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雪花在面前一晃，紧接着就消失在黑暗中，只有四面八方无止境的风声传来。虽然已经尽量选择背风的谷地扎营，但小野弥四郎依然觉得寒风在钻进自己的衣服，把四肢八骸都要冻上一般——真是要命，在筑前老家的冬天可没这么冷过！也不知道那些大人们干嘛非要渡海来占这种地方？
抱怨归抱怨，自己的使命还是得完成，小野裹紧衣服，示意身后几个足轻士兵跟上自己，向前走去。作为小早川家的一名低级武士，夜间巡营这种苦差事只能落到他头上，虽然望着前方一片黑暗，他实在很怀疑到底有没有巡逻的必要。
这种天气，只怕是地狱的恶鬼也不愿意出来！
就这么怀着满肚子的牢骚，小野弥四郎带着几个同样冻得连话都不想说的足轻部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大约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这次巡逻的最后一处，不过这次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略为意外起来。
之前几处哨岗，站岗士兵要不就是围着篝火瑟瑟发抖，要不就躲得连影子都不见，小野连骂带打才把他们从藏身的低矮营帐里重新拖出来，而这一处站岗的两个士兵，虽然也是挺不成话地倚靠在拒马后面，但好歹还在岗位上！
“总算还有几个有骨气的家伙！”小野不禁欣慰起来，向那两个士兵扬声招呼，“平之助，甚八，你们倒是有点样子！”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呼啸风声。两个士兵依然靠坐在那边一动不动。
“喂喂，你们怎么回事？”小野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这两人该不会是冻死了吧？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小野偏偏头，示意一个足轻去看个究竟，那足轻应了一声，小跑着过去试图把其中一人拉起来——敢情他还以为自己的同僚只是睡着了呢！
小野弥四郎喃喃自语了一声“**”，就打算亲自过去，然而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闷哼，他被风雪冻僵的大脑这一刻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转过身去，于是他看到自己身后的一个足轻刚刚把刀从另一个同伴体内拔出来，接着这把刀在小野的喉咙前抹过，小野只觉得喉头一凉，接着全身的力气就在一瞬间都全部失去了。
那个袭击了他的足轻收起刀，对他身后说着什么，显然是有同伙的，而对方说的话小野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小野无力地摔倒在地上，任凭鲜血从他体内疯狂涌出，迅速染红身下的雪地，又迅速凝结成红色的冰块。而小野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浮现出的念头居然是：“这人长得好高……”
而那个足轻只是踢了小野一脚，确定小野已死后才哼了一声：“这群该死的倭人，害得大爷连过年都没法回家过！”
这一年，是大明万历二十一年，同时也是日本文禄二年，还是朝鲜宣祖二十六年。
就在前一年，日本现在的实际统治者，太阁丰臣秀吉调集二十万大军，以朝鲜不肯共同攻击大明为由征伐朝鲜，日军一路上势如破竹，朝鲜君臣向大明求援，大明遂以刚刚平息宁夏叛乱的大将李如松为总兵官，于年底发兵四万进入朝鲜与日军交战，结果新年刚过便在平壤大捷，消灭日军万余人，本在朝鲜各地肆虐的日军不得不集结汉城，准备全力迎击大明军队，而李如松经年宿将，当然也不会傻到一头撞上去，四下里斥候密探都放出去，这十几日里双方已不知道在暗处交手多少次，今天这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刚刚袭杀小野弥四郎的“足轻”是个比小野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壮汉，满脸胡须，拍拍斗笠上的雪：“没想到这种天气，这些倭寇也还要巡营！老易，多亏你提醒，不然就得露馅！多谢了！”
他对面那人同样也是一副日本足轻小兵的打扮，虽然被称为“老易”，不过看脸最多也就过了三十，一张脸普普通通，唯有双眼略大，令人印象深刻。他闻言微微一笑：“就算露馅，你收拾这种小兵不也就转眼的事？只不过动静大点，可能被发现而已……要真想谢，等回平壤以后你请我一壶酒便是！”
壮汉不屑道：“朝鲜的酒有什么好喝，又涩又苦，还不如等回了大明，烧刀子管够！”
老易听到这话却是收了笑容，望着身后林立的日军营寨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几时能回去呢。”
两人都沉默起来，只有漫天风雪依旧呼啸。
但这静默只持续了很短时间，两个人突然一起将手摸向腰间佩刀，却见日军营寨那边冲出两个人来，远远便低声招呼：“国栋，老易！”
老易松了口气：“是骆大人和从云！”
来人在风雪中身手不慢，显见得都是轻功卓绝的高手，只在几座拒马和栅栏上轻踩，转眼间便来到接应同伴身边，为首那人满脸皱纹沟壑，看上去足有五十岁，身形干瘦，他望了望其他三人，直接开口：“我们刚刚潜到敌将小早川隆景帐外，听到他们在连夜军议，是打算趁我军新胜放松警惕之机，在碧蹄馆设置一个伏击圈！此事不能耽搁，必须马上传回去！”
老易等人都是一惊，眼前的这一部日军，正是向汉城进发的日军大将小早川和吉川两支部队，本以为是惶惶赶路，没想到还在路上就已经想着要挖坑，真是大意不得！
骆大人指指自己身边的人：“方从云跟我走东路，成国栋、易水寒，你们走西路！我们按原计划分头脱身，务必要将情报及时传回！”
话音未落，一声号角从后方营寨中响起，四人顿时齐齐面色一变！
方从云失声道：“那些日本狗鼻子好灵！”
骆大人猛地起身，向众人挥手：“走！”
成国栋、易水寒两人也不多客套，朝上司拱手一礼，四人转身便冲入风雪黑暗之中！
这个时代的日本，刚刚结束近百年的战乱，将领与兵士都是百战之士，当下已有不少日军士兵从各个营帐里冲了出来，然而冲在最前面的人刚来得及喊出一声就僵在那里，他身后的同伴则只看见几条黑烟一闪而逝，再看那边呆立的人，眼见得这几个人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致命伤口，然后在鲜血狂喷中倒在地上，再不动弹了。
“是……明国密探！”一个稍有见识的老兵一把抓住旁边的足轻，语句里带着颤抖，“别上去！那些家伙是恶鬼啊！”
话音未落，由后方日军营寨里又冲出数十条人影，在这恶劣天气中动作之敏捷，竟不在之前的大明密探之下，同样是迅疾到让人看不清装束长相就消失在黑暗里，唬得一个士兵跪在地上念佛，老兵气得上去踢了那人一脚：“起来，那是忍者！你连忍者都要拜吗！被大人们知道了，绝对要砍你的头！”
那士兵连忙拍拍身上的雪站了起来，惊魂未定地小声问道：“那就是忍者？怎么看上去……也是诡异得好像……好像不是人似的的？”
“忍者都是生活在黑暗里的怪物，说他们不是人也没错多少。”老兵咕哝一句，“不过，大概只有这些怪物才能对付那些明国恶鬼了吧……”
在最先响起号角的日军营寨本阵中，有一个头发花白，身着铠甲的老者端坐在日式矮凳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连头都几乎要贴到地面的黑衣人，缓缓开口：“甲贺五十三家，伊贺四十九院，近百名忍术高手担任警戒，居然还是让明国的锦衣卫靠近大帐听到了军事机密……望月风太郎，这就是你甲贺众头领的水平？”
黑衣人不敢说话，在他面前这位衣着华贵的老者，正是太阁秀吉最信任的领主之一小早川隆景。对于一直生活在战国最底层的忍者们来说，小早川隆景这样的大人物就像高山一般不可仰视，只需要他一句话出口，不管哪个忍者家族都会被连根拔起。
不可违逆，不可违逆。
黑衣人如此想着，把头俯得更低。
……至少现在，绝对不可违逆这位大人。
站在小早川身边的一个三十多岁日本武将见黑衣人默不作声，更加不耐烦起来，怒喝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自尽谢罪！”
“广家，你太激动了。”小早川摆了摆手，“现在形势紧张，风太郎作为甲贺第一忍者，还有用处——当然，现在这件事必须先解决。”
武将应了一声，看向黑衣人厉声道：“风太郎，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给我动起来！若是有一个明国探子逃出去，你知道后果！”
“是！”黑衣人应了一声，帐内众人也没看清他什么动作，黑衣人已经如魅影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武将皱起眉头，向小早川道：“叔父大人，这群忍者根本没有武士的尊严，何必对他们这么宽容！”
小早川看看自己侄子，依然是不慌不忙的语气：“广家，忍者只有在黑暗里才能彰显价值，但现在太阁大人已经统一日本，黑暗即将散去，他们的价值也将丧尽……所以这场征伐朝鲜之战，是他们表现自己价值的最后机会。风太郎不蠢，他知道怎么做。”
狂风呼啸，大雪纷飞，雪花在面前一晃，紧接着就消失在黑暗中，只有四面八方无止境的风声传来。虽然已经尽量选择背风的谷地扎营，但小野弥四郎依然觉得寒风在钻进自己的衣服，把四肢八骸都要冻上一般——真是要命，在筑前老家的冬天可没这么冷过！也不知道那些大人们干嘛非要渡海来占这种地方？
抱怨归抱怨，自己的使命还是得完成，小野裹紧衣服，示意身后几个足轻士兵跟上自己，向前走去。作为小早川家的一名低级武士，夜间巡营这种苦差事只能落到他头上，虽然望着前方一片黑暗，他实在很怀疑到底有没有巡逻的必要。
这种天气，只怕是地狱的恶鬼也不愿意出来！
就这么怀着满肚子的牢骚，小野弥四郎带着几个同样冻得连话都不想说的足轻部下，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雪地里跋涉，大约小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这次巡逻的最后一处，不过这次看到的景象却让他略为意外起来。
之前几处哨岗，站岗士兵要不就是围着篝火瑟瑟发抖，要不就躲得连影子都不见，小野连骂带打才把他们从藏身的低矮营帐里重新拖出来，而这一处站岗的两个士兵，虽然也是挺不成话地倚靠在拒马后面，但好歹还在岗位上！
“总算还有几个有骨气的家伙！”小野不禁欣慰起来，向那两个士兵扬声招呼，“平之助，甚八，你们倒是有点样子！”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呼啸风声。两个士兵依然靠坐在那边一动不动。
“喂喂，你们怎么回事？”小野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这两人该不会是冻死了吧？见对方还是没有反应，小野偏偏头，示意一个足轻去看个究竟，那足轻应了一声，小跑着过去试图把其中一人拉起来——敢情他还以为自己的同僚只是睡着了呢！
小野弥四郎喃喃自语了一声“**”，就打算亲自过去，然而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两声闷哼，他被风雪冻僵的大脑这一刻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转过身去，于是他看到自己身后的一个足轻刚刚把刀从另一个同伴体内拔出来，接着这把刀在小野的喉咙前抹过，小野只觉得喉头一凉，接着全身的力气就在一瞬间都全部失去了。
那个袭击了他的足轻收起刀，对他身后说着什么，显然是有同伙的，而对方说的话小野一个字也听不懂，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小野无力地摔倒在地上，任凭鲜血从他体内疯狂涌出，迅速染红身下的雪地，又迅速凝结成红色的冰块。而小野在人生的最后阶段，浮现出的念头居然是：“这人长得好高……”
而那个足轻只是踢了小野一脚，确定小野已死后才哼了一声：“这群该死的倭人，害得大爷连过年都没法回家过！”
这一年，是大明万历二十一年，同时也是日本文禄二年，还是朝鲜宣祖二十六年。
就在前一年，日本现在的实际统治者，太阁丰臣秀吉调集二十万大军，以朝鲜不肯共同攻击大明为由征伐朝鲜，日军一路上势如破竹，朝鲜君臣向大明求援，大明遂以刚刚平息宁夏叛乱的大将李如松为总兵官，于年底发兵四万进入朝鲜与日军交战，结果新年刚过便在平壤大捷，消灭日军万余人，本在朝鲜各地肆虐的日军不得不集结汉城，准备全力迎击大明军队，而李如松经年宿将，当然也不会傻到一头撞上去，四下里斥候密探都放出去，这十几日里双方已不知道在暗处交手多少次，今天这也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刚刚袭杀小野弥四郎的“足轻”是个比小野足足高出一个头的壮汉，满脸胡须，拍拍斗笠上的雪：“没想到这种天气，这些倭寇也还要巡营！老易，多亏你提醒，不然就得露馅！多谢了！”
他对面那人同样也是一副日本足轻小兵的打扮，虽然被称为“老易”，不过看脸最多也就过了三十，一张脸普普通通，唯有双眼略大，令人印象深刻。他闻言微微一笑：“就算露馅，你收拾这种小兵不也就转眼的事？只不过动静大点，可能被发现而已……要真想谢，等回平壤以后你请我一壶酒便是！”
壮汉不屑道：“朝鲜的酒有什么好喝，又涩又苦，还不如等回了大明，烧刀子管够！”
老易听到这话却是收了笑容，望着身后林立的日军营寨叹了口气：“还不知道几时能回去呢。”
两人都沉默起来，只有漫天风雪依旧呼啸。
但这静默只持续了很短时间，两个人突然一起将手摸向腰间佩刀，却见日军营寨那边冲出两个人来，远远便低声招呼：“国栋，老易！”
老易松了口气：“是骆大人和从云！”
来人在风雪中身手不慢，显见得都是轻功卓绝的高手，只在几座拒马和栅栏上轻踩，转眼间便来到接应同伴身边，为首那人满脸皱纹沟壑，看上去足有五十岁，身形干瘦，他望了望其他三人，直接开口：“我们刚刚潜到敌将小早川隆景帐外，听到他们在连夜军议，是打算趁我军新胜放松警惕之机，在碧蹄馆设置一个伏击圈！此事不能耽搁，必须马上传回去！”
老易等人都是一惊，眼前的这一部日军，正是向汉城进发的日军大将小早川和吉川两支部队，本以为是惶惶赶路，没想到还在路上就已经想着要挖坑，真是大意不得！
骆大人指指自己身边的人：“方从云跟我走东路，成国栋、易水寒，你们走西路！我们按原计划分头脱身，务必要将情报及时传回！”
话音未落，一声号角从后方营寨中响起，四人顿时齐齐面色一变！
方从云失声道：“那些日本狗鼻子好灵！”
骆大人猛地起身，向众人挥手：“走！”
成国栋、易水寒两人也不多客套，朝上司拱手一礼，四人转身便冲入风雪黑暗之中！
这个时代的日本，刚刚结束近百年的战乱，将领与兵士都是百战之士，当下已有不少日军士兵从各个营帐里冲了出来，然而冲在最前面的人刚来得及喊出一声就僵在那里，他身后的同伴则只看见几条黑烟一闪而逝，再看那边呆立的人，眼见得这几个人身上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致命伤口，然后在鲜血狂喷中倒在地上，再不动弹了。
“是……明国密探！”一个稍有见识的老兵一把抓住旁边的足轻，语句里带着颤抖，“别上去！那些家伙是恶鬼啊！”
话音未落，由后方日军营寨里又冲出数十条人影，在这恶劣天气中动作之敏捷，竟不在之前的大明密探之下，同样是迅疾到让人看不清装束长相就消失在黑暗里，唬得一个士兵跪在地上念佛，老兵气得上去踢了那人一脚：“起来，那是忍者！你连忍者都要拜吗！被大人们知道了，绝对要砍你的头！”
那士兵连忙拍拍身上的雪站了起来，惊魂未定地小声问道：“那就是忍者？怎么看上去……也是诡异得好像……好像不是人似的的？”
“忍者都是生活在黑暗里的怪物，说他们不是人也没错多少。”老兵咕哝一句，“不过，大概只有这些怪物才能对付那些明国恶鬼了吧……”
在最先响起号角的日军营寨本阵中，有一个头发花白，身着铠甲的老者端坐在日式矮凳上。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连头都几乎要贴到地面的黑衣人，缓缓开口：“甲贺五十三家，伊贺四十九院，近百名忍术高手担任警戒，居然还是让明国的锦衣卫靠近大帐听到了军事机密……望月风太郎，这就是你甲贺众头领的水平？”
黑衣人不敢说话，在他面前这位衣着华贵的老者，正是太阁秀吉最信任的领主之一小早川隆景。对于一直生活在战国最底层的忍者们来说，小早川隆景这样的大人物就像高山一般不可仰视，只需要他一句话出口，不管哪个忍者家族都会被连根拔起。
不可违逆，不可违逆。
黑衣人如此想着，把头俯得更低。
……至少现在，绝对不可违逆这位大人。
站在小早川身边的一个三十多岁日本武将见黑衣人默不作声，更加不耐烦起来，怒喝道：“**！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应该自尽谢罪！”
“广家，你太激动了。”小早川摆了摆手，“现在形势紧张，风太郎作为甲贺第一忍者，还有用处——当然，现在这件事必须先解决。”
武将应了一声，看向黑衣人厉声道：“风太郎，你还在这里做什么？给我动起来！若是有一个明国探子逃出去，你知道后果！”
“是！”黑衣人应了一声，帐内众人也没看清他什么动作，黑衣人已经如魅影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年轻武将皱起眉头，向小早川道：“叔父大人，这群忍者根本没有武士的尊严，何必对他们这么宽容！”
小早川看看自己侄子，依然是不慌不忙的语气：“广家，忍者只有在黑暗里才能彰显价值，但现在太阁大人已经统一日本，黑暗即将散去，他们的价值也将丧尽……所以这场征伐朝鲜之战，是他们表现自己价值的最后机会。风太郎不蠢，他知道怎么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