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
第一章
连着下了几天雨，青石板铺成的小路变得又湿又滑，山洪褪去之后，一些泥沙残留在石板的缝隙间，踩上去泥水还会“汩汩”地渗出来。山边的那条小溪已经失去了清澈的颜色，也失去了往日的宁静，混着泥土翻滚着，几天的大雨把小溪的水位抬高了约莫半米，淹没了岸边捣衣的码头。
雨已经停了，但是天色依然阴沉沉的，乌云的缝隙中时不时有着细碎的闪电，但是听不见雷声。空气沉闷又潮湿，墨色的云朵铺满了整片天空，预示着接下来几天的暴雨。
青溪小镇依山傍水，小镇的名字也正是来源于那条清澈见底的小溪。几座算不得陡峭的丘陵上布满了一层层的梯田，稻苗才刚刚从水里探出头，但是遍布山原的稻田为乌云下的世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绿色。虽然天色很阴沉，但是空气清新得如同水洗过一般，清晰可辨沁人心脾的泥土的芳香。稻田一直连片铺到半山腰，半山腰之上是翠绿的茶田。比起刚刚开始生命的水稻，茶树的颜色就要浓郁、热烈许多了。被雨水浇灌过的茶叶，闪动着晶莹的光，混着茶香，在山顶蒸出了一片淡绿色的雾霭。
在山顶看管茶田的是楚老大爷和他的儿子楚顺。傍着茶田，有一座砖石砌成的房子，这是楚家世代的住所。这间屋子在历史上坍塌了多次，但灾祸过后总是被修葺得焕然一新。现在这间屋子是崭新的条石砌成的，条石取自龙头沟的大山，那里的采石场出产这一带最好的石料。屋顶用上好的衫木做成，盖上了一捆捆稻草。现在它很坚固了，即使如这几天似的大雨也没能动摇它一丝一毫。
下雨的时候楚老爷子只能坐在屋檐下，看着雨珠一粒粒地从面前串成一条线，最后打碎在地面上。雨天没办法去照料茶田，也无需去照料，大自然会给予茶树最恳切的关照。
　　趁雨停了，楚老爷子走出屋檐，搬了一把小凳子到路口。楚顺趁这一会去察看了茶田，检查一下几日的大雨有没有冲走刚刚翻好的肥沃的泥土。通往山下的路只有一条，楚老爷子把凳子搬到了一颗枣树下，但是枣树的叶子上还不时地有残落的雨水滴下来，于是老爷子把板凳搬出了树荫，就在小路的正中坐着。
一般很少有人会来这个山头，他在等他的孙子——楚青回来。
踏着雷声轰隆的一声怒吼，楚青才进了家门。
　　见到自己的孙子回来，楚老爷子那张皱核桃似的脸笑得像一朵花。楚顺向来对楚青比较严厉，但是在楚青迈进家门的时候，嘴角还是微微地上扬。两个人似乎都很高兴楚青能够在暴雨之前赶回家。
一道闪电划破了天空，为这片天地带来了短暂的眩晕。雨点仿佛受这道闪电召唤似的，成群结队地泼向毫无准备的大地和大地上毫无准备的人们。紧接而来的是一阵隆隆的雷声，滚动在乌云之间，好像一只巨大的锤子，敲击着天空，共鸣着这片世界的空气，振动到每个人的心里。
楚青挎着一只已经有些泛白的蓝色帆布包，包袋的接口处已经有点脱线，但经历时间的磨砺后这只包依然十分坚强。包里面装着不多的书本。
　　“青儿，回来了？”楚老爷子连忙走上前接过挎包，随手把布包扔到房间的一个角落，上下打量着楚青，似乎是在考量着他是胖了还是瘦了。
　　“嗯，回来了。”楚青心不在焉地回答，同时把身上的一件单衫脱掉，向里屋走去，眼神直勾勾的。
　　楚顺看见楚青把外衣脱掉，有些嗔怒地叫道：“青子！你找病生是吗？眼看着刚刚下雨！”随即把单衫拾起，扔向了正在向炕走去的楚青。
楚老爷子好像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对劲，可是又不很敢于开口问话，只好小心翼翼地说一些无关的话题。
　　“那……书念完了吗？”
　　“念完了。”
　　“那以后还要念得吗？”
楚青沉默了，显然是不想再继续这场对话，推开里屋的门，走了进去。
　　房门关上之前还是传出了细微的声音：“兴许不念了罢？”
一声惊雷毫无预兆地炸响，引得屋子后面鸡笼里的公鸡惊慌地跳了起来，扑扇着翅膀撞到了铁丝网上。雨珠混着狂风噼噼啪啪地敲击着窗户，发出焦灼的声音。楚老爷子坐在正堂的一只板凳上，不安地捋着他那一撮并不繁盛的胡子，突然间又想说些什么，却迟迟没能开口。忽地觉得室内有些暗了，于是从柜子中取出了一盏油灯，由于手在微微颤抖，划了好几根火柴才点燃一朵灯花。楚老爷子询问似的看了看楚顺，楚顺无言地咂了咂嘴，转身向他的那一间房走去。
　　只有楚老爷子一个人留在正堂，眼神涣散地盯着那在黑暗中摇曳的火光。
风雨肆虐得更厉害了，拍打揉捏着山头上的这一间屋子。屋子里，三个人都陷入了难受的沉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