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醒来之后全身湿透了，内容全然不记得。床脚的闹钟适时响了起来，凌晨三点，是老板定下的时间。麻利起床，套上衣服，打开门搓了搓手出去。路过客厅，抬头看二楼的灯已经亮了，我赶紧加快步子向外走去。开门，开火，一气呵成，就等着那个男人到来。】
【我来这里已经三个月有余，我记不得我叫什么，也不知道从哪里来。他给了我丰厚的报酬，并且给了我住的地方，说不感激是假的。我渐渐有些明白他是做什么的，俗话说吃人拿人嘴短，多少为了报恩，并不为那万恶的金钱。】

【 细细算来，回到中国已七年有余。沧海桑田，当初一道从训练营里出来的兄弟，如今也只剩下了我同蒋绍之两人。自上位以来，风波从未间断，外有东泰虎视眈眈，内有饿狼争权夺利，自老头子死后，未见太平。时运不济，白川想搅动局势，还差些火候，只是掀起一些波澜的本事，还是有的。】
【 距松山交代的半年时间，不足半月了，我也算是初步站稳了脚跟，只是有些细枝末节，还未曾修剪，上个月让东泰逮着空子，损失惨重，天鹰会底下刚刚平复的几股反对势力，又有了死灰复燃的迹象。一着不慎，极有可能前功尽弃。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也决不能发生。】
【 两个礼拜前，与蒋绍之精心策划的局，今晚也到了彻底收网的时候。一夜未曾休息，凌晨三点，已准备就绪，整装待发。从楼梯上下了来，和蒋绍之一起出了门，只见阿九已经将车发动好停在了屋外。蒋绍之打开车门，我很自然地坐上了车，开口道。】
：去渡口。

【夜凉如水，这样的点出发，在一个月里面总会有好几次。我并不知道他究竟是做什么的，但是也能大致猜到，或许不是什么好营生。车子预热差不多了，我将它开到路边等着，没过多久，他便和蒋先生一道出来。车门打开，我从后视镜瞧见了那张精致得不能再精致的脸，就如同第一回见到他，每次都能让人惊艳。他冷清的话语传来，我发动了火，挂档慢慢开着。】
有一段路，先生您先睡会儿，到了叫您。
【这段时间我没事就开着车到处闲逛，既然是做司机，路况定然是要熟悉。他从不多话，自然我也不敢与他多说，多数时间，我们都是两个人在车上，我开我的车，他坐在后面干他自己的事。】

：嗯。
【 我简单地回应，然后便闭目养神，不发一语。松山那边催的紧，我已经好几日没睡好一个安稳觉了，只是此时此刻，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 凌晨三点，路上没有车辆，少顷，便到了目的地。蒋绍之下了车，打开车门，便将手杖递了过来，我便扶着下了车。深秋时节，夜凉如水，这是一天之中最冷的时候。冰冷的寒露落在身上，沁入身体，从骨子里散发出来苦涩。赵平他们一行人已经在前面等着了。渡口昏黄的灯光在幽暗中闪烁，更添了些许诡异的气氛。我们走上前去，赵平马上迎了上来，点头哈腰地说道：“爷，已经问出来了。”我继续往前走，点了点头，简单地回应。】
：嗯。

【一路上格外顺畅，我时不时透过后视镜看后面那个人。车里的暖气十足，我知道他怕冷，家里总是暖洋洋的。我很想故意将车开得慢些，但好似并没有理由，况且他也是去办正事的，耽误不得。没多久，便到了码头。车子停下，我还未下车，那蒋绍之便先一步下车，我缩回了握在门把上的手，手搭在方向盘上，等着他们下去。这种场合，从来不是我该去的。】
【他们下车之后，人渐行渐远，我侧过头一下看见了落在后座上的一件外褂。熄了火，外头的寒气进来，我都觉得有些冷。想都没有多想，从后面抄起那件衣服，小跑过去追赶他们。他们一行几人，我不好意思笑笑，然后转头对着他道。】
先生，您的衣服忘了。

【 一路往前走着，忽然背后传来了脚步声，那人逐渐靠近，一旁的蒋绍之先我一步将它拦了下来。我转过头去，发现是阿九，手上还拿着我的风衣外套。蒋绍之从他手中接过外套，我点了点头，道。】
：谢谢。
【 蒋绍之将风衣外套披在我的身上，赵平站在旁边，喋喋不休地汇报着拷问的情况，前头一盏昏黄的路灯下人头攒动，见了我们，立即鞠躬行礼，道了声：“钟爷。”人数不少，声如洪钟。我向他们点了点头，人群立即分到两边，让出一条路来。路的尽头，躺着好几具尸体，一个人被按倒跪在中间，浑身是血，已辨别不清模样，但我知道，这个人是就是那个东泰派来的卧底李七。】
【 李七扬起他那张满脸是血的面庞，眯着眼似乎在辨认什么。忽然，他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吼叫声惊动了林子中的鸟。接着，被站在一旁看守的兄弟一脚踹在了胸膛，才勉强停止了折腾。我走上前去，他颤颤巍巍地直起身子，向**了过来，就在要挨着我的一瞬，又被蒋绍之一脚踹了回去，有几滴血溅在了我的裤腿上，我有些嫌恶地皱了皱眉。李七再也不敢靠近，只是远远的，抖着嗓音，磕磕绊绊道：“钟爷……救我……我……再也不敢了。”】

【适时被蒋绍之拦下来，这也不是头一回。有他在我难得近先生身边，他接了递过去的衣服给先生披上，我适时收了手回来揣进了裤兜。眼见得他瞪了我一眼道：“一边去。”，我并不是不懂眼色的人，转身离了他们身边些。我静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就如同往常一样，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只需要看着便是。】
【夜黑得像墨一样，四周静得出奇，只能听得见时不时汹涌翻滚的海浪声，无边的黑暗，就像是个黑洞，蕴藏着无限的秘密。】

【 李七满身是血，用破碎的声音反复求饶。我垂着眼静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方才赵平已经将口供重复了一遍，我望着这个天鹰会的叛徒，东泰社的卧底，沉声道。】
：你潜伏数月，出卖情报，愧对天鹰会兄弟情谊，是为不义；你身份败露，临终倒戈，辜负东泰社对你的培养，是为不忠。呵，试问一个不忠不义之人，我为何要救？
【 好在在松山交代的期限内抓住了卧底，我也好借此机会站稳脚跟，虽说彻底摆脱白川尚待时日，但也足以赚取相对的信任，今后我在临淮大展拳脚，也少了些阻碍。】

【空气中飘散着咸腥的味道，混合着水腥味，格外刺鼻。地上跪着的人血肉模糊，我冷眼看着他，心里并为有对于触动。这三个月里，见血的日子并不少，多少也算是习惯了。我并不知道我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定然也算不得什么好人。这世间好人与坏人又有什么区别，不过是道德准绳下的一字之差罢了。我低着头不去看他们，只是安心等着而已。】
【地上的人求饶声越来越大，人总是在死亡面前越发恐惧，不管做了什么，总想着垂死挣扎一番。先生的声音冷冷传来，在听到“东泰”二字的时候，我心中意外跳了一下，这名字颇为熟悉，我似在哪听过，细细一想头又开始疼了，于是只好作罢。】

【 凌晨三点，渡口无人渡船，因此这样偏远的地方也鲜少有人来往。然而，此时此刻，渡口边却挺着一辆小船，船上还整整齐齐地放着好几个皮箱。很显然，李七想要逃跑。想来也是，出卖天鹰会，又被判东泰，这种人，即便我天鹰会放过他，东泰那边也会要了他的狗命。】
【 求饶的声音更甚，只是我不曾在意，我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东西，也处理了这些阴沟里的耗子。轻轻一笑，给蒋绍之使了个颜色，道。】
：他太吵了，处理得干净点儿。

【我站在一旁当个旁观者，冷眼看着一切，这一切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并不同情在地上跪着的那个人，看着先生转身对那蒋绍之说话，然后离开了点。我见他往前走了些，握着拐杖的手有些抖了。迈步出去，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盖在了他身上。】
先生，天冷，别受凉了。
【我知道他身体不好，屋里的婆婆老妈子照顾得一向很好，我还记得那老妈子和我说过，她十分担心先生，让我随侍的时候，好好照顾着，我一直都把这些事情记在心里。】

【 转过身去，只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枪响，那人再也没了声音，处理尸体的事情有蒋绍之处理，我向汽车的方向走去，阿九跟了上来，忽然肩膀一沉，一件外套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有些错愕地转头看向他，这关切的话语显得有些过于亲密。一直以来，天鹰会上下几乎都对我敬而远之，唯有他做出了这样“大不敬”的举动。奇怪的是，我并不反感。】
【 夜凉如水，江风吹过带着蚀骨的寒意，然而身上的外套却出奇的暖和。我拄着拐杖，走到车边，上了车，半晌，待那人坐在了驾驶座上，才开口道。】
：谢谢。

【我随着他往前走去，身后传来枪响，一条命又结束了。这个世界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最值钱的也是人命，这座城市埋藏了多少条人命，我不知道，我身边的人手里捏着多少条人命，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这条命是他给的。人到了车边，顺手打开了门让他进去。然后自己上了车，发动火，将暖气调开，我知道他怕冷。良久，身后传来一句道谢，我一愣，脸侧了过去。】
您……
【刚张开嘴，就看见蒋绍之打开门钻了进来，于是闭上了嘴，发动车子，往家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