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日暮，夕红浓的似化不开的血，勾起说不清道不明的哀凄。游人也无心流连，脚步声渐渐匿去，墓园恢复了冷清。
“佐为，你在哪啊！”
“不要闹了！出来啊！”
“佐为……佐为！”
“佐为……”
墓园肃穆的气氛被外来者破坏，停留在石碑上歇息的乌鸦被惊扰，扑扇翅膀四散。
他听到了这个声音！
这是自从闭上眼睛之后唯一一次感知。沉睡的过于长久，他无法立刻明白眼前的状况。只能察觉到是一个少年在石板路上疾奔。他跑遍了墓园每一寸角落，渺茫的希冀连同站立的力气一起被剥离，最后，徒劳跌坐在石磴上。少年的脸埋在臂弯里，单薄的双肩止不住颤抖，绝望的气息几乎将他湮没盖顶。
他在叫谁的名字？
砰，砰砰……
奇怪，明明他的肉胎早已灰飞烟灭，却似乎再一次听见律动起来的心跳。
他很快明白了，声声呼唤与重新跳跃的灵魂产生了共鸣。物是人非，不知今世何世，他依然能深刻感受到幽幽的哀痛。
[虎次郎！虎次郎！睁开眼睛，不要睡着]
[虎次郎……醒过来！！]
泉涌的泪滑过脸颊，消失在空中，了无痕迹。
[佐为……]
他想和他说：别担心，我马上就会去陪你。所以，不要哭了。
可是，他已经说不出话了，眼睛也看不大清了。暴虐的疾病已经把他榨干，他深知死期将至，却没有多少畏惧。
当灵魂脱离凡胎的一刹那，摆脱了沉疴的病痛，他露出了许久不见的舒心的笑容。生时有数，死期无尽。他不惧怕开启死亡的旅程，和佐为相伴做两只不受凡尘桎梏的棋鬼，倒也逍遥自在。
他们之间还有数不尽的棋局要共同谱写。然而，相伴了绝大部分生命时间的鬼魂，属于他的时间再一次静止。维持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神态动作，从衣角开始，佐为一点点分解，化作点点金光飞舞渗入沥血的棋盘。
他反应过来，尝试抓住尚未消失的金光，半透明的手掌穿过金光，明明没有任何触觉，他却感到了刺骨的疼痛。
短短几秒钟，天地茫茫再也不见。
他一次次撞在棋盘上，无一例外都被不可抗力的阻隔反弹回来，棋盘上甚至连一点刮痕都不见。深深地无力感，一双名为命运的巨手攥住了他。
宿主死亡的孤魂野鬼没有能量流连于世，只能遁回隔世的纵横十九道，沉睡不知绝期。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和生命一同剥夺的，是与那人继续相伴的资格。
有人进来收殓他的尸体，来来往往的脚步和夹杂哭泣的交谈充斥屋子。他们赞叹他的才华，惋惜他的早夭。他们穿过他的灵魂涕泗横流。
死者停留时间之外，生者继续前行。
他渐渐失去了情绪，睁大双眼，直视失去温度的太阳。最后散开一声谁也听不见的，不甘的叹息。
时间的流水裹挟着人畜、良田和建筑，头也不回的向未知的远方奔流。
长久的等待，来自黑暗的第一声终于穿透了沉寂。
[你能听见我的声音？]
百年之后，一个孩子在阁楼上听到了召唤，素白狩衣，面容艳丽的鬼魂出现在他惊恐的目光中。跨越了百年的时光，一人一魂四目相对的画面再次上演。此时，懵懂的孩子还不知道，相遇意味着什么。
一个和他不一样的新故事开始了，前世种下的因果也终于得以发芽。
这一切，随着下葬而沉睡的他此时并不知晓。

第二章 线索
“叮咚——”
电梯门打开，金色刘海的少年走出来，他闭上眼睛按摩鼻梁上的穴位，深呼吸之后走到自动贩卖机旁。
进藤光刚经历了本因坊战2次预选，他的对手御器曾七段不是个特别难缠的对手，然而接下来的路途更是充满了艰难险阻——按照赛程安排，下一战他会对上自己的老师森下，作为学生，他很清楚要下赢森下要下多大的功夫。
“啊啊……别想了别想了。”略有些烦躁的抓乱了头发，进藤光决定今天回家吃晚饭后看看棋谱就上床睡觉。
靠在墙上喝果汁，眼角瞥到不远处的围棋用品商店——他的扇子就是在这买的。他走进去想随便逛逛，这会儿店内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个看起来年龄不大的女孩正在收银台结账。
“两本棋谱，一把扇子是吗？好的，一共是6090元。”
女孩拉开书包的拉链找钱包，也许是带错了钱包，一阵翻江倒海后她只搜出来了几张皱皱的纸币和一堆硬币，“就这些了，够吗？”
店员保持耐心的微笑清点了摊在桌上的票子和硬币，皱眉摇头。她看女孩一幅懊悔的模样，建议道，“要不你少买一本棋谱或不要这把扇子了？”
女孩拿起两本书，左手一本《现代围棋名局》，右手一本《秀策流全解》。再看看桌上精致的白扇子，一时做不出决定。
进藤光注意到女孩挑选的扇子和自己这把款式一模一样。若让他在棋谱和扇子里选一样，他会暂时先把书买回去，隔天再过来买扇子。就算是在两本书当中取舍，他从感情上来说也更倾向于留下秀策棋谱大全，而且……
他看看空了的书架——这是最后一本了，要是被别人买下了，要进货还不知道哪年哪月呢。
“不要这个了。”
女孩做出了和他相反的决定，放下了右手的《秀策流全解》。
“好的，一共是4860……”
“等一下。”进藤光头脑一热，“为什么不要秀策的棋谱呢？”他说完就后悔了，自己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女孩回头，一片金色的刘海就撞入了眼睛里。她的目光里有疑惑有探究, 在接触到少年手里的白扇子后，瞳孔短暂收缩，视线黏住了不能移开。
一模一样的折扇，而且声音……好熟悉，在哪里听过吗？
两人一时无话，进藤光和女孩深不见底的黑眸对视背后发凉，赶紧离开目光解释道：“呃……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我认为秀策的棋谱对于初学围棋的人打基础很有启发，而且……”
或许意识到自己眼神太露骨，女孩垂下眼打断他，“我不选它只是因为我对它很熟悉。对这，”女孩举起《现代围棋名局》，接着说，“我还没有好好研究过。”
对秀策流很熟悉？
怨不得进藤光怀疑，女孩的年纪看起来甚至还是个小学生。一个小女孩去哪接触古围棋棋谱还说很熟悉？——他倒是忘了，几年前的自己也是从正统的秀策流开始接触围棋的。
“你是院生吗？”
“嗯。”女孩点点头。
“这样子的话，这本书我先帮你付钱吧。”进藤光指了指书架，“你看，这是最后一本了。”
“好的。”女孩没有犹豫一口答应倒是让他吃了一惊。
边掏出钱包，进藤光边说，“我叫进藤光，是个职业棋手。你可以到三楼的对局室找我，我每逢二四一般都在那。”
“虎千代，姓虎，名千代。”女孩接过书，“今天谢谢你。”
“进藤？你还在这啊！”
同期的和谷完成了对局，看样子比赛成绩不错。和谷直冲他来，勾上他的肩，“怎么样，赢了吧，去吃点什么庆祝庆祝……诶？”和谷才注意到黑色长发的女孩，“进藤，你认识吗？”
虎千代微微颔首，“那么到时我会去找你的，再见。”
“好……再见。”
女孩走远后，和谷才夸张的惊叹道，“哇哦！才多大怎么就学塔矢亮成了面瘫啊！她是谁啊？”
“是个院生，叫虎千代。”进藤继续解释，“刚刚才认识的，她没带够钱，我借她钱买了本书……你不会说我多管闲事吧。”
“不……”和谷摸摸下巴分析道，“但我发现你对这种装深沉的早熟少年格外感兴趣啊。”
“和谷……”
“你刚当上院生那会儿整天‘塔矢’‘塔矢’的嚷嚷，我可记忆犹新。”
“闭嘴！”进藤光脸上泛红，一脚踹在了和谷的屁股上。
……
“奶奶，我回来了。”
虎千代在玄关脱下鞋，有些年头的木地板踩上去吱呀叫唤。去到饭厅，头发花白的老人和往日一样正津津有味看着电视里的漫才。老人耳朵不好，不和她近距离打招呼估计她到吃饭才会想起孙女有没有回家的问题。
“奶奶。”她走到老人身边，俯下耳朵说。
“哦，小千代……回来了。奶奶今天炖了你爱吃青花鱼汤，一会儿就好。”
准备上楼前，虎千代接到一个电话，是来自因岛那边消息——
“上次你希望找的那个棋盘有了点眉目。”
“找到了吗？”虎千代握紧了话筒。
“不，我们的确在过往库存记录发现了一个描述相符的棋盘，但是最后一次记录是在昭和四年，战争之后就再也没找到相关记录，可能是在混乱中佚失了。”
“关于棋盘可能的散落地点，您有什么头绪吗？”
“这个我真的不知道，帮不上忙了，抱歉。”
虎千代的心沉到了底。上了楼，倒向柔软的床垫。她把新买的扇子展开搁脸上遮挡白炽光，忽然觉得床太软了，又翻身滚到了榻榻米上。
四四方方的围棋棋盘就摆在旁边，保养得很好还锃亮着。依然是木头的色泽和香味，棋盒里的黑白两色也无所谓什么差别。
这世间的事有些早就消亡了，有些东西却能亘古不变。如石头打磨的棋子，如流传千年的木棋盘。一百多年前，佐为化作光点融入棋盘里的场景恍如昨日。现在，本该永远沉寂的他，寄居在这副身体里获得了新生。她有理由相信，找到棋盘就有再次见到佐为的可能，可这谈何容易。
一个可能性突然撞进了脑海——
棋盘流落在不知何处，怎么能确定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佐为的声音呢？
“啊！”虎千代惊叫地坐起来，她想起来了，今天见到的棋士进藤光，她曾经听过他的声音——在墓园，那是在墓园里疾走呼喊的声音！
当时他在寻找什么，他在喊S-A-I？佐为？
虎千代听见胸腔里激烈的心跳，握着扇子的手关节发白。也许佐为已经先他一步回到了人世，甚至就在棋院之中某个人的身边。
失去了棋盘的线索，但找到了更值得注意的目标。她被围棋修炼成古井的心荡起阵阵波涛——
进藤光？这次，是你吗？

咦？你居然在魂吧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