片茫茫，清衣玉冠的男子立于城墙之上，风起袍落，仰首远眺。三尺城墙无一兵把守，六尺高堂帝王之位，亦是空无一人。城墙之上，风落满怀，青丝成雪，白衣男子却是分毫未动，神色冷清，宛如寒冬腊月的半丛绿梅，根骨分明。男子目光所及是城门十里雪场，与天相接。
今日是大军凯旋而归的日子，亦是那人踏雪而来的日子，萧景琰取消了原本的文武百官，城门相迎，一句今日雪满金陵，诸臣当与家人尽赏美景，便拂了这诸多的繁琐礼节，锦瑟钟鼓。萧景琰伫立高楼，寒风过处雪迷了双眼却也不松懈丝毫，剑眉星目紧盯着那雪天相连之处，眉头紧锁，薄唇微抿。直到那一人和风细雾，如高山水墨般出现在他目光尽头时，萧景琰才微微松了口气。那人一袭白衣，青冠半挽墨丝，少年将军没有银盔铁甲，身下亦无追风战马，若不是出征那日萧景琰一路相送，若不是捷报一月一达，萧景琰简直要以为那人不是浴血战场，刀尖归来，而是素袍轿撵，去城外看了一树碧玉腊梅，凌冬盛放。
悬了数月的心终于回归胸膛，萧景琰低眉扬了扬嘴角，调整了调整表情，将脸上的欣喜隐去了半数，将滚落的泪水拭去了半分，只剩下依旧发红的眼眶和微微颤抖的指尖证明着这一刻他是多么的想感谢上苍，将他曾以为失去的又归还与他。
大雪纷纷扬扬的从后半夜下到了现在，覆盖了金陵城的内外，萧景琰的锦靴踏下去，便陷了半分，再拔出，一步一步向着那人走去。
“夜雪封路，大军被困在城外安营扎寨，待雪停大军再开拔回朝”
梅长苏依旧是数月前的风轻云淡，傲然挺立，仿佛这些日子的离别，这些日子的生死都如这大雪，来时无踪过处无痕。萧景琰重重的点了点头，心中思绪万千，一时竟不知从何说起。
梅长苏微微抿了抿唇，目光划过萧景琰有些消瘦的下巴，一丝忧虑的神色浮上脸庞
“如今皇上病重，太子代理朝政必是十分辛苦，所幸如今战乱已平，蒙挚回朝亦能替你分担许多”
“小殊”
萧景琰正了正神色，话一出口，声音竟是有些沙哑，伴着漫天大雪，一瞬苍凉又涌上心头，萧景琰扶着梅长苏的肩头，目光怔怔
“可有受伤”
梅长苏愣了愣，轻轻摇头，转瞬风雪都化为眼中的一汪清泉，
梅长苏低头浅笑，任由萧景琰将他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翻转了个遍，才摊摊手道
“如何？”
萧景琰亦是低头一笑，出手的拳头收了九分的力才在梅长苏胸口一砸，
“我倒是忘了，以前打架总打不过你，那些蛮夷又如何能伤得了你。”
两个月前，萧景琰收到了宴大夫的一份简信，只有寥寥：病无大碍几字，起初他还有些不信，如今看梅长苏虽然脸色苍白些，精神却是大好，终是又信了几分。
萧景琰解下身上的素白大氅便想往梅长苏身上丢，梅长苏微微一个闪身避过了萧景琰的手，指了指那衣服道
“景琰，你莫是嫌我活的太久，”
萧景琰闻言一愣，顺着梅长苏的手指望去才发现这并非一件普通的大氅，衣物上的四爪蟒绣纹正是他如今太子地位的象征，萧景琰立即明白了梅长苏所指，若是寻常人衣着这等绣纹图案，便是欺君罔上的大罪，萧景琰收了收手，撇了撇嘴道
“这有何妨，当年你抢我被子睡觉时，怎么不嫌自己大逆不道”
梅长苏知道萧景琰所指，幼时二人关系甚好，梅长苏常常留宿宫中，彼时，林殊还年幼，天不怕地不怕，就连人人畏惧的李太傅也能戏弄三分，却偏偏怕黑，彼时，萧景琰的母妃还不是静妃，居住的寝殿还不似后来那般大，却因着疼爱林殊，将最大的一间客房留给林殊，夜半子时，绰绰的树影印在窗纸上张牙舞爪，簌簌的风吹过竹林悠悠萋萋，林殊缩在被窝里满脑子都是白日里萧景琰同他讲的这庆云殿里的鬼故事，每每此时，林殊便咬着牙黑着一张脸，运起学了不久的轻功，三步并作两步的闪身钻进萧景琰的寝殿，一言不发的缩进萧景琰的被子里，蒙头就睡，任由萧景如何琰笑话就是一言不发，次数多了，林殊便干脆搬进了萧景琰的寝殿，后来许多年，林殊才恍然明白萧景琰这厮白日里和他讲鬼故事绝对是故意的啊。
“也不知你现在睡觉又是何等霸道的姿势”
萧景琰似是也想到了幼时之时，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脸上的神情皆如三月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梅长苏也是一乐，幼时，他武功比萧景琰高些，性情也就霸道任性了些许，白日里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却偏偏体现在这晚上睡觉的时候喜欢卷被子，上半夜和萧景琰两人还可相安无事，各守半边，到了后半夜气候转凉之时，林殊便一个翻身卷走了大半壁河山，一个抬腿又将山河尽压脚底，任凭萧景琰如何争夺就是纹丝不动。寒风吹过，湿气深重，萧景琰被冻醒想要踹起林殊理论一番，却又转念打不过，便只能坐起身来披着外衣眼神幽怨的盯着林殊，直到林殊在梦里依旧被盯得浑身发毛，忍不住打冷颤松懈之时，顺势将被子重新纳入怀中。亦是后来的许多年，林殊才想明白，

林殊才恍然明白萧景琰这厮白日里和他讲鬼故事绝对是故意的啊。
“也不知你现在睡觉又是何等霸道的姿势”
萧景琰似是也想到了幼时之时，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脸上的神情皆如三月春风拂面，沁人心脾。
梅长苏也是一乐，幼时，他武功比萧景琰高些，性情也就霸道任性了些许，白日里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却偏偏体现在这晚上睡觉的时候喜欢卷被子，上半夜和萧景琰两人还可相安无事，各守半边，到了后半夜气候转凉之时，林殊便一个翻身卷走了大半壁河山，一个抬腿又将山河尽压脚底，任凭萧景琰如何争夺就是纹丝不动。寒风吹过，湿气深重，萧景琰被冻醒想要踹起林殊理论一番，却又转念打不过，便只能坐起身来披着外衣眼神幽怨的盯着林殊，直到林殊在梦里依旧被盯得浑身发毛，忍不住打冷颤松懈之时，顺势将被子重新纳入怀中。亦是后来的许多年，林殊才想明白，萧景琰一个堂堂皇子，又不穷，寝殿里金杯玉盏，又为何非要夜夜同他抢一个被子。
梅长苏踏着雪支呀支呀的作响，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句诗来，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这世间的聚散离合原都是这般光景。

（二）故人
新雪初晴，风一吹，苏府院内挺立的松柏便簌簌的撒了一地银屑沫儿，昨日归客留下的深浅脚印已经掩在了后半夜的寒风之中，
天还未大亮，刚透出云层微薄的阳光洒在了白雪茫茫，倒印的天暖了几分，府中厅内的茶几上一壶清茶冒着氤氲的雾气，煮茶的炭火烘的屋内暖洋洋，
萧景琰只着了一身白色的中衣，便伸着懒腰从里屋走了出来，修长的手揉过眼角，睡意刚散，就见着了这样一副场景，白衣男子玉环束发，眉眼低垂，浓密的睫毛遮住瞳眸在脸上投下阴影，薄唇吹拂过白瓷茶杯，雾气散在空中，使苍白俊朗的面容虚幻了几分，飘飘忽如遗世独立，东坡的词恰到好处，
“醒了？”
梅长苏品了一口茶有些满意，微微抬起头，目光正对着若有所思的萧景琰，嘴角噙笑，恰逢太阳全露出云层，照得天空碧蓝无际，男子的脸庞柔和温暖
萧景琰亦是一笑，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几侧将手中的暖炉往梅长苏怀中一塞，侧脸看了看窗外的晴空万里，雪覆翠松，忽而道
“说来奇怪，你回来了，这天都放晴了，”
梅长苏低头不语，只盯着萧景琰裤腿下露出了白色，无奈的笑道
“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般光着脚乱跑”
梅长苏一说，萧景琰才觉脚下阵阵寒气涌入，连忙盘坐在坐垫上，用毛毯覆住，
“方才做了个梦”
萧景琰接过梅长苏递过来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味道有些熟悉，
“哦？梦见了什么？”
萧景琰微微皱起了眉，似是想到了甚么不愉悦的事情，转而又摇了摇头，
“无妨，你回来就好”
利箭穿心，血染铁衣，这般的梦，如何能说。
似是早上赏雪的门没有关紧，细细碎碎的风顺着空隙钻了进来，倒也不觉得冷，反而是带着茶叶的清香在二人之间来回幽转，
萧景琰又品了一口，才惊觉这茶的似曾相识
彼时萧景琰与林殊都是意气风发的少年儿郎，从宫廷玉酿到集市杂铺，但凡有些名气的酒肆都被他们偷着喝了个遍，彼时，萧景琰酒量不好酒品也不好，虽不会撒泼打闹，却偏偏喜欢拽着林殊比剑，若是寻常比剑，倒也作罢，却偏偏和醉酒的萧景琰比剑，林殊赢不得也输不得，倘若赢了，萧景琰便给黑着一张脸，不说不笑不睡不闹，闷闷的对着月亮坐到后半夜，林殊便想着醉酒已然伤神，闷不啃声的熬夜醉酒更是大忌，便开始想着法的让着萧景琰，却怎知萧景琰赢了比剑，依旧不高兴，黑着一张脸还不住念叨着，小殊如何会输，小殊怎么会输。林殊被如此折腾了几回，便痛定思痛，坚持要萧景琰以茶代酒，培养良好习惯。彼时，萧景琰被林殊逼着喝遍了江南海北的名茶，却偏生的喜欢上了这个不知名的味道。

萧景琰一口将茶饮尽，依然记得最初心动的缘由，这茶的清甜浓郁，苦涩亦浓郁，第一口便让他想起彼时初见林殊，英姿勃发，鲜活而又分明。
午膳过后，萧景琰看着窗外不染纤尘的白雪心中有些微动，
“金陵少雪，更莫说这般大雪”
梅长苏捧着手炉，心有灵犀的感慨
“小殊，你可还记得上次金陵大雪？”
萧景琰边说着，边穿好了鞋袜，推开门，
梅长苏将手边的鹅毛大氅向萧景琰丢去
洋洋洒洒了两日的大雪虽有些融了一层，却依然没过了萧景琰的半双鞋，
听着萧景琰在雪地上踩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梅长苏也不住出了门，却并不下地踩雪，只轻倚在门框上，看着萧景琰将半厚的积雪往一处拢
“上一次金陵大雪”
上一次金陵大雪，说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彼时，林殊也不过十一二的年纪，许是金陵的雪就是这般十年来一次，生平第一次见着鹅毛般浓密飞扬雪花的林殊，兴奋和一大早便从林府飞奔进宫，原本是人人出门赏雪的光景却偏生有人不同，皇长兄和林太傅皆赴御花园陪梁帝赏雪，与背了半夜书的萧景琰而言，可谓是如获大赦，林殊进了庆云殿所见的，便是这幅日过三竿，皇七子依旧埋头大睡，还将寝宫里的太监丫鬟全赶去赏雪的光景。林殊眼瞅着寻常法子叫不醒萧景琰，又不甘心这般无功而返，便脱了外衣又去院子里打了几个滚，踮着脚跳着钻进了萧景琰的被窝里，寒气直逼过来，萧景琰瞬时睁开眼睛跳了起来，还险些将林殊踹下床铺。
萧景琰从四处揽着雪堆到一处，渐渐的身子也就成型
“说来那次，因为你我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
梅长苏看着萧景琰愤愤的表情，不禁低头浅笑
林殊原是想叫萧景琰起床一同玩雪，却不料原本就有些感冒的萧景琰被这么一折腾，不到半个时辰后，就发起了高烧，再加这殿中丫鬟全被萧景琰赶了出去，林殊手忙脚乱一时都不知叫谁去请太医，虽说萧景琰平日里是个威风凛凛的皇子模样，可生病时却全无了气焰，林殊看着萧景琰烧的发红的脸和微微颤抖的睫毛，便觉得实在无法放他一人，只得唤了厨房里烧水的丫头去找太医，自己留下来一边用冷毛巾替萧景琰降温，一边安抚似的给萧景琰讲故事，讲的是春秋时期，魏国围攻赵国，赵国求援齐国，齐国便围攻魏国最后救了赵国的故事。故事讲完，原本红着脸的萧景琰脸又红了几分，林殊想着许是景琰不喜欢他的故事，便换了一个故事，故事讲的还是春秋时期，赵国得了一块美玉，名叫和氏璧。原本昏睡的萧景琰忽然抽了抽嘴角，微颤着睁开眼睛，声音沙哑的说，林殊你要是在给我讲历史，我就爬起来弄死你。林殊撇了撇嘴角，心中腹诽着，他小的时候都是听这些故事睡觉，不住感慨，萧景琰真难伺候。

萧景琰在大雪球上安上了小雪球，去厨房里找了根胡萝卜，又将身上的璎珞拆了两颗珠子下来，这样看来到有几分像人，
“如何？”
萧景琰满意的搓了搓冻的通红的手，目光闪烁的看向梅长苏
梅长苏向前走到萧景琰身侧，动作自然而又娴熟的将被手炉唔热的手覆在了萧景琰的手上，浅浅的笑道
“似乎没什么进步”
萧景琰看了看堆起的雪人，想起彼时为了惩罚林殊害他发烧，便要林殊做模子，他来堆雪人，彼时也是这般，厨房的胡萝卜和他身上拆下来的珠子
萧景琰微微俯首看了看梅长苏，目光动了动，伸手将白玉发冠解下，梅长苏原本束起的发丝随风散开，变成了一个高束的发尾
萧景琰将手中的发冠端正的摆在了雪人的头顶，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样才好，”
梅长苏看着束发冠的雪人，竟也看出了几分自己的模样，不禁笑着点头，目光明亮而皎洁，
萧景琰戳了戳雪人的脸，道
“这个便是梅长苏”
梅长苏掩唇浅笑
“那我呢？”
风吹起少年的发丝，白衣簌簌，
萧景琰眸色清亮，嘴角扬起，如这冬天的寒风却吹来一江春水
“你是林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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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๑•ั็ω•็ั๑)喜欢最好啦，开森

庙堂浊酒一杯饮
江湖夜雨任平生
（三）重归
正阳街上子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四顾寂静无声，原本晴朗的夜空有阴云飘过，刚好蔽住了皎洁的月光，月光从渐稀薄的云层中透出朦胧的色彩，笼着红墙高檐的宫廷楼阁。萧景琰辗转反侧了半晌，有些不耐烦的坐起身来，修长的手指揉了揉微微发胀的额头，还有几个时辰便要上朝，覆了大地三日的雪终于消净，亦是大军班师回朝的日子，得胜而归本是要高兴。却不知为何，萧景琰的心中隐隐不安，半夜里辗转反侧竟是噩梦连连，出了一身的虚汗。
同梅长苏在城外宅子的竹塌上睡了三日，却是习惯了这般的清凉安心，如今身下的金丝软枕竟如草垛般让萧景琰烦躁不已。
静谧的夜里忽然一阵风起，原本透了一丝缝的窗户倏的被吹开，磕在了窗框上发出碰碰的响声，穿堂风摆脱了禁锢肆无忌惮的闯入房间，徘徊了三巡将原本闪烁的烛光吹灭后离开。萧景琰还未来得及唤人，便见列战英提着灯笼推门而进。似是没想到萧景琰还未睡，四目相对，列战英竟是愣了一秒，才连忙行礼。萧景琰摆了摆手，列战英上前点燃了房中的烛灯，见萧景琰疲惫，有些诧异
“殿下怎么还未就寝？”
萧景琰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却未答反问
“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列战英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搓了搓手道
“庭生这几日睡不安稳，我去看看”
萧景琰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列战英虽是后来才跟随萧景琰的，无缘见过祁王的面，却也在萧景琰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下对祁王尊崇有加，而庭生那孩子虽未在皇宫长大，却品行纯良坚毅，萧景琰让列战英教导庭生武功，时间久了，列战英对庭生亦是十分宠爱，虽平日里严肃认真，在生活中却是关怀备至。
“正巧我也睡不着，便同你一起去看看”
庭生住的院子是旧时萧景琰住过的庆云殿，原是想让庭生住进祁王的旧殿，却被梅长苏一句树大招风给劝住。庆云殿许久无人居住，殿里的樟树长的繁盛茂密，院中的花草亦是肆无忌惮的繁盛生长，全然不似宫廷花园那般整齐端庄，内侍曾来询问萧景琰是否要种重新修剪一番，萧景琰却惦记着十岁那年林殊种的树。
彼时，林殊与萧景琰何事都喜欢争个高下，十岁那年，萧景琰忽然开始长个，不出几个月，已经比林殊高出几寸，林殊为此闷闷不乐日日计较，后来竟连宫都不进了，萧景琰无奈只得翻出宫城去林府找林殊，次数多了免不了被发现，被发现了就免不了挨打，屁股被打的狠了下不了床，只得乖乖的躺在床上，看着林殊从外面扛进来了两颗树苗，萧景琰透过窗户看着林殊抗着和自己一样高的铲子一下一下的种着树，头顶的汗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便觉得可爱。林殊埋结实了两颗树，便兴冲冲的跑进屋子同萧景琰说:我不同你计较了，看，左边那棵树是我，右边那棵树是你，我的树可比你的高。说完还得意的冲萧景琰扬了扬下巴，萧景琰无语的白了白眼，丢下一句幼稚，便侧过身去，扬了扬嘴角，任凭林殊在他身旁挤了下来。也是多年以后，那两棵小树苗长成了大树，萧景琰才发现，斑驳的树影刚好能遮住他书桌前刺眼的阳光，萧景琰后来知道，那树名叫合欢。

散了云彩的月光终于肆无忌惮的洒下了柔和的光辉，萧景琰一进院子便看到了月光下舞剑的少年，一招一式都有些熟悉，和他记忆中的影子竟有些重合，萧景琰低头微微笑了笑，暗自感慨道，他教出的人自然是同他像了，
“殿下”
萧景琰在树影下站了半晌才被发现，庭生一时有些惊慌，竟一时忘了礼数惊呼出声，随即便意识到自己有些僭越，才连忙跪拜行礼
萧景琰兀自走过院子，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拍了拍旁边的空位，冲着庭生道
“过来坐”
庭生闻言迟疑了片刻，似是对眼前全无太子威严的萧景琰有些陌生，
“听说你这几日睡的不太安稳，我来看看”
庭生忽然有些窘迫，清秀的面庞微微发红
“只是做了个噩梦，没什么大碍，怎劳殿下忧心
做了噩梦”
萧景琰轻声重复了一遍，似是想起了什么，忽然轻笑出声，拍了拍庭生的肩膀道
“做了噩梦怕甚，回头让小殊再画两张门神给你贴上”
说起萧景琰收在柜子里已经有些泛黄的门神，还是他六岁那年的事，彼时他殿里的一个小丫头犯了事冲撞了贵妃，被罚了杖刑，萧景琰原想着赶去求情却恰好看见那丫鬟被打死的最后一幕，双目撑的滚圆，身上一片鲜红，一张口血便涌了出来，似乎是看见他想求救般伸出了干瘦的手，最后默默的垂下。彼时，萧景琰年岁尚小，还全然不是后来那般让敌人闻风丧胆的英勇皇子。这般血型残忍的场景哪里是一个孩子见过的，自此萧景琰便有了梦魇，夜夜似都能听见那宫女无助的呻吟求救，太医看过了开了药也无法，只得说是心病，慢慢便能好。林殊原是刚随林躞将军在外视察回来，听闻了此时便搬进了庆云殿陪着萧景琰。一日半夜，萧景琰惊醒，却见林殊趴在案几前不知在干什么，怕打扰萧景琰休息只点了一根微弱的蜡烛，放在桌前。萧景琰光着脚走到林殊身后一看，才发现林殊原是在画画，只是歪七扭八的，萧景琰看了半天也不知画的是什么。林殊结束了最后一笔，满意的撑了个懒腰，指着自己的大作对萧景琰说，“看，有了这俩门神，你就不用怕了。”萧景琰忍不住撇了撇嘴，道，“你这画的这么丑，别说镇鬼，不招鬼就不错了。”林殊忽略了萧景琰嫌弃的表情，兀自满意的将那门神贴在了萧景琰床头，然后满意的拍了拍手，还一边念叨着，回头我也在自己的床头贴一对。萧景琰刚想笑话几句林殊明明自己胆子小的要命还要帮他驱鬼，却见林殊稚嫩的脸上神情严肃，“景琰，我只你并不是害怕，只是后悔，后悔自己没能救下那个丫鬟，无论是这皇宫还是这天下，不工的冤屈数不胜数，你无法救下每个无辜的人，但是景琰，做人但求无愧，我会一直同你一起。”

庭生听见林殊名字时闪光的眼神打断了萧景琰的回忆
“殿下是说苏先生吗，先生他，明日会回来吧”
萧景琰愣了愣才想起梅长苏回来的事如今只有他自己知道，刚想告诉庭生让他不要担心，却又想着明日给庭生一个惊喜，便笑着拍了拍庭生的脑袋道
“放心吧，他一定会回来的”
庭生闻言也坚定的点了点头，
“嗯，先生一定没事。”
萧景琰看着庭生的侧脸在月光下照得格外坚毅，忽然想起于自己而言回来的是林殊，于庭生而言，生命里无比重要的那个人却是梅长苏。于林殊，他了解一切，可于梅长苏却是他没有参与又无法触碰的隐痛。
“在你心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萧景琰问的有些犹豫，他知道这几年辅佐自己，努力的表现成一个阴戾政客的江左梅郎，既不是林殊也不是梅长苏。
庭生不用问，只看着萧景琰的眼神便知这个他问的是何人
“苏先生是我见过最温柔，最聪明的人”
庭生本不善言辞，温柔聪明这般形容词便是他能想到所有对梅长苏最极致的钦佩与信赖，只是这般话听在萧景琰的耳朵里却有些微微刺痛，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少年将军又如何用得上温柔，心怀天下苍生的文武全才又怎能止步于出谋划策的聪明，不过是沉压在身上的冤屈将他削骨剔肉，萧景琰心中难以抑制的悔恨，若是他再坚定一些，若是他没有相信赤焰三万五一幸免，若是他能再去找他，
“他会怨我吧”
萧景琰摇头轻声到，那么轻易的放弃他，
庭生没有搭话，这只是身份尊崇之人的自语，是外人不能听的隐秘，
沉默了片刻，庭生忽然开口道
“正月十七对先生来说似乎是个特别的日子。”
萧景琰的身躯微微震了震
“你方才说哪个日子？”
“每年正月十七，先生都要一个人去放孔明灯，冲着东边的方向发呆许久，或许是在思念什么人吧”
正月十七，是每年林殊都会同他一起，是那之后萧景琰再也没有过过的，他的生辰。
刚平静的风似乎又吹了起来，迷了萧景琰的眼，有些微微发红，萧景琰微微笑了笑，心想着又能过生辰，可当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