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
老赵带着奚雨来到了地处郊区的某琴行,奚雨说在琴行招惹归璨安全指数高些。怎么着,她也要顾及到“同类”吧。
老赵觉得有些道理,于是通过做乐器生意的老主顾寻至此处。老主顾贴心地为她清了店,所以琴行内除了老赵和奚雨,空无一人。
“大人请戴上耳塞。”拎着音响的奚雨甜甜地说。
老赵习惯了主权沦陷,认命地戴上玉耳塞,才问奚雨道:“你呢?”
“谢谢大人关心,我没关系。”奚雨说完,不假思索地按下音响开关键。
琴行内响彻开:“出卖我的爱,你背了良心债,就算付出再多感情也再买不回来。当初是你要分开,分开就分开,现在又要用真爱把我哄回来……
当然,戴着耳塞的老赵其实什么也没听到,完美地错过了这场“视听盛宴”,所以她是在一片静默中,眼睁睁看着奚雨栽倒在地的。
老赵有些惊慌,她手忙脚乱地上前要去扶她,却见“奚雨”倏地坐起,缓缓地睁开双眼。
依旧是那双杏眼没错,不过眼尾处突然多了一道翘上天的眼线,这让“奚雨”看起来十分妩媚,又带有一丝凌厉。
“奚雨”根本顾不上打量四周,神曲的侵扰令她不舒服地皱起眉头。她用两指按住眉心,随着她的动作,一头乌发也逐渐化为赤红。
缓了片刻,“奚雨”终于不耐烦地起身。她先是不满地看着自己一身娇俏的现代装,随手一挥,换了一身绯红色镶金线的凤尾裙。换完装,“奚雨”才终于注意到她身旁呆若木鸡的老赵。
她意识到这就是“神曲”的始作俑者,怒喝一声:“找死!”
然后,杀气腾腾地就地自行招来一把琴,双手作拨弦状,开始弹奏。以往她动作一起,人类就会痛不欲生地捂耳倒地。可是,她面前的这个贱民竟敢无动于衷!这变故彻底激怒了归璨,她手速加快,竟将琴弹出“噼里啪啦”的火光来。
眼看着火花四射,老赵终于消化了奚雨的突变,她心中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答案,试探性地呼喊:“你是归璨?”
谁知这呼喊无异于雪上加霜,“奚雨”突然向老赵发难,将手上的琴砸向老赵。
老赵堪堪躲过袭击,玉耳塞却随之落地。哪料“奚雨”根本没打算放过她,径直向老赵逼近,伸手掐住她的脖子:“尔等贱民,不许称呼我的名字!”
老赵的猜测得到证实,在心里疯狂骂娘。不过无论如何,保命才是第一要义,凭归璨的手劲,一不留神她怕是真会命丧于此。
老赵大气儿都不敢喘,迅速思考了一下救兵,哑声道:“好好,我不叫你名字,但我是风九瞳的人,你可要掂量清楚后果再动我。”
“风九瞳?”归璨略一迟疑。
老赵趁机迅速蹲地,然后侧身滚向音响,将其关掉。
没了神曲声,归璨果然比刚才镇定了一些:“九瞳琴师?”
老赵哪知道什么琴师不琴师的,慌忙开口称是。
归璨轻蔑地看向老赵:“既然如此,我便饶你今日不死,改天再来取你性命。”
老赵崩溃了,她实在无法理解怨灵的脑回路:“改天我也不能死!我是受奚雨之托才刻意引你现身。”
“不认识。”
“……不管认不认识,你都该收手了,你总不能置天下器灵于不顾,让他们受你牵连,受尽逃亡之苦吧。”
“与我何干。”归璨嗤笑一声,梨涡转瞬即逝,显得尤为冷漠。
老赵继续晓之以理,归璨却压根不再理会她,抬手向空中画了些什么,紧接着琴行的琴尽数折腰而断。
老赵“嗷”的惊呼出声。
“与其受贱民驱使,倒不如命丧我手。”归璨说罢,也不打招呼,遁地而去。
肆
老赵没回九厘阁,她守着满屋残破的琴,瘫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不是劫后余生的后遗症,只是老赵既没想通奚雨的双重身份,也实在无法想象要付给琴行多少赔偿金。
她沉浸在巨大的悲怆中,突然又被“魔音”穿耳:“器灵奚雨,求见大人。”老赵在确定自己不是幻听后,就地拎起一件琴的残骸朝外扔去:“滚蛋。”
“归璨所毁之物,奚雨愿代为赔偿。”
老赵没好气地说:“进来。”
奚雨进了琴行,“噗通”一声跪在老赵面前。
老赵无动于衷:“别来这套,我不会再上当了。”
“不是这样的,大人”奚雨抬起头,眼泪大颗大颗地从杏眼涌出:“奚雨并非有意欺瞒大人,奚雨只想和生来一样,消无声息地去死。”
老赵最怕女孩子哭,何况奚雨话中的信息量太大,她只好硬声硬气地让奚雨起身,又问:“去死?”
奚雨擦了擦脸,眼中依然蓄泪:“是的,大人。”
“我是归璨在数次修复中,因神魂备受折磨,分裂出的副灵格。我并无归璨之能,世人也无从知晓我的存在,就连归璨也不知道呢。不过,我却能看到她的一举一动,虽然我不待见她,但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直到,我发现归璨越发乖戾,像变了个灵似的,竟闹出NOISE病毒之事。”
老赵紧绷着的那跟弦,突然松动了,她语气稍好了些:“所以,你打算和她同归于尽?”
奚雨低头搓起衣角:“不是的,大人。我经高人指点,发现原来我是归璨魂中的“善”,没了我,归璨才会这般面目全非。从前她虽脾气古怪,但生性善良,决计不会钻牛角尖,徒生怨气。所以,我必须要与归璨相融,才能避免悲剧。”
老赵内心疯狂吐槽,如果奚雨是归璨的“善魂”,也难怪归璨能恶劣到这个地步了。她说:“你别唬我,这跟死可不是一回事。”
奚雨抽搭着鼻子却理直气壮:“哼,和那厮融为一体,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老赵终于发现了奚雨和归璨最为相似的地方——谜之脑回路。她无奈道:“但你之前也并没有告诉我,如何能使你们相融啊。”
“只要大人打败归璨,我便能趁虚而入。”奚雨挥舞起小拳拳,看着老赵阴沉下来的脸色,又垂下拳头:“不想大人却是擅长……以智取胜。”
老赵被奚雨赤裸裸地嘲讽了,玻璃心碎了一地。纵使她现在仍挂着“自信脸”,也还是显得极其颓丧。
奚雨第一次见到老赵这样的表情,她吸了吸鼻子,正准备道歉,突然盯着老赵的脸笑开了:“大人,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大人可是会易容之术。”
老赵赌气道:“可不,我只擅长以智取胜。”
奚雨也不哭了,蹦蹦跶跶地跳起来喊:“太好啦!这次,我肯定能死得万无一失。”
老赵:“……”却见奚雨对着空中一抓,手上赫然出现了一卷画轴。
她将画轴打开,展示给老赵看。
画上的主角着一身月白直身交领袍服,他五官清俊,不过算不上绝色。但一身逍遥的气质,使他变得十分瞩目。这男子轻抚着一通体朱红的古琴,眼神里流露的无限眷恋,仿佛能将死物看活。
“这是归璨亲自绘制的归然,若大人以归然之貌与她相见,我便能趁她懈怠之机,趁虚而入。”奚雨笑得见眉不见眼。
老赵看着欢呼雀跃的奚雨,想起与她全然不同的归璨来,突然有些好奇,这两人相融到底是彼此成全,还是彼此消亡。不过她虽内心松动,面上却不肯松口:“除非加钱,否则免谈。”
“算上琴行的损失,再给大人加一本归然绝传《逍遥曲》可好。”
“成交。”
伍
天刚破晓,老赵和奚雨一切准备如旧,处于随时都能迎接归璨的状态。
唯一不同的,或许只有老赵的这张“归然脸”了。她虽常以易容为乐,但几乎每次都是以自己为原型,随便加工了事,还是头一次完全仿照别人的样子捏脸,不知为何总有些做贼心虚的感觉。
好在奚雨不断夸赞她恍若归然再世,定能给归璨重磅一击,这才稳住老赵,给了她足够的自信。
奚雨虽然一直表现出对归然不屑一顾的模样。不过,老赵却注意到,自打她捏完脸,奚雨就总是在偷瞄自己。
这当口,奚雨也不做掩饰了,深深地望着老赵的脸,低语道:“大人再见,父…亲…再见了。”
老赵心里突然“咯噔”一声,想再向她嘱咐些什么,不想奚雨说完,立刻按下了开关键,然后“咚”地昏厥在地。
老赵今天仗着自己这张脸,未戴耳塞,所以这声“咚”显得格外沉重,老赵的心似乎也跟着“咚”了一声。
不过,老赵也没时间再伤春悲秋了,因为归璨伴着“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想买。”已经起了身。
以归璨的视角,她除了能看到一地残骸外,便只能瞅见老赵的背影了。
再见老赵,归璨怒不可遏,她飞身而起,伸手就要掐住老赵的脖子。只见老赵背对着归璨,爆喝一声:“归璨,放肆!”然后缓缓转身,与她打了个照面。
归璨猝不及防地看到了“归然”的脸,她瞬间慌了,慌忙将手收回,却因自己的余劲直接跌倒在地。她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道:“父…亲…?”
老赵戏瘾上身,转身又拿背冲着归璨。
归璨急了,再顾不上“神曲”,爬起身走到老赵面前,嘴里轻喃:“她不是父亲…..”然而她眼神中的眷恋终究无法欺人,她对着老赵的脸说:“父亲大人,从前您总说若我非死物多好,您看,璨儿成灵了。”
老赵鬼使神差地应了句:“我看到了。”回过神来又报复性地喊了几声:“归璨。”
无论老赵喊了几次,归璨始终柔声回答:“璨儿在。”
老赵“大仇得报”,心里却丝毫不觉得爽快,甚至有些烦躁。她终止了这一幼稚的举动,命令归璨道:“归璨,去把音响拿来。”
归璨果然乖乖地去拿音响,神情中的厌恶却不作伪。
老赵突然想探探归璨的底线,对她说:“跟着唱。”
原本着魔般的归璨突然清醒,她“砰”的一声将音响砸碎在地,盯着老赵说:“你果然不是父亲!”
被拆穿的老赵悔不当初,生怕归璨又来掐自己脖子,却不想归璨缓缓走向自己说:“父亲,您能再摸摸璨儿吗?”
老赵不明所以,僵硬地伸出手摸了摸归璨的脑袋。归璨眼中满是孺慕,她的梨涡又浮出脸颊,像盛着万千柔情。
老赵一时有些恍惚,这一幕竟与那画轴上完全重合了。归璨趁她愣神之际,手悄悄地摸到她的脖子,取其首级不过片刻功夫。但无论如何,对着这张脸,归璨始终下不去手。
老赵在发现归璨的用意后,浑身汗毛竖起,却不敢妄动。她不动归璨也跟着不动,而是透过老赵的脸,痴痴地望着故人。
老赵见时机已至,赶紧高呼数声:“奚雨!奚雨!”
归璨猛地反应过来,恢复成狠厉的模样,要向老赵扑来。
万幸的是,奚雨终于靠了回谱,瞅准空档便在归璨体内兴风作浪,两灵缠斗起来。
老赵眼看着归璨的身形在她和奚雨间来回交错,归璨先是痛得大声呼喊,然后逐渐安静,最终两人终于融为一体。
老赵五味杂陈地看着满是疲惫的归璨,突然不知道该唤她什么好,却见归璨昏昏沉沉间对她笑了笑,说了句:“有劳了。”
语气既非归璨亦非奚雨,不过梨涡倒还老老实实地挂在她脸上。
归璨说完话就昏睡了过去,老赵戳了戳她脸上梨涡的位置,突然觉得一身轻松。
当然,这份轻松在带归璨回程的路上就彻底化为乌有了。老赵使了吃奶的劲才把归璨带回了九厘阁。她将归璨甩给小八,然后一头扑进卧房,沾床就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