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鹿】曼殊沙华（伊风x陈长生）

小记
尔时为尊，诸神环绕，众星攒月，功德加身，供养敬重赞叹，是以无心无情无欲无求入三昧，然窃存一念，念生心生情生欲生贪，身心俱动，是时乱坠天花，一名为曼珠沙华。
一万两千三百年（一）
【冥界】
他一袭金缕红衣立在往生桥上，凝神望着那铺满奈何水岸的曼陀罗华，那碧血染红的芳华在腐朽血腥中绝望而热烈地蔓延着，不知归期，难勘尽头。像是感受到什么，他倏地收紧掌心，垂眸，一滴泪悄然而落，片刻后，稍启红唇，那句埋在心底快要烂掉的话便融进无边的黑暗里，
“长生，我回来了。”
【扶风林】
风簌簌，黑暗里有人从竹林深处跌跌撞撞地跑来，只见那人一件白色外衫早已破败不堪，整个沾上了斑斑血迹和污泥，他死捂着的左臂上一道伤口血肉外翻，似乎连骨头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他挪着沉重的脚步走，周围安静异常，只剩他踏在落叶上的沙沙声和从身体里传出的沉重喘息。他眼眸浑浊不堪，脑子嗡嗡作响，迷迷糊糊一头栽进了湖里，顿时感觉沁入脾肺的冰凉刺激着神经，让他瞬间清醒三分。
然而，陈长生只感觉双腿麻木，身上的伤早已感觉不到痛楚，他绝望地闭眼，任凭冰凉的水浸入鼻喉，身子越来越沉，脑子又是一片模糊，他只无意识地扯出一个笑，这下可好，真回不去了。
他微微挣扎了一下，忽地感觉有东西从背后贴了上来，搂着他的腰便往上拎了一拎，陈长生艰难地睁眼，依稀看见那个浮动在水里艳红刺目的影子伸出手，扣着他的脑袋，毫不犹豫地向他压了过来，他无力地闭眼，只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上他的唇，刺骨的冰凉，竟比那水还要凉上三分。
上岸片刻后陈长生只觉得气息稍稍缓和，而那人依旧紧紧搂着他，好像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一样，陈长生只觉周身的疼痛又猛烈地回归，折磨得他快要失去知觉，就在他坚持不住时，头顶传来一个低沉颤抖的声音，铿锵有力地砸进陈长生的心里：一万两千三百年，长生，我终于找到你了……

陈长生醒来时，已是翌日午时，周围的环境很陌生，博山香炉里升起青烟万缕，萦萦纡纡散落在空气里，清爽浓郁却无烟火气，檀木床上的螭纹精致细腻，蝉丝帷幔，紫砂茶具……粗粗一看，悉数珍品，看来是户有钱人家，陈长生揉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是才发觉身上伤口被处理后居然一点疼痛感也没有，而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已换下，只留了一件白色里衣整齐地裹着身体，他揭被而起，迈了两步，体虚脚软，险些摔地，只下意识往窗槛一抓，才堪堪稳住了脚步，然而当他抬眼望向窗外时，瞳孔蓦地扩大——那庭院的阳光下千万珠白的奇花正随风摇曳，那般圣洁无污，白茫茫一片，绵绵密密没有尽头，无知无识地灼着他的眼。
熟悉的心悸一股一股漫上心头，他垂眸轻咳两声，刚想转身，整个人便被拦腰抱起，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床上。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这是陈长生在看到来人的脸时在脑海里唯一反复翻涌的印象。
那美少年，看似三八年华，周身却有一股凌冽之气，他一头青丝慵懒地垂悬在那方玄色大衣上，白皙俊朗的脸上看不清表情，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长生，仿佛天地间只他陈长生一人，再容不下其他。
长生忽地想起水下那一幕，脸腾地燥热起来，眼神变得闪烁不定，于是心里咒骂自己窝囊的同时还是尽量避免和他对视，气氛一度很尴尬，很尴尬，片刻迟疑后，他斜眼瞟了一眼床前那位，抿唇挑起一个微笑，道，“昨日多谢兄台出手相救，长生感激不尽。”
那人闻言眸色一暗，眼里的星辰碎裂开，红唇开合，喃喃唤出口，“师父……”继而又是自嘲一笑，是啊，一万多年，六道千百轮回，就算曾经分离的痛苦再怎么搜肠刮肚，也被那该死的奈何水冲刷得残渣也不剩了，怎还会记得什么……可凭何，凭何他要记得，还要记得这般深入骨髓!
长生看着他的表情，有些疑惑，“怎么了？”
“……无事，只是有些累了罢。”只见他揉了揉额，倒了杯水递过来。
“……”看着他着实一脸憔悴，长生蓦地自心底升上一阵愧疚，他木讷地接过茶杯，杯中的水倒影着他惨白的脸，虽说这样想或许太过高看自己，但是对方的心力交瘁或许多少和“为了照顾他”有关，他抿了一小口水，只觉得喉间的干燥顿时下了下去一些，他抬眸，清凉如镜的眸子里倒影着这屋里的景物和他，言语里还带了些许局促，“还不知……嗯，阁下怎么称呼？”
“伊风。”
“好名字。”长生喃喃自语，“若伊旷怀襟，道在风起云扬……”一句话尾音未落，伊风蓦地擒住他的手腕，迫着长生望向他，长生愣了，眼前的人全不似方才的冷然，他面上表情复杂变换，深邃的眸里波涛涌动，像海上升起一轮圆月，其中的欣悦显而易见。
伊风望着他，抓着他的手颤抖地收紧，连声音都染上了几分不稳定，哑着声道，“你方才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这位兄弟好生奇怪，呵哈。生有些不知所措，挣了两下无果，刚想开口，腹中传来的怪叫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
“……”长生尴尬地挠挠头，笑着
道，“哈，不好意思啊伊兄，我有些饿了。”
伊风盯着他，嘴角弯了一弯，“怪我，忘了你已一夜未进食。”说完就要伸手去捞床上的长生，却被他一挡，“伊兄不必了，你若不嫌麻烦，扶着我过去便是，不然我心下着实过意不去。”虽然莫名地不排斥伊风的举动，但是自己好歹七尺男儿，被人抱着走来走去着实不合适，而且自己已经够麻烦别人了，若再这般他真的是要歉疚死。
“好。”伊风却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拦腰搂着他，迫着长生将重心悉数放在他的身上，长生苦笑，这……这和抱也没多大区别吧……

“伊兄，冒昧问一句那院里的花……叫什么，怪好看的。”长生放下手中的勺子问。他见了那花只觉得异常舒适，还有那么一丝丝似曾相识之感。
伊风顿了一顿，而后才道，“是曼陀罗华，天界的舍子花，也是冥界唯一的花……传说极乐世界的佛国，天降芳华，不分昼夜缤纷降下一种白色的花，是有佛于人间勘破此花因果，将赤红如焰的本体带至忘川，种至忘川河畔，而此花将所有红色褪进忘川河，脱身而去变得皎白无色……它生于彼岸故别名彼岸花。”
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开彼岸，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花叶永不见……
既已脱身，又何必将仇恨滴进这忘川……
是你所化，也该由你而渡。
我的愿望啊，就是陪师父踏遍山川，看遍繁花啊。
凭什么不要我？!
师父!你好狠的心呐……
我这一生还有一个执念未了，成之几率小之又小，可若不成，死难瞑目。
你醒醒，我会听话，会听话，再不会和你作对……你别丢下我，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我不管的!
你骗我!
陈长生!我恨你!
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
脑子里各种声音突然交杂冲撞，长生头疼欲裂，好熟悉好熟悉，可是似乎有什么东西拦着他不愿让他想起，触及方寸，整个人就像被拦腰切断一般地痛。
“怎么了!”伊风急急扶住突然变了表情的他，看着他痛到扭曲的脸和泠泠的冷汗，心下蓦地一凉连呼吸都滞住了，再顾不得其他，攥着他的手就给他渡气。
是水下沾了他的气。
“风……风儿不必了。”陈长生虚弱地反握住伊风的手，这般亲切的称呼脱口而出后陈长生才意识到尴尬，羞赧得雪白修长的颈子一片血色。
而正此时面前的伊风，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目光灼热得似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啊哈，那什么……你不喜欢我这么叫，那我就不叫了……”故作镇定。
“不，”伊风笑了笑，将他往自己怀里稍稍拉了拉，“我喜欢，喜欢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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