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个凛冬，北风卷地，百草枯折，寒风绕脸不去，刀子似地扎在脸上，又兼席卷着漫天飞雪，竟颇带着些摧枯拉朽的气势在里头了。）
（赶上这样的天气，鸟笼子自然就不能总挂在外头了，早早就差人把那两只宝贝红子搁进了屋，这会儿刚到了添食儿的时辰，用的是玉米面混着绿豆粉，又添了些熟蛋黄，且把笼罩打了两指宽的高度，小心翼翼地给添了进去——虽说府里的周转总不是那么顺泰，但于旗人这点子提笼架鸟儿的爱好，多少还是供得起的。）
（站在笼子底下颇有兴致地端看它们的吃相儿，闻听脚步入耳，不用偏头也知是谁。）
“三哥。”

（四九的晚冬，左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的寒风，并上覆不过靴面的薄雪，外氅手炉这么一捂，至多不过是面上挨几下刮挠，再多的凉意落到身上也留不下小半。只这冬日再如何虚张声势，没了火盆地龙汤婆子，便是要难捱得厉害。月前接了通州那边的来信，赶着近年关却带了丧，本当景顾勒行前托付幼女照拂不过是例行公事，却作真落了性命在他乡。同那头信件往来扯皮了月余，这才将着事情定下，此厢往通州便是为了接那娃娃。）
（步下近了纯阳那处，面色渐是缓和许多，对着那院中枯枝败景也能升起些暖意，照例没唤人知会，推门进去就听着内间一声紧一声的鸟儿叫，不过心就知晓那厢又在伺弄他那几个宝贝。一路进去内间，那厢头也不回就先唤了三哥，被拘着在冬日里出城的火气不由浅了些，唇角牵着径自出声。）
近些日我要出城一趟，家中若是有事，你便先张罗着，等我回来。

（起先没腾出功夫看他，只一味侍弄我那俩红子，因着是刚入的，倒也没着急让它们哨起来，端看这站腔儿，便知不是俗物。我放下笼罩，又忙不迭嘱咐了外头候着的小厮，院里儿的家雀儿一只也不能留，省的这对儿红子串了口儿，平白废了。）
（待一应事物都妥帖了，给看了茶，知道他不喜欢绿茶，故而上的是安徽祁红，自己端起一杯茉莉单熏来，才将送饮，听了他的后话，立时有些惊讶地撂下了盖碗儿。）
“去那么远做什么？”

（掀下外氅交给伺候的家生，支会拿去火盆边上去湿寒，正赶上那厢看茶，飘了股子杂糅的香气凑过来，轻嗅着哂笑一声，心思也跟着松活些许。折身跟火盆旁边烘着手，听他话里带了质询不由一愣，跟着仿佛明白过来，眉头动了动到底没在这当口起心思，垂眼长叹了声，犹豫片刻方才开口。）
我有一故友，家在通州那位，出京走商前托我照拂他独女，谁想着路上遇着地龙翻身，天寒地冻的又处处积雪，山石雪块砸下来，人就这么没了，这不——

（风劲草枯的天，屋里也愈加冷的渗人了，我顺手抄起放在一边儿的火钳子，探进那燃的奄奄一息的碳笼里头，继而泄愤似得扒拉上几下儿，却觉得没比之前旺上多少，一时气恼，往地上一扔，也就不管了。侍候的家生听了动静儿，忙不迭进来，且先把躺在地上的火钳子捡起来，又添上了些许银丝碳进去，我略斥责了一句没眼色，再看向他的时候，却到底还是消了气。）
“我跟着你去吧，你自己个儿去，我不放心。”

（低头续着话，眼见着跟前儿炭盆里头多了个火钳子，搅合起来些许炭屑，顺势一仰身离开些许，眉头才皱起就觉出身边多出来的一团郁气，不出意外见了那厢满脸的不痛快，摔完了物件儿也没见作真生气，话被打断也只噎了下，心里揣摩着依博丹的想法，顿了顿方才撂后话出来。）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他家人不好相与，那女娃娃的额娘自打知晓我那故友去了，立刻找了娘家人来收了婚契，撂下那女娃娃一人，我想着这次过去，就把那娃娃抱回来。

（脸上还是抹开了笑，可内里就不一样了，且不说出城一趟要用上多少时日，就单单这娃娃是个女的这一条，就足够自个儿不痛快了，想起往日里他把小妹捧在手心儿里，可劲儿疼宠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刺挠，更是坐不住了。）
“既然知道不好相与，那更得我去了，甭说别的，咱们从小可就是练家子，万一打起来了，我也是个助力不是？”
（一句话说的有理有据，容不得他不依了。）

（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弟弟，那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哪里能瞒过自个儿去，就这不痛快来得忒也快了些，明明起先儿说了让他留在家里掌事，图得不就是压住他这娇脾气，这要让他跟去可还了得，依他脾气遇上那么一家子不好相与的，定是要闹破天了才罢休，再者说——眼皮子由往下一磕，自己这遭也是为了图谋日后，现在时机未到，又哪能叫他知道。）
诨说，我还能少带了小厮家生不成，再说此事早早儿便同信件里说定了，这次去不过是扯皮那孩子的分利罢了。

（自个儿往日里待人尚算和气，独独遇到跟兄长有牵扯的事儿，那可就跟惯常大不一样了，尤其是在我已经强烈表达了同去之愿望的眼下，他还可着劲儿的拒绝我，就很难不让人生出别的计较了。我疑心他有什么别的事儿瞒着 我，当下更是起了脾气。）
“你放心，我就跟在你身后老老实实站着，就算打起来了我也不动手儿，准保不给你生事儿还不行？”
（我压着团火儿，再开口的时候难免带着点咬牙切齿的劲儿，一句话从齿缝儿里挤出来，就差没摔杯子了。）

（听罢这话音就知道一时半会儿劝不过，瞧模样就知道气大了，这平日里宠在心头的弟弟，磕了碰了都不乐意，又哪里见得他憋气？心里虽是对他有计较的，喜怒都瞧着逗趣儿得很，可也不想作真气坏了他，忙拉了人坐下安抚，道理掰碎了给他吃。）
我哪儿会计较你生不生事，那家人个个不是省油的，不让你去也是怕那些个后宅龌龊脏了你的眼——再者说，我留你在家不就是图有事能帮我张罗着，你要跟去了我指望谁？

（临到了月底，各庄的管事也该是来报账的时候了，若按往常，这些事都是他管着，我一般不曾过接手过的，好在那些个管事儿也都是信的过的，账面儿上的事，无非就是收成和支银子这几样儿，大多也没什么问题，按说也不难，可我偏就不想管，只想跟他去。）
“拢共也没几个钱儿，这么兴师动众的做什么。”（我小声嘟哝了一句，又开了口）
“就让管事的晚来上那么一两天，就晚一两天而已，也不至于庄子就这么败了。”

（我的脾气他自是知道的，一旦起来了，那便是说什么也刹不住的，我心里明白，兹要是我再接再厉，多说上两句，说些好听的，他迟早也是会应了我的，故而，我先是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而拽上他的袖子，挺大的人了，活像小时候似得耍娇，饶是我自个儿，都有点受不了了。）
“又不是说咱俩去了家里就没男丁了，三哥，你就让我跟着你去吧。”
（话说完了，也就闭了嘴，端看他的神色，心里多少还是揣了点忐忑，生怕他真跟自个儿起了急，倒不好收场了。）

（拉着他坐到一处，明明道理都摆到跟前儿了，却还能叫他找出理来。二房同长房的关系素来不甚和睦，借了阿玛的官位高些，这才跟老太爷那儿揽下了每月查京外庄子收入的活计，若是这回被长房舀去了机会，做了夹带手段，日后清理起来着实麻烦。依博丹非是不知理的，这会子却犯了轴劲儿，这厢被他软硬兼施闹得脑袋发胀，虽说心里喜欢疼惜得紧，可有时也是真恨不得教训一顿，不由脸一沉，肃声凶道。）
莫闹，这近月末了，各庄的管事都要来报账，总不能让大房的人看着。

（他再开口时，话音儿里已是带出了点儿迁就，即使是被拍了脑门儿，我也就乐得承受了，心里头觉着此事已成泰半。）
“这还不都是三哥给惯的？起小儿我就知道三哥最疼我，但凡我说个什么，只要是不出格儿，只要是你力所能及的，你都铁定应了，对不对？”
（家生算着茶喝的差不多了，便拎着个水壶进来预备添上水，我拦在前头，自己亲自接了那水壶，二话不说就往他杯子里灌，还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只要目地达成，那不就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