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灰蒙蒙，站在原地目送周玄老先生离去，我心里忽有些惆怅，或许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了。今日我能将他请来大梁国都，登临上廷辩之堂，霓凰如此聪慧，应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垂手默默站着在原处，目送那辆马车远去，长风萧瑟无边落木，无一不昭示着寒冬已至深处。看了一眼身旁立侍的黎纲，一肚子心事，最后却只说了一句】不知为何，霓凰最近起了疑心，一直在追查我身份，怕瞒不住了。
【黎纲还没来得及回答，便见一女子独自策马从远处赶来，穿着华贵锦衣，英姿焕发，那不是霓凰郡主又是何人。说来周老先生也算是她的故人，她来远送在情理之中，毕竟老先生隐居世外多年，好不容易请动一次，下次再见也不知是什么年岁。】
【轻咳两声向黎纲示意，两人向前走了几步迎接。见她还是像从前那样明丽飒爽，而我已经面目全非，不由生出太多世事无常的感叹。收敛了心绪，拱手作揖一拜，平淡地道】郡主，周老先生已经走了。

【是日辰时，闻苏哲已往送周玄老先生。独自策马出城，直赴郊外。朔风凛凛，举目处尽是一片萧瑟之景。十里长亭送别，惟有他与黎纲垂手并肩而立，车马已不见踪影。】
【翻身下马，二人已然迎上前来。拱手见礼，抬头见其面色煞白，如久病未愈，与初见时别无二致。不由记起一直以来的疑问，苏哲是谁，梅长苏又是谁？他是否为我等的那个人。转头向官道一望，不待他答话，清冷开口道】寒冬腊月，周老先生竟愿为先生移驾，看来江左盟势力深不可测。

【她似乎意有所指，但是不可自曝身份，如今能做的也不过是再多加试探几句，顺着她的话往下笑道】江左盟中，不过都是些有缘相逢才结为的异姓的兄弟。
既为兄弟自然是不问出身，不问来处。【稍作一顿，又道】江左盟素来以义字为先，方才能有今日。
【她话中有话，如何能不明白其中深意，派遣卫峥前来助她，是自己的私心。可霓凰如此敏锐，察觉到也在我的意料之中，自从踏入都城，我便知道事情远不会如此简单平淡。那些风云终将翻涌，而这搅乱平静的人，也只会是我。】
【不为其他，只是为了七万葬身于梅岭的英灵，我也义不容辞。】

【黎纲避行一旁，只余二人在亭中叙话。心中太多疑惑，却无处可究问，是以夙夜辗转难安。提步行至他身后，平淡问道】先生是想告诉我，你派来襄助我演练水战的人，也不知身份，不晓出处？
【一念至此，愈发觉其掩饰之语疏洞百出，如此苍白无力。面上清冷笑意不减，回头看向他，复道】那位义士出自江左盟，先生不会不知道吧？你若不知，那我知道的，竟比先生还多了。

【当听见霓凰说出那些话时，我就已经知道，方才对黎纲说的那些话，应该就是会发生的事情，只是再提起林殊，用一个这样的身份，这样的容貌，心中始终有些彷徨。】
【霓凰会相信我的吧，既然她已经怀疑了，只是这个怀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周老先生的到来，还是卫峥的出现，还是在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疑心了？虽然心中有无数想法，但表面依旧平静如初】郡主还知道些什么？
【她的一字一句，都在想我诉说她知道的，也在一步步的逼近真相，那个我尽全力想要掩盖住的真相，就这样简简单单的，暴露在十里亭外。】
【若无万全的把握，霓凰应该不会轻易揭露底牌，想来是有了万全之策，不若如此那她的代价也太大了些，我想来还不值得她这般使诈来得知我的身份。沉默了半响，再直视向霓凰，问道】他是谁？

【那些本该尘封的旧事，却被他再度提及，何其云淡风轻，顺理成章。心中如明镜一般，知其所言的大道与忠义，不过俱是敷衍借口。沉吟半晌，道】虽然他换了名姓，改了形貌，我还是认出了他。
他不姓云，他叫卫峥，是当年赤焰军少帅——林殊的副将，一名朝廷钦犯。【顿了顿，毫不避讳地直视他】琅琊榜首，江左梅郎。先生执掌天下第一大帮，卫峥既肯听从你的命令，说你不知其身份，我如何相信？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如今能够面对霓凰的质问，唯独剩下我的沉默，可是越是沉默，我的心中越是慌乱不已，我怕她会瞧出破绽，可是太多的真相摆在我面前，又如何还能够轻易的躲避开来。】
【忽作置之一笑，心中也平定了下来，一切原来都能够如此简单开阔，从前我不过是想着如何避人耳目，想要用另外一个身份去帮助赤焰军平反，可是霓凰她，她到底是不同的，既然有了准备，那知道与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问我的话，是希望知道江左盟中还有谁与赤焰军有关系，可是真正在乎的，并不是这个，而是她口中的朝廷钦犯，赤焰叛军罢了。不答她的问题，反问道】那郡主也相信，赤焰军是叛军吗？
【那个忠君卫国的赤焰军，如今成了众人口中的叛军，我们活着的人都是朝廷的钦犯，可是没有人站出来，站出来告诉天下人，赤焰军从未背叛过。所以我无悔，无怨无悔的做着这些事情，走着的路是我所期盼的，拖着这残破的身躯，我活着只是为了赤焰军的正义。】

【见其神情淡漠之至，仿似真的在谈论他人轶事。轻声一笑，继续追问道】那烦请先生告诉我，江左盟内，是否只卫峥一个赤焰叛军？
【他不答反问，心中一时陷入迷茫。垂目思忖半晌，只低声答道】我不知道，那时我年岁还小。【侧首远望亭外落木萧杀，野苇簌摇，大梁城的冬已至最深处。提及少时惨烈旧事，不免觉得心寒齿冷。如鲠在喉，又道】但我相信，他们不会悖君叛国。

【霓凰说出的话，不是我所想知道的，可是她也的确没错，陈年旧案，除了当事人，对错又还有谁人能轻易分辨呢。】既然郡主这样想了，那问于不问又有什么区别？
【我只不过是不希望霓凰卷入进来，这桩旧案牵扯的人和事已经太多了，可如今她却在告诉我，她如何能够轻易剥离开。是啊，百密一疏的安排，总有一些意外会发生，除了我故意而为之的告知，其他的远比我计划中的难掌控许多。】
【听见她的话，不由一笑，我从来就没有指望过，这两位能够帮助赤焰军，就像霓凰说的一样，这是他们最得意的杰作，又怎会来助我平反。可是还有一人，他是一定会帮助我的，因为他和我有一样的信念】没错，又有谁能指望誉王和太子平反此案呢？
【顿了顿，道】想要达到目的，只有一条路可走——

【闻其所言，不由苦笑道】是啊，如今评断此事，又有什么意义。铁案已定，太子和誉王不会为他们平反，因为这是他们最为得意的杰作。
靖王，【微微一愣，旋即明白他所指何人】原来你想扶持的是靖王，的确，也只有靖王能办到。
【思及此处，不免顾忌靖王刚直，岂会是太子和誉王的敌手，又摇头道】可是这太难了，一步踏错，即入万劫不复死地。先生欲为赤焰军翻案，一旦决意，恐永无回头之日。

【她懂得了我的意思，可是她却并不赞成，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觉得时隔这么多年，做什么都是无谓的事情。可惜，我们从来就没想过回头，我这条命是从梅岭捡回来的，从那天起我的命，只属于赤焰军的英魂。】
【死地又如何，置之死地方才能后生，可是这些话，我无法对霓凰说出口。因为我也会害怕，害怕她也走上一条不归路，她所看重的，不仅仅是一个我而已。】谁又曾想过回头呢，卫峥有想过要回头吗？
【我知道她的疑问从何处来，也知道为何她会出此之言，这是所有人的疑问，不仅仅是霓凰一人而已。】我以苏哲之名到京城时，很多人都问过，有暗访的，有明问的，没有人得到答案。

卫峥是赤焰旧人，受人诬指，平白蒙受叛国罪名，只得易皮换骨，隐姓埋名，如蝼蚁一般苟存。他当然想为自己洗脱冤屈，可你呢，你又是谁。【忖度他必出言敷衍，自以为能欺瞒过我，遂好笑道】先生莫要说“义见不平，拔刀为助”，我见过忠义之士，可断然不会有人能为毫无干系的人抛家舍业，不顾身家性命。
【言罢，稍平心绪，仍定定望着他】众人皆问苏哲何人。可我丝毫不关心，我要问的…梅长苏是谁。

没想到，你会是第一个这样问的人。
【霓凰所言的确在我意料之外，我以为她会试探我，也以为她会诈我，却不曾想到过，会是这样一个直白的问题将我难住了。我是谁，真的很重要吗，重要的是我是不是林殊，还是林殊是否活着，可惜她不会说出口的，她想要的，只是印证她的猜测。】
【所谓猜测，不过是臆断，可惜我却不觉得，霓凰是个轻易下结论的人，可能她的手中，还有其他更有力的证据。或许是因为我的话吗？我让她更加疑心猜忌了吗，还是说这一切本就是冥冥中注定的安排。】
【她不断追问，苏哲是谁，梅长苏又是人，这其中又有怎样的联系。不可否认，只得道】和卫峥一样的旧人。

【闻言微觉意外，察其作难神情，似与我想象中相差无几。离真相愈近，愈不想不留他转圜余地，连忙追问道】那你呢，你会如何回答？
旧人，【仔细品味此二字，纵使他含混其辞，心下却愈见清明。万般思绪错杂于一处，忧心之时反冷笑道】那为何我不认得你。卫峥为赤焰军少帅副将，忠良循训，其贤才更不需我评断。他能听从於你，你岂会是寻常赤焰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