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懿神篇
江湖传闻，昔日天下第一大盗懿神重出江湖，各个地方金库中的金银财宝少了六成，这叫原本不让人相信的谣言就坐实了。
茶楼。
“诶，那懿神重出江湖看来不是传言啊，这一个月报上来的金库失窃都有好几起了。”
“啧啧啧，本以为这懿神两年前还真金盆洗手不干去哪逍遥了，这两年来也都没有事儿，没想到还真是本性难移。”
“呵，他这种人也值得相信，别忘了几年前他可是连宁海侯夫人留给宁海侯郡主当嫁妆的翡翠屏风都偷，这叫什么事儿啊，可怜了宁海侯郡主哭得眼睛都瞎了。”
“就是，宁海侯夫人去得早，给自己女儿留下了一件嫁妆，且意义非常，却不知从哪个阴沟里钻出来的小子给偷了，换做我，我也哭得眼睛瞎了去。”
与此同时，离他们不远的桌子旁坐着一个黑衣少年，看上去不及弱冠，最多十八九岁。少年呷了口茶，悠然自得地听着他们议论。
他便是他们口中不知从哪个阴沟里钻出来的懿神。
懿神内心：……
刚刚那些骂他的话他从十三岁听到现在，刚开始还想拿着把剑去捅人，后来他慢慢习惯，有时候听见旁人在骂他什么猪狗不如啊他也凑过去加入骂自己的行列。为此师姐常说自己脑子有病。
出了茶楼，懿神拐进了一条巷子，师姐说会在那里等着他。果不其然，走进巷子没多久，懿神就忽然被人拉进一间房子里。
“喂，你下次能不能先招呼我一声，这样扯我都要拔剑捅你了。”
师姐抱着手道：“我爱。”
懿神：“……”
懿神不打算跟她多费口舌，“你找我干嘛？”
“师傅让我来问你缺不缺银子，如若还有省着点花，没有的话就给你。”
原来是因为这个，那老头儿十几年如一日的吝啬，这厢怎么变得如此大方？
“你看我的样子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师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从袖子里拿出了个钱袋抛给他，懿神连忙接住，再甸了甸，满意地放进了怀中。
“看你这穷酸样儿。”
“还好意思说，师父就是偏袒你们女的，我们这些男的，尤其是我，他给过几次钱？”
师姐翻了个白眼：“谁让你老惹他生气。”
“切，我懒得跟你说，我走了啊。”他说着打开门走了出去。
“你去哪？”
“还能去哪，有钱了当然去下馆子，才喝了壶茶怎么够。”
-
懿神去下了个馆子，点了份他最爱的的红烧肘子，他虽是个贼，但吃相还是很文雅。此刻虽然很饿，但克制住了一手抓一个起来吃。
吃完了肘子，懿神用袖子擦了擦嘴，便走出了饭馆，对旁人惊讶的目光视而不见。
路人内心：这小公子当真厉害，不过是我喝了杯茶的功夫便把一盘满满当当的肘子给一扫而空。
出了馆子，懿神不知要去哪，只好在街上随便乱逛，逛着逛着发现前面围着一群人吵吵嚷嚷的，他本就是个爱看热闹的，便也围了过去。
懿神挤进人群，那些人原是围着一个姑娘，那姑娘衣衫褴褛，一张脸虽有些脏但掩不住原有的清秀。
一五大三粗的壮汉指着她骂她偷钱，那姑娘则眼泪汪汪地说没偷，接着一群人都骂她，还有人朝她扔菜叶的。
懿神实在看不下去了，过去把那姑娘拉起来，递给她一块手帕让她擦擦脸。
“喂，你们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不觉得害臊？”
那大汉啐道：“呸，什么弱女子？偷钱的时候怎么不说自己是弱女子？”
“哟，谁敢进你的身啊，旁人见到你这模样都跑了，何况是她这样的一个姑娘家？”
那大汉明显是火起：“你个臭小子多管什么闲事儿？我教训一个贼还轮得到你来插手？！”他话刚说完，就有一把锃亮的剑抵到了他的脖子上。
“你，你想干干干嘛？”
“干嘛？”懿神手上的动作用力了些，搞得那大汉又是汗毛都竖了起来。“你猜我想干嘛？”
“你你你你，我，我哥可是江州的，江州的知府！你捅死了我，你也得死！”
“哟哟哟，别说江州的知府，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更何况是你这种渣滓？”
“你你你，你想怎样？”
“我要你以后别找这姑娘的麻烦！什么你你你我我我，不是挺威风的吗？怎么这般窝囊？”
“你，你！”
“我什么我！”懿神说着尖锋一转，瞬时劈烂了旁边的一张桌子，接着又刺向那大汉，吓得那大汉连忙跪地叫爷爷。
“你现在说说，你要把这位姑娘如何？”
“不不不不，不敢了大侠！不敢了大侠！”
“再让我见一次，我就把你的脑袋当西瓜劈！”懿神说着收起了剑，“还不快滚！跪这里等我请你吃饭？”
那大汉忙不迭地连滚带爬地跑了，其他人也觉得没意思都散了。
懿神看向那位姑娘：“没事儿吧？”
那姑娘微微点了点头：“没事，多些公子。”
“你当真偷了他的钱？”
那姑娘忙摇头似个拨浪鼓：“没有，没有，我怎敢偷他的钱。”
懿神满意地点点头，虽然他也是个做贼的。他不说一句话，便迈开步子走了。
走了三里，便看见路边煎烧饼的，懿神心里犯了痒，走过去与那小贩道：“老板，给我来两个烧饼。”
小贩乐呵道：“好咧。”说着很快就把烧饼包好递给他。
懿神把手伸进怀里，却摸不到钱袋，他脸色一变，把全身都摸了个遍，还是摸不到钱袋。
把小贩忍不住问道：“公子？”
懿神忽然想到，刚刚那姑娘离他如此近，且神情还有些不对。
“我去！敢偷到老子头上来了！等老子抓到你让你好看！”

【七】
隰华篇
隰华今日情绪难得有些波动，二哥澄泓倒是有些开心。
进了茶馆，二人要了个包间，且叫小二上了壶洞庭碧螺春。
兄弟俩开始交谈，其实大多数都是澄泓在讲，隰华在听，很少说话，澄泓早已习惯他这般。讲着讲着，澄泓忽然停了下来，隰华等了许久，也等不到他说话，便从窗外移开目光看着他道：“怎么不说了？”澄泓呷了口茶：“隰华，你今日似是有些不同啊。”
隰华挑了挑眉：“哪里不同？”
澄泓：“哪里都不同，甚觉怪异。”
隰华没有说话。
澄泓只觉好玩，他这弟弟平日里都板着一副脸，姑娘家见了都离得远远的。
“你从小都是这一副爹不疼娘不爱的样子，去娘远嫁陇西的姑姑回来见到你，还以为是父皇对你严苛似鬼，弄得你少言寡语黑着一张脸，害得父皇蒙了好大一桩冤屈。”
隰华嘴角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与言语无味者，自当惜字如金。”
澄泓笑得更乐：“看来这言语无味者也多了些。”
-
与澄泓从茶馆出来后隰华回了府，已到了该用晚膳之时，隰华用过晚膳便准备去书房处理些公务，可他却在这时候想到了件事情，便披上风衣，骑上马策马去到了成王府。
到了成王府门前，隰华下了马径直走入府中，王府的老管家迎上来：“三皇子这是来找郡主的吧？”
隰华点点头：“嗯，她在吗？”
“在的在的，老奴这便去叫郡主，还请三皇子移步前厅稍等。”
老管家正准备走，忽听一声女子声线：“不用了，我在这里。”
隰华和管家双双回头，眼见非烟从另一边走了过来，非烟走得进了，老管家便识趣地退了下去。
“哟，稀客呀，三皇子今日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儿吗？”
“是有事，还得麻烦你。”
非烟奇道：“什么事？”
“跟我来。”
隰华一把扯过非烟，非烟莫名其妙，被隰华扯到了花园。
非烟抱手道：“到底什么事儿啊。”
隰华：“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非烟：“那你来找我干嘛？”
隰华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香囊，递给非烟，非烟接了过去，看了一眼，“你给我香囊干嘛？”
隰华道：“近日锦官知府家的长女不是来了京城？你帮我把这个给她。”
非烟一派震惊：“香囊？你居然要送姑娘家香囊？你不是隰华吧？你把隰华藏哪了！”
隰华：“……”
非烟摸着下巴：“你该不会对人家姑娘有意思吧？”
隰华咳了咳：“不，这是她幼时落在我这的，一直没有机会还给她，如今她进了京，你不是与她熟识？这件事由你来做最适合不过了。”
非烟：“你为什么不自己去？”
隰华：“公务繁忙。”
非烟：“啧啧，好一个公务繁忙，不过，我爱莫能助。”
隰华挑了挑眉：“为何？”
非烟一副看傻子的表情：“就说你三皇子不问世事吧，我明日就要和阿爹阿娘去庐州探望四叔，今晚不休息怎么行？所以，你自己给她去。”她说这就把香囊塞给了隰华。
隰华：“……那城中有没有同那王小姐认识，且是我认识的？”
非烟转转眼珠子，“这个倒是有，陈未凉，寒陌，离逝，九韶，阿沅。”
隰华：“好，那我去随意找一个。”他说着就要走，非烟连忙把他给拉了回来。
“等等等等，我说，你怎么会留一个姑娘家送你的香囊留了十几年？要换做是平常，你早丢了吧？”
“没有的事。”
“哟，没有？我可不知道往日是谁，姑娘送的东西转身就丢掉了。”
隰华：“这是她落在我这的，并不是她赠与我，此次我还给她，有什么不对吗？”
非烟：“哎呀，你可鲜少会这样啊，不会扔掉？换我我就扔了。”
隰华：“我跟你不一样，扔了会良心不安。”
非烟：“……好吧好吧，不过我告诉你，陈未凉在军营练兵，寒陌和离逝行踪不定，九韶和她哥哥去了外祖家，阿沅画画没空搭理你，我看你怎么办。”
隰华头也不回地出了成王府。
-
回到府上，隰华脱下披风放好，去了书房，铺开纸，把笔蘸了蘸墨想练会儿字，却下不了笔。
隰华干脆把笔搁好，揉了揉发痛的额角。
他干嘛要为一个香囊如此大费周章？他大可去到那王家小姐面前，把香囊往她面前一丢，这事儿就完了。可潜意识告诉他他不能这么做。
隰华活了十七年，头一次觉得如此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