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大是公平的,灯光强了星光就暗淡了,缺水的地方果子却很甜,他往熙攘的人群里安排下争夺与算计,却把弯腰就能捡到的美玉洒落在荒无人烟的戈壁滩上。于1604公里处驶下315国道,在砂砾遍布的荒滩上不停颠簸,翻过几道山梁,再越过几处干涸的河床,直到看见阿尔金山的雪峰在天际线处隐现,你便可以下车碰碰运气,脚下的这片戈壁就是曾经出产若羌戈壁黄玉的宝地。

我一直猜想,当地民族的面部特征或许与这戈壁的环境有关,强烈的阳光让人眼窝深邃,骤起的风沙让人睫毛密长,而戈壁滩亘古未变的黑黄灰三色,就映射在瞳仁里,每一次从大漠风沙回到清秀江南,眼睛里总是装着些异色,细看,那应是戈壁的苍凉悠远。

这里的一切都与风沙相关,被砂砾切削的风凌石,随风而去的风滚草,穿梭在沙尘中的蜥蜴,还有耳畔未曾停歇过的风声,一时呼啸如猛兽的嘶吼,一时沉吟似幽灵的呢喃,风声不断却从不入耳,当你埋头踱步找石头的时候,安静地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你开口想说一句话,话未出口,就已被长风送出很远很远。

若羌戈壁料从03年的崭露头角,直至如今的行情高涨,十年间,这片戈壁滩已经被人搜寻过无数次,一开始还能遇见形状、颜色、纹路、肉质都不错的黄口或糖白,而今运气好时也只能捡到一些指甲盖大小的渣滓,如果能遇见个十几克风化完整的小挂件料,那真的是胡大保佑了。
我们习惯谈论和田籽料的稀有,可只有你亲自在这片荒滩上走一走,才明白戈壁料的珍贵,籽料可以通过机械挖掘开采,有着成规模的交易市场,只要舍得花钱还是能够买到好东西的,而戈壁料只存在于局部戈壁滩表层20公分的砂砾中,只能靠人工捡拾,被扫荡一空的戈壁已经出不来什么像样的东西,人们只能在沙尘暴和山洪之后,在那片走过很多遍的戈壁滩再尝试着碰碰运气。
而运气,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未知数。

为了守候这一份运气,有人干脆在戈壁上挖了地窝子,外表用厚厚的油布遮盖,里面添置了简单的生活用具,白天拾玉,晚上就蜗居在其中,地窝子可以抵御严寒、风沙和可能出现的野兽,执着的拾玉人在这一住就是半个月,直到物资将尽,才走出戈壁去人境里寻找水、蔬菜和干粮。

戈壁滩已经很多年看不到黄羊,如果你在地平线上看到有黑点移动,那八成是另一位来这儿碰运气的人,大胡子艾力在若羌县城经营一家小饭馆,每天晚上生意才开始忙碌,他清早骑上摩托车来戈壁捡石头,傍晚回家,这已经成为了他几年来的生活习惯。

摩托车的后备箱里放着一张馕和一瓶水,是他一整天的补给,还有一塑料袋戈壁料,那是他一个多月的收获,艾力把料子倒在帽子里,兴奋地和我讲着自己捡到石头的偶然与幸运,而我认真把帽子筛选了三遍,终究培养不出给他开张的冲动,这些料子颜色和形状都乏善可陈,放到市场上出售,也许还换不回他这一个月的生活费。
艾力却不以为意,他说自己捡石头以来“肚子嘛小啦,身体嘛,亚克西地很!”看着他大笑时脑门上皱起的沟壑,我忽然理解为什么阿达西们总把捡出来的鸡肋称作“好石头”,那不是刻意的夸张,而是在蛮荒之地偶遇天赐珍宝之后,久久不能消散的喜悦。

玉路漫漫,无欲难行。谁不是带着功利心,带着收获至宝的渴望来到戈壁滩呢?当你真正站在这里,你看天开地合,你看苍茫辽阔,你会觉得一切过程都没有想象中容易,一切结果也没有曾以为的那么重要了。
石头散落在戈壁滩上的时候,并没有贵贱,当我们把它拾起的那一刻,它给予我们激动和惊喜,而我们还给它的却是评头论足、分门别类,对精品的珍视也好,对普品的嫌弃也罢,每一段在戈壁滩上遇见的缘分,在最初的心跳过后,都逃不脱被金钱衡量的命运。

三年前,有头脑灵活的阿达西把农耕机器开进戈壁滩,用犁地的方式野蛮地从沙土里刨出了很多料子,那些埋藏较深的公斤级大料更接近于坡积山料,外表还没有风化成熟,达不到戈壁料的标准,这些料子一经面市就引起了圈内的轰动,正当很多人想效仿挖掘的时候,相关部门叫停了这种破坏式的开采,戈壁滩恢复了暂时的平静。
当我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一方面庆幸戈壁滩没有像玉龙河那样,因为石头被破坏地满目疮痍,另一方面又觊觎着那些刨出来料子的玉质,遗憾着自己没能分上一杯羹。一边深爱它高贵的灵魂,一边用世俗的眼光打量它的肉体,也许这正是如我这般弄玉人的悲哀。
下文待续《蓝玉疑云与黄玉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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