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维纳斯

“喂，你同小张有没有做过？”
说这话时何宝荣懒懒地摊在那硬邦邦的沙发上，眉眼语调都是一等一的轻佻放纵。
他们刚刚吵过一架，地上全是玻璃碎片。
黎耀辉蹲在地上，一片片的捡，听了这话，手指下意识的蜷缩，猩红的血液立刻顺着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流了下来。
何宝荣敛了眉，脸上的笑意慢慢淡去，心中烧起一把火焰，嘴上依旧是不咸不淡:“一把年纪还学年轻人自残？”
黎耀辉将沾了血的碎片丢进了垃圾桶里，平静道:“你比我还要大几岁。”
何宝荣挑起一边眉，“你嫌我老？也是，我自然没有小张年轻。”
黎耀辉低头看了眼手上的伤口，玻璃碎片割得极深，血此刻都未完全停住。
他淡淡道:“靓绝港城的何生也会怕老？你即使六十岁都有人愿意爬你的床。”
何宝荣闻言笑了起来，似乎是听了一个极有趣的笑话。他笑得咳嗽了几声，方才望住黎耀辉道:“你第一次夸我靓。”
黎耀辉握紧了受伤的手，伤口血淋淋 但他看起来竟一点都不痛。
何宝荣盯着他那只手，忽然问:“你同我在一起也是因为我这张脸？”
黎耀辉的指甲陷进了狰狞的伤口里，伤口的疼痛都不及他听到何宝荣这个问题的万分之一心痛。
“对，为了你的脸，我气死我阿妈跟你来到阿根廷！”
何宝荣沉默。他知道母亲的骤然离世是黎耀辉永远无法打开的心结。
鲜血一滴滴的落在地板上，黎耀辉凝视着何宝荣的一双眼。
为什么都是桃花眼，偏偏何宝荣最多情。
“我都想重头来过。回到香港再也不要看见你。”
好端端看什么瀑布，回到维港看烟花都好在阿根廷看人脸色强一万倍。
何宝荣看着黎耀辉夺门而去。
他低头，木质的地板，黎耀辉方才站过的位置，已经凝聚成了一个小小的血泊。
“真是一块木头，都不怕痛。”何宝荣蹲下身，伸出手指轻轻沾了沾地上的血。他放在口中，明明只有淡淡的腥味，他却又觉得好苦。

他后来才知，何宝荣不是他心目中的百合花。纯真笑容只是何宝荣的拿手武器。
第二次遇见是在兰桂坊里。何宝荣穿着亮闪闪的夹克，一杯又一杯地饮着高浓度的威士忌。
他手脚僵硬地假装偶然来到何宝荣身边，点了一杯他手中的威士忌。
何宝荣已经喝得七分醉，眼角被酒精熏得绯红。他睁着一双波光潋滟的多情眼，歪头瞧着黎耀辉笑了。问身边的人，“这是左生新招的小弟？好靓仔。”
黎耀辉手一颤差点将手中的酒撒出去。
他听见旁边的男人笑道:“阿嫂果然醉了。他这样靓，左生怎么会招他。”
何宝荣软绵绵地靠在吧台上，“我倒是很钟意他。纯纯的，说不定是处男。”
黎耀辉皱了眉，低头凝视着何宝荣通红的面孔。
他已经从三言两语中隐约知道了何宝荣的身份。
心中的纯洁天使骤然成了别家笼中的金丝雀。黎耀辉一时间很是失魂落魄。
他付了酒钱便想走，手却被身后的何宝荣拖住。
“喂，陪我饮多一杯。”何宝荣的声音被酒精浸泡的沙哑而磁性。
“阿嫂，难道你想他被左生浇水泥桩？”煞风景的人还在说话，被何宝荣瞪了过去。
“你不讲，左生又怎么会知。不过是一杯酒。”
他嘴角含着不容拒绝的笑意，修长的手摇了摇玻璃杯中的酒液，递到黎耀辉嘴边。
“乖仔。喝下去。”
黎耀辉怔怔地看着何宝荣的眼睛，他发现了一双最漂亮又最伤心的眼。
为什么这么伤心的人，还能扬起唇角？
他低下头喝掉了何宝荣手里的酒。

一阵冷风吹回了黎耀辉的思绪。
他想起记忆里浑身鲜血的何宝荣敲开他的门踉踉跄跄扑到他怀里放声大哭的情景。
何宝荣总能知道如何准确地抓住他的软肋。
他想起那张眼，哭得伤心欲绝的眼。
左生死于黑帮火并。
其实中枪后还有一口气，是何宝荣亲手将刀插进了左生的胸膛。
然而左生临死前依旧让他走。
这样想来，何宝荣与他在一起后从未对他说过一句爱。
黎耀辉也不会问出有关左生的话题。
左生于何宝荣就如同母亲与黎耀辉。
是不能触及的雷池。
他回去时天已经黑得极透，便宜楼房的走廊都没有灯，他摸索着上楼，一步一步仿佛踏在野兽的背脊上叫他腿脚发软。
他怕黑。他未和任何一个人说过，他怕黑。
他喘着气，手上的伤口在粗糙的墙壁上摩擦又滴下血来。
就在他张惶的时候，突然前方透出了一大片亮光。
何宝荣立在门前，嘴里还叼着一根即将熄灭的烟。
他望着黎耀辉满是汗水的脸颊，伸手将人拖进了屋里。
“衰仔，既然怕黑，学什么离家出走。”
黎耀辉惊魂未定，还不能适应屋中的光亮。
“你怎么知道我怕黑？”
何宝荣凝视着他，神色罕见的柔和。
“在红港的鬼屋，有一个人吓得一直拖住我的手不肯放。你猜那个人是谁？”

我文中何生浑身是血去拥抱阿辉的情节和电影联系在一起。
何生总知道如何示弱如何狠狠戳中阿辉的软肋。
多年前的红港他浑身是血的扑进阿辉怀里于是他们在一起，多年后在阿根廷他一身伤去求得阿辉的心软和原谅。

未等黎耀辉说话，何宝荣握住他鲜血淋漓的手指，啧道:“又滴出血，你出门未买创口贴？”
黎耀辉之前不觉痛，可当他的手指落在何宝荣的手心，他又觉得是断骨般的痛。
心里酸酸麻麻软成粉红果冻，嘴依旧硬道:“不用你管。”
何宝荣抬眼望他，似笑非笑:“我听说口水能消毒，你要不要试试？”
黎耀辉不解，下一秒他瞪大眼睛看着何宝荣伸出舌头一点点舔掉他指缝的血液，低头把手指一寸寸地吞入口中。
黎耀辉忙要抽出来，惊道:“你不嫌脏？”
何宝荣轻飘飘道:“你日日晚上舔我那里都不觉得脏，帮你舔个手指又怎样。”
黎耀辉知他话中意思，臊得面红耳赤。
“你知不知羞？”
何宝荣脸上带笑，“黎生替我收住。”
他扣过黎耀辉的后颈，闭眼亲上那淡粉色的唇角。
“我有没有同你讲过，我最钟意你。”何宝荣抱住他，闻到了黎耀辉身上淡淡的汗味更觉得安心。
“香港的时候讲过许多次。你钟意我的diao。还问我是不是处男。”黎耀辉闷闷地说。
何宝荣笑出声。
“那你到底是不是啊？”
黎耀辉轻轻抱住他，“就算以前是，现在也不是了。”

顶顶

莫名其妙便和好了。
夜晚躺在床上，思及往事的永远不是黎耀辉一个。
何宝荣望着天花板发呆，轻声说:“其实我都不知道你钟意我什么。我除了脸都一无是处。”
黎耀辉从来不知道如何应对这些突如其来的敏感话题，他干巴巴道:“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好cute。”
何宝荣闻言很不可置信，“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都三十有四。你居然觉得我可爱？”
黎耀辉道:“可爱同年龄没有关系。”
何宝荣对这个话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整个人趴住黎耀辉，兴奋道:“那你除了觉得我cute，还有呢？”
黎耀辉嫌他热，一把又推不开，他又实在说不出肉麻的话，便扭过头道:“觉得你好烦。一天天话多。”
何宝荣显然不满他的回答，“你床上怎么不嫌我话多？恨不得我多出声，黎耀辉你变态来的。”
黎耀辉仿佛猫咪被踩了尾巴一般，恼羞成怒道:“我几时这样过，你不要含口喷人。睡旁边一点。”
何宝荣看他红脸的样子，笑眯眯地在他脸上嘴了一个，“你才最cute。”

好喜欢这张

夜里黎耀辉睡得昏昏沉沉，午夜梦回似乎还在红港。
那座美丽的城市。
何宝荣低头凝视着黎耀辉的睡容，指尖轻轻抚过黎耀辉的眉眼。
想起这个内敛木讷的年轻人曾因为旁人的几句话而大打出手。
“是我带坏你。”何宝荣轻轻道。
黎耀辉梦见维港那一夜的何生，何宝荣的面孔极冷淡。
“你都知我是大佬的人，都敢招惹我？你不要命？”
黎耀辉默默道:“是你要我陪你。”
何宝荣挑眉，“我要你陪你就陪？你是做三陪的吗？”
黎耀辉不做声，神情平静又固执。
梦里不知身是客，黎耀辉只觉心酸得要裂成两半。
他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也没见过这样善变的人。
“扮什么委屈。”何宝荣戳戳他的脑袋，“真是块木头，不开窍。”
黎耀辉睡得难受，眉头都蹙紧。
他不想放开，他想要奉献自己的爱。
他想起鬼屋里温暖而干燥的手，将他紧紧握住。
最后想起惊鸿一现的左生阴冷的面孔。
何宝荣将毛毯盖至黎耀辉胸前，他走到窗前默默点燃一支烟。
透过阿根廷冷冷的夜色，回忆起他惨淡的过往。
黎耀辉是他数十年来生活的唯一亮色。
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香港，相反的，他十分惧怕这个城市。
他只要踏上香港的土地都会想起他受过的耻辱。
想起左生。
想起指尖黏腻的血液，和耳边震耳欲聋的枪声。
他曾经是那么痛恨自己，活得了无生趣。
直到有一天，他走在路上，有一个人不管不顾地朝他跑过来然后在他手里塞了一枝百合花。
何宝荣回头看了一眼床上沉睡的黎耀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