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业靖喝酒，后半夜时我告诉他，母羊生小羊时剧痛无匹，哀啼不休，血沿着羊腿往草里钻，这时候牧民便给母羊灌酒，以烈酒狂醉诓骗之以为不痛，酒真是好东西，喝醉了不仅能骗人还能骗羊。我大笑而后与他干杯，月亮曲曲折折地落在捉酒的手腕上，——袖子是黑的，酒囊也是黑的，只有一截白，珍珠色。）
（再多喝三杯，喝完我才肯告诉他，业靖，我送你一桩礼物，你一定没有见过。我踩着水一样的光领着他走，这皇宫里总有一些时辰得暗藏一些秘辛，我领他到这饱受诅咒折磨的活体之前，才肯流露出一点笑意。）
它没有名字。（我不擅长给别人取名字。）

【我偏头看着小云，他眼里有一点我的影子，在月下，不真切，我凑近他的酒气熏天】
那我给它取名字。
【母羊并不安份，在栅栏里躁动不安的冲撞着，它是醉了，但没醉到无知无觉，烈酒后也知痛楚。我踢开栏门，让它顺着出口扑过来，我拦着它，抱着它，血涌了一手。这是稠腻的，散发着腥膻的血，有点恶心。我抱着它的脖子安抚它，我朝沛云大笑】
你也是被这样生出来的。

（神秘的童贞，在这母羊身上汩汩涌现，我挨着业靖的脸，口吻放肆无礼，我说，你也是，这宫里可怜的娘娘们都受了金银的诅咒，她们的生产都是裂歙里受尽磨折的可怜产物，我不屑又可怜，笑着跟他咬耳朵。）
你打算叫它什么？它也配有名字吗
（业靖把它抱住，我踢了一脚地上的尘埃，他哪来这样的好心，爱新觉罗们最擅长看笑话。）那你呢，你是怎么生出来的，你是金子银子，玉和玛瑙雕出来的吗

我们拿它怎么办，要叫人来吗。
【母羊的哀嚎令我束手无策，我以为我也算勤勉，六艺通习，但面对赤裸裸的生老病死，我的能力、权力，看起来都像个笑话。我只能抱紧了它，这样有用吗，我问沛云。】生不出来会怎样，它会死吗。
【它好像是听见了我的话，连挣扎都省下来，安静地颤抖着。沛云问我是怎么被生出来的，我觉得好笑，我又没见过。我倒是知道，我弟弟是怎么被生出来的——那是满宫的慌乱与惊栗，太医和宫女们进进出出，霜月里汗透重衣，所有人都想救他，他额娘拼命想要他或者，可惜他还是生下来就死了。我拉沛云的胳膊，让他抚在羊背上】
哀哀父母，生我劳瘁。沛云，你额娘也是一样的。

我没有娘，（我一字一顿，微笑着咬牙切齿。苍天月下，分娩的阵痛沿着他的拉拽的手臂传染到我的手臂之内，我用力把笑挤得好看一些，龇牙咧嘴，——业靖的耳朵离我的犬齿只有寸余，我恨不得照着那脆弱的血脉咬下去就像肉食动物食用一匹母羊。）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件礼物。
（我用一种恶劣的，玩笑性的语气向他宣告。）您打算怎么叫人，一个太监，或者一群宫女们哭着嚷着端来热水摊开棉被，把它困在血肉模糊的笼子里直到力竭吗？（那母羊瑟瑟，在我的掌心之下小范围地跌跪屈从。）
你想要它死吗？
（风拍在卷曲的疼痛之上。我听着他在月下吟诗，这一句我没念过，很不熟悉，遂只觉音调诡异，像咒语。）
你若是想要它死，它便只能去死。

为什么，总有人觉得我是个视生命如草芥的人。
【我站起身，怀中一片血污，腥气逼人。我努力想用袖子去擦干净，一点一点，只能变得更浑浊。它快跟我的袍子融为一体了，就跟宫中内外的流言蜚语一样，我试图辩解，但总是无人肯听。】’
我从没想过要什么人死，或者别的什么，牛，羊，马，管他是什么，沛云，替我告诉它，我希望它活着。
但这不是你送我的第一件礼物，第一件，很早就来了，从你来的那日。
【我站在沛云身后，抵着他的后颈，卑顺的请他肯听一听我分辨——我已经足够卑顺了，是不是，不然我还要跪下来吗。】

【他诵我诵过的诗，阴柔愍悴，伪作情深。我不想听了。我堵住他的嘴，用我腰间蝠纹簇龙的白玉佩。】
我也希望你活着，按照我想要的方式，你会听吗。
【我用柳枝鞭打羊背，欲将它驱离，今夜它已经占据我太多的怜悯了，它该走了，躲到无人寻到的地方，安静等待黎明来。但它不肯走，它宁愿瑟缩在沛云身侧。我脱力倚着沛云的背坐着】
沛云，我这样待你，你日后一定要好好背叛我，把我寄在你身上的希望，一个不留的捣碎。

【在他腰间摸索，直至搜寻到一柄鹿皮裹刃的短刀，还未开刃，宫中当然容不得这样的凶器。随意在地上摩擦了几下，甩在地上，剖腹取卵，不知足不足够锋利。匕首掷地的声音里，我轻声纠正他】背叛的前提是拥有。
【短暂的寂静，终究还是我先不忍，在沛云伸手去，抢先拾起匕首。我用衣间血拭净刀上的尘埃，手背遮挡上他的眼睛。我希望他只能听见我的声音，带着笑意的，温和的问他】
你尚未取字吧？留给我吧。

————————————————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