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青花瓷
《青花瓷》诞生时,上张专辑的两首中国风的热潮尚未消褪,甚至《东风破》、《发如雪》都还未淡出人们的视线,仿佛周郎的中国风已经到达了一个旁人难以企及自己也难以跨越的巅峰。本以为《青花瓷》会是一首巅峰后的平庸之作,连歌名都早早的外泄了,还会有何惊喜可言。然而,摩挲着这株于清淡秀雅中开放出绝世之姿的青花牡丹,连那句“只有周杰伦才能超越周杰伦”似乎也变得苍白无力了。
又是那两声惊鸿一瞥的大鼓,同样很快淹没在筝弦快抹、笛音微颤当中。周郎温柔低迷的咏唱,无端撩拨起三分迷醉的情绪。琴竹打击清亮细碎,就如针尖刺破紧绷的绣件发出的细微声响,一点、一点的叹在心头。笛声幽幽不绝如缕,却无多少忧愁哀怨之情,反如月华疏淡,轻薄如烟。若有似无的丝弦声声,藏匿了往昔的繁靡,反如星光零碎,澄澈如水。
周郎的歌声柔和悠扬,宛如从水波中央款款而来,并不算穿云破月,但轻易就穿透了郁结情思,留下一片云淡风轻。副歌那一个、一个的等,周郎唱得缠绵折荡,含着脉脉深情,甚至带着些淡雅欢欣。一段唱罢,怀着一丝欲说还休,丝弦弹拨得似玉珠散落,玎玲动人,还颇有几分闲庭桂花落的宁和韵致。
当听者不由吟出“弹到天明亦任君”时,周郎的歌声适时泛来,又仿佛笼于烟波迷朦之中,渐行渐近中,原本只是恬静优雅的歌声逐渐散发出古瓷一般含蓄隽永的韵味。终于待到雨过天青,歌声一怔的瞬间,一串弦音迅速抹过,一时间波光潋滟,灵动不已。待唱完了最后一个幽然缠绵的等,弦声乍停,琴竹弹点三两声,仿佛秋水落英荡开了无数涟漪,歌者已翩然远去,只余了一个遗世独立的背影。
细细回味,周郎吐字还如《菊花台》时那般清晰,唇齿之间却了无那时的哀戚悲凉,却是澹定空蒙,如山风自云端来,令人闻而心宁生静。整支曲子古筝弹得明亮细致,如清泠雨落,横笛则流畅温润,似丝缎光滑。钟兴民的编曲让西方乐器在这首《青花瓷》中真正沦为了配角,架子鼓和提琴小心翼翼的掩隐,不敢有丝毫僭越。
方文山在部落格里写道,宋徽宗的御批“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触发他的灵感,就此确定了副歌的第一句:“天青色等烟雨。”没过多久又顺手写下第二句:“而我在等你。”就此定下了整首歌的气质神韵之所在。方文山对于意象的使用早已是无比纯熟,芭蕉之为意象,且不说构成了怎样独特悠远的意境,只说除了幽叹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流光容易把人抛,能引人遐想小轩窗下芭蕉慵懒舒展,而窗台上支颐凝神的淑女在思忆怎样浪漫的邂逅。这些,对于流行音乐来说也就够了。但方文山的词不似别人般的浅薄堆砌,炼了三个传神“惹”字,寓情于景,动静相宜,芭蕉停歇了风雨,风雨侵蚀出的铜绿,铜绿斑驳的门环外不期而遇了所谓伊人,短短三句,便为这曲水墨山水般的《青花瓷》添了一抹清亮的新绿。
令我愕然的是MV,仿佛是就着一碟清淡小菜闷下了十斤高粱酒。本期望的是雾气氤氲的三月江南,骚客泛一叶扁舟于江上,江上波光碎影,江畔山峦起伏,千苍万翠间惊现一抹嫣红,裙裾卷细浪,衣袂带清寒,自顾自唱着小调,清歌曼声更是顾盼多情,忽而展颜一笑,不是最绚烂夺目,而是动人的平和清婉,是人心底最希冀的美好。周郎啊周郎,请恕我实在不能理解MV与词曲的呼应之处。
是年春晚,最接近零点的时刻,周郎踏着清曲缓缓走出,一时一切繁华全被摒弃,世间仿佛只有他一人,遗世而独立,沉静的淡然的吟唱。那种天地一人的风华气度,轻易震撼了多少人寂寞孱弱的灵魂;那缕温润悠然的暖意,安抚了多少人思慕故乡的夜不成眠;那支哀而不伤的清歌慢调,惊醒了多少人不知今夕何夕的酡醉迷离。一曲终了,周郎略略欠身,留下袅袅余音不灭不散,久久绕梁,更久久缠绵萦绕眉头心上。骤起的掌声于打破了的寂静中画出无数惊叹——在那冬雪肆虐的一季,有周郎在台上绝世而独立的惊艳,有《青花瓷》在他手里的倾城倾国,而其他的也就沦为了呕哑嘲哳难为听的俗曲。
《青花瓷》在春晚上的大放异彩,却引来了百家讲坛马未都老师的大肆批判。说来好笑,马老师讲坛上未赢得十分赞誉,却因抨击他所不齿的无知靡音一夜成名。马老师自恃是古玩收藏大家,以倨傲的姿态将这曲中国风批得一文不值,于是各大媒体纷纷以“周杰伦《青花瓷》错的离谱”等为题吸引了大量眼球,一时或赞同或反对的声音不绝于耳。戏剧性的是,没过多久,马老师又改口“文山兄词前无来者”,谦道:“我在百家讲坛上讲十个青花瓷,不敌周杰伦在春晚上唱一支歌。”
马老师此举不是我等小辈可任意评断加以指责的,但看得清的是,瓶底是否书过汉隶,落款是否有过宋体,春晚大屏幕上一晃而过的是否是赝品,都非重点,我等可以明白的是,“曲有误,周郎顾”——引为今用则是“名曲有误,天下争顾”,其言其意乃至其效,古今皆适用。