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桑田



一之宫勘太郎，民俗学家。

春华，食鬼天狗，勘太郎的宠物——也许朋友。

妖子，狐精，勘太郎的宠物——也许保姆。


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很傻，不可救药的那种。

正对面的墙面光秃秃毫无装饰，脱落的浆漆下露出腐朽下露出出腐朽的木头，某只不知姓名不知长相不知性别的蛀虫正卖弄地发出咯吱声，不知所谓地炫耀这间屋子将来倒塌的命运。

他心不在焉地抚摸被圆木枕烙得生疼的后脑，灰色的发在手指下服帖地滑动。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他拉开门走了出来，和服松松套在身上，又点邋遢，但并不难看。

因为那双红宝石般漂亮的眼睛，一美遮百丑。


早饭时间早过，但院子里始终都未飘过饭食的香。他在井边抹了脸，水珠顺着颊滴到地上。

抬起头，看到太阳，然后眯了眼。

也只有这太阳，一直不变。


他知道自己很傻，不可救药的那种。

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会发生改变。

像蒙上双眼的驴子般一刻不停地围着磨坊转动，只当整个世界会如此旋转到永远。

但缓缓彳亍之间，世事早已变迁。

正如那幼稚而尖刻的质问：永远，到底有多远？

无言以对。

若说它幼稚，那么，他，更幼稚。


地底的岩浆一刻不停地流动，山顶的顽石都会化成碎片，还有什么不能改变？

他坐在井边怔怔发呆，被阳光刺伤的眼睛开始发黑。

阳光，真的很好。

阳光，一直都很好。

但，此刻已非彼时。

阳光也不再是哪个瞬间。


站在山巅，第七次看到桑田变成沧海。

又第七次看到沧海变成桑田。

这算改变么？还是不变？


他红色的眼睛漂亮得像宝石。

和室角落晾的西装依然笔挺。

厨房门半敞半掩吸引谁的视线。

这是……不变？


勘太郎——

他慢慢回头看到空空如也的院门。

竟开始产生幻听。

家里再没有吵闹的声音。

只剩他一个的身影。

这是……改变？


太阳越升越高。

桑田沧海。

为什么他竟不知道妖怪能转嫁生命？

沧海桑田。

为什么那两个妖怪竟不知道被独自留下的他一点都不会感激吗？


他清楚他们俩是傻瓜，不可救药的那种。


站在山巅，第七次看到桑田变成沧海。

又第七次看到沧海变成桑田。

看到——那底层严实的土地——一直没变。


世界还是那个世界，只是，没有你们的人间，早已不是那个人间。


一之宫勘太郎，无业闲居。

春华，食鬼天狗，已逝。

妖子，狐精，已逝。


太阳在南天空的最高处毒辣辣地燃烧。

一百五十岁的年轻勘太郎从井沿站起身，向厨房走去，古色的木屐在脚下和谐地响。

脉搏的跳动，温热血液的流动，都是他们的声音。

随时与之同在。

正如——

沧海之间，还有他的笑颜。


——全文完——
文/樱破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