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夜空中,向来都没有星。
而今夜更是连月光都没有。夜幕深沉,夏末的空气尚带着闷热,而知了已然不鸣。小区内只有疏疏散散的几点路灯光,人造的池塘却是死水,照不出荷塘月色。
万物静默如谜。
极端的静,使人易生异想:这寂静究竟持续了多久?它真的是会改变的吗?——也许它才是长久以来真正的现实,而其余皆为在寂寞得几近发疯后无意识出现的、自己脑内之妄想?
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却忽有一声轻笑打破了寂静。
“我寄愁心与明月——”来人拖着腔调,在夜色下看不清晰模样。明明是闲逛似的漫漫踱步,却很快就靠近了俞明溪;可在路灯光即将照到脸上的时候,他又一转身隐藏于旁边的树荫中去了。
霎时只有风声吹动树叶。
随后,谢云川才将后半句明快地道出:“随风直到俞明溪。”
俞明溪知道来人是谁。她露出了些许如梦初醒般的表情,几秒钟后淡淡地道:“…爱妃,躲着不敢见朕,是还没打扮好吗?”
“哪里,妾身只是看皇上陷入沉思,不忍打断。”谢云川故意细声细气道,但动作却完全不搭调:双手搭在脑后,绕出树后大大咧咧地朝这边溜达过来。俞明溪移开视线:“…来人,把云妃拖下去。”
“喂喂怎么这样啊!”谢云川一秒破功。
“朕思念石妃甚切,让朕独自静一静。”
俞明溪声音与神情的波动幅度都不大,无论是看上去还是实际上都是在认真地搞笑。
——努力地尝试着,摸索着所谓常人的逻辑。
而她明明可称谪仙,谢云川想,尘世以岁月将灵气与飘逸打磨得内敛了,但那种不经意间流露的、仿若要羽化而登仙的气质是无从掩藏的。
就像方才,她看上去仿若就要离开这人间。
但是,哪怕只是一点点,谢云川想,——还是想帮助她停留在地面上,毕竟高远的天空实在太寒冷了啊。
所以在俞明溪和他开玩笑的时候,他是如此欣喜能够看到她身上稍带些烟火气。
只可惜不知道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俞明溪坐在长椅上未动,眼神却似乎又飘向了至高至远处。不过片刻后,她的视线就因谢云川的手在眼前晃动而被阻碍了。她干脆收回了目光,紧接着听到谢云川说:“想什么呢?是不是被我大晚上担心安危跑出来找你的体贴感动了但因为傲娇发作不愿意直说出来正在苦恼?”
“……你这答案我给你一百分,”俞明溪顿了顿,“满分一千。”
“诶,那我还有分呢,说明沾边了啊?”
“……辛苦分。”
“真是绝情啊~小明溪。”谢云川在她旁边坐下,抬头望向夜空。俞明溪也不知是该吐槽他故意肉麻人的语调、还是明明刚才还阻碍别人看天现在却自己看起来了的行为,最终说:“我应该比你大一个月。”
谢云川微微皱起的眉头舒展开,忍俊不禁道:“开玩笑啦。之前是在思考人生,还是在想明石?”他突然话锋一转,而俞明溪毫无异色,似乎还认真思考了一番后才道:“后者稍多些吧。”
俞明石是她的亲弟弟,比她小一岁多,正在经历大学入学的军训。
“……他初高中时的军训没有去基地。”
——而自懂事后,她几乎从未独自与父母相处过了。
谢云川大略明白她的意思:她与父母不太亲近,加之不善言辞,没有弟弟在的话沟通实在困难。
不过她的父母也并非多么不好,谢云川反而挺喜欢他们。如何形容呢:他们就像是一对从旧水墨画中走出的夫妻。在那个时候,时间很慢,车马也很慢;而那两人就如此,定下了终生一同度过这漫漫时光的契约。
和蔼而严厉,浪漫也保守。
谢云川其实有点羡慕她的,毕竟自家父母早年离异;然而,俞明溪本人却似乎总与她的父母有着跨越不过的隔阂。“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他轻叹道,眼神有点迷离,万千思绪从他脑海中一闪而逝,却难以捕捉,于是眸中倒映出的只有那望不尽的黯淡夜色。
直到视野中出现俞明溪的手。她伸手指向夜空的某处,谢云川下意识朝那个方向看去,但俞明溪的手又晃了晃,让他有点看不真切。莫不是在回敬我之前把手放在她眼前晃,念头未完全成型他就被自己逗笑了。不过,他又想,说不定还真有可能。
“有一颗星。”俞明溪的话让谢云川转回了注意。他定睛望去,发现在云层的缝隙间,确有一颗星星闪烁着光芒:虽微弱,但确确实实映入了眼帘。他的嘴角缓缓划起了弧度。
他喜欢星空。
而俞明溪,则几乎从未对此展现过多大兴趣——或许她真是位谪仙人,从高远的天边来,所以对星空见怪不怪?
“你有心事。”这时,俞明溪淡淡地道,“不过我看得出来,你下定决心不打算和我说……所以我不会问的。”
——但是会以自己的方式展现关切。
谢云川朝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瞒不过啊,毕竟是认识了许多年的了,几乎有短短十几年人生的一半长度之久。他确实有心事,但如今他必须、也只能自己面对。
绝对不可以将他人卷进来。
“……不过,这种事可以不用直接说出来啊,一下被看穿好有挫败感。”谢云川说着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说起来该回去了,都这么晚了,你爸妈也要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