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世》
辞夜令 楔子
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多少次定定地立在这雍峰之上了，极目远眺，俯瞰众岳，心境倒也开阔了起来。明庶风起，料峭如匹，恣意拂过我些许麻木的身体……不知从何时起，我已经习惯了这种不似消遣的消遣。
天穹黯淡，昏暗笼罩着天地间的一切。仅有目力难以触及的天边尚存一线韶光，一场山雨悄然而至。
遽然间，大雨滂沱而下，将巍峨的群山静谧在千丈烟幕中，雷光浮动，似娇首之龙，惊醒了蛰伏了一个雪季的蜩虫，若是细听，我似乎能听见竹节开花，柳枝抽条的抽条的跫音，春天又到了吗。雨意茫茫，毫不留情地洗涤过往云烟与无数繁华落定后的尘土……

“算人只合,人间哀乐,者般零碎。一样飘零,宁为尘土,勿随流水。”我惊异于自己这般沙哑的声音，然而后者早已没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雨水在身上一圈圈散开，青云纹锦袍已经湿透，束发也垮了大半，发梢贴在脸颊上。我现在的样子应该与乞人无异吧，呵！无所谓了，反正也没有人看见。
我怎么会这么不堪，难道这世间再也没有能让我上心的东西了？
“吾主。”我的灵魂深处荡出一道冷凌凌的轻音，随后罡风卷地而起，雨水却小了些许。抬头望去，一只赤红的鸾鸟振翅翱翔，盘旋于我正上方，翅膀大开大合，推开层层雨雾。
透过如烟如纱的雨幕，它每一片翎羽都格外**，红得滴血。身形修长，肌腱饱满，九条翎尾随风摇曳于于空中，炽翼开合间，扶摇风顿起。
“司空家，严家，苍家的人马陆续赶来，江湖上各派弟子短短十日便云集于九冥域外，于本宗已成包夹之势。吾主……”通过我与赤鸾鸟慕羽的本缔契约，它心中所想，便是我耳畔所闻。“几日过后，待长盈宗，冲虚宗那边的人马到来，他们便会挥师而上，届时您与帝君大人联手有几成把握保全九冥？”
“冲虚那边的人也会来？看来他们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是铁了心让世间再无九冥宗之名。”我勾了勾嘴角，不想再多说什么关于九冥宗的事。
“她，秦韵她现在怎么样了。”我脱口而出了另一个话题。
“还能怎样，吾主，帝君大人的手段我们是知道的。”它的回答如玄铁般冰冷：“您救不了她，哪怕帝君大人再欣赏您”

我心头一颤，几欲开口却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看来这个世界真的将会再没有什么能让我上心的了。
是谁乱了这浮华盛世，是谁逆了这无常宿命。不过这次，秦韵啊秦韵，你的骄傲与狠毒似乎都已经走到头了……
它觉察了我的一丝异样的思绪：“吾主，您变了，陌生了……”慕羽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从我灵魂位面传出来，仿佛梦呓：“她骗了您，还将您害成这副模样，您身为堂堂九冥之一的风冥君，难道还揕不破这小小的情魇吗？”
一声喟叹并未在我干涸的心灵中激起什么涟漪，身躯依旧麻木，声色沙哑浑浊：“我本就是凡俗之人，也曾贪念尘世中的一切……”
雨意阑珊，明庶乍过，微冷，我却醉酒似的喃喃道：“只是，求而不得罢了。”

这篇独立性很强，所以不会因为《离火》而看不懂

是我喜欢的文风没错了，倒叙感很强，感觉都是有故事的人

绥风长啸
八年前，洛风村村外山头——
我有些怒了，一个鱼打挺做了起来。
“大哥，大哥！”那个将我从小盹儿中吵醒来的声音还在不依不饶地重复着，由远及近，令人恼烦。
聒噪！我满是不忿，揉着自己朦胧的双眼。
我钟爱山头上的这方草地，不似别处一般尘气太重，宁静祥和，山脚下洛风村的嘈杂与几里之外卿阳城的喧闹至此都敛了声，意境高远，风景写意，乃是插科打诨犯迷糊的不二良处。
所以一旁那个火急火燎的身影还真是煞风景呢！
“得了得了，风璃，你瞎嚷嚷什么？我不在这么。”我砸吧砸吧了嘴，昏昏的似乎还没
睡饱。
“爹爹今天特意嘱咐了你别老到处跑,大哥你也长点心啊。跟我回去！”风璃扯着我。
“不回去，阿爹都被睿轩侯（卿阳城城主）唤去卿阳城了，你个小兔糕还奈何得了我。”我朝着自己的亲弟弟亮了亮拳头：“哟！沙包大的拳头，小风璃怕不怕呀？”
“德行！”他悻悻的缩了缩脖子，显然是怕了：“你还有三篇国文未背，一炷香马步未扎，若你再不听爹爹的话，可别再指望他给你好脸色看。”
我一愣，想起了阿爹把一尺竹鞭耍的虎虎生风的模样，瞬间睡意全无……
“阿爹还交代了什么？”
“他说这几日洛风村附近元气频率异常，特意嘱咐了你别有事没事就往山顶窜！”风璃又重复了一遍。
“这你也信？准又是阿爹用来吓唬我们的把戏。”
我站在山崖边，极目远眺，洛风村近百户人家尽收眼底，视野更邈远处，洛风村旁，横卧着一道天然形成的幽壑深谷，名曰，绥风谷：“璃！阿爹不也曾经说过绥风谷底镇压着一只凶兽，嘱咐我们不要进入谷中，结果我悄咪咪去了几次，鸟都没见着。”

“喂,大哥!”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吓得我一激灵：“你将来可是要接替爹爹掌管洛风村与绥风谷的，怎能轻易触犯风氏一族的谶言！”
他喷了我一脸泡沫星子。
我强压怒火，勉强挤出了一个笑脸：“我们风家也不少我一个，我这不是还有一个博古通今，学识渊博的弟弟么，你将来坐镇绥风禁地，岂不是比这个不学无术的哥哥厉害太多。”
虽然博古通今什么的是有违心成分，但风璃的确是天资聪颖，诗词歌赋过目不忘。圣者亦不免先贤，年纪虽少却器宇不凡，举手投足间大气浑然天成……
当然，这是他人眼中的形象，在我眼中，他就是个喜欢和大哥唱反调的臭屁小鬼，还是一个什么功夫都不会的战五渣。
“不妥，祖上的规矩可不能坏，掌管洛风村的人只能是大哥你。”
“大丈夫存于天地之间，当不羁不绊，当志在千里，终日守着这破大点地儿，多憋屈呢。”
风璃听罢，朝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好，好，好，大丈夫，麻烦您老先把袖子上的哈喇子擦干净好吗，这是打盹儿时流下的吧，你也不嫌脏啊。”
这句话没有给我留半点情面，正中我的逆鳞，我瞬间怒了：“好小子，可以啊！长本事了，这会儿功夫都敢嘲讽起你大哥了呀。”
我不教训教训他，他怕是要上房揭瓦了。
我迅速伸手一把揽住了这个刚要撒腿开溜的小鬼，骤然发力将他搁到在了地上。居高临下，我死死地按着他。
他急了：“大哥，你想做什么？你若敢打我，我就，我就……”
就怎样？凭他这点微末功夫，还能威胁我不成，笑话！我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对着他的脸一顿蹂躏……手感还真不赖呢。
他吃了不小苦头后，学乖了。

有人咩？

有

我自小就在村子中摸爬滚打惯了，加上我一股儿狠劲，在洛风村中与同龄人都狠就没怎么输过。而风璃天生身子骨就弱，后来性子也很安静，不好斗。所以战力悬殊之大，他在我手下毫无还手之力。
凡事都不要做得太过火，我在他可怜巴巴地求饶五声之后，撒开了罪恶的双手。
他揉着腮帮子，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委屈道：“大哥，你想干什么干什么，继续打盹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等等！”我突然开口，并一手抓住了风璃的衣角，他一个不察，兜头栽下，终于哭了。
我连忙赔笑：“璃啊，咱们同甘共苦的好兄弟是不是，你今天就在这儿陪着大哥可好，这边风景独好哦。”
我没心没肺地笑着，心中却踏实了不少。
如果今天待在这山顶触犯了什么糊涂事，阿爹责怪下来，也不会专注于抽我一个人了。

时维二月，正是草长莺飞之时。日过中天，光线异常，一层层匀散下来。冰雪尽数消融，山泉解冻，汩汩而流。
去年那场雪很大很大，也很冷。如果不出意外，今年便是丰年。
“哦，对了。”我收回自己发散的思绪，看向了风璃：“璃，你还记得阿爹给我们说的布吉亚吗？”
“不就是一种花吗。”他似乎还心存计较，很不开心。
臭屁小鬼，还在我面前耍性子。我懒得多理会，兀自在草地中寻找着一点点墨蓝：“布吉亚可是绥风谷四周特有的花种。阿爹说过这种花非十载不可蓄蕊，非雪埋不可绽放。即开即凋，花期不过数日而已。”
顿了顿，我继续说：“最奇特的还是这种花的性情，雪埋即发，雪融辄死。去年的雪下得很大，应该开了不少吧。”
我缓缓直起身子，看着掌心的墨蓝色花朵，粲然一笑：“璃，你可还记得这朵花被后的寓意，挺美好的。”
“不记得，也不想知道，大哥我只想下山去……”
突然，耳侧传来了一个糯糯的声音，如黄鹂啼啭般悦耳：“是什么寓意呀，楹娘想知道……”

“谁？”我蓦地转头，见着一个半大女孩婷婷地立在一旁，明眸灵动，顾盼生辉。
她是人是妖？为何出现在这儿无声无息的……
“好干净的花魂，冰清玉洁，楹娘喜欢这种花。”她拈花一笑，天真烂漫：“你还没告诉楹娘它的花语呢。”
“花语啊……”我恍惚地重复道，似乎被什么东西钩了神。
尽那边，突然几位着装统一的中年男儿飞速掠上山头，齐刷刷地在女孩面前跪了一排，为首一人道：“大人……”
大人？就这小女孩？
那人突然噤了声，略显难堪地瞅了一眼我与风璃。正当我打算拉着风璃去一旁避嫌时，女孩倒是无所谓：“说吧，没关系。”
“大人，这一方空间场结构强度快到极限了，时粒子剥离速度也到了峰值，基本已经形成了不稳定时空场，马上就要与逆界接驳了。”
我听得云里雾里，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我懵了：“璃，他们在说什么鸟语。”
风璃懵了：“我也不知道，好像和结界师有关……”
小女孩居然也懵了：“你敢说些楹娘听得懂的东西吗？楹娘又不是结界师。”
“大人，慕羽大人就要到来了。”那人毕恭毕敬地回复。
“所有该准备的都没落下吧。”小女孩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又扭头看向了我们俩：“想要活命就快点离开这儿吧，这儿即将变得很危险了，超级吓人的。那个就下次再说给楹娘听吧。”

话音未落，一片花瓣在半空中铮然断裂，只见弧光，未见刀刃。随后整片墨蓝被无形之气划开，四散开去，化为无痕。
刹那间，我感到四周元气频率紊乱无比，如狂躁的海浪一般毫无规律地拍打着我的身体，振的我的骨骼都寸寸生痛。
我虽然不见激荡的元气，但从被它斩过的墨蓝色花瓣中隐约猜出了它袭来的轨迹，暗道不妙。
风璃还在那呆头呆脑地杵着，全然不知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正在逼近。
“愣头青啊！”我笑骂着，一手将他的头按下，几乎与之同时，暴戾的元气贴着头顶桀然切过，身后的乔木被拦腰斩断，应声倒下。
乔木的切面平整，寻不到一点毛刺，我吓得有点懵了。
“大哥，这里发生什么了？”他显然也被吓得不轻，战战兢兢地问我，
“我怎么知道。若不是我还真会一点点小拳脚功夫，否则就凭方才一下子，我们俩就交代在这儿了。”
“不出所料，应该是慕羽哥哥和九冥宗的人动手了，通过逆界这个通道，波及到了这儿。你们俩若是稍有不慎便会误伤至死！”
“九冥宗是什么，好耳熟！”我问。
“这都不知道。”风璃白眼：“不是吃的。”
“难怪我不知道。”
不知其源的元气恣意乱流，高速掠过空中，振开层层音障，震耳欲聋的音爆迭起，嗡鸣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山顶。我的耳膜也被硬生生地振痛了，仿佛被人迎面掴了两巴掌，抽得我找不着北。
这些元气虽无影无形，但杀伤力依旧大得惊人。就算没有被正面波及，以我现在的实力，在此等环境下不消半刻钟，便会五脏六腑皆裂而亡。
“去他丫，好死不死在这儿抽风干什么！”我忍住剧痛，破口大骂。
诡异的元气隐于无形，但我却渐渐感受到这股波动是由两道元气交织形成的。这两道元气乍分又和，于半空中无情厮杀。每一次交错，所迸发出的能量都能裂云开山，甚至毁天灭地。
风璃的脸色惨白得有些可怕，拉着我的衣袖，失去血色的嘴唇嗡张。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啊！”我朝他大吼：“刚才的巨响过后，我的听力去了个七七八八，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楹娘和你们洛风村的村长有一场交易，你们若是因为这件事有个三长两短，楹娘没法向他交代哩。你们几个，带他俩离开这儿。”女孩的声音从我灵魂面里传来，清脆万分。
这女孩认识阿爹？等等，发生这么奇怪的事了，怎么阿爹在这时正好不在洛风村内，被那个什么睿轩侯召到卿阳城去了。
没待我想出个什么东西来，却在这时，两道元气似乎都骤然折上了顶峰，呼啸着，翻腾着，不偏不倚地撼在了一起，一时间，其中裹挟的能量如涟漪般荡开，千万里烟尘起。
激斗的双方还未收招，我能明显感受到双方还在一点一点地攀力，交错的元气此消彼长。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现在耳不能闻的我，竟听见了一丝丝类似琼玉破碎的窸窣声。
终有一方不敌，原本相对稳定的元气流被打破向一方形成雪崩之势，而这无孔不入的威压，也在这一刻升上了极点。
一口淤血从我口中涌出，面前的绿草被溅上点点猩红。全身的气血在这高能环境下慢慢流失，我眼前发黑，力气被渐渐抽离。

“嗡！”一声闷响，高频震爆突然匿了声响，混乱的气流归于平静，骇人的威压也跟着解开了。
巨大的反差让我感觉有些不真实，待我缓过神来时，才惊觉我正立在半山腰上。
“奉大人之命，将二位送到这了，可还有恙？”
“丫的，我就来这偷个懒，老天至于吗？”我耷耷地坐下，狼狈地喘着粗气。
“叫你不听爹爹的话，叫你乱往山顶跑，叫你……”小风璃委屈得不行。
“切！反正一切都结束了，咱们也没磕着碰着。”我满不在乎，有些傻乎乎的笑了一下。
“大哥，你的心可真大……”
“结束？二位此言说得有些为时过早。”那人指了指上方：“如果再无它事，那就告辞，你们下山去，大人那边还需要我。”
风璃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瞬间瞠目结舌，哭丧着说：“今天这是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