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走不多时,忽听得身后蹄声急促,一马飞奔而来。刚闻蹄声,马已近身,骆冰忙引缰向左一让,眼前如风卷雪团,一匹白马飞掠而过。这马迅捷无伦,马上乘者是何模样全然没看清。骆冰一惊:怎会有如此好马?
见那马奔跑时犹如足不沾地,一形十影,当真是追风逐电,顷刻间白马与乘者已缩成一团灰影,转眼已无影无踪。骆冰赞叹良久,等马力渐复,又小跑一阵,到了一个小村。忽见一户人家屋檐下站着一匹马,遍身雪白,霜鬣扬风,身高腿长,神骏非凡,突然间一声长嘶,清越入云,将骆冰的坐骑吓得倒退了好几步。骆冰一看,正是刚才那匹白马,旁边有一汉子正在给马洗刷。她心中一动,便起了夺马的心思。
她自幼随着父亲神刀骆元通闯荡江湖,诸般巧取豪夺的门道无一不精,当下计算已定,从行囊中取出火绒,用火刀火石打了火,将绒点燃,一提缰,催马向白马冲去,飞刀脱手,钉上屋柱,已割断系着白马的缰绳。这时自己所乘坐骑也已奔近,骆冰左手将火绒塞入自己坐骑耳中,随手提起行囊,右手一按马鞍,使一招“潜龙升天”,飞身跳上白马马背。白马受了惊,纵声长嘶,如箭离弦,向前直冲出去。
她掷刀换马,取囊阻敌,一气呵成,干净利落,直如迅雷陡作,不及掩耳。马主出其不意,呆了一呆,骆冰的坐骑耳中猛受火灸,痛得发狂般乱踢乱咬,阻住了他去路。那马主一副好身手,纵身跃过,直赶出去。这时骆冰早已去得远了,见有人赶出,勒马转身,囊里摸出一锭金子,挥手掷出,笑道:“咱们换一换马,出于补偿,给你一锭金子吧!”那人不接金子,大叫大骂,撒腿追来。
骆冰嫣然一笑,双腿微一用力,白马一冲便是十余丈,只觉耳旁风生,身边树木一排排向后倒退,小村镇店,晃眼即过。奔驰了大半个时辰,那马始终四足飞腾,丝毫不见疲态,不一会道旁良田渐多,白杨处处,到了一座大镇。一问地名叫做沙井,相距夺马之地已有四十多里。她对这马越看越爱,亲自喂饲草料,伸手抚摸马毛,见马鞍旁挂着一个布囊,适才急于赶路,并未发现,伸手一提颇沉,打开一看,见囊里装着一只铁琵琶。
骆冰暗道:“原来这马是洛阳韩家铁琵琶门的,此事日后只怕还有麻烦。”再伸手入囊,摸出二三十两碎银子和一封信,封皮上写着:“韩文冲亲启,王缄”几个字,那信已经拆开了,抽出信纸,先看信纸末后署名,见是“维扬顿首”四字,微微一惊,又一琢磨,反而高兴起来,心想:“原来这人与王维扬老儿有瓜葛,我正要找镇远镖局晦气,先夺他一匹马,也算小小出了一口气。早知如此,那锭金子也不必给了。”再看信中文字,原来是催韩文冲快回,说叫人送上名马一匹,暂借乘坐,请他赶去与阎氏兄弟会合,一同保护要物回京,另有一笔大生意,要他护送去江南,至于焦文期是否为红花会所害,不妨暂且搁下,将来再行查察云云。
骆冰心想:“焦文期是洛阳韩家铁琵琶门的弟子,江湖上传言,说他为红花会所杀,哪里有此事?总舵主本要派十四弟前赴洛阳去说明这个过节,以免代人受过。镇远镖局又不知要护送什么要紧东西去江南?等大哥出来,我们伸手将这支镖劫下来,替他出这口恶气。”想得高兴,吃过了饭,上马赶路。
那马奔行如风,不知有多少坐骑车辆被它超了过去。骆冰心想:马跑得这样快,前面几拨人要是在哪里休息打尖,一晃眼恐怕就会错过。正想放慢,忽然道旁窜出一人,拦在当路,举手一扬。那马竟不立起,在急奔之际陡然住足,倒退数步。骆冰正要发话,那人已迎面行礼,说道:“文四奶奶,少爷在这里呢。”原来是陈家洛的书童心砚。骆冰大喜,忙下马来。
心砚过来接过马缰,赞道:“文四奶奶,您哪里买来这样一匹好马?我老远瞧见是您,哪知一眨眼就到了面前,差点没能拦住。”骆冰一笑,没答他的话,问道:“有什么消息没有?”心砚道:“常五爷常六爷说已见过文四爷一面,大伙儿都在里面呢。”他边说边把骆冰引到道旁的一座破庙里去。
骆冰抢在心砚头里,回头道:“麻烦你替我照顾牲口。”直奔进庙,见大殿上陈家洛、无尘、赵半山、常氏兄弟等几拨人都聚在那里。众人见她进来,都站起来迎接。
骆冰向陈家洛行礼,说明自己心急等不得,先赶了上来,请总舵主恕罪。陈家洛道:“四嫂牵记四哥,情有可原,不遵号令之罪,待救出四哥后再行论处。十二哥,先记下了。”石双英答应一声。骆冰笑靥如花,心道只要把大哥救回来,你怎么处罚我都成。忙问常氏双侠:“五哥六哥,你们见到四哥了?他怎么样?有没有受苦?”
常赫志道:“昨晚我们兄弟在双井追上了押着四哥的鹰爪孙,***人多,格老子,只怕打草惊蛇,没有动手。夜里我在窗外张了张,见四哥睡在炕上养神,他没见到我们。屋里***守得很紧,我们就退出来了。”常伯志道:“镇远镖局那批***和鹰爪孙混在一起,格老子,我数了一下,他先人板板,武功好的,有十来个人。”常氏兄弟是四川人,骂人也全是用的四川方言。
说话之间,余鱼同从庙外进来,向陈家洛禀告道:“那群回人在前边溪旁搭了帐篷,守望的人手执刀枪,看得很严。白天不便走近,等天黑了再去探。”
忽然间庙外车声辚辚,骡马嘶鸣,有一队人马经过。心砚进来禀告:“过去了一大队骡马大车,一名军官领着二十名官兵押队。”说罢又出庙守望。
陈家洛和众人计议:“此去向东,人烟稀少,正好行事。只是这队官兵和那群回人不知是何路数,咱们搭救四哥之时,他们说不定会伸手干扰,倒是不可不防。”众人称是。
无尘道人道:“陆老前辈说他师弟张召重武功了得,咱们在江湖上也久闻火手判官的大名,这次捉拿四弟是他领头,那再好不过,便让老道斗他一斗。”陈家洛道:“道长七十二路追魂夺命剑天下无双,今日不能放过了这罪魁祸首。”赵半山道:“陆大哥虽已和他师弟绝交,但他为人最重情义,幸亏他还未赶到,否则咱们当着他面杀他师弟,总有些碍手碍脚。”常赫志道:“那么咱们不如赶早动身,估计明天卯时,就可赶上四哥。”
陈家洛道:“好。五哥六哥,这批鹰爪孙和镖头的模样如何,请两位对各位哥哥细说一遍,明儿动起手来好先有打算。”常氏兄弟一路跟踪,已将官差和镖行的底细摸了八九不离十,当下详细说了,又说:“四哥晚上与鹰爪孙同睡一屋,白天坐在大车里,手脚都上了铐镣。大车布帘遮得很紧,车旁两个***骑了马不离左右。”
无尘问道:“那张召重是何模样?”常伯志道:“龟儿四十来岁年纪,身材魁梧,留一丛短胡子。先人板板,模样倒硬是要得。”常赫志道:“二哥,咱们话说在先,我哥儿俩要是先遇上这龟儿,就先动手,你可别怪我们。”无尘笑道:“好久没遇上对手了,手痒是不是?三弟,你的太极手想不想发市呀?”赵半山笑道:“这张召重让给你们,我不争就是。”
各人磨拳擦掌,只待厮杀,草草吃了点干粮,便请总舵主发令。陈家洛盘算已定,说道:“那队回人未必和公差有什么勾结,咱们赶在头里,一救出四哥,就不必理会他们。十四哥,你也不用再去查了,你与十三哥明儿专管截拦那军官和二十名官兵,只不许他们过来干扰便是,不须多伤人命。”蒋四根和余鱼同同应了。陈家洛又道:“九哥、十二哥,你们两位马上出发,赶到鹰爪孙前面,明天一早守住峡口,不能让鹰爪孙逃过去。”卫石两人应了,出庙上马而去。
陈家洛又道:“道长、五哥、六哥三位对付官差;三哥、八哥两位对付镖行的小子。四嫂连同心砚夺四哥的大车,我在中间策应,十哥就在这里留守,如有官兵公差向东去,设法阻挡。”众人答应。
分派已定,众人出庙上马,和章进扬手道别。大家见了骆冰的白马,无不啧啧赞赏。骆冰心想:“这马本来该当送给总舵主才是,但大哥吃了这么多苦,等救了他出来,这匹马给他,也好让他欢喜。”
陈家洛向余鱼同道:“那群回人的帐篷搭在哪里?咱们弯过去瞧瞧。”余鱼同领路,向溪边走去,远远望去,只见旷旷廓廓一片空地,哪里还有甚么帐篷人影?只剩下满地驼马粪便。大家都觉得这群回人行踪诡秘,摸不准是何来路。
陈家洛道:“咱们走吧!”众人纵马疾驰,黑夜之中,只闻马蹄答答之声。骆冰马快,跑一程等一程,才没将众人抛离。天色黎明,到了一条小溪边上,陈家洛道:“各位兄弟,咱们在这里让牲口喝点水,养养力,再过一个时辰,大概就可追上四哥了。”骆冰一想到马上就能救出丈夫,不由的心跳加剧,血脉贲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