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掀了，灯笼的微光透进来。我忍痛翻了个身，将头死死地转向里侧。
他走到我铺位前，橘色的灯光笼罩周身。我等着他开口。
“今天真是胡闹。十五军棍已经算轻的了。”
他的低语伴着大腿上的疼痛猛地向我冲来。我狠狠地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起来。我像是死了一般地静默。
“以后少招惹他们，再出了错，你受不住。”
他说完这句就转身走了。我听见他的裙裾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橘色的灯光也跟着他走了。帐子外头当值的士兵打着更，淡黄的微光从帐子这头直直走到那头。
我突然觉得冷，很想找件衣服披上。我的手发狠地向四周摸着，只盼手边出现什么锋锐的东西，好让我把我的脸划破。男孩子长了这样的脸好像就是罪过，尤其是在军营里。我以为我早该见怪不怪了，没想到今日听那帮畜生三言两语，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
我不是受不得侮辱的人，只是他的轻慢，让我觉得愈发难堪。
迷迷糊糊也不知是几时睡着的。帐子外面隐约看见晨光熹微，没想到受了处罚以后反而能安睡几个时辰。自从入了伍，每日睡的都是大通铺，腌臜拥挤倒是其次，我最惧怕那些毫不掩饰的垂涎的目光，因而半夜总也睡不安稳。昨日打了人受了军棍以后，郑允浩罚我禁闭，拨了一间小帐子给我。其实我内心明白他是为我好的，若是昨日放我回去，不定被那帮人怎样欺辱。
然而我就是受不了他这样轻视于我。他同谁都能打成一片，唯独对我视而不见。
正胡思乱想间一阵急促的军号响起，我条件反射地就要跳起来，却扯到大腿上的伤口，不由得“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胡乱套上外衣，我踉踉跄跄地往外冲。谁知道门口守着的士兵说，郑校尉交代过了，禁闭三天是一定要执行的，所有的事情等禁闭过后再说。
我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又没办法出去，只好扒在帐子缝里等消息。
等外面的士兵集结完毕开始喊话的时候我才明白，敌军改了作战计划，提前进攻，因此我方可谓是措手不及。目光转了一转就看到郑允浩，表情严肃地站在前面，一身铠甲在这样阴沉的早晨发出寒光。
出发之时，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这边。隔得太远，看不到那目光里包含了什么，但是我没来由地一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又是撕心裂肺的痛。
开战的地点离营地有数公里远，饶是如此，冲天的喊杀声依旧清晰可闻，叫人悬着颗心放不下来。
到了午后声音小了，这场厮杀该是有了结果，我方陆续有兵士回来，多是伤员，那满目淋漓让人揪心。好在是胜了。
我的一双眼没停歇地扫过那些脸，一直到大部分人都回来了，还是没有看到郑允浩。心中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时候两个伤兵相互搀着走过我帐前，几句零碎的话飘到跟前，隐约听见的就是“郑校尉”、“断后”、“凶多吉少”这样的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去的，我只是想到他出征前的那道目光，那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我一定要亲自问问他。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士兵。其实我只是个新兵蛋子，这样血淋淋的厮杀场面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对着遍野的尸体，我慌了神，只能急切地翻动穿着我方战衣的人，努力辨认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这期间我找到了那几个欺侮我的人，这时候他们早已软趴趴地没有生气，身上却还带着一丝余温。然而我并没有觉得畅快，只是从心底涌出一股悲哀，还有更多的是焦急。
这时候我听见一阵喊杀声离我越来越近，似乎是有人向这边撤退。我精神一振，抬头一看，果然是我方的人。
那个冲在最前方厮杀的，不是郑允浩又是谁。
只是，他现在的情形不容乐观，周身挂了彩，部下也死的差不多了，这时候还有能力击敌的只有三四个人了。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郑允浩没看到我，这时他像是发了狂，没命地砍杀，周围围着的人竟然渐渐少了，似乎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着了。
敌方中军突然传令，撤下了这些肉搏的步兵。我趁着这个当口冲了过去，扶起摇摇欲坠的郑允浩。他警惕地扭头，看见是我，浓眉拧在一起，怒不可遏。
“谁放你出来的？伤成这样还到处乱跑，长不长脑子？”
他吼我。我告诉他我是自己跑出来的。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
“你快点回去，现在他们撤了，暂时顾不到你。就算有人想冲过去，我还能抵挡一阵！”
他的愤怒变成了焦急。他急切地想推开我。我凄然地笑了，说，允浩啊，我大腿都成这样了怎么跑。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笑，也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愣了。而我看到敌方中军挥舞的令旗。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弓箭手在我们对面排成队形。郑允浩的脸上露出一种坚毅的神情，他的右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发颤，但是他还是牢牢地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伛偻下去。我轻轻牵过他的手。
他的嗓音低沉，一如昨晚对我的劝慰：“你可想好了？”
我又笑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遮天的箭雨朝着我们扑过来的时候，我轻轻闭上了眼。眼前的画面定格我初入伍的那一天，郑允浩对着花名册念着：“朴有天！”我抬头的那一瞬，他眼中突然亮起的光。
他走到我铺位前，橘色的灯光笼罩周身。我等着他开口。
“今天真是胡闹。十五军棍已经算轻的了。”
他的低语伴着大腿上的疼痛猛地向我冲来。我狠狠地咬紧下唇，努力不让自己的身体颤抖起来。我像是死了一般地静默。
“以后少招惹他们，再出了错，你受不住。”
他说完这句就转身走了。我听见他的裙裾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橘色的灯光也跟着他走了。帐子外头当值的士兵打着更，淡黄的微光从帐子这头直直走到那头。
我突然觉得冷，很想找件衣服披上。我的手发狠地向四周摸着，只盼手边出现什么锋锐的东西，好让我把我的脸划破。男孩子长了这样的脸好像就是罪过，尤其是在军营里。我以为我早该见怪不怪了，没想到今日听那帮畜生三言两语，脑子一热就冲了上去。
我不是受不得侮辱的人，只是他的轻慢，让我觉得愈发难堪。
迷迷糊糊也不知是几时睡着的。帐子外面隐约看见晨光熹微，没想到受了处罚以后反而能安睡几个时辰。自从入了伍，每日睡的都是大通铺，腌臜拥挤倒是其次，我最惧怕那些毫不掩饰的垂涎的目光，因而半夜总也睡不安稳。昨日打了人受了军棍以后，郑允浩罚我禁闭，拨了一间小帐子给我。其实我内心明白他是为我好的，若是昨日放我回去，不定被那帮人怎样欺辱。
然而我就是受不了他这样轻视于我。他同谁都能打成一片，唯独对我视而不见。
正胡思乱想间一阵急促的军号响起，我条件反射地就要跳起来，却扯到大腿上的伤口，不由得“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胡乱套上外衣，我踉踉跄跄地往外冲。谁知道门口守着的士兵说，郑校尉交代过了，禁闭三天是一定要执行的，所有的事情等禁闭过后再说。
我一时摸不清他的意思，又没办法出去，只好扒在帐子缝里等消息。
等外面的士兵集结完毕开始喊话的时候我才明白，敌军改了作战计划，提前进攻，因此我方可谓是措手不及。目光转了一转就看到郑允浩，表情严肃地站在前面，一身铠甲在这样阴沉的早晨发出寒光。
出发之时，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这边。隔得太远，看不到那目光里包含了什么，但是我没来由地一颤，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又是撕心裂肺的痛。
开战的地点离营地有数公里远，饶是如此，冲天的喊杀声依旧清晰可闻，叫人悬着颗心放不下来。
到了午后声音小了，这场厮杀该是有了结果，我方陆续有兵士回来，多是伤员，那满目淋漓让人揪心。好在是胜了。
我的一双眼没停歇地扫过那些脸，一直到大部分人都回来了，还是没有看到郑允浩。心中突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这时候两个伤兵相互搀着走过我帐前，几句零碎的话飘到跟前，隐约听见的就是“郑校尉”、“断后”、“凶多吉少”这样的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去的，我只是想到他出征前的那道目光，那里面包含了太多东西。我一定要亲自问问他。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士兵。其实我只是个新兵蛋子，这样血淋淋的厮杀场面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对着遍野的尸体，我慌了神，只能急切地翻动穿着我方战衣的人，努力辨认那一张张血肉模糊的脸。这期间我找到了那几个欺侮我的人，这时候他们早已软趴趴地没有生气，身上却还带着一丝余温。然而我并没有觉得畅快，只是从心底涌出一股悲哀，还有更多的是焦急。
这时候我听见一阵喊杀声离我越来越近，似乎是有人向这边撤退。我精神一振，抬头一看，果然是我方的人。
那个冲在最前方厮杀的，不是郑允浩又是谁。
只是，他现在的情形不容乐观，周身挂了彩，部下也死的差不多了，这时候还有能力击敌的只有三四个人了。我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郑允浩没看到我，这时他像是发了狂，没命地砍杀，周围围着的人竟然渐渐少了，似乎被他这种不要命的打法吓着了。
敌方中军突然传令，撤下了这些肉搏的步兵。我趁着这个当口冲了过去，扶起摇摇欲坠的郑允浩。他警惕地扭头，看见是我，浓眉拧在一起，怒不可遏。
“谁放你出来的？伤成这样还到处乱跑，长不长脑子？”
他吼我。我告诉他我是自己跑出来的。这一刻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东西。
“你快点回去，现在他们撤了，暂时顾不到你。就算有人想冲过去，我还能抵挡一阵！”
他的愤怒变成了焦急。他急切地想推开我。我凄然地笑了，说，允浩啊，我大腿都成这样了怎么跑。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笑，也是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他愣了。而我看到敌方中军挥舞的令旗。我知道我们回不去了。
弓箭手在我们对面排成队形。郑允浩的脸上露出一种坚毅的神情，他的右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发颤，但是他还是牢牢地用剑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伛偻下去。我轻轻牵过他的手。
他的嗓音低沉，一如昨晚对我的劝慰：“你可想好了？”
我又笑了。“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遮天的箭雨朝着我们扑过来的时候，我轻轻闭上了眼。眼前的画面定格我初入伍的那一天，郑允浩对着花名册念着：“朴有天！”我抬头的那一瞬，他眼中突然亮起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