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是这种发展，接下来的对话全部自动打了码。他带着发懵的大脑溜回座位，一眼就看到万年竹倒出瓶里最后一点酒液，推开空酒瓶，准备启开第四瓶烧酒。
“就这么一会功夫你又喝了这么多？”
荒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按住那瓶烧酒企图阻止对方的酗酒：“快别喝了，有人惦记上你的……”
“帅哥，有空吗？”
荒一个激灵，险些松开手让万年竹啃酒瓶。
“愿不愿意和我喝一杯，我请。”
对方确实是会紧张的新手，连举杯的手都有些抖，但是荒比他更慌张，刚要开口拒绝，一个声音就冷冷地飘了过来。
“他不喝酒。”
仿佛气温陡转直下，融化的冰水再次凝结成冰。
新手显然被噎住了，在原地僵了一会，壮起胆子继续搭讪：“哪有男人不喝酒的……”
酒杯咣地落在桌上，半固的冰水在瞬间的降温中速凝成冰凌，对不知好歹的靠近者蓄势待发。
对方本能地后退了好几步，而后灰溜溜地逃走，连带另一个人也不敢上前了。
温度有所回转，荒觉得身边这根冰凌又化开了，绵绵地摊成一汪水，缠上面前那瓶烧酒。
“别喝了，你该回家了。”
外面并不安全，荒难得劝说万年竹做一件事情，可惜对方固执得要死，执拗地要打开那瓶烧酒。他暗自叹息，决定撒个小谎。
“辉夜姬还在家里等你呢。”
这句话果然起了作用，万年竹愣了一下，像是终于清醒过来，立即放下酒瓶，随手掏出几张钱币压在下面，头也不回地起身出屋。
这个样子肯定是不能开车了，所幸离家不远，走回去并非难事。然而这对醉鬼来说似乎还是有些难度的，在万年竹坚持自己走路而慢吞吞地走过三分之一路程时，荒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们人类真是麻烦，过来。”
荒挡在万年竹面前背朝着他，抓过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抛下一句“抱紧”，直接揽过他的双膝将他背到背上。
“嗯？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微凉的皮肤贴在荒的脖颈上，撩过耳畔的气息却是温热的，带着暖暖的水气凝成些许凉意，似乎平日里同床共枕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这样亲近过。
“等你走回家天都亮了，你想进屋就给辉夜姬做早餐？”
话音刚落，荒听到耳边一声闷响，背上那人气急败坏地撞下脑袋，埋在荒的肩颈处不再说话。
荒感到肩膀隐隐作痛，简直想把背上那人直接扔掉。他报复似地偏头磕在对方头上，满意地听到一声痛哼，揽紧对方的双腿，加快脚步。
“你钥匙在哪里？我要开门……”
客厅的灯突然亮了。
荒看着窗户里透出的灯光一脸懵逼，万年竹说辉夜姬明天才能回来，按道理讲家里现在应该没有人，所以他才放心大胆地背万年竹回家。
但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哥哥，是你回来了吗？”
门后的声音顿了一下，而后房门打开，辉夜姬探出脑袋，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着荒。
“你是……哥哥的朋友吗？”

朋友？荒回忆了一下，几个月前他掉到车前被万年竹捡回家，到现在背着喝醉的对方回家，期间发生的种种，到底哪里像朋友了。
“算是吧。”然而他只能这样说。
辉夜姬没有起疑，直接开门让荒进屋，把万年竹放在客厅的沙发上，一面整理万年竹的衣服一面向荒道歉：“真是不好意思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平时哥哥都不会喝成这样的……”
荒摇摇头：“既然把他送到了，那我走了。”
他打算出门化成猫咪，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回家里，便拒绝了辉夜姬的挽留，准备离开。
“荒……”
荒僵在原地，那个瘫在沙发上的醉鬼不合时宜地叫道了他的名字。
“哥哥不要叫了，荒酱不在家，应该是出去了。”
看来辉夜姬以为万年竹在叫荒喵，荒长舒一口气，朝房门迈出一步，却不想万年竹喝醉了反应还是很快，上手就拽住了他的衣角。
“荒，我没允许你离开。”
这次真是明明白白地暴露了他的身份，只见辉夜姬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古怪，荒连“无礼的人类”都说不出口了。
“……哥哥你也叫荒吗？”
荒含糊地承认了。
辉夜姬的脸色变得更加古怪，她似乎犹豫着想说些什么，最终选择了按住企图爬起来抓回荒的万年竹。
“哥哥你做什么呢？就算是你朋友你也不可以这样麻烦人家的……”
“既然他想让我留下来，那我就留一晚照顾他好了。”荒干脆顺着万年竹铺好的台阶留下来，借口辉夜姬一个女孩子不方便照顾万年竹，一个人把对方背回房间。
他让万年竹靠坐在墙边，从柜橱中取出被褥铺在地板上。之前这些事情一直都是万年竹在做，荒一向是在旁边忙自己的，倒是在看的过程中学了几分。他皱巴巴地铺好被褥，正在自我欣赏时，高亢的笛声突然扬起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皱着眉头看过去，只见万年竹取下了墙上的竹笛，正靠立在墙上吹奏笛曲。
“你一定要大半夜扰民吗？平时都不见你吹。”
荒试图夺下万年竹手中的笛子，反而被对方狠狠地敲了脑袋。
“安静！没看到我在演奏吗？真是无礼的家伙。”
倒底谁才是无礼的家伙？算了，反正明天邻居找上门来也是找他。荒这样想着，摸摸头上被敲痛的地方，继续铺床，放任万年竹在一旁吹响他的竹笛。
笛声响起，宛如一条溪流从山涧潺潺淌下，蜿蜒穿过石堆，跳起欢快的水花，再缓缓流进宽阔的河床，绵延安静地流淌，像是午后静好的阳光。
荒停下了动作。
突然间，暴雨来临，河流暴涨，河水搅动成混浊的泥汤，猛烈撞击着周侧的石壁，冲上归往死亡的两岸，四分五裂地分向四方，惊叫着，尖啸着——笛子发出刺耳的高音。
一时间屋子里一片寂静。
“不吹了。”万年竹闷声闷气地把竹笛丢回墙上，衣服也不脱直接倒在被褥上。
“喂，我还没有铺好。”
荒用力推了推万年竹，只收获了对方一个暴躁的挥击，被他一把抓住塞进被子。他认命地叹了口气，努力扯平被褥的褶皱，起身去洗手间取了条热毛巾，出来正好撞见上楼的辉夜姬，端着一杯茶准备进万年竹的房间。
“给我就好了，你去休息吧。”
辉夜姬看到荒手中的毛巾有些无措：“这怎么可以？这种事情应该我来做才对……”
荒没有说话，表情淡淡的。辉夜姬渐渐没了声音，也不知道如何反驳，只好把茶递给他，然后嗫嚅地开了口。
“哥哥，你知道我哥哥为什么喝这么多酒吗？我很担心他……”
“不太清楚，我是在居酒屋碰到他的，听他说刚和小袖一家吃了晚餐。”
“小袖姐他们家吗？”辉夜姬的神色暗了下来，“难怪……”
荒觉得自己已经隐约知道答案了，他还想从辉夜姬口中再得得知些信息，就听见屋里传出一个焦急的声音。
“荒……荒！”
荒赶紧推门进去：“你又叫什么？”

也许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万年竹，但是这种误会他并不想说出去。荒喵纠结着，随着春天的临近，又增添了新的烦恼。
他到了换毛的季节。
作为一只长毛猫，荒喵掉毛就像人类掉头发一样不可避免。平日里掉得有限，可是到了换毛的季节，他的长毛开始和春天的杨絮一样粘得到处都是，收拾几天攒下来的猫毛都可以扎一只迷你毛毡猫了。
直到一天，万年竹崩溃地处理完西装上的猫毛，终于忍不住把滚刷丢向窝在沙发的荒喵。
“荒大人，我怎么和你说的，不要靠近我的西装！你以为黑色的西装就看不见了吗？还有，给我从沙发上下来！”
“你这个愚蠢的人类不要随便污蔑别人，我可没有靠近你的西装。”
荒喵冲万年竹凶凶地呲出虎牙，跳下沙发，觉得背后有东西扯住了他的毛，扭头一看，是滚刷粘在了他的背上。
“你这个人类！太无礼了！”
“你少左一个人类右一个人类了，你整天吃我的喝我的什么都不做，还有脸凶，”万年竹揪下滚刷，又是一坨猫毛，“你看看你，现在连辉夜都不愿意撸你了。”
“吃你的喝你的怎么了？掉毛怎么了？你的头发掉得比我的毛都多，人类。”
万年竹本来就被荒喵的猫毛搞得心烦意乱，又听到他这样嘲自己，火蹭蹭蹭地窜到头顶。
他整天工作那么辛苦掉点头发不是很正常的吗？是谁整天悠闲自在没事做还给他添麻烦的？这只猫当他的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看来是时候惩罚一下这只好吃懒做的猫咪了。
他捏住荒喵的下巴：“荒大人，从今天开始你的伙食费由你自己赚。”
这下轮到荒喵傻眼了，等他想起来要反抗，已经被万年竹扔到犬神店里梳毛了。
“我们还要去哪？”梳完毛的荒喵趴在车里，胆颤心惊地看着车子驶向他不熟识的地方。
“送你去赚钱。”万年竹没再多说，十几分钟后将车停在一家咖啡馆前，拖着荒喵走进咖啡馆。
店门一开，荒喵闻到了扑面而来的咖啡香气，混杂其中的，还有各种同类的气息——十几只不同品种的猫咪待在偏内的区域里，爬着猫架，或是窝在垫子上睡觉。
“先生您好，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迎面走来一个店员，说话声音比以往听过的都要轻声细语。
“谢谢，不用了，我是来找你们店长的。”
万年竹拒绝了店员，直接来到咖啡馆二层，敲响了店长的房门。
“请进。”
他推开门，只见一个留着黑色长发的女人坐在办公桌前吞云吐雾，一只毛特别长的布偶猫趴在她的腿上，懒洋洋地打着哈欠。
“呦，稀客啊，竹君不是不喜欢会掉毛的小动物吗？怎么想到来我的咖啡馆了？”女人把烟掐灭在烟缸里，看着万年竹怀里的荒喵笑道，“听小金鱼说你养了一只黑猫，居然是真的。”
“你还是这么消息灵通啊，烟姐。”
被称为烟姐的女人全名烟烟罗，开了一家猫咪咖啡馆，对接犬神的宠物店，还兼带流浪猫的收养工作。
万年竹的夸奖让烟烟罗颇为受用，她挠挠布偶猫的下巴，继续说道：“她和我说你的猫咪从小混混手里救了她和小辉夜，我又听说一个月前他帮小袖家寻回了走失的伯母。”
“这么一听，我家猫咪还挺有名气的。”万年竹垂眼看向荒喵，对方嫌弃地撇过头。
“不仅聪明有名气，还很有脾气呢。”
烟烟罗起身，布偶从她腿上跳下，跟在她身后来到荒喵面前。
“对吧，荒酱？”

为了能看到荒喵的工作表现，万年竹特地提前离开了公司，抵达咖啡馆时太阳还悬在地平线上方。他推开门，一眼就望见坐在猫架上背对他的荒喵，还有蹲在荒喵面前逗弄他的女孩。
“来啊小猫，来和姐姐握手，把你的爪爪伸过来就好啦。”
万年竹隔着几十米都能感受到荒喵身上散发的嫌弃的气息，可惜女孩只当他是普通猫咪不会握手，在那里孜孜不倦地教导他如何握手，直到荒喵无可奈何地把前爪拍在女孩手心里，女孩才揉揉他的脑袋，夸了句“小猫你真聪明”，兴高采烈地走了。
万年竹没忍住笑出声来。
荒喵似乎是听到了，他扭过头，发现万年竹已经来了，还在嘲笑自己，愤愤不平地喵出一声，对方笑的声音更大了。
在公共场合喧哗并不礼貌，万年竹赶紧捂住嘴，走到荒喵跟前：“还挺适合你的。”
他摸上荒喵的右耳，那里戴了朵玫红色的小花，还垂着两条链子。
“适合什么适合！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荒喵几近炸毛，他狠狠拍开万年竹的手，拨弄头上的花饰想要弄下它，但是猫咪没有人类那样灵活的手指，拨弄半天也没有解开。
距离咖啡馆打烊只有十几分钟了，荒喵还在尝试解开花饰，也不理万年竹，看上去十分委屈。他这个样子让万年竹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过分，只是惩罚的话应该差不多了。
万年竹想到这里，亲自上手解下花饰，托起荒喵抱在怀里。
“辛苦了，我带你去领工资。”
荒喵别过头，一言不发。
万年竹本以为烟烟罗会找各种理由拒发荒喵的工资，没想到对方爽快地拿出寄养费的一半，还夸奖荒喵表现优秀。
荒喵本来还在生气，被万年竹手里的钞票吸引了注意，眼睛亮了起来。他仔细看了眼数额，刚刚提起的精神又消沉下去。
根本买不了多少东西。
万年竹看着荒喵闷闷地窝在自己怀里，大概能猜到他的心思，趁机诱导：“工作的感觉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们人类从大人到小孩都一样的麻烦。”荒喵回想起白天在咖啡馆被大人撸毛被小孩拽尾巴的情形，心里一阵恶寒。
“谁不是这样呢？想要好好生活就要好好工作。”
荒喵略带同情地瞅了一眼万年竹：“你们人类活着也挺不容易的，”他又想到自己，那点同情一下子消散干净，“也不知道今天晚上能吃上什么。”
看来奏效了。万年竹笑了一下，挠挠荒喵垂下的耳朵：“虽然不容易，养你还是足够的。”
“嗯？”耳朵竖起来。
“晚餐还是照常，如果你能一直乖乖的，不让我的生活更加不容易，以后你就不用打工了。”
“休想命令我，人类。”话虽如此，荒喵还是蹭上了万年竹的手指。
晚餐果然照常准备了，甚至比往日还要丰盛。忙碌了一天的荒喵食欲正盛，刚要开动，窗外传来唔喵一声，尾音拉得长长的，黏糊又缠人，让荒喵瞬间没了食欲。
“嗯？附近还有没做绝育手术的野猫？”
万年竹透过窗户，在黑暗里看到一双金光闪烁的眼睛，又紧了紧窗户。他转过身，注意到荒喵的异常反应，莫名感到有些不爽。
“我听说母猫发情的气味和叫声会让公猫发情，你该不会是受到影响了吧？”
“你这个人类怎么尽想些龌龊的事情，我只是觉得那个声音很烦。”荒喵倒是没有说谎，外面唔喵唔喵得没完没了令他烦躁。
万年竹将信将疑：“不管怎么说你注意一点，别在外面乱搞小母猫给我添麻烦。”
“你才乱搞呢。”
荒喵甚至懒得和对方计较，他的注意力全在屋外的叫声上。直到叫声慢慢变小，那只母猫大概是离开了，荒喵才能够安稳地吃饭，所幸猫饭十分美味，他很快寻回了食欲。
夜风涌动，层叠的云遮住了初升的月，屋外陷入一片黑暗，只有各家灯火燃起有限的光明。有什么动物爬上了对面的屋顶，轮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似乎是猫。他既不叫，也不动，就矗立在那里，直勾勾的目光穿过玻璃，看向屋内的荒喵。
荒喵觉察到了这个目光，警惕地用余光盯住对方，心中满是疑惑。
云散去，月光流下，照亮了那只猫蓝灰色的皮毛。

“哥哥，这两天学校里来了一位知名教授，学校安排我和几个同学去接待一下，我明天晚上就不回来了。”
“教授？安全吗？”
辉夜姬很是无语：“津久见教授，知名物理学家，哥哥你要是不放心可以查一下，”她端起味增汤，“我都是大人了，而且小金鱼也会去。”
“这样啊，”万年竹若有所思，突然想起什么，“对了辉夜，你是不是和金鱼姬说了荒的事？”
“荒酱？我经常和她说啊。”
“不是荒酱，我是说我的那个朋友。”
辉夜姬愣了一下，心虚地用碗遮住半张脸，视线飘到一旁：“啊，我和她说哥哥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和荒酱同名，也叫荒。”
“就这些吗？”
“是啊，我没有说别的了。”
当然不止这些，辉夜姬本来只是想咨询一下金鱼姬，结果没架住对方的软磨硬泡，把事情的细节全部倒了出来，最后还得出个男朋友的结论。她听到万年竹嘀咕道“奇怪”，小心地问道：“哥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今天去烟烟罗那里了，她提到的。”
就知道小金鱼靠不住，明明和她说过不要告诉其他人的。辉夜姬表面不动声色，心底已经画了无数个圈圈。
他们很快吃完晚餐，轮到辉夜姬洗碗了。万年竹收拾好桌子，觉得身边空落落的，才意识到荒喵好久没有动静了。他来到荒喵的饭碗旁，发现碗里的食物只吃了一小半，而荒喵不在。他环顾四周，看到旁边的窗户打开了一条缝，刚好能过一只猫。
“难道又跑出去了？”
万年竹疑惑地关上窗户，反正荒喵会自己打开。他走出几步准备上楼休息，就听到屋外几声猫叫，很微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然后，气势汹汹地压了过来。
万年竹震惊地看向窗外，只听外面一群猫咪唔喵唔喵叫得跌宕起伏，一只猫咚地撞上窗户，掉下去，又爬上来，火急火燎地拨弄窗户。
“人类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过来开窗户！”
万年竹反应过来，窗外那只居然是荒喵。他连忙上前打开窗户，荒喵身子一扭钻进屋，顺着万年竹的胳膊攀上他的肩颈，把自己围成围巾。
在路灯昏暗的光线下，万年竹终于看清屋外的情形——墙角处乌泱泱地守着十几只种类各异的猫咪，全部死死地盯着荒喵跳进的窗户，几十只眼睛在黑暗中发光，宛如狩猎中蛰伏的野狮。
“我的天，你从哪里招惹了这么多发情的母猫？”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出去散个步！”
万年竹关紧窗户，也没有问荒喵怎么饭都没吃完就出去散步。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荒喵身上沾满了难闻的气味，那些猫咪还嗷嗷地叫个不停，听得人心烦意乱。
万年竹皱起眉头，拿来手机打出电话：“喂，是犬神吗？你现在还工作吗？我家楼下莫名聚集了一群发情的母猫，麻烦你过来带她们回去，等她们发情结束了，没有戴猫牌的全部做绝育手术，钱我出。”
这么狠吗？荒喵感到跨下一凉。
“你也是的，大晚上出去做什么，非要小母猫把你勾引走吗？”
“我对她们没有兴趣，她们叫得比平时难听多了，气味也不好闻。”荒喵义正言辞地反驳。
“你也知道难闻啊，你现在臭哄哄的，”万年竹把荒喵从脖子上揪下来，嫌弃地拎在手里，“给我去洗澡。”
“你一个人类能闻出什么！不要胡说！”
荒喵挣扎着逃出来，又几步跃上万年竹的肩头，再次围成围巾。
也许是太过反感母猫的气息，荒喵觉得今天的万年竹格外好闻，仿佛烟香缭绕，慢慢地，充斥身心。

荒喵多少是受到了猫咪习性的影响，很讨厌在水里洗澡。他在水盆里挥舞咆哮，溅了万年竹一身水，洗完出盆一甩，又是一身水。
“荒大人，不是叫你乖一点吗？”
刚换好的衣服就不能穿了，万年竹简直想赏荒喵一个爆栗，不过考虑到这是大多数猫咪的恶习，就没有和荒喵计较。他给荒喵擦干毛，抱他进屋，换下自己湿掉的衣服。
身上还是湿湿的，毛黏在一起的感觉让荒喵很不好受，然而这不代表他就愿意被吹风机吹干皮毛。
“你放开我！愚蠢的人类喵！”
一只手按住荒喵颇为困难，万年竹索性把他圈在怀里，以免他挣扎逃跑，而睡衣本身很宽大，万年竹又不想再弄湿一身衣服，便顺势把他按在自己胸上。
荒喵感受到脸侧温热柔软的胸膛，一下子懵圈了。有些发凉的猫毛，一侧在热风中烘干，一侧在体温下捂暖。强劲的热流把万年竹的衣侧吹开，让他的肌肉完全暴露在荒喵眼前。风旋转回流，混合着对方的温度与气息。
热度似乎不只是由外而内了。等吹风机停下，荒喵匆忙跳出臂膀，躲到离万年竹最远的角落里。
这不对劲。荒喵察觉到身体内的燥动，隐约猜到了原因，但是他真的不喜欢那些母猫的气味，那么多个夜晚和万年竹缩在一床被子里也没有过这种反应，而且无论是哪种原因，他都不想承认。
万年竹没有注意到荒喵的异常，他也去冲了澡，吹干头发回屋，一打眼没有看见荒喵，只觉得身上有些冷，下意识往窗户那边一看，发现荒喵竟然打开了窗户，正坐在窗台上吹冷风。
“你疯了？想生病啊！”
他慌忙关上窗户，将手搭在荒喵身上，感觉仿佛在摸一块冰冷的玉石，心里一惊，想都没想就把对方抱进怀里，完全不顾荒喵的反抗。
“别碰我！”
荒喵在他怀中扭动，全身笼罩在还未散去的湿气中，刚刚泡过热水的肌肤贴在他脸侧，更温暖，也更柔软，仿佛要融化他寒风浸透的皮毛。
“别动，”万年竹下意识皱起眉头，收紧手臂，目光无意间扫到某处粉红，“嗯？”
然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视野内光线一暗，身体被一个重物压住，他没有撑住直接倒在地上。背上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他低声骂道，抬手就是一巴掌。
“你突然变人是要谋杀吗！”
荒自然是接住了，还一手一边按在地上：“当然只是为了摆脱你。”
万年竹气到面颊发红，刚刚骂出一个“你”字，突然脸色一僵，迅速充血，视线不自觉地飘到下方，连气势都弱了七分。
“你……你硌到我了……”
荒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跨下的硬物，正好顶在对方同样的位置。
“人类你什么都没有看见！”
荒腾地弹起来，万年竹觉得身上的骨头都要碎了。他看到荒身后炸起的尾巴，脸上泛着和他一样的绯色，一时间只能想起受到惊吓的猫咪。
然而接下来就该他受到惊吓了。
他见荒冲向房门，顿时寒毛耸立，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扑到荒身上抱住他：“你疯了辉夜还在外面呢！”
“哥哥你是在叫我吗？”
楼下传来的声音让两人一同僵在原地。
“没事的辉夜，荒有些闹腾，我在教训他。”
万年竹趁机锁上房门，转过荒的身体，把对方抵在门上，却避开了他的视线：“你真发情了？”
荒把脸扭向另一侧，犹豫半晌还是含糊地应道。
“所以呢？你急着跑出去做什么？想找刚才那群小母猫？”万年竹说着瞄了他一眼，眉头越拧越紧。
“都说了我对她们没有兴趣。”
似乎连衣料都挡不住温度了，两人相贴的地方在发烫，荒感觉呼吸在加速，意识在模糊，再这样下去怕是连理智都要消失。
“离我远一点！”他一把推开万年竹，跌跌撞撞地跑向窗户。
万年竹被他推得一个踉跄，肩膀磕在柜门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刚缓过来就看见荒拉开窗户，变成猫咪要跳出去，不由得怒上心头，几步上前拽住荒喵的尾巴。
“没兴趣还能发情？给我在家憋着……”
万年竹的气话被尖利的喵叫打断，他再一次被荒扑倒在地，却是被完完全全贴压在地面，肌肤之间仅仅隔着两层布料。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荒身上的温度，喷洒在耳边的气流，还有抵在腿间的炙热。
“……人类，这是你自找的。”

身体很疲倦，即使阳光在眼皮上涂满鲜亮的橙色也难以唤醒乏累的身躯，但是精神很亢奋，甚至比身体先一步清醒过来。荒慢慢恢复身体各处的知觉，第一时间察觉到怀里光滑温热的事物。
荒睁开眼，看到面前光裸的肩颈，布满深浅不一的吻痕，昨晚的疯狂一瞬间涌入他的脑海。
迷离的泪眼，低软的哭腔，纠缠的发丝，黏滑的触感，碰撞的躯体，湿热的甬道。
仅仅是回忆，荒就觉得身下又要聚起热流。他捂住半张脸，心中思绪杂乱，只想赶紧离开怀中的人，刚做出一点动作，感到怀中的身体一颤，齿间泄出一声微弱的喘息，才发觉下身被温暖包裹，正滑过某些液体。
他沉默片刻，缓缓地从对方身体中抽出分身。
万年竹还没有醒来，双眼紧闭眉头微锁，不知道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荒稍稍整理了一下他凌乱的长发，给他裹好被子，把他身上的红痕全部遮住。
辉夜姬应该是很早就走了，荒特地变回猫咪在屋子里勘察一遍确认了此事。他路过他的食盘，发现里面已经盛好食物，旁边还留了张字条。
「荒酱要乖乖的哦，不要给哥哥添麻烦。」
自从辉夜姬发现万年竹会给荒喵留纸条，便也开始做这种事情。虽然她不相信荒喵能看得懂，但还是乐此不疲。
荒一直不太明白人类为什么执着于做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尽管他能够看懂。他不屑地哼了一声，把那张字条收起来，上楼去浴室洗澡。
水流冲洗掉汗渍与黏液，也带走了些许肉体上的疲惫。荒神清气爽地回到万年竹的房间，恰好撞上对方半睁的双眼，四目相对。
房间里陷入一片寂静。
“……你要洗澡吗？”荒率先打破了僵局。
“嗯……”万年竹应道，忍着全身的酸痛感想要起身，结果被子滑下发现自己还光着身子，身上还有不少暧昧的印迹，顿时红了脸，“等一下，麻烦把衣服递给我。”
万年竹的声音有些发哑，听得荒也脸上发烫，他抓过衣服丢给对方，匆匆地跑去浴室放水。
万年竹解开颈链甩到一旁，脖子上勒过的地方还在发痛，也不知道有没有留下痕迹。他挣扎着坐起来，微凉的液体从身后顺腿流下，让他脸上又是一阵烧意。他抿着嘴伸手过去抹掉一些液体，意料之中地看到手上的白色浊液，认命似地叹了口气。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只想放空大脑冲个澡。
他披上衣服，把脏兮兮的被褥扔到洗衣机里清洗。他没有看到荒，却看到浴缸里放好的热水，蒸腾的水汽软软地碰触了他的心房。
等他洗好下楼，看到荒坐在餐桌前，桌上摆好精致的早餐，一阵诧异。
“你做的？”
荒敲了敲桌上的字条。
万年竹拾过字条，认出是辉夜姬的字迹。
「哥哥注意身体，别太辛苦了。」
后面还画了棵微笑的竹子。
大概是因为他今天起晚了，辉夜姬误以为他工作太辛苦。虽然他昨晚确实很辛苦，但却不是因为工作，那句“注意身体”反而让他身上的异样感更强烈了。他趁脸上还没有烧起来把字条叠成四折收进口袋，抓起筷子敲在荒的碗上。
“你又乱吃东西！”
荒捧开自己的碗，看了看里面夹的食物，生气地反驳：“没有乱吃！”
万年竹扫了一眼他碗里的东西，发现确实是他可以吃的，讪讪地摸了摸鼻子。
早餐在尴尬的静默中进行着，两人都没有开口，仿佛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总要有人面对现实。
“荒，”万年竹叫住荒，自己却低头盯着碗筷，“你的发情还要持续多久……”时间太长的话就需要他想对策了。
“不知道，但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昨天晚上只是个意外，不会再发生了。”
“你什么意思？”万年竹听出他话中有话，撂下筷子严肃起来。
“昨晚要不是你百般阻挠，根本不会发生那种事情，”荒偏过头，语气里带着点责怪的意味，“发情的话发泄一下就好，我自己出去解决。”
离开发情诱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荒在心里盘算着怎样偷偷跑出去，谁知桌前那人咣地放下碗筷，铁青着脸走过来揪住他的后颈，让他喵地一声变回猫咪。
“你个无礼的人类又要干什么！”
荒喵惊恐地看着万年竹打开大门，感觉后颈上的手一松，眼前大地急速上升，撞在眼前颤了几下。
“想出去发泄就去啊，我不拦着你啊。”
万年竹居高临下地说出一句，反手一甩关上大门。
“你这个人类发什么疯！愚蠢！狂妄！”
荒喵摔了个猫啃泥，爬起来暴躁地叫嚷几声，只觉得万年竹莫名其妙。他在门口转了几圈，见对方真的不给他开门，也莫名感到火气，拍拍地面喵喵不满，头也不回地跑进层叠的房屋后，消失不见。
万年竹靠在门上，听着门后的声音渐渐消失，抬手捂住自己的双眼，企图用黑暗淹没脑内纷乱的画面。
他知道荒只是发情，他知道昨晚只是意外，所以他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昨晚要阻止荒出去？为什么不制止荒的所做所为？荒他又是什么意思？既然是发泄既然是意外，为什么要问他痛不痛？为什么要那么温柔地亲吻他的后颈？
到底，为什么……

“受冷空气影响，今日夜间东京地区气温骤降，部分地区会有中雨或是雨夹雪，最低气温零下5摄氏度，请大家做好防寒准备……”
雨滴随风落在车窗上，连成溪流。
天气阴沉，还飘着小雨，等万年竹回到家，屋外已经没了阳光。屋内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一只黑猫探出头，高冷地说一句“人类你回来了”。
万年竹走遍家里每一个地方，打开每一盏灯，把所有角落照得灯火通明，也没能从驱逐的黑暗里找出那只黑猫。
荒真的没有回来。
万年竹觉得心口好像堵着一团棉花，闷闷的很难受，可是想起荒临走前说的那些话，他又泛起火气，嘟囔着走就走别回来了，准备去厨房弄些吃的。
其实他也没什么胃口，只想随便热点牛奶泡麦片。他打开冰箱，入眼就是成排的舒化奶，是荒平时最爱喝的那个牌子。
这下连喝牛奶麦片的心情都没有了。万年竹重重地关上冰箱门，满脑子都是荒，是荒和他吵架拌嘴的样子，是荒变成猫咪叫他人类的样子，是荒掉在他车前，冻得冰凉僵硬的样子。
窗外的雨势已经变大，还夹杂着冰晶与雪花。他望向窗外，在呼啸的北风中辨析出冰雪掉在玻璃上的细微响声。
气温再降也不会有几个月前那么冷了吧？但是万一那只不乖的猫咪生病了，自己还要花钱给他治病。要是路上的积雪化成水，他湿乎乎地回来，踩得屋里到处都是爪印，最后头疼收拾的还是自己。
万年竹犹豫再三，秉着不想给自己找更多麻烦的想法，抄起雨伞冲出大门。
风有些大，携着雨雪砸在脸上，将眼前万物吹成朦胧的景象。万年竹搜寻着每一处荒喵可能藏身的地方，一路寻去，来到犬神的宠物店门口。
“犬神，荒有来你这里吗？你有看到他吗？”
“没有啊。怎么了？荒酱还没回家吗？”外面风雨不小，犬神打开店门想让万年竹进来，“这种天气你出门不安全的，再说了，荒酱那么聪明，现在肯定是躲在某个干净的地方避雨了。”
万年竹摇摇头，拒绝了犬神的好意，继续沿街寻找。
犬神望着对方离去的背影，也开始担心起来。他家雀上午飞出去玩，到现在也没有回来。
“雀是被雨困住了吧，不然按平时早该回家了。诶，我记得天文台说最近太阳表面运动活跃，这两天会有特大磁暴，难道雀是被影响找不到家了？”
这样想着，犬神变得坐立不安，他决定等雨小些出去找雀。这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在他按捺不住想要起身出门时，雨势终于变小，他的雀回来了。
“雀你可算回来了，快过来擦擦羽毛。”
然而雀只是叫了几声，从屋外直接飞上二层，来到拐角处的屋檐下，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你吵死了，小心吃掉你。”
黑暗里睁开一双金色的眼睛，正是荒喵。
和犬神说的一样，荒喵可不想淋雨弄脏自己的皮毛，刚开始飘雨丝的时候就躲到了犬神的屋檐下，直到现在，期间万年竹路过向犬神询问他的下落，他也尽收眼中。
但是他还在生气，就放任万年竹继续找寻下去。
雀显然不怕他，在他凶完后叫得厉害了，甚至飞扑到他脸上。荒喵恼怒地拍开雀，突然间闻到一股淡淡的的气息，几乎被雨稀释到不见，但他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那是万年竹的气息。
“什么情况？”荒喵发现那气息是从雀身上传来的，再结合雀的表现，一下子紧张起来，“雀，告诉我那个人类在哪！”
雀振翅飞出屋檐，荒喵也顾不上再置气，跟在雀身后从屋顶跳下。
“等等雀你又要去哪？”犬神急忙追过去，但是他哪里能跟得上一只飞鸟，很快雀就消失在他视野里。
“那你小心一点！”犬神只能无奈地喊一句，刚要转身回店，一道黑影从他脚边窜过，溅起一串水花。
“诶？是我眼花了吗？刚才那只好像是荒酱……”

从马路到围墙再到屋顶，荒喵翻越重重阻碍选择最近的路线一路狂奔，终于在一个没人的昏暗角落里，找到一个躲在伞下缩成一团的人类。
“这么冷的天你蹲在那里干什么啊？”荒赶紧变回人跑过去，掀开雨伞，入眼的景象让他心头一紧，“你怎么湿成这样？”
万年竹的羽绒服已经湿透了，皱巴巴地贴在身上，他的脸上全是冰晶和水痕，连头发也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他的嘴唇冻得发抖，眼神也有些涣散，迷迷糊糊地瞪了荒很久，才认出他来，瞬间红了眼眶，哑着嗓子吼他：“你回来干嘛？继续跑啊！”
即使是吼声听起来也没什么力气了，荒把万年竹搂进怀里，发现他两手冰凉，脸上却滚烫。
“你发烧了，快点回家。”
他一手揽腰抱起万年竹，没想到对方又开始挣扎。
“荒你给我站住……”
荒顺着他的手移过视线，看到一只路过的小黑猫，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人，竖着尾巴，一溜烟跑开了。
万年竹似乎是想挣脱追上去，荒赶紧按住他：“我在这呢，你看清楚点，那只不是我！”
荒重复了好几遍万年竹才反应过来，捧着荒的脸瞪了好一阵，确认无误后身子一软，倒在荒的怀里。
荒拦了车，连雀一起捎回去，到家后才让雀飞回犬神店里。他给万年竹喂了感冒药，脱下对方湿掉的衣服，裹上大衣，取来毛巾擦拭对方的长发。
“荒，我想喝酒……”
“都生病了还想着喝酒。”
“冷，我要喝酒。”
“……”荒从这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委屈，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驳，“我一会给你拿，先洗澡。”
荒说完便去放了一缸热水，横抱着万年竹来到浴室，准备脱掉他的里衣，刚撩起衣角就看到他腰上紫红色的指痕。
荒在心底暗骂一声，闭着眼睛扒光万年竹的衣服，把他丢进浴缸，怀揣着一颗乱蹦的小鹿逃进厨房。
等他用热水温上清酒，又上楼铺好被褥，时间已经差不多了。他把万年竹抱回卧室，换上睡衣吹干头发，让他喝了温酒，再严严实实地塞进被子里。这一系列操作起了作用，万年竹的表情看上去舒缓了许多，他缩在温暖的被窝里，沉沉地睡去了。
荒摸摸万年竹的额头，感觉似乎没有那么烫了，才安心地关上灯，钻进万年竹的被子睡在他身旁。

荒被短促的呼吸声惊醒，猛然睁开眼，看到万年竹面色潮红，口唇发青，紧锁着眉头呼吸困难。
“人类你怎么了！”荒掀开被子搂过万年竹，发现他一身冷汗，心跳得异常快速却微弱。
“手……手机，打……119……急救……”
“你手机在哪！”
“外……衣……”
万年竹口齿不清，正在逐渐失去意识。荒唤了他几声没有得到回应，心跳也跟着加速。他立即跑下楼，从丢在沙发上的湿羽绒服里翻出手机，按了几下，却没有任何反应。
荒不禁骂出声，慌乱中想起家中的座机，几步跑去拨打电话。
“喂！快派人过来救人！”
“先生您冷静一下，麻烦告诉我们出了什么事情。”
荒简述了万年竹的状况，对方马上了解了情况，向他询问详细地址。
“地址？”荒愣住了，他来这里几个月，只知道万年竹住在京都世田谷区，具体位置从来没有问过。
他摔下电话返回楼上，拉开房门扑到万年竹旁边，急急地喊道：“人类你快醒醒！告诉我地址！”
他一边喊一边试图推醒万年竹，拽过对方的手腕，突然安静下来，颤抖着手摸向对方的脖颈，一下子僵在原地。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生命迹象。
荒把万年竹揽进怀里，直直地盯住他的脸庞，幻想他能睁开眼，骂自己一声“**猫”，但是万年竹始终闭着双眼，睫毛不动，在月光下投下静默的影子。
荒沉默许久，终于认清了这个现实。
这个从雪地里救起他的人类，和他争吵、为他担心的人类，陪他度过了整个冬季的人类，甚至和他发生了最亲密事情的人类，在这一刻，被宣告了死亡。
他哽咽住，抵在万年竹的额头上，满脑子都是万年竹曾经对他说过的话语。
说好的一家人呢？说好的不离开呢？你希望我活久一点，那你呢？
几千年来他一直是命运的掌控者，而今天，命运在他最脆弱的时刻狠狠回击，叫他满身鲜血，无力反抗。
不。
他抬起头，周身泛起荧蓝的柔光。
命运的轨迹永远不会脱离他的掌控。
他的黑发渐渐变浅，他的金眸慢慢加深，全部在蓝光中染成夜间的星空。他伸手穿过万年竹的发丝，托起他的后脑，亲吻在他的额头。
“阿竹，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命运的支流啊，请你溯流而上，回到最初的歧点。

最近有事，停更一下。

蓝光在一瞬间布满视野，又渐渐消散。耳边响起淅沥的雨声，当视野内再次清晰起来，眼前的万年竹和房间全都消失不见，荒又变成猫咪，回到犬神宠物店的屋檐下。
荒喵站起身，望向天上的阴云。他现在的力量很弱，无法准确地逆转到过去的时间点，不过目前天还半亮，万年竹可能刚刚出门。
荒喵没有多想，直接冲进雨幕，奔向万年竹的家。雨丝落在他身上，渗进他的皮毛，让他感到寒意。他的身体越来越重，速度却越来越快，像躲避日光的黑影，穿梭在街巷，终于在一个小巷的拐角处，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
万年竹在呼唤他的名字，寻找他可能藏身的每个角落，昂首间倾斜了伞，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裳。
这里也没有。万年竹收回视线举正伞，嘴里忍不住抱怨，心里却愈发沉重。他有些后悔将荒喵扔出屋了，虽然他依旧不认为自己有错，但他也不是不了解荒的性格，也许荒并没有说出他的心里话。
思考再多也没有用了。万年竹准备动身前往下一个目的地，只听雨里多出一个人的脚步，快速地向他走来，溅起一连串的水花。他警惕地回过头，刚一转身便被抱了满怀，那人的侧脸贴在自己颈间，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自己的衣领。
“……荒？”
这个身材，这个气息，不会再有别人了。万年竹感受到颈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腰间的双臂越收越紧，荒搂得他快要喘不上气，之前想说的话语全部被他抛至脑后，只剩下雨滴在静默中奏响乐曲。
仿佛时间被无限拉长了，连耳旁的雨曲都慢慢沉默，像是雨滴凝固在水面之上，折射出两人相拥的倒影，久久停留在原地。
“……荒。”万年竹再次叫道这个紧拥自己的人，他的皮肤很冷，浑身都湿透了，万年竹担心他会生病。
暂停的时间开始流逝，荒松开了手，稍稍向后移开，垂眸看向万年竹，声音低沉，带着些许鼻音。
“我们回家吧。”

难受吗？
真的没发烧，那就好。
之后，要是有人来找“荒”，告诉她，你不认识“荒”。
天快亮了，我该走了。
眼前端坐的身影站起身，消失在门后。
“荒……”
万年竹缓缓睁开眼，没有黑暗中的身影，只有眼前的日光。光线似乎是比往日都要强烈，他适应好久才完全睁开双眼，翻过身，发现荒不在。
“荒？”
他想起梦中的告别，心里咯噔一下，但还是安慰自己荒可能只是早起了在吃早餐或者出去散步。
他披了件衣服，在屋里上上下下寻了个遍，没有看到荒。
难道真的出门了？万年竹心中隐隐不安，正在犹豫要不要出去找荒，就听到玄关传来叩门的声音。
“请等一下，马上就来。”
万年竹下意识认定那不是荒，荒的话变成猫咪从窗户钻回来就行了，没必要敲门。
敲门？
万年竹的手停在门把处，视线移到一旁的通讯屏上，屏上漆黑一片。
这么早来拜访，既不按门铃，也不说话，会是谁？说起来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的行为，但偏偏在这个时候组合在一起，让万年竹不禁提起了戒心。
他把门打开一条缝，差点被闪瞎眼睛。
门外站着一名身着华服的女子，白金色的长发，头上戴着金色的头饰，衣上装饰着许多勾玉，像是将日光聚在身上，似乎在闪闪发光。
她微笑着，宛如一位慈祥的母亲。
“让荒出来。”
万年竹本来有些失神，听到对方说出荒的名字，顿时警惕起来。
不是荒酱，是荒，可是能有几人知道“荒”这个名字？
“不好意思，虽然不太清楚您为什么要找我家猫咪，但是它现在不在家，从早上起来我就没有看到他。”
“猫咪？真是有趣，”女人掩嘴轻笑，“你居然甘愿当一个人类的家猫吗？”
万年竹目光冰冷，眉心止不住跳动：“您要是没有其他事情就请回吧。”
他后退一步准备关上大门，谁想那个女人伸出一只脚挡在门前，动作优雅却迅速。
万年竹用力拽了拽门，门纹丝不动。
“还从未有过人类敢这样对待我，你可真是无礼。”
眼前的光急速聚拢在女人指尖，仅仅一秒万年竹的视野中央便被白光覆盖，本能的直觉让慌恐一瞬间侵蚀他的全身。
电光石火之间，一个黑影挡在他面前，他耳边一声巨响，想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等他能辨清眼前的事物，他看到荒的背影，散发着抑制不住的怒气，死死扼住了女人的手腕。
“我就知道你会出现的。”
女人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笑容还是那样温柔，带着灼尽一切的温度。
“弟弟，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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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会有人这样对自己弟弟的吗？”
荒扭住女人的肩试图压下她的胳膊，不想对方手一翻一拽，乱了荒的脚步，紧跟着脚下踹上荒的小腿，揪住荒的头发，重重地按到门框上。
“你是不是在人类中间待得太久了思维都被同化了？‘弟弟’，你以为这个词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指尖上再次聚拢日光，“那只是一个称谓罢了。”
荒无法挣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光线凝聚，突然间，向后划出一串花火。
折叠椅在空中抡出一道弧线，取代了女人原本的位置。万年竹甩手抓过荒的手腕，将他拉进屋里，关上大门，锁起来。
荒目瞪口呆：“你知道你打的是谁吗？”
“我管她是谁，打我的人她活该挨打，”万年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的注意力全在屋外那个危险的女人身上，“门锁上了她进不来了吧？要不要把窗户也锁了？”
荒忽然想到什么，慌忙拉起万年竹向里屋跑去：“快到没有窗户的房间里躲起来，把门缝堵住，不能进一丝日光！”
话音刚落，万年竹眼前一黑，巨大的力道撞击在他胸口，他感到身体一轻，胸口传来巨痛。
“阿竹！”
荒眼见万年竹被击飞，落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顿时发指眦裂。可是现实没能给他反击的机会，女人幽灵一样出现在他身后，反扭过他的手臂，膝盖一顶让他屈膝跪倒在地，抬起左手扶正头饰，指向想要挣扎起身的万年竹。
“人类，你既然胆敢冲撞神明，那必然是做好准备接受惩罚了。”
食指弯曲。
“我和你回去！”
“嗯？”女人收回食指，看着荒被刘海挡住的侧颜，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戏谑。
“我和你回高天原，别动他……”
“早这样不就没有这么多事了吗？”女人微笑着拨弄荒的刘海，故意露出他惊怒的双眼，又扫过试图扶墙起身的万年竹，“那么这次就放过你了，人类。”
万年竹在墙边摇摇欲坠，他视野内阵阵发黑，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两个人影，在炫目的白光之后，消失在原地。
“荒……”
没有人回应他，迎接他的只有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