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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 き 头 ゐ向▦+◎--------------------------------------------------------
瑞宣听着看着,心中难过,而不敢躲开。看着,听着是他的责任!看别人发笑,他还得陪着笑一下,或点点头。他想起山木教官。假若山木死了爱子也不能落泪,他自己就必须在城已亡的时候还陪着老人们发笑。全民族的好战狂使山木象铁石那样无情,全民族的传统的孝悌之道使他自己过分的多情——甚至于可以不管国家的危亡!他没法一狠心把人伦中的情义斩断,可是也知道家庭之累使他,或者还有许多人,耽误了报国的大事!他难过,可是没有矫正自己的办法;一个手指怎能拨转得动几千年的文化呢?
老人一辈子最重要的格言是“和气生财”。他极和蔼的领受“便衣”的训示,满脸堆笑的说:“是!是!你哥儿们多辛苦啦!不进来喝口茶吗?”
他看见了老柏上的有名的灰鹤。两只,都在树顶上立着呢。他立定,呆呆的看着它们。从前,他记得,他曾带着小顺儿,特意来看它们,可是没有看到。今天,无意中的看到,他仿佛是被它们吸住了,不能再动。据说,这里的灰鹤是皇帝饲养着的,在这里已有许多年代。瑞宣不晓得一只鹤能活多少年,是否这两只曾经见过皇帝。他只觉得它们,在日本人占领了北平之后,还在这里活着,有些不大对。它们的羽毛是那么光洁,姿态是那么俊逸,再配上那红的墙,绿的柏,与金瓦的宫殿,真是仙境中的仙鸟。可是,这仙境中的主人已换上了杀人不眨眼的倭寇;那仙姿逸态又有什么用呢?说不定,日本人会用笼子把它们装起,运到岛国当作战利品去展览呢!
“嗯——”他答不出话来,头上忽然出了汗。
大赤包的手开始颤动。晓荷这分明是叛逆!她不能忍受!这次要容让了他,他会大胆再弄个野娘们来:“你敢跟我瞪眼哪,可以的!我混了心,瞎了眼,把你也救出来!死在狱里有多么干脆呢!”
似睡非睡的,瑞宣躺了一夜。迷迷糊糊的,他听到祖父与母亲回来。迷迷糊糊的,他听到韵梅与刘太太低声的说话,(她们缝孝衣呢。)他不知道时间,也摸不清大家都在作什么。他甚至于忘了家中落了白事。他的心仿佛是放在了梦与真实的交界处。
她热烈的欢迎瑞丰夫妇。她的欢迎词是:“咱们这可就一块石头落了地,可以放心的作事啦!南京不是一年半载可以得回来的,咱们痛痛快快的在北平多快活两天儿吧!告诉你们年轻的人们吧,人生一世,就是吃喝玩乐;别等到老掉了牙再想吃,老毛了腰再想穿;那就太晚喽!”然后,她对胖太太:“祁二太太,你我得打成一气,我要是北平妇女界中的第一号,你就必得是第二号。比如说:我今天烫猫头鹰头,你马上也就照样的去烫,有咱们两个人在北海或中山公园溜一个小圈儿,明天全北平的女人就都得争着改烫猫头鹰头!赶到她们刚烫好不是,哼,咱们俩又改了样!咱们俩教她们紧着学都跟不上,教她们手忙脚乱,教她们没法子不来磕头认老师!”她说到这里,瑞丰打了岔:“冠所长!原谅我插嘴!我这两天正给她琢磨个好名字,好去印名片。你看,我是科长,她自然少不了交际,有印名片的必要!请给想一想,是祁美艳好,还是祁菊子好?她原来叫玉珍,太俗气点!”
及至立久了,太阳越来越强,阴影越来越小,大家开始感到烦躁,前前后后都出了声音。巡警们的脚与眼也开始加紧活动。起初,巡警们的眼神所至,便使一些人安静一会儿,等巡警走开再开始嘈嘈。这样,声音一会儿在这边大起来,却在那边低下去,始终没打成一片,成为一致的反抗。渐渐的,巡警的眼神失去了作用,人群从头至尾成了一列走动着的火车,到处都乱响。
富善先生,真的,并没有意思教瑞宣难堪。他是真关心中国,而不由的就把当日的新闻提供出来。他绝不是幸灾乐祸,愿意听和愿意说中国失败的消息。可是,在瑞宣呢,即使他十分了解富善先生,他也觉得富善先生的话里是有个很硬的刺儿。况且,“噢喉!马当要塞也完了!”“噢喉,九江巷战了!”“噢喉!六安又丢了!”接二连三的,隔不了几天就有一个坏消息,真使瑞宣没法抬起头来。他得低着头,承认那是事实,不敢再大大方方的正眼看富善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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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宣赶紧过去,扶住了老人。
“明天,”他马上打定了主意,“明天晚上八点半钟,咱们在金家门口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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